初中語文文化美文釣者姜太公嚴(yán)子陵柳宗元

PAGEPAGE1釣者（姜太公、嚴(yán)子陵、柳宗元）一

一竿在握,心與眼,眼與心就合二為一,合成了水面那一點(diǎn)浮漂;會(huì)世界也就濃縮在那一點(diǎn)浮漂上,浮漂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世界有多大,心眼就有多大……

我真艷羨釣者,除了浮漂的沉浮,再也無物無我。他們手握的不是漁竿,而是身心雙俱的癡迷跟閑適。

我不善釣,至今釣魚的次數(shù)也就三次,后兩次還是釣人家的漁塘。這三次加起來的收獲也就是漁鉤上那點(diǎn)魚腥氣——指不定還是作餌的蚯蚓留下的呢!前人王思任說:“空鉤意釣,何必魴鯉”,這話于我的三次面子有補(bǔ),但在越來越講求效益的今日,又實(shí)在形而上到了難避自欺的程度。

說到釣魚的收獲,或許首推《列子?湯問》中的龍伯國“大人”:傳聞渤海東面有五座山,常隨波濤浮動(dòng)。上帝命十五只巨鰲用頭頂著,那山才固定下來。“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shù)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鰲”。為此,詩仙李太白就曾自稱“釣鰲客”。

能與那位龍伯國“大人”一比的或許只有《莊子?物外》篇中的任公子。你先看他是如何個(gè)釣法:“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下犍以為餌,蹲乎會(huì)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彼梦迨^犍牛作魚餌,人蹲在會(huì)稽,鉤撒在東海,釣了一年多都沒釣到。后來最終釣到一條大魚,多大?“離而臘之,自制河以東,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制成干魚讓浙江以東,嶺南以北的人全都吃膩了。

這釣的哪里是魚,分明是百十艘航空母艦泰坦尼克!我就想,這魚釣出水面時(shí),怕東海的水位都要下降一截。能釣得這么大的魚,當(dāng)然就更釣人的胃口了。于是還是那位詩仙李太白,兩杯酒一下肚又豪情萬丈:“我從今去釣東海。”他釣到?jīng)]有?史書上無有記載。

二

這龍伯國“大人”和任公子釣的魚該算世上最大的了吧?不然。還有比他倆更會(huì)釣,自然收獲也比他倆更大的。他倆只能算是短竿細(xì)線釣淺溝泥鰍的小角色。

你看,歷史的上游,渭水河之磻溪畔,就悠然坐著一位鶴發(fā)童顏的釣者。誰見過這樣的釣者:他把鉤兒垂得直直的,也不掛魚餌;這也罷了,他還將鉤兒離開水面三尺三寸。他這是釣啥?他這也能釣到啥?

這位釣者就是姜尚姜太公。

那垂直的鉤上當(dāng)然不是什么餌也沒掛。否則太公哪得“愿者上鉤”的自信乃至狷狂,否則太公豈不成了瘋子神經(jīng)病!那鉤上掛著《六韜》《三略》呢,此為匡世治政之奇謀,普天下的大魚都恨不能跳將起來一口啄了去呢!

果真,一條大魚隨文王緩緩游來,一躍而起咬住了離水三尺的鉤兒,太公抓住這一剎的時(shí)機(jī),屏氣握竿,順勢一提,“幫——!”漁線忽然繃得筆直,竿卻彎成了滿弓。渭水水面,不,那段歷史的水域霎時(shí)惡浪遮天,驚滔蔽日,奔突起金戈鐵馬之殺伐錚錚。最終,“嗖”的一聲,漁線在空中勒出一道漂亮的弧,那大魚被太公提將上岸。多大?——八百年鮮活蹦跳的大周江山。

就價(jià)值層面而言,較之于龍伯國“大人”和任公子,姜太公這一釣,才是真正的大手筆,當(dāng)?shù)闷鹎Ч诺谝会灐?/p>

三

渭水岸邊的姜太公收了漁竿剛走千把年,另一位釣者扛著漁竿,反披著羊皮襖又坐到了水邊。不過這次不是渭水邊,而是浙江富春江畔。這釣者比姜太公還要悠然,不釣什么江山偉業(yè)。他的同學(xué)正坐著現(xiàn)成的江山,請他去幫忙料理他都不愿去呢。勞什子江山!他沒愛好。他只想釣魚。釣一江的明月星斗,釣一江的波光濤聲。江山都能打下的摯友拿他卻是無可奈何,反倒有些委屈地說:“朕何敢臣子陵哉!”——你要去釣魚我哪敢牽強(qiáng)你呢。(你聽清晰了,那可是皇上口中的“敢”字。)衣衫鼓滿江風(fēng)清氣,他就去了。閑閑的,澹澹的。

后來就有人說他了。說他不是去釣魚,說他是去釣名、釣譽(yù)。這種小人之心真是有點(diǎn)他媽的。中國儒家傳統(tǒng)文化浸淫的士子,其文化人格確定了他們往往是仕途失意落魄時(shí)才會(huì)有“遁世歸隱”之心。而一旦得勢,那是要去“拯時(shí)濟(jì)世”、“救萬民于水火”的。而惟他嚴(yán)子陵不是這樣?？梢源_定的是,他再?zèng)]到那坐江山的摯友的宮中去過。多少人旁敲側(cè)擊吮疽舐痔都要攀附權(quán)貴謀個(gè)科級(jí)處級(jí)什么的,他卻就枕一江的濤聲鳥鳴,傍石而棲,度過一生。他究竟不是那種“身在江湖之上,心游魏闕之下”的假隱士,不是陳眉公那類“翩然一只云中鶴,飛來飛去宰相家”的貨色。他攔住了誘惑,耐住了孤獨(dú),終其一生,放情宇宙,自足懷抱。尚以隱士的標(biāo)準(zhǔn)衡量,他至少算“隱于野”的小隱。一部二十五史的“隱逸之士”在他面前實(shí)在有些矯情作態(tài)。

江中那倒影或搖曳飄柔,或清晰靜穆。有這樣的倒影于富春江,江也清洌了很多。由是,這江是幸運(yùn)的。同時(shí),這一江的滟瀲碧波更成了一面鏡子。有后世上京考取功名的秀才,路過嚴(yán)子陵釣臺(tái),作詩曰:“君為名利隱,我為名利來。羞見先生面,夜半過釣臺(tái)。”有后儒貢師泰面見釣臺(tái)也汗顏:“慚愧白頭奔跑客,題詩也到富春來。”一個(gè)“羞”,一個(gè)“慚”,反讓人對(duì)他二人生出幾分體諒,對(duì)奔命江湖,役于宦海生出幾分無奈,也對(duì)箕山穎水之風(fēng)生出幾許心儀。這江水,洗滌浮世多少功名利祿之塵埃;這釣者,讓我們于洶洶濁世中嗅到一縷來自古遠(yuǎn)的淳樸清風(fēng),怡心適情。

甚至畢生“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文正公,拜謁釣臺(tái)也頌仰不已:“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闭媸悄腿藢の丁?/p>

或許嚴(yán)子陵根本沒意識(shí)到,他不釣價(jià)值,卻釣出一種品位,一種淡到極處的人生至味,一種生命的情致來。

他就是這樣,以釣者的姿態(tài),為我們供應(yīng)了一座人格的參照系統(tǒng)。

四

江河水悠悠地流著,兩岸釣者如過江之鯽,釣名也罷,釣譽(yù)也罷,連鉤帶人都一去不返。這時(shí),又一位釣者,于莽莽飛雪中,披著蓑衣,戴著斗笠,駕一葉扁舟,從大唐駛來,垂釣于我們的審美視野。千山與萬徑,都讓這漫天飛雪消融了嶙峋,真?zhèn)€是白茫茫大地一派真干凈。這釣者,于這蒼茫曠寂的天地間小得如一棵草,又大得如一面旗。因?yàn)橛兴?天地顯得高曠邈遠(yuǎn);因?yàn)橛羞@天地,他更顯得偉岸奇崛。

他就是這天地,這天地就是他。這千山與萬徑,這寒江與飛雪,既是客觀自然之境,更是他曠潔靈魂之深刻寫照;置身于凄寒曠野,卻把這一切視若掌中一釣物,這是何等桀傲偉岸的心志,這是何等遺世特立的風(fēng)骨。

看不清他的面目,他純粹得如一個(gè)審美符號(hào),一個(gè)詩的意象,一個(gè)高度抽象化的精神生命?；蛘呔褪且粓F(tuán)罡氣、浩氣,一股抗擊寒寂的清剛之氣。

滿世界的生命都濃縮在這一蓑一笠一扁舟和漫天飛雪的大寫意中,他就在這一派飛雪中峭拔卓立,超邁獨(dú)釣,從中唐直釣過宋遠(yuǎn)明清,直釣到現(xiàn)在。多少鐵打的江山倒了,他卻沒倒。

千百年來,他給多少在權(quán)杖面前人格扭曲的士子多少心靈的安慰與精神的補(bǔ)償啊!飛雪撲在他身上,只能撲他成一尊清華絕俗的塑像。

他冷嗎?他寂嗎?他抗得住這荒寒凜冽與孤凄嗎?還有,卓立寒江飛雪的他真的就擺脫了俗世的紛擾而身心澄明嗎?我分明看到幾分魯迅《無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