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悲劇坐標(biāo)中的《桃花扇》

1、西方悲劇坐標(biāo)中的桃花扇桃花扇在中國古典戲劇中歷來被列為悲劇。王季思先生收編的中國十大古典悲劇把它列于其中，周維培先生在為桃花扇作序中也言道：“桃花扇是我國古典戲曲中最著名的歷史劇和悲劇”，文學(xué)史中也常常把侯方域和李香君的出家稱為“悲劇結(jié)局”。那么，什么是悲劇？桃花扇算不算悲?。勘疚臄M從以下四個方面來嘗試一下對這個問題的探討工作。一、桃花扇是否傳達(dá)了引起不幸的命運觀念探討悲劇的概念，不能不從亞里士多德談起。他認(rèn)為悲劇的本質(zhì)是“借激起憐憫和恐懼來達(dá)到情緒的凈化”。朱光潛先生在悲劇心理學(xué)中這樣解釋憐憫和恐懼：“我們可以把它（憐憫）描述為由于突然洞見了命運的力量與人生的虛無而喚起的一種普遍情感”，“悲

2、劇的恐懼不是別的，正是在壓倒一切的命運力量之前，我們那種自覺無力和渺小的感覺”，“悲劇的恐懼在某些重要方面和悲劇的憐憫相似。它們都是突然見出命運的玄妙莫測和不可改變以及人的無力和渺小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又都不是針對任何明確可辨的對象或任何特定的個人”。根據(jù)這個解釋，引起悲劇中的災(zāi)難和不幸的根本力量是無法理解又無可抗拒的命運。我們來看桃花扇是否傳達(dá)出了這種命運觀念。全劇可分解成李香君的愛情不幸和以史可法為代表的將士們護(hù)國失敗的不幸兩個層面。下面我們分別討論。劇中李香君為了追求和維護(hù)自己的愛情，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忍饑寒，決不下這翠樓梯”，“奴家就死不下此樓”，但她的堅毅和抗?fàn)幉⑽磽Q來自己愛情的圓滿。她

3、可以把握自己不失信于愛情，卻又無法阻止南明王朝的逝去，南明王朝的覆滅同時也讓她的愛情合理性不復(fù)存在。從這點看來，是一種她無力把握的命運造成了她愛情的不幸。從史可法方面來看，他和忠誠的將士們在歷史的車輪面前盡管拼力護(hù)國，卻沒有能力改變它的軌跡。劇中張道士的一句“古來誰保千年業(yè)”的哀嘆，道出了朝代興替的必然性以及由此帶給人的歷史虛幻感。個人的無奈和渺小，在與命運的抗?fàn)幹型癸@無疑。由此看來，在桃花扇中，總體上我們是能把握到其中的命運觀念的脈動的。二、玄秘的命運感是否始終伴隨在沖突的全過程中從沖突過程來看，李香君面對的沖突來自堅守自己的愛情與這種堅守的被破壞。從“卻奩”到“拒媒”再到“守樓”，她以一個

4、弱小女子的堅毅和勇氣，決絕地進(jìn)行著反抗。“守樓”一是香君反抗旋律中最華美樂章。在她以頭撞地的那一刻，我們感到的是一種勇敢、堅毅、高尚和宏偉氣魄的震撼。這里，一個小人物的受難，同樣會激起我們的憐憫、驚奇以及由此而來的昂揚的生命力感。桃花扇的情節(jié)，無疑是悲劇性的。但我們的悲劇心緒剛剛開始，作者卻以一出貞麗代嫁的“巧計”輕輕撫平了我們的激動與不安。香君的抗?fàn)幊晒α?，她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誓愿，悲劇的尖銳沖突也隨之瓦解O“誓師”一出是史可法的悲劇性來自軍心渙散與他立志使之凝聚而形成的沖突。敵兵迫近、孤立無援、軍心潰散實屬“天意人心”。但史可法猶以痛苦泣血作為反抗，與“天意人心”進(jìn)行較量。劇情發(fā)展到這里，應(yīng)

5、是悲劇色彩最濃的時刻，“哭聲祖宗，哭聲百姓”，“哭得傕一腔血，作淚零”，這種強(qiáng)烈的不滿與不甘，這種壯麗的反抗品格，飽滿的充滿生命力的激情，這種淚飛作血的絢麗想象，無疑會令我們振奮。這時，將士們卻心回意轉(zhuǎn)，“舍生取義”的倫理觀念創(chuàng)造了奇跡，扭轉(zhuǎn)了天意，但同時也解構(gòu)了悲劇的格局。“沉江”展示的是拼死守城與終無力回天的沖突。烽煙戰(zhàn)火中的壯烈與崇高本應(yīng)帶給我們的非凡的美與激情卻因這一自責(zé)而失色許多。史的沉江殉國也因加入了這一絲懊悔而有了些許凄涼的況味，偏離了悲劇精神的激昂與壯美。由此可見，尖銳沖突中的李香君、史可法的境遇，充其量只是一種“帶悲哀意味的秀美”，只引起憐憫，而不會引起我們的恐懼。因為沖突過

6、程中，我們不會深切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命運的專橫。三、劇中主人公是否具有自覺的“悲劇領(lǐng)悟”悲劇領(lǐng)悟，據(jù)亞里士多德的定義，是指悲劇人物從無知到知識的轉(zhuǎn)變?？聭c明論悲劇英雄言道：“只有這樣一種悲劇的覺知，才使一個人物成為悲劇英雄”。李爾王中，李爾這樣抱怨：我雖有過失但別人對我犯的過失卻深重得多考狄利亞也曾有過平靜而深含著悲痛的詩：我們也不是頭一個存心善良，卻反遭到惡報的人格羅斯特伯爵這樣指責(zé)：我們對于眾神來說正像蒼蠅之于頑童他們僅僅為取樂就殺死我們我們再來比較桃花扇劇中的李香君與史可法，李香君在經(jīng)歷了無邊思念、不屈反抗與忠貞等待的漫漫長路后，在終于得見侯方域的那一刻，卻因為張道士的一聲斷喝，一切恩愛相

7、思戛然而斷。那種突然的幻滅，突然的徹悟，使她還未來得及對自己愛情不得的命運進(jìn)行探尋與質(zhì)疑，那種對命運無常的敬畏與恐怖感引發(fā)的悲劇心緒還未在她身上出現(xiàn)，香君便滿心虔誠地轉(zhuǎn)向宗教，去尋求永恒的心靈平靜，在張道士“你看他兩分襟，不把臨去秋波掉”的大笑聲中隱去了。李香君對自己的命運悲劇并沒有深層的探求。史可法在山河飄搖之際，義無反顧，死保揚州。把揚州失守的原因也只歸結(jié)為“力盡糧絕，外援不至"。對南明王朝的愚忠掩蓋了他的政治眼光。在揚州失守后，仍念念不忘進(jìn)京護(hù)主，得知福王已逃走后，他護(hù)駕無門，只能面對滔滔江水，哭訴道：“撇下傕斷蓬船，丟下傕無家犬，叫天呼地千百遍，歸無路，進(jìn)又難前?！薄澳菨L滾雪

8、浪拍天，流不盡湘累怨?！边@種“叫天呼地”的傾訴與發(fā)泄，并不具有悲劇精神強(qiáng)烈主動的探尋與質(zhì)問。四、作者是否以悲劇態(tài)度來創(chuàng)作桃花扇小引中孔尚任寫道：“桃花扇一劇，皆南朝新事，父老猶有存者。場上歌舞，局外指點，知三百年之基業(yè)，瑰于何人？敗于何時？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獨令觀者感慨涕零，亦可懲創(chuàng)人心，為末世之一救矣。"桃園逸叟黃元治有跋曰：“有明三百年結(jié)局，君臣將相、奸佞忠良，其間可褒可誅、可歌可泣者，雖百千萬言亦不能盡。從最不緊要幾名老名士、老白相、老青樓，飲嘯詼諧、禍患離合終始之跡，而寄家國興亡、君子小人成敗生死之大。”不管作者用意是否僅在于此，但“懲人心”以誡來世的動機(jī)總是有的。如：劇作描寫馬、阮攫取軍政大權(quán)后，一味的專橫擅政，逢迎弘光帝，而把內(nèi)憂外患置之腦后，“只勸樓臺追后主，不愁弓矢下南唐”，“恨不能腮描粉墨，也情愿懷抱琵琶。這便是為臣經(jīng)濟(jì)、報主功閥”。弘光帝在大敵當(dāng)前之際，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獨享帝王之尊，無有聲色之奉”，感到“好不悶也”；他所感興趣的不是如何保住尚存的半壁江山，所擔(dān)心的不是清軍南下，只信奉“萬事無如杯在手，百年幾見月當(dāng)頭”的生活信條。這種昏君權(quán)奸的描寫，使南明王朝覆滅的結(jié)局成為一種必然，毫無任何偶然與命運的撥弄感可言。但是，并不能因此而斷定作者沒有深刻的命運觀念。因為“余韻”一出正是作者明確書寫自己對時間與歷史的思嘆。然而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