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和花間派詞人

1、第二節(jié) 溫庭筠和花間派詞人中唐以后，文人寫詞的漸多，溫庭筠是其中寫詞最多、對后人影響也最大的作家。溫庭筠 （812? 870?），本名歧，字飛卿，太原祁 （今山西祁縣 ）人。他出身于沒落貴族的 家庭，長期出入歌樓妓館，“能逐弦吹之音，為側(cè)艷之詞”（舊唐書本傳），為當(dāng)時士大夫所不齒，終身困頓， 到晚年才任方城尉和國子監(jiān)助教。他的詩和李商隱齊名， 但更多表 現(xiàn)個人的淪落不偶，而較少傷時感事之作。就是他的愛情詩，雖文采絢爛，而雕琢過甚，帶 有濃厚的唯美主義傾向， 實際是齊梁綺艷詩風(fēng)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產(chǎn)物。 溫庭筠的詩雖不能 和李商隱相比； 由于他精通音律， 熟悉詞調(diào)， 他在詞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成就上卻在晚唐

2、其他詞人之 上。溫詞現(xiàn)傳六十多首，比之他的詩，這些詞的題材更狹窄，絕大多數(shù)是描寫婦女的容貌、 服飾和情態(tài)的。如下面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 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相傳唐宣宗愛聽菩薩蠻詞，溫庭筠為宰相令狐掏代寫了好多首，這是其中的一首。 他在詞里把婦女的服飾寫得如此華貴， 容貌寫得如此艷麗， 體態(tài)寫得如此嬌弱， 是為了適應(yīng) 那些唱詞的宮妓的聲口， 也為了點綴當(dāng)時沒落王朝醉生夢死的生活。 它上承南朝宮體的詩風(fēng)， 下替花間詞人開了道路。從敦煌詞里的十五首菩薩蠻看，題材相當(dāng)廣泛；可是在溫庭筠 以后， 晚唐五代詞人填這個調(diào)子的不少，

3、風(fēng)格上就一脈相傳， 離不了紅香翠軟那一套， 可想 見他影響的深遠。溫庭筠的部分描寫閨情的詞，如望江南 ：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又如更漏子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云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 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表現(xiàn)婦女的離愁別恨相當(dāng)動人。 由于溫庭筠在仕途上屢遭挫折， 對于那些不幸婦女的處 境還有所同情， 通過這些不幸婦女的描繪就流露了他在統(tǒng)治集團里被排擠的心情。 他在詞的 意境的創(chuàng)造上又有特殊成就， 因此這些詞在過去時代曾贏得某些不幸婦女和懷才不遇的文人 的愛好。溫庭筠在創(chuàng)造詞的意境上表現(xiàn)了杰出的才

4、能。他善于選擇富有特征的景物構(gòu)成藝術(shù)境 界，表現(xiàn)人物的情思。如“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是一個色彩鮮明的小鏡頭，它不僅襯 托出人物的如花美貌，也暗示她的命薄如花。又如“斜暉脈脈水悠悠”的凄清景象，也暗示 行人的悠悠不返，辜負了閨中人的脈脈多情。此外如“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楊柳又 如絲，驛橋春雨時”等，是同樣的例子。和上面的藝術(shù)特征相聯(lián)系，他在表現(xiàn)上總是那么含 蓄。這比較適合于篇幅短小的詞調(diào)，也耐人尋味；但往往不夠明朗，甚至詞不達意。最后是 字句的修飾和聲律的諧協(xié)， 加強了詞的文采和聲情。 溫庭筠在詞藝術(shù)方面這些探索， 有助于 詞的藝術(shù)特征的形成， 對詞的發(fā)展有一定的推動作用。 但溫詞

5、題材的偏于閨情， 表現(xiàn)的傷于 柔弱， 詞句的過于雕琢， 也帶給后來詞人以消極的影響， 所謂花間詞派正是在這種影響下形 成的。五代時后蜀趙崇祚選錄了溫庭筠、皇甫松、韋莊等十八家的詞為花間集，其中除溫庭筠、皇甫松、孫光憲外，都是集中在西蜀的文人。他們在詞風(fēng)上大體一致，后世因稱為花 間詞人。西蜀依恃山川的險固， 受戰(zhàn)禍較少， 那些割據(jù)軍閥和官僚地主就弦歌飲宴，晝夜不 休。歐陽炯花間集序說：楊柳大堤之句，樂府相傳；芙蓉曲渚之篇，豪家自制。莫不爭高門下，三千玳瑁之簪； 競富尊前，數(shù)十珊瑚之樹。則有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 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之態(tài)。自南朝之宮

6、體，扇北里之娼風(fēng)。何止言之不文，所謂秀而不實。花間詞人的作品就是在這樣的社會風(fēng)氣和文藝風(fēng)尚里產(chǎn)生的。 陸游花間集跋 說：“斯 時天下岌岌，士大夫乃流宕至此。 ”是對他們的反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傾向一針見血的批評。他們 奉溫庭筠為鼻祖， 絕大多數(shù)作品都只能堆砌華艷的詞藻來形容婦女的服飾和體態(tài)， 題材比溫 詞更狹窄， 內(nèi)容也更空虛。 在藝術(shù)上他們片面發(fā)展了溫詞雕琢字句的一面， 而缺乏意境的創(chuàng) 造?；ㄩg詞人這種作風(fēng)在詞的發(fā)展史上形成一股濁流，一直影響到清代的常州詞派。花間詞人里的韋莊，向來和溫庭筠齊名。他的詞稍有內(nèi)容，風(fēng)格上也較溫詞清新明朗。 如思帝鄉(xiāng)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

7、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用白描的手法寫出一個天真爛漫追逐愛情幸福的少女， 比之其他花間詞人作品里的婦女 形象生動得多了。又如女冠子二首：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 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 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這兩首詞通過別后夢中的一次會見， 表現(xiàn)對前情的留戀和別后的凄涼。 前詞的全部內(nèi)容 實際只是后詞寫的夢中人的一番陳訴。 它在構(gòu)思布局上別具匠心， 而語言淺白如話， 可以同 那些以詞句雕琢為工的詞家明顯區(qū)別開來。 值得注意的是韋莊詞里還有部分直接抒寫情懷的 作品，

8、如菩薩蠻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雙 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韋莊共寫了五首菩薩蠻 ，風(fēng)格都相近。它上承白居易、劉禹錫的憶江南等作品， 而下啟南唐馮延己、李煜等詞家，可說是花間詞里的別調(diào)。除韋莊外，牛希濟的生查子 ： 春山煙欲收，天澹星低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新月曲如眉，未有團欒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瓤，人在心兒里；兩朵 隔墻花，早晚成連理。饒有南朝樂府民歌情味。李旬的南鄉(xiāng)子 ： 乘彩舫，過蓮塘，棹歌驚起睡鴛鴦。帶香游女偎伴笑，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 相見處，晚晴

9、天，刺桐花下越臺前。暗里回眸深屬意，遺雙翠，騎象背人先過水。 把南國水鄉(xiāng)風(fēng)光和勞動婦女的生活氣息帶到詞里來， 給人以清新開朗的感覺。 然而這些 作品卻正是那些用詞來點綴紙醉金迷生活的人們所不能欣賞的； 因此他們的成就在后來崇拜 花間派的詞家里反而沒有得到繼承。第三節(jié) 李煜及南唐其他詞人五代時期有幾個跟花間詞人同時而稍晚的詞家， 集中在當(dāng)時南唐的首都金陵， 這就是一 般文學(xué)史家所稱的南唐詞人。重要作家有馮延己、 李景和李煜，以李煜的成就為較高， 影響 也較大。南唐在李弁統(tǒng)治時期曾經(jīng)擴充國境到湖北、 湖南和浙江的部分地區(qū)。 金陵、 揚州本來是 長江下游最繁盛的都市， 這時經(jīng)濟繼續(xù)有所發(fā)展， 中原人

10、士有不少到這里來避亂， 南唐的國 君又都比較愛好文學(xué)， 因此南唐的文化發(fā)展也比其他割據(jù)一方的國家強一些。 陳世修在 陽 春集序中說：金陵盛時，內(nèi)外無事，朋僚親舊或當(dāng)宴集，多運藻思為樂府新詞，俾歌者倚絲竹歌之， 所以娛賓而遣興也。南唐詞主要是在這種生活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 它跟歐陽炯在 花間集序 里所描寫的并沒有 什么兩樣。然而南唐在中主李景的后期就面臨周、宋的威脅，國勢日弱，終至委靡不振。這 些沒落小王朝的君臣，既不能勵精圖治，振作有為，即使還強歡作樂，茍且偷安，卻不能不 流露他們絕望的心情， 這就構(gòu)成了南唐詞的感傷基調(diào)。 它和那些依恃山川的險固而流宕忘返 的西蜀詞人的表現(xiàn)又稍有不同。馮延己 (90

11、4960)，字正中， 廣陵 (今江蘇揚州 )人，曾官至中主朝宰相。 遺有陽春集， 留詞一百多首。其中鵲踏枝十幾首向來認為最能代表他的成就。誰道閑情拋擲久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 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幾日行云何處去 ?忘了歸來， 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 ?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里無尋處。這些詞跟花間詞人不同的地方是逐漸擺脫了對于婦女的容貌、 服飾的描繪， 而著力抒寫 人物內(nèi)心無可排遣的哀愁。 與此相聯(lián)系， 語言也比較清新流轉(zhuǎn)， 不象花間詞人的雕琢、 堆砌

12、。 “托兒女之辭，寫君臣之事” ，本來是封建歷史時期詩人的傳統(tǒng)手法之一，作者把詞中人的 “閑情”、“春愁”寫得這樣纏綿悱惻，即隱約流露了他對南唐沒落王朝的關(guān)心和憂傷。 馮詞 這些內(nèi)容和手法把從溫庭筠以來的婉約詞風(fēng)更推前一步， 并為后來的晏殊、 歐陽修等所繼承。南唐中主李景 (916961)即位初期還能承李弁的余威，擴展國土到福建，成為南方的大 國。后期由于內(nèi)外危機交迫，只得奉表稱臣于周。他遺詞四首，比較著名的是那首攤破浣 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fēng)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 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闌干。內(nèi)容還是離愁別恨， 但境界更闊大， 感慨也更深沉了。

13、從作品所流露的濃厚感傷情調(diào)看， 當(dāng)是他后期的作品。李煜 (937978)，字重光，他工書，善畫，洞曉音律，具有多方面文藝才能。當(dāng)九六一 年他繼中主即位的時候， 宋已代周建國， 南唐形勢更岌岌可危。 他在對宋委曲求全中過了十 幾年茍且偷安的生活，還縱情聲色，侈陳游宴。南唐為宋所滅后，他被俘到汴京，過了二年 多的囚徒生活，終于在九七八年的七夕，被宋太宗派人毒死。李煜從南唐國主降為囚徒的巨大變化， 明顯地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 使他前后期的詞呈現(xiàn)出 不同的風(fēng)貌。 他前期有些詞寫他對宮庭豪華生活的迷戀， 實際是南朝宮體和花間詞風(fēng)的繼續(xù)。 如下面這首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 紅錦地衣隨步縐。

14、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 嗅，別殿遙聞簫鼓奏。這些詞盡管在人物、 場景的描寫上較花間詞人有較大的藝術(shù)概括力量， 但當(dāng)南唐王朝進 一步走向沒落時， 他還那樣得意洋洋地寫他日以繼夜的酣歌狂舞生活， 那是十足的亡國之音。 當(dāng)時南唐另一個頭腦比較清醒的詞人潘佑就曾諷刺他說： “桃李不須夸爛漫，已輸了春風(fēng)一 半?！?(注：這是潘佑題紅羅亭詞殘句，原見鶴林玉露。)可說是這個亡國之君精神面貌的最好寫照。在南唐內(nèi)外危機深化的過程中， 李煜逐漸也感覺到他無法擺脫的沒落命運， 因此在部分 詞里依然流露了沉重的哀愁。如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 成。離

15、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這首詞相傳是他亡國前不久的作品， 雖然還是傷離念別的傳統(tǒng)題材； 但從“拂了一身還 滿”的落花和“更行更遠還生”的春草里已可以感覺到他心情的沉重。南唐的亡國使他丟掉了小皇帝的寶座， 也使他在詞創(chuàng)作上獲得了一些新的成就。 這一段 由南唐國主轉(zhuǎn)變?yōu)榍敉降慕?jīng)歷， 使他不能不從醉生夢死的生活里清醒過來， 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 在詞里傾瀉他“日夕以眼淚洗面”的深哀巨痛，象下面這些詞里所表現(xiàn)的：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 雕闌玉砌應(yīng)猶在， 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許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

16、身是客，餉貪歡。獨自莫憑闌! 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此外如烏夜啼 、子夜歌及另一首浪淘沙也都是這時期寫的傳誦人口之作。李 煜在這些詞里所念念不忘的“故國” “往事”實際只是一個“雕闌玉砌”里的小皇帝的生活， 這種生活既是必然沒落的， 他本身的局限和當(dāng)時的處境， 也不可能使他看到任何更好的前途。 這樣，他就只能沉沒在象一江春水似的長愁里而不能自拔。 這些詞在過去歷史時期曾經(jīng)感動 過不少失去了自己美好生活的人們，卻依然缺乏一種使人看到自己的前途而為之奮斗的力 量，這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許多以感傷為其基調(diào)的詩人的共同特征， 他們跟那些格調(diào)悲壯的詩人 可以明顯區(qū)別開來。李

17、煜在我國詞史上的地位， 更多地決定于他的藝術(shù)成就。 這首先表現(xiàn)在他改變了晚唐五 代以來詞人通過一個婦女的不幸遭遇， 無意流露或曲折表達自己心情的手法， 而直接傾瀉自 己的深哀與劇痛。 這就使詞擺脫了長期在花間尊前曼聲吟唱中所形成的傳統(tǒng)風(fēng)格， 而成為詩 人們可以多方面言懷述志的新詩體， 對后來豪放派詞家在藝術(shù)手法上有影響。 和李詞的直接 抒情的特點相聯(lián)系， 他善于用白描的手法抒寫他的生活感受， 如“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 堪回首月明中”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 ，都構(gòu)成了畫筆所不能到的意境，寫出他國 破家亡后的生活感受。 他還善于用貼切的比喻將抽象的感情形象化， 如“恰似一江春水向東 流”、“流水落花春去也”等句都是。語言也更明凈、優(yōu)美，接近口語，進一步擺脫花間詞人 鏤金刻翠的作風(fēng)。李詞這些藝術(sh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