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式語法的論元結構分析理論

1、構式語法的論元結構分析理論鄭 植一、什么是構式構式理論是認知主義語言學派的重要理論。構式（construction）一詞在索緒爾、喬姆斯基、蒙太古等人的理論中都有提及，但意義不一，大致上是指語言中有固定形式和意義的結構單元。在認知主義的研究中，Goldberg（1995）最早發(fā)展出一套關于構式的完整理論。Goldberg（1995，2006）對構式給出的定義是：1. C 是一個構式當且僅當 C 是一個形式意義的配對Fi，Si，且 C 的形式（Fi）或意義（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 C 的構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2. 某些語言格式可以預測，但只要它們出現的頻率足夠高，這些格式仍

2、會被語言使用者存儲為構式。根據該定義，以下語言對象夠可以看做是構式：語素：pre-, -ing詞：cat, and, avocado (鱷梨), anaconda (蟒蛇)復雜詞：daredevil (莽漢), shoo-in (穩(wěn)操勝券者)復雜詞（部分填充的）：N-s (規(guī)則名詞復數)熟語：going great guns (非常成功), give the Devil his due (對壞人也要公平處置)熟語（部分填充的）：jog memory (使某人突然記起)共變條件構式：The X-er the Y-er雙及物構式：Sub V Obj1 Obj2被動構式：Sub aux VPpp (

3、PPby)構式定義的要點是，認為結構本身具有獨立于詞匯和一般語法規(guī)則的意義。這一觀點主要針對：詞匯主義：認為語言中的語法、語義問題歸根結底是詞匯問題，主張“大詞庫，小語法”。組合原則（弗雷格原則）：語言表達式的意義是其組成成分意義的函數值。二、論元結構意義理論構式理論認為，論元結構的意義是論元結構的構式的意義同其中動詞的意義相互作用的結果。因此，需要闡釋動詞的意義，構式的意義，以及二者是如何互動的。動詞的意義Goldberg采納Fillmore的框架語義學理論：“我們認為意義通常被定義為與某個特定的背景框架（frame）或情景（scene）相聯，且該框架或情景自身有著高度的組織。我所使用的術語

4、（框架和情景），按照Fillmore（1975，1977b）的定義，指的是一個理想化的一致的個體化的感知、記憶、經驗、行動或客體?！保℅oldberg，1995，王海波譯，pp.24）即意義總是相對于情景而言的，而不是孤立的、原子式的“語義值”。如：ceiling和roof的區(qū)別：視角不同；land和ground的區(qū)別：與之“對偶”的概念不同；bachelor解釋為“未婚成年男性”需要特定的婚姻觀；框架中存在“凸顯”的現象。如“弦”與“直角三角形”基于同一個“基底”（base）框架，區(qū)別在于框架中被凸顯/顯影/側重（profile）的方面不同。結合Lakoff（1987），Goldberg同意

5、許多概念是通過一組不同的框架，或“理想化的認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s）而定義的；而其中不一定有本質主義所要求的“本質性”的要素。如“母親”這一概念就存在多個提供語義背景的框架：分娩模型：分娩的人基因模型：為后代提供基因的女性養(yǎng)育模型：養(yǎng)育兒童的女性婚姻模型：父親的妻子家譜模型：關系最近的女性長輩而“母親”的典型用法不能確定出哪一個是最重要的：我是被領養(yǎng)的，不知道真正的母親是誰。我不太會撫養(yǎng)孩子，因此不知道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當我還是胎兒時，我真正的母親就死了。我有一個基因母親，是她捐獻的卵子，然后移植到我真正的媽媽的子宮里。Lakoff接下來把“母親

6、”的概念分析為一個輻射范疇：即含有一個中心子范疇和以該原型為基礎的擴展范疇（該范疇把所有上述模型結合在一起，包括養(yǎng)母、生母、繼母和代孕母等）。Goldberg認為，動詞的意義和名詞的意義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如名詞用作動詞，動詞用作名詞的現象非常普遍。像名詞一樣，動詞也包含框架語義的意義；也就是說，動詞的意義必須參照包含了豐富世俗知識和文化知識的背景框架。結婚（marry）：與一個配偶舉行宗教儀式，導致法律身份的變化，并愿與該配偶處于夫妻關系中，共同相處直至其中一方死亡。暴亂（riot）：三個或更多的人，作為一個團體行動，以一種不合法的或攻擊性的方式從事與文化準則不符的活動，通常有意造成政治上

7、的影響。離婚（divorce）、復仇（avenge）、傳喚（subpoena）以前一般認為，動詞的細節(jié)與論元的句法表達無關。如“跑”在句法層面上并不關注跑的細節(jié)，只關注路徑、結果等。但很多時候動詞的細節(jié)影響句子的合法性：迅速地跑進房間 跑得滿頭大汗？緩慢地跑進房間 ？跑得昏昏欲睡因此，Goldberg說：“如果我們希望最終解釋語言中比論元的句法表達更寬廣的領域，我們必須借助于更豐富的語義結構的概念。用僅包含了與“句法有關”的動詞意義對構式進行解讀是遠遠不夠的?！保?995，pp.29）例如，對于例句：霍舍爾吻了鮑琳達。鮑琳達打了霍舍爾一耳光?；羯釥柣伊锪锏刈吡?。就將其分析為以下的意義是遠遠不夠

8、的：霍舍爾以 M1 的方式對鮑琳達做出動作。鮑琳達以 M2 的方式對霍舍爾做出動作。霍舍爾以 M3 的方式移動。我們的目標是需要普遍的框架語義知識來解釋正確的推論。吃一口餅 咬一口餅跳過裂縫 沒有觸碰裂縫爬過裂縫 觸碰到了裂縫構式的意義首先，構式具有獨立的意義。構式具有多義性：構式并非只有一個固定不變的、抽象的意義，而是通常包括許多密切聯系的意義，這些意義共同構成一個家族。構式的意義遵循“中心意義關聯意義”的模式。例如，英語雙及物表達式通常表示施事論元做出動作致使一個客體（實際上成功地）轉移給接受者。雙及物構式的各種意義都圍繞這個意義，但彼此之間又有些微的差別。如制造類、義務類、未來領有類、允

9、許類、拒絕類并不一定都是成功的轉移，但都與其密切相關。上述各種關聯意義與雙及物構式的中心意義的關系是約定俗成的，而且是不可預測的。例如，含有制造義的動詞出現在雙及物構式中，這一點首先不可預測；此外，含有制造義的動詞的雙及物構式是表示有意的轉移而非實際的轉移或普遍的施益（benefaction），這一點也不可預測。因此，上述各種不同的可能意義應分別羅列標明。為了證明轉移義的中心性，Goldberg自己進行過一次不嚴格的“心理試驗”：讓被試說出無意義的單詞topamaze在下述句子中最有可能的意義是什么：She topamazed him something.6/10的被試認為是give。根據英語

10、詞匯頻率手冊，從常用性上說，makegettaketellgive，因此不能認為是give的常見性導致了被試認為topamaze的意義是give。更好的解釋是，雙及物構式與give本身就具有密切聯系。Goldberg將雙及物構式的中心意義與周圍意義的聯系整理為下圖（1995，pp.37）：在構式意義的來源問題上，Goldberg認為，一個小句層面的構式可以看作是一個與人類經驗有關的情景。（1995，pp.37）例如某人致使某物改變處所（致使移動構式）、發(fā)動者（instigator）致使某物改變狀態(tài)（動結構式）、發(fā)動者在困難的情況下移動（way構式）。有理由做出如下的假設：情景編碼假設：與基本句

11、子類型對應的構式把與人類經驗有關的基本事件類型編碼為這些構式的中心意義。角色的特定組合表示與人類經驗有關的情景，并且與論元結構構式相聯，因此構式的作用是把世界劃分為各不相同的并被系統(tǒng)分類的事件類型。另一方面，動詞與豐富的框架語義意義相聯。動詞和構式之間的相互參照是必要的，因此實際上動詞含有與其相聯的事件類型的信息。對此，一個證據是兒童語言中的“通用動詞”（go, make, put, do, get等），它們的意義與論元結構構式的意義極其相似，而使用也是從“原型情景”拓展到其他情景。動詞和構式的意義整合根據以上分析，動詞的意義來源于框架，因此動詞自帶框架角色；而構式的意義來源于基本經驗的模式，

12、因此構式自帶論元角色。在實際使用中，動詞的框架角色同構式的論元角色進行“熔合”：某個論元角色的位置由某個框架角色“填充”。融合必須滿足一定的條件，否則就會造成句子的古怪或不合法。在融合過程中，“側重”的概念極其重要。多個框架角色/論元角色中的一些會被“側重”。動詞的詞匯意義決定其框架語義知識中的哪些方面必須得到側重。側重由詞匯本身決定，與語境無關。側重的不同反映動詞間的主要差別。如rob與steal：Jesse robbed the rich.*Jesse stole the rich.*Jesse robbed a million dollars.Jesse stole a million

13、dollars.粗體表示框架中被側重的角色。主語和賓語由這些角色充當。Robthief target (Obj) goodsstealthief target goods (Obj)事實上，rob和steal的框架可以進行更細致的區(qū)分：rob強調受害者受到嚴重負面影響，而steal并不十分強調受害者。I stole a penny from him.? I robbed him of a penny.I robbed him of his last penny.steal的目標角色不必是人，可以僅僅是一個來源。He stole money from the safe.*He robbed th

14、e safe of the money.robrobber victim goodsstealstealer source goods像“受害者”一類的參與者角色受到動詞表示的動作的直接影響，因此可以被看作是更普遍的“受事”角色的實例：受事在所有的語言和詞項中都是被側重角色的主要候選。另一方面，“來源”則很少得到詞匯的側重。施事和受事一般是側重的最佳候選。另一方面，每一個被聯接到直接語法功能項的論元角色在構式中都得到側重：雙及物構式：CAUSE-RECIEVE 致使移動構式：CAUSE-MOVE 而一個動詞的框架角色同一個構式的論元角色熔合，要滿足以下原則：（1）語義一致原則：只有語義一致的角

15、色可以熔合。兩個角色在語義上一致，如果一個可以被理解為是另一個的一個實例。例如，kick框架中的kicker可以與雙及物構式中的施事角色熔合，因為kicker角色可以被理解為是施事角色的一個實例。一個角色能否被理解為是另一個角色的一個實例由普遍的范疇化原則決定。（2）對應原則：詞匯上側重的框架角色須與構式上側重的論元角色一致。（特別地，如果動詞有三個被側重的參與者角色，那么其中之一可以與構式中未被側重的一個論元角色熔合。）以雙及物構式為例的更細致的分析雙及物構式的形式：Sub VObj1 Obj2Tom gave Mary a book.Mary bought Bill a house.Fra

16、nk told Mary a story.該構式的基本意義是：一個致使者或施事將一個客體（成功地）轉移給接受者。這一基本意義以不同的方式得到擴展，從而允許構式可以接受多個系統(tǒng)相聯的解讀。根據構式的定義，需要證明該構式的語義不能以組合方式從語法中存在的其他構式中推導出來。因此需要證明這一構式的某些方面不能以組合方式從實現該構式的詞項（即詞匯構式）中推出。并且需要證明詞項的特定結合并不總是造成特定的解讀。Sally baked her sister a cake.薩麗烤了一個蛋糕并有意把該蛋糕給她的姐姐?！坝幸廪D移”的意義不應歸諸bake。接受者必須是有生的。這一限制也不取決于詞bake。*She

17、 brought the border a package.由于雙及物構式允許兩個非述謂名詞短語直接出現在動詞之后，因此該構式在句法上與眾不同。這樣的構型不能從其他構式得到預測。此外，雙及物構式還具有一些獨特的語義特征。（1）施事的自愿性：動作是自愿的+轉移是有意圖的Tom told Mary a story. Mary強迫Tom講故事。Tom講了一個故事被Mary碰巧聽到。*Hal brought his mother a cake since he didnt eat it on the way home.*Joe took Sam a package by leaving it in h

18、is trunk where Sam later found it.（2）接受者的語義限制：有生，或在隱喻的意義上有生；是“自愿”的接受者。The music lent the party a festive air.The paint job gave the car a higher price.*Sally burnt Joe some rice.Sally心懷惡意：此句仍不可接受。Joe喜歡燒焦的米飯：此句可接受。*Bill told Mary a story, but she wasnt listening.*Bill threw the coma victim a blanket.

19、Bill gave the driver a speed ticket. （司機接受罰單）A. She fed lasagna to the guests. （致使移動構式）B. She fed the guests lasagna. （雙及物構式）B比A更禮貌，因為雙及物構式的第一賓語（接受者）guests有自愿性?；陔[喻的雙及物構式可以表達更豐富的意義。（1）把信息看作是轉移的客體She quoted Joe a passage.She wired Joe a message.（2）把感覺看作是向被感覺者轉移的客體She gave Joe a glimpse.She showed Joe

20、 the view.（3）把指向性動作理解為向被指向者轉移的客體She blew him a kiss.She gave him a punch.（4）把為了使某人受益而執(zhí)行的行為看作向受益者轉移的客體Cry me a river.Slay me a dragon.四、構式語法的啟示構式語法理論使得語言學/語文學研究中可能需要重新審視詞匯與結構的關系。（1）“一”有“每”的意思：一年一熟，一個人兩塊錢，一組八個人“每”的意思應歸于“數量名+數量名”的格式：兩年三熟，三個人兩塊錢（2）“有”能否與“著”連用？她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有一臺筆記本電腦。*我有著一臺筆記本

21、電腦。人總有一死。*人總有著一死。他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坝兄笱劬Α睂儆诒泶嬖诘摹疤幩?動詞+著”構式，與“有大眼睛”格式根本不同（3）“很”的用法很+形容詞：很快，很好，很生動很+動詞：很浪費，很感興趣，很厭煩*很游泳，很給，很打很+名詞：很淑女，很男人，很柏拉圖 *很桌子，很空氣，很王老師哪些動詞和名詞可以用在“很”字結構中？“很+X”：主觀評述構式（推論：“很+價值評判詞”“很+模糊謂詞”）五、構式語法的研究特點1. 注重個別詞、結構的具體語義及分布。2. 強調識解世界方式的細微差別。雙及物構式（the ditransitive construction）

22、：轉移、給予Liza bought a book for Zach.Liza bought Zach a book.Liza sent a book to storage.Liza sent Stan a book.? Liza sent storage a book.3. “所見即所得”的方法研究句法形式。What did Liza buy Zach?其中包含了詞構式、雙及物構式、疑問構式、倒裝構式、VP構式、NP構式。六、構式語法同生成語法的關系Goldberg（2006）：共同點：把語言看做是一個認知（心理）系統(tǒng)必須有一種把結構組合起來創(chuàng)造新語句的方式語言學習理論的重要性不同點：生成語法

23、認為揭示語言本質最好的方法是研究獨立于語義和話語功能而存在的形式結構；語言的半規(guī)則或獨特格式做邊緣化處理；人不能依靠一般的認知機制通過歸納法習得語言的核心部分，學習者具有先天的語言能力。而構式語法的觀點與之相反。相對于生成語法，構式語法具有的優(yōu)點：（1）避免不合情理的動詞意義He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She baked him a cake.Dan talked him blue in the face.sneeze, bake, talk 是否因此就存在一種三個論元的特殊意義？（2）避免循環(huán)論證V 是 n 元動詞，因為它在句子中帶 n 個論元；V

24、 在句子中帶 n 個論元，因為它是 n 元動詞。（3）語義經濟性動詞有不同的意義每當動詞出現在一個不同的構式中時，該表達式的語義（和受到的限制）也不同。這些差別不必歸結于不同的動詞意義；把這些差別歸結于構式本身更為經濟。在組合性問題上，Goldberg認為通過認可語言中存在有意義的構式，我們可以以一種相對較弱的形式來維持組合性原則：一個表達式的意義源于詞項意義和構式意義的整合。七、構式語法尚待解決的問題陸儉明（2013）：構式理論對“形”的研究不夠充分。構式的意義從何而來？構式的概念過于寬泛。從語素到句型都是構式，甚至可以推廣到篇章?，F有的討論一般集中于句法層面，那么其他層面的構式有何意義，如何研究？語言中到底有多少構式？是否存在人類語言共同的構式？八、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