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地流風(fēng)-歷史上的邯鄲影像

序多年來養(yǎng)成一個頑固不化的習(xí)慣或者說毛病。凡鞋把自己托運到哪里，總要帶回幾本敘寫當(dāng)?shù)厝宋?、歷史、風(fēng)物的書籍。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在豎著身子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完，回家之后將自己愜意地平放在床上時，能于文字中厚化先前膚淺的目光。腳之不及，以眼代勞，探幽尋微，登堂入奧，更深切地走入這個地方，尋找它裊裊的市井煙火，瞻顧它高邈的遠(yuǎn)古身姿，聆聽它久遠(yuǎn)的歷史吐納，品咂它悠長的人文韻律。就這樣，我一路走過了槳聲欸乃的紹興、玉人吹簫的揚州、清明上河的開封、驪山懸月的西安、江海熙寧的鎮(zhèn)江就這樣，我一路積攢了開本不一、琳瑯滿目的書籍，它們存放著我步履所至的山河、街巷、清風(fēng)、夕陽。每看書架，心生疼愛。而且，據(jù)我所知，有這種習(xí)慣的人，遠(yuǎn)不止在下一個。天南地北的很多朋友前來我所蟄居的邯鄲時，我都會驕傲無比地將他們帶到該帶的地方，欣賞完古臺名剎之余，朋友的目光總有意無意落定在兜售各種旅游書籍的小攤，我曉得他們在尋找什么。很遺憾，一個有著泱泱數(shù)千年歷史積淀的文化名城，一個以成語典故之鄉(xiāng)名世的邯鄲，由于有分量寫作者的懈怠，竟然使得能讓人相見恨晚，愉快自掏腰包并幸福裝進行囊的文化讀本少到可憐的地步。這讓朋友很失望，附帶讓東道主慚愧無比。慚愧多次之后，遂生妄想，決定曝虎馮河，赤膊上陣，自己操刀。盡管這要領(lǐng)受不要臉的嫌疑。佛教導(dǎo)我們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由是心寬。何況，寫作并不等同勞改，出書也與應(yīng)坐阿鼻地獄的五逆罪（殺母、殺父、殺阿羅漢、破和合僧、出佛身血）及十重罪（殺生、偷盜、淫邪、妄言、惡口、綺旖、兩舌、貪欲、嗔恚、邪見）無一有涉，于是坦然微笑中，抻紙研墨，搦管濡毫，手指頭在鍵盤上放肆起來。這是寫作本書的重要緣起。更為致命的是，許多頂著文化之名的人士對于邯鄲，除了泛泛知道幾條諸如邯鄲學(xué)步、完璧歸趙、毛遂自薦的成語典故，或者能輕巧說出幾個諸如趙武靈王、嬴政、廉頗的人名之外，也公然對這方田疇的前世今生基本上孤陋寡聞到一無所知的地步。這很悲哀，也很恐怖。孟子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贝藿〕耙驗槲业牟【褪菦]有感覺。”我既不愿意給人提供好為人師的口實，也不樂意讓人對我有神經(jīng)方面的狐疑。摟著被子在床上輾轉(zhuǎn)了幾個夜晚，最后還是覺得自己有義務(wù)跳將出來。孟子不是同樣豪氣沛胸地說過，“如欲平治天下，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也？”文化的普及與傳承，從來就賦予文人的擔(dān)當(dāng)使命，而不是袖手側(cè)立，墻頭旁觀。通過個己的搜羅爬剔，發(fā)幽掘隱，梳理對比，馳騁思想，希望能為大家提供一個全方位審視古趙歷史文化，史料翔實、緬想豐厚、別有洞見的歷史文化讀本。這是惟一宏愿。邯鄲一詞，蘊義繁復(fù)，指向多元。做為地理名詞的邯鄲，它北望京畿 ，南眺河洛，西枕巍巍太行，東襟遼闊平原。如一顆璀璨耀眼的明珠鑲嵌在冀南大地。做為文化名詞的邯鄲，磁山文化遺址的發(fā)掘，表征它有著8000多年的文明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以荀子、公孫龍為代表的一大批文化人物云蒸霞蔚，鄴下文人集團營造的“建安文學(xué)”五彩斑斕。成語遍布，典故叢生，有中國歷史文化名城和成語典故之都美譽。做為歷史名詞的邯鄲，它曾經(jīng)做為戰(zhàn)國七雄趙國都城長達(dá)158年之久，是當(dāng)時我國北方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秦朝時為天下三十六郡郡治之一；有漢一代，它與長安、洛陽、臨淄、成都共享“五都”盛名；東漢末年，曹魏集團在邯鄲東南部鄴城建都，繼之先后被后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立為國都，前后歷時364年。北宋時期，邯鄲東部的大名成為陪都。歷史如畫，一軸邯鄲?！昂惓悄嫌蝹b子，自矜生長邯鄲里。千場縱博家仍富，度報仇身不死。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如云屯。”這是高適眼中的邯鄲。“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艷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边@是李白筆下的邯鄲?！扒镲L(fēng)鳴桑條，草白狐兔驕。邯鄲飲來酒未消，城北原平掣皂雕。射殺空營兩騰虎，回身卻月佩弓弰?！边@是王昌齡紙上的邯鄲。我筆下的邯鄲又會是怎樣一副景象？是金戈鐵馬、飛云亂渡的遼遠(yuǎn)滄桑，還是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的寂靜蒼涼？都是，也都不是。它就鋪陳在您即將掀開的篇章里。有興趣，請賞光?；厮萆嫌文穷^，是匍匐在寧謐典籍里古老的趙國。這邊，是呈現(xiàn)在恬靜街景中年輕的邯鄲。中間，是秦漢的明月，是宋明的浮云，是滄海桑田，是陵谷變遷，是漫長的2000多年。它們很近。一條短短的臍帶，就將二者的血緣關(guān)系緊緊系于一處。它們又很遠(yuǎn)，隔著遙迢的歷史時空，前者的視線不可預(yù)測，更不可能看見從地平線上遲遲走來的后人；后者的回望，又因長河阻隔、星漢浩淼，而難以確認(rèn)先輩手上的紋路，腳下的足跡。歷史以巨大而厚重的矗立姿態(tài)自成系統(tǒng)，同時構(gòu)成了后人的視覺障礙。它就不言不語地守踞在遠(yuǎn)方，捍衛(wèi)著自己的孤獨，固守著自己的輝煌。所以，越過飛沙走石的歲月風(fēng)口，行走在風(fēng)雪彌漫的歷史來路，回溯上游，千里尋親，便是任何一座具有懷根意識城市的必然腳步。邯鄲也不例外。一遠(yuǎn)方，的確太遠(yuǎn)了。和其他古老的城市不同，在回溯邯鄲的路上，似乎總是悲歌繚繞，喟嘆聲聲。充斥耳際的，是太多撫今思昔的慨嘆，太多傷時感世的悲泣。漢唐一路走來的中國文人，他們面對傾圮倒頹的趙王城，面對碧瓦碎地的叢臺，面對禿樹無蔭的照眉池，一遍遍揪心地追問：平原地閣在誰家，雙塔叢臺野菊花。零落故宮無入路，西來澗水繞城斜。傷感的文人們，在他們的心中始終矗立著那個戰(zhàn)國趙武靈王時期翠華搖搖的國際大都會，那是揮之不去的永久記憶。別這樣傷感，還是換一種明快的色澤，走進那時，走進那個車馬輻輳、彩幃聯(lián)崗的邯鄲且敞邑者，固靈州之敞宇，而天下之雄國也。 黃水濁河，發(fā)源積石，徑拂太華，灑為九流，入于元波；其東則有天浪水府，百川是鐘，包絡(luò)坤維，連摶太蒙；其北則有陶林元壇，層冰冱寒；其西則有靈丘平圃，邪接昆侖； 南則有洪川巨瀆邯鄲才舞，六八駢羅，并奏迭舉，體凌浮云，聲哀激楚。其珍玩服物，則昆山美玉、元珠、曲環(huán)、輕綃、啟繒、織纊、綈紈。其器用良馬，則六弓四弩，綠沈、黃間、堂嵠、魚腸、下令、角端、飛兔、奚斯、常鸝、紫燕，豐鬒角顱，龍身鵠頸，月如黃金，蘭筋參精，迅躡飛浮，軼響追聲。這是一個邯鄲人所寫的趙都賦。作者就是三國時期著名文學(xué)家，開啟魏晉士大夫品鑒人物一代清談之風(fēng)的劉劭。他在浮想聯(lián)翩中，找回了邯鄲的盛世記憶。在這篇如今只留殘章的趙都賦里，趙國疆土之幅員遼闊，山川之鐘靈毓秀，建筑之華麗壯美，物產(chǎn)之富饒華贍，器用之精良、歌舞之繁盛旖旎一切盡收于他行筆恢宏、氣勢磅礴、音節(jié)亢邁的歌賦之中。如果不錯，這應(yīng)該是趙武靈王時期的邯鄲了。公元前386年，趙國遷都，都城繼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中牟（今鶴壁西）遷至邯鄲。此后，邯鄲作為趙國永久都城，歷經(jīng)趙敬侯、趙成侯、趙肅候、趙武靈王、趙惠文王、趙孝成王、趙悼襄王、趙幽繆王八世，直到公元前228年被秦國所滅，長達(dá)一個半世紀(jì)之久。趙國的整個盛衰史基乎全部書寫在這時。那又是怎樣一個英主雄踞、才人輩出的時期？膽識超群、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百戰(zhàn)不殆、所向披靡的廉頗，智勇貫世、完璧歸趙的藺相如，不畏強暴、勇于穴斗的趙奢，囊錐自現(xiàn)、積極自薦的毛遂，力挽狂瀾、強力制秦的李牧，珠客三千、禮賢下士的平原君趙勝一時間，這些人物將趙國營造得人才炳煥，云蒸霞蔚。而趙國進入最繁盛時期，就是在趙武靈王到趙惠文王的五十余年間。面對積貧積弱，面對內(nèi)困外患，趙武靈王果斷胡服騎射，積極推行變法，在英雄氣吞山河的經(jīng)天緯地擘劃下，趙國展現(xiàn)給世人一個輝煌而碩大的背影。一只截短的衣袖，一襲緊身的短袍，果真能牽動一個王朝的雄起嗎？是的。這場起于服飾而歸于政體的歷史性革命，不僅使趙國疆域拓寬，國力大增，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達(dá)到“地方兩千余里，帶甲數(shù)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壁w國占據(jù)處于外線作戰(zhàn)的有利地緣，退可守，進可攻，傲然雄視天下，令秦兵十五年不敢東出函谷關(guān)。趙國一躍而為戰(zhàn)國之雄，其強大的軍事力量，甚至影響到武靈王死后若干年，在各國無奈獻(xiàn)地事秦時，趙尚能屢敗秦軍，并成為秦一統(tǒng)天下路上遭遇的惟一最有力對手。很像在翻老照片時，忽然看見自己今天居住的嘈雜敝?jǐn)≡郝洌瓉碓谠娓干畹哪甏谷蝗绱斯獠蕣Z目，竟然如此軒敞光鮮！二但，這還遠(yuǎn)不是今日邯鄲的上游。邯鄲的興起與發(fā)達(dá)，還要久遠(yuǎn)得多，遠(yuǎn)遠(yuǎn)早于劉劭目光所能觸及的時代。那就再往里走走?！昂悺币辉~，最早出現(xiàn)于西晉時期出土的古本竹書紀(jì)年。史記殷本記中有錄，“益廣沙丘苑臺。”唐代的張守節(jié)在史記正義里解釋為：“括地志云沙丘臺在邢州平鄉(xiāng)東北二十里。竹書紀(jì)年載，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二百五十三年，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據(jù)邯鄲及沙丘，皆為離宮別館?！标P(guān)于邯鄲之名，民間多依循漢書地理志中三國時魏人張晏的注釋，“邯鄲山在東城下，單，盡也，城廓從邑，故加邑云。”其意是，邯鄲地名源于邯鄲山，邯鄲東城下有山，邯山至此而盡，因此得名邯單，因為城廓從邑，故“單”旁加“邑”，成為邯鄲。仔細(xì)琢磨，將“單”釋義為“盡”，還是覺得有些牽強附會。1965年山西侯馬出土了一批竹簡，后來根據(jù)竹簡編纂的侯馬盟書（侯馬之盟發(fā)生在趙簡子時代，作者注），為“邯鄲”一名找到了更為久遠(yuǎn)的源頭。在其中有多處出現(xiàn)“邯鄲”。盟書中的“邯鄲”寫法是“邯（左上“甘”下“丹”，右“邑”）。同時，出土的大量趙國刀幣上，可見“甘丹”二字。邯鄲西有紫山巍矗，其石富含鐵而呈紫色，所謂的“丹”，莫非因此得名？而“丹”“單”同音，所以“邯鄲”一詞又極可能因此而來。這些都有待以后更多的出土文物來佐證。但已經(jīng)明確的是，出現(xiàn)在商代的甲骨文中的“邯鄲”一詞，說明最晚到殷紂王時期，“邯鄲”作為城邑就已出現(xiàn)，而如果從武王伐紂算起，今日邯鄲至少已有3100年的建城史！更令人驕傲的是，“邯鄲”二字作為地名，三千年來一直沿用不改，這在中國文化史中更是個特例。史記記載，公元前500年，晉國正卿趙鞅（趙簡子）伐衛(wèi)，敗后的衛(wèi)國向趙鞅進貢500家，趙鞅將此500戶安置在邯鄲，封給宗族旁支邯鄲大夫趙午。一次就可安置500家，已經(jīng)可見當(dāng)時邯鄲的城市容納規(guī)模。而邯鄲成為趙氏世襲領(lǐng)地的時間更早。據(jù)世族譜記載：趙氏在趙夙之后分為嫡庶兩族：趙夙之孫趙衰（趙衰生趙盾，趙盾生趙朔，趙朔生趙武，趙武生趙成，趙成生趙鞅）為嫡傳一族，居晉陽；同為趙夙之孫的趙穿（趙穿生趙旃，趙旃生趙勝，趙勝生趙午）為庶傳一族，居邯鄲。參照孔穎達(dá)五經(jīng)正義所引世族譜，再據(jù)國語魯語推斷，邯鄲成為趙氏世襲領(lǐng)地，最晚應(yīng)在公元前551年，即孔子出生那年。圍繞邯鄲，趙氏兩族內(nèi)部曾發(fā)生持久的爭奪戰(zhàn)，而且波及晉國全國。趙簡子修好晉陽新城之后，要將伐衛(wèi)所獲的500戶移居到晉陽，邯鄲趙午卻拒不交還，一怒之下，趙簡子捕殺趙午。由此，趙氏二族展開內(nèi)戰(zhàn)，由于中行氏和范氏與趙午的姻親關(guān)系，這場戰(zhàn)爭迅速蔓延至?xí)x國韓、趙、魏、智、范、中行等諸姓之間。爭奪之中，趙氏聯(lián)合韓、魏、智三家攻滅范、中行氏，從此在晉國形成四卿專政的局面。直到公元前491年，趙簡子才最終攻克邯鄲，邯鄲從此歸晉陽趙氏，成為趙簡子的封邑，為以后三家分晉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公元前403年，韓、趙、魏三家分晉，正式被周天子封為諸侯，趙國從此成立。趙國的建立，其實遠(yuǎn)從公元前491年趙簡子奪取邯鄲就已成定勢，司馬遷說他，“名為晉卿，實專晉權(quán)，奉邑侔于諸侯?！北M管后來的晉陽“水不浸者三版”，幾乎被智伯大水淹滅，但放在較長的歷史中看，那實在是一個有驚無險的故事，甚至還可以說是立國道路上的重要一環(huán)，因為晉陽之役三家滅智是趙國成立的先決條件。三隔著時間的長河往回看，所有的國家盛衰起伏似乎都帶有宿命的色彩。這很無奈，從趙惠文王開始，繼趙孝成王、趙悼襄王，最終到趙幽繆王，趙氏子孫代乏英物，一茬比一茬平庸與昏庸，在慘絕人寰的長平之戰(zhàn)中趙國被坑殺40余萬男兒，形同與二戰(zhàn)中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的曠日持久、艱苦卓絕的邯鄲保衛(wèi)戰(zhàn)，最終將趙國徹底拖垮。公元前228年，秦軍攻陷邯鄲，趙王遷降秦，趙國公子嘉逃往代地（今河北蔚縣東北）成立流亡政府，公元前222年秦滅代。趙國，從此消失在歷史蒼茫之中。秦滅趙國次年，秦始皇橫掃宇內(nèi)，一統(tǒng)天下。遂廢除分封制度，實行郡縣制，在全國置三十六郡，邯鄲郡為其一。秦漢之際的邯鄲城頭一直在頻繁變換著大王旗幟。此時的趙國先后經(jīng)歷了武氏趙國、趙氏趙國、張氏趙國、劉氏趙國、呂氏趙國，最后又回到劉氏趙國。先是武姓趙國，即陳涉起義后派部將武臣攻占趙地后所立之趙國，當(dāng)時武臣被立為趙王，但武臣很快被殺，張耳、陳余又立戰(zhàn)國趙氏后裔趙歇為趙王，是為秦漢之際的趙氏趙國。趙歇在項羽滅秦后被徙封為代王。公元前209年，秦將章邯攻趙王歇，下令“夷其城廓”，一代名都從此訇然倒塌，漸為廢墟。公元前203年，漢高祖劉邦立張耳為趙王，重新建立趙國，都城設(shè)在襄國（今邢臺）。公元前198年，繼承父親張耳之封的張敖，因貫高謀反事發(fā)，被劉邦罷黜，改封劉邦寵妃戚夫人之子劉如意為趙王，以邯鄲為都邑，并大興土木，富麗堂皇、名見史冊的溫明殿即建于此時。劉如意被呂后毒死之后，劉友稱趙王共十四年。在位后期，從趙國分置出常山國。劉友死，梁王劉恢為趙王，是為趙共王。劉恢自殺后，呂后立其兄之子呂祿為趙王。呂后病死，周勃、陳平發(fā)動政變，包括呂祿在內(nèi)的諸呂勢力被剪滅，呂氏趙國廢除后，公元前179年趙幽王之子劉遂為趙王。此后，敬肅王劉彭祖、頃王劉昌、懷王劉尊、哀王劉高、共王劉充等先后被封趙王，西漢最后一位趙王劉隱被王莽廢除。繼趙武靈王創(chuàng)造的全盛時代之后，邯鄲在這個時期再度得以復(fù)興。此時，邯鄲民豐物阜，冠蓋如云，有“富冠海內(nèi)，天下名都”之稱。與長安、洛陽、臨淄、成都并稱全國五大都會。到了西漢末年，由于社會矛盾激化，導(dǎo)致了公元23年的綠林農(nóng)民大起義，出現(xiàn)了更始政權(quán)。同年9月，劉秀被任命為破虜大將軍，北渡黃河，進兵華北平原，在邯鄲爆發(fā)了劉秀與王朗之戰(zhàn)。西漢以來的天下名都邯鄲，經(jīng)此役徹底傾圮、衰退。東漢建國之后，劉秀再次恢復(fù)趙國，任趙王者又出現(xiàn)了一大批，先后有趙孝王劉良、節(jié)王劉旰、頃王劉商、靖王劉宏、惠王劉乾、懷王劉豫、獻(xiàn)王劉赦，劉珪被歷封趙王。東漢末年，國祚顛簸，群雄并起，軍閥勢力彼此割據(jù)，交相混戰(zhàn)，作為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邯鄲在戰(zhàn)火兵燹中漸漸萎縮，已形同小邑。鄴城（今臨漳西南）代之而起。公元前213年，曹操從鄴城趕走袁紹殘余勢力，漢獻(xiàn)帝冊封曹操為魏公，于鄴城（今臨漳西南）建都。此時，國度名義上在許（今河南許昌），但全國政治權(quán)力中心其實在鄴城。銅雀、金鳳、冰井三臺即建于此時，而圍繞曹氏父子的鄴下的文人集團從此開啟了中華文化史上重要的“魏晉文學(xué)”。左思的魏都賦記載了鄴城其盛：“黝黝桑柘，油油麻纻。均田畫疇，蕃廬錯列。姜芋充茂，桃李蔭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悅。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编挸牵瑥拇舜惗d，迅速崛起。先后為后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立為國都，前后歷時364年。隋代，因大運河鑿?fù)?，水路的暢通再次改變中國城市的命運，邯鄲作為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的地位大大削弱，變得更加蕭索凋零。隋唐時期，邯鄲先后歸屬或復(fù)轄為洺州、磁州、武安郡和紫州，衰落為蕞爾小縣。而曾盛極一時的鄴城，也被戰(zhàn)火焚燒為焦土廢墟。唐朝末年北方游牧族又相繼入侵，邯鄲一帶戰(zhàn)爭頻仍，人民流離失所。944年，遼統(tǒng)治者耶律德光大舉南侵，沿太行山東麓大道直掠洺州(今永年)，邯鄲再次遭受踐踏，乃至“千里之間，焚剽殆盡，井邑荒殘?！薄叭f國盡征戍, 烽火被岡巒。積尸草木腥, 流血川原丹。何鄉(xiāng)為樂土? 安敢尚盤桓。棄絕蓬室居, 塌然摧肺肝。”杜甫著名的三別，即是對平定安史叛亂戰(zhàn)爭中的唐軍于鄴城兵敗后，朝廷在這一帶到處征丁，造成生靈涂炭、民不聊生現(xiàn)狀的寫實。讀來令人辛酸。鄴城衰亡了，大名又代之悄然興起。五代之中，這個早先不起眼的小城漸漸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公元923年，李存勖在大名登基，為后唐莊宗。宋朝建立之后，宋太宗將天下分為十五路，大名為河北路治所。公元1042年，宋仁宗定大名為陪都，稱為北京。而此時的邯鄲城，“南不過斜街口，北不過觀音閣，遠(yuǎn)不及二里，東西僅有半里許?！焙惖乃。鹑丝诖罅客饬?。據(jù)史書記載，在漢魏以后的千余年間，邯鄲城的人口，最多時不過三萬人，最少時只有數(shù)千人之寡。金朝時，大名又成為金藩國大齊的都城，1130年劉豫在此稱帝。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全國置十三省，邯鄲屬北直隸省廣平府。清延明制，明清時期的邯鄲一帶政治、經(jīng)濟中心移居廣府城。從趙國遠(yuǎn)道而來的邯鄲，帶著屬于它的曾經(jīng)盛世風(fēng)華，金轡玉鞍、高頭大馬地走來，最終卸卻盛裝，粗衣蓬發(fā)、面目含渾地消失在了視線迷朦之中。和今天的驕傲無關(guān)，和今天的沮喪也無關(guān)。記憶，一如過眼煙云。四而回望的視線，卻沒有收攏。因為，遠(yuǎn)方依然在遠(yuǎn)方。而且，因著漫長的時光，它正在漫漶，正在銹蝕，正在斑駁。所以，我想沿著歷史的依稀紋路，小心翼翼地走回那時，做一個時光重歷者，做一個文化拾荒人。不管那里是朱闕玉欄、笙歌繚繞，還是古井枯木、月瀉無聲，它們都曾作為歷史的真實存在，清晰地呈現(xiàn)在遠(yuǎn)方向今天走來的路上。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慨吟，那些悲嗟都需要一一找回。那就懷著虔敬，將視線再次投向遠(yuǎn)方，在那里觸摸已然凝凍了的鮮活，在那里擦拭業(yè)已浮塵的鮮亮。二在史籍中漫步，我時常矚意于飄蕩在遠(yuǎn)古的這樣一種群體人格不以窮蹇輕視落魄者，不以偃伏而忽視下僚人。他們打量和審視人的標(biāo)準(zhǔn)，是散布世間的德性品評，是洋溢其身的氣度，是舉手投足間的英姿，還有眉宇間流露的風(fēng)致，甚至還有他周圍的人群。而這種打量一經(jīng)完成，其所賦予的熱情和周洽，將遠(yuǎn)遠(yuǎn)擊潰面前這個倒霉家伙背負(fù)的罪責(zé)，以及由彼給己帶來的種種災(zāi)罹可能。施恩，連禍都不避，還圖什么回報？施者欣然，受者坦然，一切顯得那么干凈，那么純粹，又那么自然。所以，哪怕是離鄉(xiāng)背井的亡命天涯之路，重耳也走的充滿旖旎和浪漫色澤。至狄，狄君將本國最漂亮的姑娘季隗嫁給重耳，將叔隗嫁給趙衰。如果不是惠公夷吾這個同樣流亡他鄉(xiāng)的弟弟，回去職掌王權(quán)后欲置重耳于死命，已在此安居12載的重耳他們恐怕永遠(yuǎn)要終老此地了。但殺手已來，必須趕快逃亡。臨走時，重耳對妻子說：“待我二十五年不來，乃嫁?！币粋€55歲的老頭子，要妻子為自己再堅守25年，這是生死訣別時的調(diào)侃，也是滯重生命負(fù)荷下的黑色幽默。經(jīng)此一別，豈容再見？一切溫婉的故事，都付給清暉明月吧。所以，季隗凄楚地笑了：“離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雖然，妾待子。”在中國，勸妻改嫁重耳為第一人。雖然開出的是張并不情愿的空頭支票，有點像魯迅先生之與許廣平。但我在其中，看到了情感的自覺。情感的大自覺，必然萌生在情感的大痛苦之時，人在感悟、獨傷、哀惋、痛楚中成為自覺的人。這也許就是人類深層的情感，為什么往往帶有悒郁影子的原因。繼續(xù)跟著重耳走。過衛(wèi)，衛(wèi)文公不禮，他們繞城而去。過五鹿，“饑而從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進之?！敝囟?，狐偃說土是國家之根本，這是上天借農(nóng)民之手給公子土地。重耳轉(zhuǎn)怒為喜，下車拜謝。再走，愈加饑腸轆轆，虛汗披發(fā)，介子推端來肉湯，一飲而盡后重耳才知道，介子推大腿少了塊肉。我存疑的是，這刀斤兩不可能過重的肉，是否在當(dāng)時有必要割，而此后是否已成為割肉人自矜的資本。無論從那個角度，這片肉都過于昂貴了，而且不近人情。凄凄惶惶的再次奔亡路上，是否時時有這樣迷離的詩情，打濕流亡者的睫毛？“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钡b遠(yuǎn)的齊國終于抵達(dá)了，這支形同乞丐的隊伍喜悅程度，應(yīng)該只有2000多年后一支到達(dá)延安的革命隊伍才能真正理解?！爸笼R，齊桓公厚禮，而以宗女妻之，有馬二十乘，重耳安之?！庇袢讼懔_帳，錦衣華貴堂，重耳再次樂不思蜀、流連忘返了?！傲酏R凡五歲。重耳愛齊女，毋去心。趙衰、咎犯乃於桑下謀行。齊女侍者在桑上聞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殺侍者，勸重耳趣行?！比欢鴩H國內(nèi)局勢已發(fā)生了深刻變化，憑借秦穆公強大力量取得王權(quán)的夷吾，外不兌現(xiàn)割城諾言失信于秦，內(nèi)失信于大臣里克的封地，已造成內(nèi)外交困，同時作為秦人質(zhì)的公子圉私自脫逃，已激怒秦國。深明大義的齊女，于是一同與趙衰等商量，灌醉重耳，把他抬到車上就揚鞭揮馬。重耳醒來后大怒，引戈欲殺舅舅咎犯。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 一個因使氣撒嬌，一個因得意而調(diào)侃，一路上充斥著這樣的對話，趕路人腳步都會輕松許多。三而直到此時，漫長的遷徙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回歸。稍具戰(zhàn)略眼光的人，都應(yīng)該在此時看出，這是只績優(yōu)股。曹共公這個措大卻看不出，丟失待客的禮節(jié)，愛搭不理也就罷了，他偏偏對重耳的“駢脅”感興趣。所謂駢肋，就是肋骨相連如同一根。曹共公惡作劇般，跑到洗澡的浴室，指點著裸體的重耳嘻嘻哈哈，大加取笑，從而為5年后晉軍大兵壓境，并將共公牽狗一樣俘虜走，埋下了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