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舊“成說” 開拓新領域——關于《文選》研究的斷想(一)

1、超越舊“成說” 開拓新領域*關于文選研究的斷想(一)    【內(nèi)容提要】不加論證地沿用成說，是導致文選研究在本可以取得突破性成果的傳統(tǒng)領域停滯不前的重要原因。文選研究應當在傳統(tǒng)領域不斷超越舊成說的同時，注重開拓新的研究領域，克服不應有的疲態(tài)。 【關鍵詞】 文選 舊成說 新領域 文選是中國文學史上產(chǎn)生最早影響最大的詩賦文總集，也是以一書而名世的傳統(tǒng)學科。文選研究在20世紀中期停頓了四十余年后，于90年代進入一個新的學術上升周期。作為新一輪學術上升周期標志的是全國性的“文選研究會”的成立，五次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召開，反映20世紀最后十年研究成果的一批優(yōu)秀論文、

2、專著的出現(xiàn)。但是，進入新世紀以來，文選研究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停滯:論文和專著的數(shù)量減少，論題重復，具有突破性的成果較少，一批研究者退出了文選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的其他研究領域，都是在歷經(jīng)數(shù)十年輝煌之后才出現(xiàn)某種疲態(tài)，但是，在現(xiàn)代文選學界，剛剛恢復生機不過十幾年的文選研究過早地呈現(xiàn)出一種疲態(tài)。造成這種疲態(tài)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舊成說嚴重束縛研究的深入，二是新領域開拓進展遲緩。 一 超越舊“成說”成說是得到學術界廣泛認同的某種科學結論。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有著悠久的歷史，亦有著數(shù)量眾多的成說。一部中國古代文學史，即是自先秦至近代中國文學研究系列成說的歷史。對待成說首先應當尊重，但尊重成說并非恪守成說，亦步

3、亦趨;其次是不迷信成說，但不迷信成說亦非懷疑一切，推倒一切。有些成說是經(jīng)過研究者反復驗證并為后人長期認可的結論，它們更多地體現(xiàn)了文學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體現(xiàn)了研究者對文學現(xiàn)象最貼近實際的體認。尊重這類成說，即是繼承文學研究的科學成果。有些成說反映了文學現(xiàn)象的部分規(guī)律，尚須伴隨研究的深入不斷加以完善和發(fā)展。有些成說是前人提出并經(jīng)過后人多次重復的結論，它們貌似客觀而實際存在嚴重缺陷。貌似客觀而實存嚴重缺陷的成說之所以能長期流傳，原因復雜?；蛞蚰吵烧f潛在的學術風險不容易為人們覺察，或因人們發(fā)現(xiàn)成說難以成立亦不敢貿(mào)然否定。如果此成說系由古人提出，則更易為今人奉為經(jīng)典，即使曲為之解亦不愿輕言否定，文選研究中

4、的“昭明太子十學士”說和文選“不錄存者”說即分別是上述兩種情況的代表。這兩種成說涉及現(xiàn)代文選學研究中的兩個重要論題，一者認為文選是由“昭明太子十學士”編纂而成，一者認為文選選錄作家不錄存世者?！罢衙魈邮畬W士”說的產(chǎn)生經(jīng)過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梁書和南史記載了蕭統(tǒng)身邊確有一批文人學士，蕭統(tǒng)和他們的關系非常融洽，經(jīng)常和他們討論篇籍。這是“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產(chǎn)生的第一階段。唐代文選盛行之時，出現(xiàn)了諸學士襄助蕭統(tǒng)編纂文選之說，最著名的是文鏡秘府論記載的蕭統(tǒng)與劉孝綽等撰集文選。這是“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產(chǎn)生的第二階段。宋人邵思在姓解一書中正式提出了“昭明太子十學士”說。雖然邵思提出“昭明太子十學士”說并

5、非是為論證文選是由“昭明太子十學士”編纂而成的，但它卻成為“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產(chǎn)生的第三階段。宋人吳棫提出文選是據(jù)千卷類文刪節(jié)編輯而成，清人朱彝尊將其普遍化為文選是先編成千卷長編，然后刪為三十卷的文選。這是“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產(chǎn)生的第四階段。民國時期的何融借助朱彝尊的觀點，提出卷帙如此繁重，年代如彼綿遠的文選必定不是蕭統(tǒng)一人之力可以編成的，只有“昭明太子十學士”才可以完成文選編纂的任務。這是“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產(chǎn)生的第五階段，即最后完成階段。此后，“昭明太子十學士”說得到了現(xiàn)代文選學界廣泛的認同，成為文選研究中一個影響極大的成說。演繹、闡釋、引用這一成說成風。人們大都認為:文選選錄了自周秦至齊

6、梁一百三十余位作家三十九種文體的七百多篇作品。由于作家眾多，文體繁雜，作品數(shù)量龐大，因此，文選篩選作品的工作量極大?！罢衙魈邮畬W士”編纂文選說恰恰可以破解工作量巨大和蕭統(tǒng)一人編纂力量有限相矛盾的難題。很少有人考慮這一成說實際蘊含著一種巨大的學術風險，即此說成立的前提是默認文選為初選本，因為只有初選本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工作量，才需要破解巨大的工作量和蕭統(tǒng)一人編纂力量有限的矛盾。如果文選不是初選本呢?從理論上講，文選成書應當有初選本與再選本兩種可能。初選本必須先成長編然后再刪選成書，再選本只須從現(xiàn)有的總集中選編即可。先驗地認為文選必定是初選本，并由此推導出文選編纂的巨大工作量，只是研究者一廂情愿的

7、想象。因為文選是否為初選本的本身是需要論證的，它不可能像幾何公理一樣不加論證即可隨意運用。如果我們認真考察文選的成書過程，就可以確切地證明文選并非是從數(shù)量極大的作品中直接選錄成書的初選本，而是根據(jù)摯虞文章流別集、李充翰林、劉義慶集林等前賢總集進行二次選編的再選本 。第一，文選中不少作品根據(jù)其注文可以知道它們已經(jīng)被晉代摯虞文章流別集、李充翰林與劉宋劉義慶集林所選錄。第二，文選中部分作品的篇題與該作家別集中同篇的篇題明顯不同，這是文選據(jù)前賢總集選錄而非據(jù)作者別集選錄的力證。唐人李善、陸善經(jīng)為文選作注時可以見到大量魏晉南北朝作家的別集，而且李善、陸善經(jīng)為文選作注時極為慎重，凡有別集存世者，李善、陸善

8、經(jīng)均將文選所選的作品與諸家別集中刊載的同一作品逐一核對，結果發(fā)現(xiàn)文選中部分作品的文字與作家別集中同一作品的文字頗多出入。這說明蕭統(tǒng)編纂文選時并不是直接從作家別集中選錄作品，而是間接采錄自摯虞文章流別集、李充翰林和劉義慶集林等已經(jīng)編成的總集。第三，據(jù)李善注可知，文選中某些作品本有序文，但是，文選收錄此類作品時反而未收原序。按照文選的體例，不收序文是破例。這類作品共十例，涉及曹魏至齊梁的九位作家，而這九位作家的作品當時均有單獨流傳的別集可供文選編纂時使用。文選不錄序文，只能認定這九位作家的作品并非從作家別集中直接選錄，而是采錄自某些刪除了這些作品序文的總集。因此，我們可以推斷文選中周秦至劉宋時代的

9、作品應當采錄自當時已經(jīng)編成的總集。第四，文選中有個別作品與原作家別集所載同作詳略不同，這說明文選選錄這類作品時另有所本。如果所本不是作家別集，那么只能認為文選所本是當時已經(jīng)編成的前賢總集。因此，文選并非是初選本而是一部據(jù)前賢總集二次選編的再選本。如果文選是初選本說可以成立，那么它成書的工作量就決不會像篤信文選為初選本者所設想的那么大，蕭統(tǒng)只須從上述前賢總集中圈定先秦至劉宋時期的若干名作，再選錄齊梁時期的若干名作，最后由若干助手抄錄成書即可?！罢衙魈邮畬W士”編纂說風靡數(shù)十年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學林忽略了此說的成立有待于文選是初選本這一關鍵性前提;二是何融提出的“昭明太子十學士”編纂說與唐人、

10、宋人和清人之說相合，因此，它大大加深了學林對“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的信任度。記載蕭統(tǒng)生平、著述的梁書、南史，為文選作注的李善、五臣、陸善經(jīng)，都沒有說明文選是初選本還是再選本。宋人吳棫和清人朱彝尊分別提出了文選編纂的兩階段論，兩階段成書說的基礎是文選為初選本，但吳棫和朱彝尊都沒有論證這一基礎可否成立。近人何融也在沒有論證文選是初選本這一關鍵性基礎的情況下提出了“昭明太子十學士”編纂說。不加論證地默認文選為初選本這一前提的本身潛藏著巨大的學術風險。因為，初選本與再選本工作量的懸殊實在太大。而且，史書中也從來沒有“昭明太子十學士”齊聚蕭統(tǒng)東宮的記載如果某成說出自古人之口，今人則明知其非亦不愿意加以澄清

11、。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在李善注文選下有一條重要注釋:“竇常謂統(tǒng)著文選，以何遜在世，不錄其文。蓋其人既往，而后其文克定，然所錄皆前人作也?！边@就是著名的竇常說。文選自梁代中葉成書，至唐已廣為流行。其時，人們忽然發(fā)現(xiàn):這部流傳極廣的總集竟然沒有選錄當時極負盛名的何遜之作。竇常說即是對文選沒有選錄何遜作品的解說。竇常是中唐人，“不錄存者”說又得到郡齋讀書志、文獻通考的記載，所以流傳極廣，影響極大。文選最初是作為一種常用文體的范本流行的，人們關注文選重在欣賞、學習辭章的寫作。但是，隨著現(xiàn)代學術的建立，以往不為士人關注的文選成書時間成為現(xiàn)代文選學中的一個重要課題。解決這一疑案的重要參數(shù)是竇常說。“不錄存者”

12、如果確實是文選編纂的一條原則，那么根據(jù)文選中入選最晚的梁代作家的卒年，即可為文選成書時間確立一個重要參數(shù)。文選收錄的梁代作家中去世最晚的陸倕卒于普通七年（526）。因此，根據(jù)竇常說，普通七年成為文選成書的一個重要界碑:或認為文選編纂始于普通中，而終于普通七年;或認為文選編纂始于普通七年，而終于中大通三年蕭統(tǒng)去世?？傊?，普通七年因竇?！安讳洿嬲摺闭f而成為諸家研究者考察文選成書的一個重要參數(shù)。但是，文選“不錄存者”說也是一個需要論證之后方能使用的成說，不能因為提出此說的是唐人，就將其作為公理使用，這同樣蘊含著巨大的學術風險?！安讳洿嬲摺闭f存有三大疑點:第一，竇常說與鐘嶸詩品序之言極為相似:“又其人

13、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錄存者?！倍呤歉髯猿烧f，或者是詩品序影響了竇常說?如果詩品序影響了竇常說，則竇常說的價值必大打折扣;如果二者各自成說，那么又該如何理解竇常說?第二，以闡釋何遜未能入選文選的竇常說并沒有能解釋清楚何遜未入選文選的問題。何遜生前詩名極盛，深受文壇激賞，本人又確切可知卒于陸倕之前。但是，何遜未有一篇作品選入文選，連一時傳誦極廣的臨行與故游夜別詩亦未入選，這顯然不能以“不錄存者”為解。與何遜相似者尚有柳惲、吳均、王僧孺等人，他們也都是當時著名的作家而且均卒于陸倕之前，竇常說對此亦無法解釋。竇常說是為解釋何遜未能入選文選而產(chǎn)生的，如果此說不能解釋何遜未能入選文選的問題，則竇

14、常說已經(jīng)成為失去存在意義的臆語。第三，竇常的“不錄存者”說從文選所錄作家的卒年入手研究文選的成書時間，但尚有從文選所錄作品的編年入手研究文選成書時間的另一種思路。而且立足于文選中作品編年考察文選的編纂時間，比著眼于文選所錄作家卒年考察文選的編纂時間更為精細。盡管竇常說存有諸多疑點，但因為竇常是中唐人，其說又得到郡齋讀書志與文獻通考的認同，所以竇常說在20世紀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為文選研究界所尊奉，成為研究文選成書時間中最具權威的標準之一，極少有研究者對此說存疑或者進行研究。最為典型的是何融。他在提出“昭明太子十學士”說的那篇名文中寫道:“考何遜卒于天監(jiān)、普通間，先劉峻、徐悱、陸倕等卒，謂文選不錄遜

15、文，以其在世，雖與事實不符，然謂文選不錄現(xiàn)人之作為其選文之一原則，則甚合理而可信?！泵髅饕呀?jīng)證實竇常說對何遜的解釋不能成立，仍然承認竇常不錄存者說是文選選文的原則之一。迷信古人成說到了這種程度，又怎么能指望文選研究取得突破性成果呢?傳統(tǒng)文選研究領域中存在著不少久為學林所尊奉的成說，隨著這些成說重新得到人們的審視、研究、修正，文選研究在傳統(tǒng)領域中必將出現(xiàn)新的創(chuàng)獲。二 開拓新領域新世紀的文選研究要延續(xù)上一世紀末形成的新的學術上升周期，并給它以新的助推力，使本世紀的文選研究取得突破性的研究成果，就應當在不斷超越舊成說的同時，積極開拓新的研究領域。如果文選研究僅僅停留在新一輪學術上升周期之初的某些論題

16、之上，現(xiàn)代文選學研究要在新的世紀取得更大的突破已十分困難。從文選研究的現(xiàn)實來看，尚存在著許多亟待開掘的新領域。文選學史研究是亟待開展的重要學術領域。文選與群經(jīng)、諸子、“前四史”一樣，是舊時文士必課之書。因此，散見于各種典籍之中的文選與文選學的材料，數(shù)量眾多。搜集、甄別、研究這些材料，建構文選學史，是文選研究的重要任務之一。學術史的寫作不是簡單地排比材料，羅列諸家觀點，優(yōu)秀的學術史往往具有形而上的意義。它可以為我們展示文選學的發(fā)展歷程，展示歷代諸家在文選研究上的傾向、成就、不足，為新世紀的文選研究提供材料與視角。清代選學史資料相當豐富，至今未得到系統(tǒng)清理。周貞亮、駱鴻凱的文選學對清代選學進行過簡

17、單的梳理。但是，周貞亮、駱鴻凱的梳理都產(chǎn)生在七十多年之前，而且周、駱二氏的梳理亦僅僅限于根據(jù)各書之序的簡單介紹，遠談不上深入的研究。大量散見于文人別集中的文選研究資料更未得到全面搜集和整理。清代選學研究多與文選校勘、訓詁相關，其中，確有許多精到見解。搜集、研究這些資料，是新世紀文選今注的基礎性工作。不能想象新世紀的文選今注未能包融清代選學家在?？薄⒂栐b方面的全部優(yōu)秀成果。文選版本、注釋研究也是一個重要的領域。文選流傳綿長，版本眾多，各種版本交互影響，使得今傳文選諸本的關系極為復雜。敦煌吐魯番本文選已出版了饒宗頤先生輯錄的圖版，雖然尚有少數(shù)缺失，但此書基本將今存敦煌吐魯番本文選殘卷悉數(shù)收錄。但是

18、，學林對敦煌吐魯番本文選的研究相對滯后，這些本子中有最早形態(tài)的李善注本，也有各種白文本，彌足珍貴。文選集注本是今傳唐鈔本文選中保存文選注釋最為豐富的版本，其中，有久不為人所知的鈔、陸善經(jīng)注、綦毋邃注。日本學者對此本的研究成果最豐，國內(nèi)學者對此本的研究起步晚，成果也較少。尤刻本文選是宋刊文選的惟一一部李善注單注本，此本經(jīng)清人胡克家的?？?，廣為流布，影響極廣。但是，尤刻本的問題非常多。尤刻本最顯著的問題是增注，即尤刻本的李善注和李善保留的二十多家舊注，相對于北宋天圣監(jiān)本文選和秀州本系列的宋刊六家本文選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增注。這些增注有些是被秀州本、明州本刪除的原北宋監(jiān)本李善注，有些是李善注中增加了五臣注，有些是違背李善注“同卷再見重出例”和“異篇再見重出例”增注。這些增注是何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