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徐健順吟誦傳統(tǒng)與聲韻分析系列：江南

1、吟誦傳統(tǒng)與聲韻分析系列：江南徐健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這是一首非常優(yōu)美，又非常奇怪的小詩。優(yōu)美是共識，在此不論了，奇怪在于它的寫 法和它的押韻。面對一首詩歌，首先要做的，是判明它的文體，因為不同的文體，其表達涵義的手段 不同，尤其是聲韻的意義的機制不同。比如古體詩可以換韻， 換韻多半在不同的聲調(diào)之間進行，韻腳聲調(diào)的轉(zhuǎn)換就是古體詩用來表達意義的重要手段；但是近體詩不能換韻， 用什么樣的韻就更為重要了。這首詩屬于古體詩，是漢樂府。這對于理解這首詩的意義非常重要。中國古代最發(fā)達的樂府詩有三種：詩經(jīng)、漢樂府、南朝樂府。這三種樂府在當時的呈現(xiàn)形態(tài)各不相同

2、。詩經(jīng)呈現(xiàn)為比較龐大的樂隊、舞隊、唱隊的配合，多用于比較莊重的場合（盡管 詩歌的內(nèi)容并不完全莊重）。它是禮樂文化的一部分，經(jīng)常配合“禮”的進行。詩經(jīng)中有很多諷刺批判呼吁痛哭的內(nèi)容，唱詩和聽詩、觀詩的人也是鄭重其事地欣賞、思考、吸收詩歌的內(nèi)容的。這也是“采詩”的意義所在：觀民風、知民俗、感民苦。漢樂府名義上是繼承了 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實際上有所變化。 漢樂府除了郊祀歌、安 世房中歌等有雅頌傳統(tǒng)之外，“風”的一部分演變?yōu)檠缦碇畼罚瑹o論其來源如何，最終是在貴族的酒席宴上表演的。這種表演不屬于“禮”的范疇，而是比較單純的娛樂。這些漢樂府基本上呈現(xiàn)為音樂劇的形式：有伴奏、有歌唱、有表演，最主要的特征， 是有情

3、節(jié)、有人物，最少也是兩個人物。有對話，有旁白。最大的音樂劇是孔雀東南飛 這樣的長篇，最小的音樂劇是枯魚過河泣這樣的五言四句詩，也是有人物、有情節(jié)、有 對話的：枯魚過河泣， 何時悔復及？ 作書與魴 鱮，相教慎出入?，F(xiàn)在出土的很多漢代的畫像磚、壁畫等，都描繪了漢樂府表演時的狀況。在這些畫里， 伴奏和表演的人往往都不是一個人。音樂劇的表演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這部分漢樂府的民歌性質(zhì)。民歌是一個人唱 的，或者兩個人對唱的， 很少存在表演情節(jié)的功能， 不用來娛樂別人，只是自己情感的抒發(fā)。 音樂劇卻是多人配合，有領唱有合唱有獨唱，有旁白有自白有對話，有情節(jié)有人物有表演的， 是用來娛樂別人的。漢樂府中的一

4、些詩有戲謔調(diào)笑的成分，像有所思、陌上桑、枯魚過河泣等，甚至孤兒行的前言不搭后語，也令人懷疑有戲謔的成分。那些反映民生疾苦的、批判統(tǒng) 治階級罪惡的詩，是否也應該從娛樂的角度重新思考？江南屬于漢樂府中的“相和歌辭”，始見于宋書志一 樂三：相和，漢舊歌也。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為二，更遞夜宿。本十七曲， 硃生、宋識、列和等復合之為十三曲。看得出來，相和歌是自民間采集來以后，經(jīng)過了樂工改造的。漢樂府中不僅相和歌是這樣。 這些改造， 涉及內(nèi)容和形式，尤其是要改成音樂劇的形式，其改動的幅度可能會比較大。所 以，我們要從改編后的音樂劇的角度，而不是原生態(tài)民歌的角度來理解江南 。相和歌都不是一

5、個人表演的。有伴奏是肯定的，演唱的人只有一個嗎？我們應該把上 述記載完整地研究：但歌四曲，出自漢世。無弦節(jié)，作伎，最先一人倡，三人和。魏武帝 尤好之。時有宋容華者，清徹好聲，善唱此曲，當時特妙。自晉以來，不復傳， 遂絕。相和，漢舊歌也。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為二， 更遞夜宿。本十七曲， 硃生、宋識、列和等復合之為十三曲?！暗琛本褪侵怀?、無伴奏的意思， “一人唱，三人和” ，后面“絲竹更相和”的“更” 字，即指在此基礎之上又復增加的意思。所以相和歌除了絲竹之外，是有人聲相和的。 “執(zhí) 節(jié)者歌”的意思，是“執(zhí)節(jié)者”領唱。 通典樂志二：相和 , 漢舊曲歌也。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本

6、一部，魏明帝分為二，更遞夜宿。為十七曲，朱生、宋識、列和等復合之為十三曲。吳歌雜曲, 并出江東，晉、宋以來，稍有增廣。凡此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又有因弦 管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調(diào)歌辭之類是也。魏晉之代 , 有孫氏善歌舊曲 , 宋 識善擊節(jié)唱和 ,陳左善清歌 , 列和善吹笛 ,郝素善 彈箏, 朱生善琵琶 ,尤發(fā)新聲?！跋嗪透琛?就是在原人聲相和的基礎上加上伴奏， 所以“宋識善擊節(jié)唱和” ，有“唱”有“和”， “唱”即領唱的意思。歌舞劇的要求也是要多人參與演唱的。有主有次，有領有和，那是沒關系的?，F(xiàn)在我們知道江南是一個小歌舞劇，有伴奏，有領唱，有和唱，還有舞蹈。我們 還知道一共有幾個人

7、，是五個人。我們還知道她們是怎么站位的，是執(zhí)節(jié)者站中間，四人各站四方。 我們還知道她們是怎么唱的。 前三句是執(zhí)節(jié)者唱的， 后四句是執(zhí)節(jié)者分別跟四方的 人和唱的。我們還可以知道旋律的很多細節(jié)，如下。第一句“江南可采蓮” ，兩個平聲字之后，連續(xù)兩個上聲字，再接平聲字。上聲字在古 代基本上是轉(zhuǎn)折調(diào)，有婉轉(zhuǎn)親密喜愛之意，所謂“上聲高呼猛烈強”，只是在部分地區(qū)的部分情況。 此事說起來很復雜， 當另文撰述。 總之這一句的聲調(diào)比較婉轉(zhuǎn)， 詩的開場比較低調(diào)。第二句“蓮葉何田田” 。一個“何”字取代了“可”字，加了個單立人，意思迥然不同 了?！翱伞笔且话惆愕囊馑迹?“何”是贊揚、驚嘆：怎么那么 , 這句詩，除了

8、“葉”是入聲 字之外，全部是陽平字。這一句比前一句高調(diào)。是啊，江南可采蓮沒什么了不起，江北也可 以采蓮。 而江南了不起的是， 那蓮葉怎么就那么多呢？那么一大片呢？由此可知， 第一句旋 律的基本音高低， 第二句旋律的基本音高要高。 吟誦的旋律發(fā)展手法主要是模進和對稱， 這 里當用模進。第一句低，第二句高，第三句當然又是低。 “魚戲蓮葉間” ，又是一般般的交代情況。 它是為后面做鋪墊準備的。下面四句，最令人不解的是，換韻了。東西南北四個字中，明明有個“南”字是合韻 的，這首詩如果以 “南” 字結(jié)束， 就全詩一韻到底， 非常舒服。 可是怎么以 “北” 字結(jié)束呢？ 這件事引起了古今很多人的興趣和猜測。

9、 說抄錯了，是最容易的， 但是找不到證據(jù)。還有人 說是音樂的要求，有人模糊地說是情趣。前面說江南是小歌舞劇，有唱和的。很像是一人唱，四人和，四人分站四方，與 主唱呼應。主唱唱前三句，與四人和唱后四句。那么為什么要以“北”結(jié)束呢？這首詩一共只有兩個入聲字：葉、北。最后一句是連 續(xù)兩個入聲字結(jié)尾。入聲押韻是最寬的，通押的現(xiàn)象最多，為什么呢？就因為入聲是短音， 韻母很短，還沒聽明白，就結(jié)束了，所以可以通押。入聲韻最重要的，就是頓挫的感覺。兩個入聲字，把頓挫的感覺表達得很強烈。這就是下場前的“亮相”。不要以為“亮相”只是上場的事，中國戲曲的傳統(tǒng)，在下場前也要有個“亮相”，勝有勝相，敗有敗相?！傲料唷笔?/p>

10、表演開始或結(jié)束時的一個突然停頓。這是中國表演藝術的傳統(tǒng)。所以，以“葉北”結(jié)束，是 以入聲字配合結(jié)束時的“亮相”，隨即下場。這是表演的要求造成的換韻。但這樣一來，最后一句就得是五人齊唱的，但這又與前面三句均為兩人和不同，而且北方那人沒有和的機會了。結(jié)論呢，就是一定有重復。要么是大家一起重復最后一句，要么是大家一起重復最后四句。只有重復，才能即和了又亮相了。這四句旋律的基本音高，顯然以第三句為最低，因為四句的前四字完全一樣，就看最后一字，“南”是其中唯一的陽平字。 在普通話吟誦的時候，我考慮到此處本身的涵義不大， 而又與普通話相矛盾，所以做了相反的選擇，以第三句為最高。由此前推， 第二句的旋律當最低，第一句居中。這樣才有起伏跌宕。根據(jù)上面的分析，再依字行腔，江南的吟誦很容易就可以出來了。吟誦的時候要記得是歌舞劇，要有表演，最好有舞蹈，多人相配合，四方呼應，這樣一首兩千年前的詩歌就 活靈活現(xiàn)地再現(xiàn)出來了：3 3 532 35 61 一江南可采蓮6 6 056 i6 i6 i 6 5 5蓮葉何田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