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語文文學討論美文薦讀霧中人一

1、霧中人（一）無處歸宿的船兒，最終會在漂泊中漂浮。無處棲息的鳥兒，最終會在盤旋中死掉。你依傍在哪里？ 你生根在何處？莫愁大地被暴雨攪成泥濘，頃刻就被烈日曬干；莫愁冰凍的河面一片死寂，很快就給春 風化解。繁花到處盛開，轉(zhuǎn)眼落紅滿地，林木凋零不久，又是一片醉人的新綠。萬物在白日 的光亮里赤裸袒露，隨即被漫無邊際的黑夜遮掩起來。潮汐是大海喘息，氣流是天空呼吸, 春夏秋冬是大自然一次又一次老苑和生還。冥冥中有座巨大而無形的鐘，日夜晨昏，興衰枯 榮，是這鐘面上的刻度。誰適應這鐘的節(jié)律，誰就生存下來。否那么就會給不停地運行的時針 拋下，在無聲無息中遭到淘汰。天地間，有暖風、雨露、清泉、土壤、果實、氧氣和紫外

2、線，也有臺風、地震、火災、 洪水、蟲害和病毒一種植物絕種，就使另一種動物斷食：“生存養(yǎng)育著生存，滅絕連系 著滅絕。于是宇宙誕生了一種最有適應力的生命一一人。人創(chuàng)造社會，社會卻給人出難題。人們愈是想識破世界的一切奧秘，世界在這愈來愈多 的發(fā)現(xiàn)中反而變得更難解釋。人類的童年是克服自然，人類的成年是克服社會；大自然漸漸 明了，社會漸漸窮于應付。中世紀田園生活那種單純，是未開化的單純；有如牧童短笛，屬 于音樂的孩提時代。孩子們巴望快快長大成人，成年人卻懷戀一去不返的童子歲月。人間交 流的深入，始知民族、思想、文化、習慣和語言的隔閡，如同鴻溝，縱橫交錯。物質(zhì)富足, 精神隨之更新；哲學的普及，使每個腦袋都

3、成為一個獨立的世界。那么世界是混亂還是豐富 了？人與人的距離是更遠還是更近了？而科學的昌達又帶來憂患。人在排除舊障礙的同時: 樹立新障礙。風車和天花離開地球，電腦和污染降臨人世。難怪人們懷舊，幻想回到平靜安 寧的中世紀，回到樸素的過去，回到單一的昨天。但社會和人一樣，都不能返老還童。社會 將在日趨復雜、矛盾倍增的狀況下前進。當代人的首要任務，是要了解這個變化了的社會和 變化了的自己。前提是成認現(xiàn)實，成認存在的一切事物。無論你責任還是贊同，厭棄還是寬 許，推崇還是改革，你必需先把它搞清。那么，你就得心平氣和了！一只鋼鐵的巨鳥穿云破霧，降下來，親吻大地。吻聲如雷，這是飛機粘轆和堅硬的跑道 發(fā)出的劇

4、烈的磨擦聲響。飛機停穩(wěn)，一些外國旅客都站起來，鼓掌、劃十字、輕輕唱歌，他 們習慣這樣慶祝平安著陸；中國人感情不外露，只在嘴角浮出一點點難以覺察的笑意。其實, 數(shù)萬里不無危險的空中航程完好地結(jié)束，誰心中不溢滿輕松和喜悅？尤其對于我，頭一次來 到這個在世界上獨具面貌的國家訪問。我還有件心事，是件私事，與這個陌生的國家緊緊連 系著。我這個人，一向是把公事擺在私事前頭。不知為什么，當我走出沉悶的機艙，迎著潮 潤而爽神的晨風，腳底剛剛踏上這異國的土地，心里那件私事竟然迫不及待似地躥出來，它 逼我快去做。心情真是種奇妙的東西，有時很難違抗。英國人把我安排在有名的“金拐杖”旅館下榻。它在車水馬龍的河濱大道上

5、，與悠然自 得的泰晤土河只隔一條街。旅館門旁有個精致、鋒亮、古色古香的銅牌，標志這旅館誕生于 遙遠的維多利亞時代。在守舊的英國人眼里，似乎歷史價值高于一切。負責接待我的，是位名叫珍妮的英國女郎。她肯定喜好運動，長得健美動人。尤其那一雙藍色、透明的眼睛，象兩滴海水。目光明亮銳利，直視我時，簡直象是逼視。 因此顯得精力飽滿，聰明強干。在這個強者競存的世界上，出頭露面的都是這種人。但一接 觸她，即刻感到與她出現(xiàn)一種難以消除的距離感，這是否來自于她臉上帶著的傲慢神氣。為 什么？我一時弄不清。她的聲音可是悅耳好聽，同BBC電臺的播音員差不多。使我這一口在 國內(nèi)被人艷羨的英語，在這里只能用來應付對話而已。

6、珍妮小姐把一張事先打印好的訪問活動內(nèi)容安排表給我。又向我交代幾句必須知道的事 項后，轉(zhuǎn)身就走。外國人辦這種事，不象中國人那樣無微不至。公事公辦，完事再見，只講 禮貌，不會客氣。她一走，我立即從床頭柜里取出幾本又厚又重的 號碼簿，查到號碼，抓起 撥通, 真幸運，接 的恰好是她本人！難道她一直守在 機旁等候我嗎？不，我雖早在臨行前，請她爸爸寫信轉(zhuǎn)告她，但她并不知道我抵達的日期?！澳憔褪呛喢沸〗銌?？請猜一猜我是誰？ 我用英語說，為了使她意想不到。但我激動的情緒從自己的聲音里都感到了?！爱斎恢?，但愿沒猜錯！ ”她說一種愉快的聲調(diào)從 線里傳來。真沒想到，她才來 一年多，英語說得這樣好?！澳悄悴虏驴矗?

7、我仍用英語。她忽然改用華語：“你為什么不說中國話？怎么，小馬克思先生，剛到資本主義國家來 就變質(zhì)了嗎？ ” 一聽到這口氣，使我立刻覺得她一切都沒改變：那好斗而伶俐的小嘴，那任 性使氣、逞強好勝的脾氣，那漂亮而含著挑戰(zhàn)意味的笑容。一切依舊。我們之間，這種久已 習慣并無惡意又互不示弱的雄辯氣氛，陡然重現(xiàn)。我當然不客氣，馬上回敬她一句?！拔沂桥履惆阎袊捦?。”“中國的一切我都沒忘。這里的情況你最好別拒絕知道一些，免得蒙面大盜把你綁架 了！ ”這是我對她說過的一句話?，F(xiàn)在她用這話取笑我。我還擊她：“綁架我這小馬克思有什 么用？ ”“當然他們不要資本論，而要你身上的錢?！薄澳钦谩Ｎ覐牟涣呦уX，資 本

8、論還得留著看?！薄八懔耍≠Y本論再好有什么用？反正沒錢活不了。在這里你盡可 以大講資本論，絕對不會有人干涉。你還可以到海德公園發(fā)表演說，到海洛特公墓的馬 克思墓前獻一束花。但你的活動可能沒人響應，英國人現(xiàn)在感興趣的不是馬克思，而是查爾 斯王子和戴安娜公主的婚禮。說吧，咱們什么時候見？ ”“今天行嗎？今天我白天沒有活動。我就住在金拐杖旅館。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但我不能去，我得上班。”“不能請假？ ”“不能。”“怎么解釋自由兩個字？ 我說，我又發(fā)動一次攻勢，而且攻得如迅雷不及掩耳?！坝媚愕脑捴v：怎么解釋紀律，就怎么解釋自由。你中午來吧，我請你吃午餐。 你在旅館門口坐9路汽車，坐到牛津街。我的餐

9、館就在牛津街南面的唐人街上，名叫鉆石 酒樓，記住了？ ”“喲，你萬里迢迢出洋，反而在唐人街上謀生，這倒有趣。”“世界上的事除去沒趣的事，就是有趣的事，何必大驚小怪？ ”“你有什么沒趣的事？ ”“不，都很有趣，非常有趣。見面我會告訴你的，看你這位雄辯家怎么饒舌?？峙履愕脦韮蓮堊彀?。一張招架，一張詭辯。好，我等你！“她說到最后，伴著一陣 笑聲。聽她的口氣，她多么滿足和神氣！“好，我歇一歇就去！”我還真得有點準備，好應付這位出洋在外、志得意滿的女人，她肯定會朝我發(fā)起一連串 的不斷的嘲弄和挑戰(zhàn)的。我一鉆進汽車，就爬到上邊一層。外國旅游者到了英國，都喜歡坐這種老式的雙層公共汽車的上層，好俯瞰市容和街景

10、。 牛津街上幾乎沒有一間房子不是商店。老板們?yōu)榱耸谷藗兛匆娮约旱纳唐?，干脆把箱子、?子、帽子、毯子和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掛在門臉外邊。尤其那些五色的衣褲隨風飄飄，遠看象 一堆彩旗。整條大街成千上萬種商品連成一氣，使人感到自己腰包再鼓也是極其有限的。它 確實能滿足人們的物質(zhì)要求。我忽然想到，簡梅臨出國時，我們在她家門口那次不愉快的辯 論一一“你以為我出國，只為了吃好穿好？ ”她說?！按送膺€有什么？我缺乏你的想象 力?！薄拔乙@里沒有的?！?“這里有的，你不一定都看見了。我說?！八懔税桑ゴ蟮?愛國主義者。你就死守在中國吧！中國人口過剩，不缺我一個。再說，我認為，地球是屬于 全人類的。誰喜歡哪里，誰

11、就去哪里。國家的形成是歷史的錯誤。隨著人類進化，它不應當 再限制人活動的自由?！薄拔覅s深信，哪個社會也不見得使人一切都心滿意足。小心蒙面大盜把你綁架了?！薄皠e嚇唬人！死亡威脅過我，我早已經(jīng)不怕它了。如果真有什么蒙面大盜，攔路搶劫， 我倒想親自去試一試被搶被劫是什么滋味。吃辣椒總比喝白開水有味。噢，你原來是個小馬 克思呵，真沒想到?！彼f著用鼻音發(fā)出幾聲短促的笑。她稱我“小馬克思”就是從這次開 始的。這當然是一種嘲諷?！拔覐膩頉]說過，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我說。我略略有點動氣?！拔页烧J，馬克思主義者經(jīng)常打敗它的對手。但馬克思主義者們也常常吃自己的虧，哈 哈哈”她故意用笑刺激我，加重她的話的譏諷意味

12、。“有什么好笑？馬克思主義者一邊與對手較量，一邊不斷清除自己的冒牌貨。馬克思主義的斗爭內(nèi)容之一，就是區(qū)分真假。“行了！如今世界上各種馬克思主義已經(jīng)有幾十種。自己身邊多得更數(shù)不過來。就讓歷史把這個責無旁貸的區(qū)別真假的重任放在你肩上吧！我沒這種能耐，還是走 了好，免得假的出來，我又得吃苦受罪，上當受騙。還總得擦亮眼睛，再擦兩次，眼膜 就得給擦破了！ “于是。她那涂了口紅的薄薄小嘴，象機關(guān)槍一樣朝我開火。好象我是她多年來坎坷生涯 和不幸遭際的全部根由。人間任何一件事，都不止于一個道理，說服人并不容易。何況她的 道理并非完全荒謬?？墒浅鲇谖覀z之間的習慣，在斗嘴時誰也不能退卻，我就進攻她的薄弱 處：“你

13、選中一個比你大十五歲，只認識一個月的人，做你丈夫，不過是為了嫁給他，可以 把你帶出國罷了。你對自己負責嗎？ ”“生活教給我：無論什么事，都得走著瞧。好壞靠運氣，誰也不能預卜?！薄暗愕倪\氣全押在這個僅僅認識一個月的男人身上了?！薄澳阏J為是種冒險，或是犧牲？ ”“是的。如果說冒險，是實實在在的；如果說代價，未免太大了！ ”“世界上的事都得有代價。”“如果你們不合適？ ”“離婚好了！ ”她說得十分輕松。好象說一個空酒瓶和廢報紙什么的?！半x婚？你把它看得這樣輕而易舉？ ”她哈哈大笑：“你這位解放派竟然這么害怕離婚？你這個人的私事都沒有膽量去碰，還敢去什么 干預生活？ ”我沒說話。因為我清楚地意識到說

14、什么也沒用。由她去罷！我想。這是我們在國內(nèi)最后 一次談話。我們之間這種談話，她向來是不占上風就難以結(jié)束的。這次我有意讓她占一點上 風，算是為她送行。送行總是要給人一些快樂、祝福和撫慰的。她就是帶著這些頑固又奇特的想法，跟著那男人走了。我知道，她先到香港，隨后又隨那男人來到這里。她沒有離婚，據(jù)她爸爸說，她生活得 相當如意。我只想親眼一見罷了。我一走進索霍區(qū)的唐人街，立時有種異樣的感覺。這里很象四十年代上海的霞飛路和天 津的勸業(yè)場一帶，只是更加破舊和灰黯。不知是這些舊樓維持著這里的人生存，還是在這里 謀生的人維持著這些破房子的存在。只是林立的買賣招牌上寫的都是中國字，注著英文。街 上的人大多是黑頭

15、發(fā)黃皮膚的華人，比起牛津街上來來往往、高大精壯、面泛血色、大步流 星的歐洲人，完全兩樣。他們是從哪兒來的？香港？臺灣？東南亞？美國？來旅游還是久居此地？為什么在倫敦大街上很少見到一 個，卻都聚在這狹小又無趣的街上？來買他們自己用慣了和看慣了的東西嗎？不，這些專賣 中國物品的店鋪，都是為外國人開設(shè)的。這些算盤、毛筆、宮燈、筷子、紙扇、銅佛和龍頭 拐杖呢？不過為了滿足異國人的獵奇。他們又為何而來，忽然，我這個遠離故國才僅僅 一天的人，好象失鳥飛回故林一般，一種親切、熟悉、諧調(diào)、難舍難分的感覺，好象一團熱 氣撲在我身上，使我陡然被感動了。哪來這種感覺？這些招牌上的中國字？大街上走來走去 的人們所說的

16、家鄉(xiāng)話？他們那些熟習的舉止與神情？我想，炎黃子孫本色難移，肯定會萬世 不竭的！他們即使在地球的反面，在異國的鬧市街頭，也要頑強地開辟出一塊使自己情感有 寄托，心理有慰藉的地界簡梅也是為此之故，才來這里謀生嗎？不知道。“請問，鉆石酒樓在哪兒？噢！對不起?！蔽覄倖栆晃宦啡耍讶豢匆娬信?。招牌極大，下邊只有一個小門。但倫敦的鋪子大多象 牛魔王的肚子，口小肚膛大。外面只有一扇門，里邊卻上三層，下兩層，多少英鎊也填不滿。這是扇落地的無框的玻璃門。玻璃反光，如同不透明的一樣。我才要推門，門兒自己開 了，原來里邊有位專管開關(guān)門、迎送客人的侍者?！昂喢沸〗阍趩?？ ”侍者朝我微笑一下，扭頭用廣東話叫一聲。簡梅從

17、里邊的高臺階上輕快地走下來。她好象一直站在那里，就等著一聲招呼。她一出現(xiàn)就使我一驚！她真是大變了樣子，修長的身材穿著一條極合體的白軟緞旗袍, 下端繡著幾枝花苞繁盛的銀梅，又鼓又亮，好象金屬的。外面被一件寬松又鮮艷照眼的大紅 毛衣。長長、打卷兒的頭發(fā)自然地披落下來。我從來沒見過她的頭發(fā)這樣黑、這樣好。白旗 袍、紅毛衣、黑發(fā)，加上雪白的臉兒、紅唇、黑黑的眉毛和眸子；紅、白、黑，清楚又奪目， 確實漂亮極了。她身后還跟著兩個矮粗的男侍者，好象什么貴婦人在夜總會出場露面時那種 氣派。就在我倆見面的一瞬，她對我流露出的驚奇的目光似乎感到很得意。我卻立刻后悔了， 我應當裝得不以為然才是。她請我在兼做起坐間的

18、走廊的沙發(fā)上坐下來。問我想喝點什么?！捌【瓢?！”我說。她從酒柜上端來兩杯，給我一杯，她自己一杯?！霸趺礃樱?”她問我?！澳愫苓m合穿紅的。我說。不知我為什么這樣說。她更高興。可能為此，她沒有象往常那樣，一見面就和我斗嘴?！拔野职趾脝?？”“很好！”“我弟弟呢？ ”“大概也挺好吧：我出國前沒來得及去你家，只和你爸爸通過一個 。”“你夫人呢？ ”“還好！”“嘿，都是好。好不能概括一切，好中間有各種各樣的區(qū)別，這些回頭再談吧！我先領(lǐng)你參觀一下我們的餐館！ “她興致勃勃陪我上上下下轉(zhuǎn)了一圈?？戳苏宛^：樓下右側(cè)是酒吧間，左側(cè)是餐廳, 樓上是專供包飯的單間。侍者都是華人。矮粗，長發(fā)，穿西眼，說廣東話，互相

19、長得很相象。 黑西服的領(lǐng)口露出雪白的襯衫，上面好象粘著一個蝴蝶形的黑領(lǐng)花。我總覺得他們象什么， 后來想到了相象物就暗自笑了：象一群肥壯的企鵝！餐館格局小巧，家具和陳設(shè)都是中國式的，餐具是碗筷，典型的中國餐館。新奇的是, 整座樓所有屋頂都吊著橫斜穿插的干樹枝，上面扎著絹制的紅白梅花?！斑@兒應當叫做梅花酒樓。我說。“這是老板特意為我裝上的。因為我叫簡梅一一”她說著指指自己的旗袍，“這也是老 板專為我定制的，你看，上邊也繡了梅花?！彼檬苋硕鲗櫋⒀笱笞缘玫目跉庹f話?！翱磥恚习宕愫懿灰话??！薄爱斎涣?！他是以每周三百鎊的傭金請我來當領(lǐng)班。原先我在東華餐館當領(lǐng)班，一離開 那里，那里頓時少賺一半錢。東華

20、餐館的老板再花大價錢請我去，我反而不去了?！薄澳阏嫘?。是因為你漂亮，還是能干？ ”“兩樣都有，你說呢？ ”“我想說的，你都說了。”說著，我們又回到走廊的沙發(fā)上坐下。跟著就來了一個傳者，給我們送來兩杯熱咖啡, 一個奶罐和一個糖缸。簡梅下意識地搓著兩只雪白細長、涂了銀色指甲油的手，并沒有答理 這侍者、我對傳者說一聲：“謝謝！ ”侍者先是莫名奇妙地一怔，隨即表現(xiàn)出受寵假設(shè)驚的樣 子，朝我一連深深點了幾下頭才走去。簡梅說：“你為什么謝謝他？你來吃飯喝茶，得付錢，他賺了錢，就得謝謝你。這兒可不象國內(nèi) 你對服務員點頭哈腰，他不高興答理你，照舊不答理你。那種服務員要是到這里來混日 子，保準不出三個月就得餓死

21、在泰晤士河邊。要不就得學會笑。怎么？你笑什么？這也是資本主義的腐朽性嗎？ “我又笑一笑，說：“我謝謝他，因為我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同事。”“去他的！這些家伙都是在香港混不下去，才跑到這兒混日子來。我剛到香港，他們叫 我大陸崽，瞧不起我！可到了這兒他們就神氣不起來了。我現(xiàn)在是領(lǐng)班，管他們，都得 聽我的。哼！我要是想拿他們泄泄氣、開開心時，就叫他們香港崽，氣他們！香港算個 屁！不過是中國的一個腳趾頭，還是最小的一個?！薄皢?，你居然也有偉大的愛國主義者的情感了？ ”她描過的黑眉毛一挑。顯然由于義氣用事，缺乏防范，失口叫我抓住什么，她一時反不 過嘴來，馬上換句話說：“十一點半了。我去找一個人替我頂班，

22、咱們吃飯去！”她站起來。 旗袍和高跟鞋使她顯得挺高?！袄习宀粫勰阈浇?？ ”“你來之前，他到俱樂部賭錢去了，一賭就得到半夜。他走了，我當家?，F(xiàn)在客人不多, 只有幾個鬼佬。懂得什么叫鬼佬嗎？香港人把外國人都叫做鬼佬。你等一下， 我馬上就來?！彼M去一會兒再出來時，換了一身黑衣眼，黑外衣，黑裙子，黑靴子，黑色挎包。黑頭 發(fā)反而不顯了，白臉紅唇卻更突出。“走！ ”她說。我們走出去。在路上，她問我：“我穿這身黑衣服好嗎？“嗯？嗯。似乎不如紅的?！彼龥]說話。她高高的硬鞋根，快步走起來，象小馬駒走過那樣“得得”地響?！拔覀兊侥膬撼燥?？不如到我們旅館去，吃完還可以聊聊天?！焙喢返恍?，好象我輕看了她。她立

23、即領(lǐng)我走進一家中國餐館。剛坐下，立即有一位 年輕而削瘦的男人走過來，用廣東話殷勤地同簡梅說話，我不大懂廣東話，大概他們在說笑 打趣。這男人掏出煙來請我們吸，還微笑著對我說一句話，我聽不明白。簡梅說：“他說嘆番支，粵語，意思是請享受一支煙?！蔽荫R上向這男人表示謝意，說明我不會吸煙。簡梅拿一支叼在嘴上。這男人馬上掏出打 火機，“噠”地打著火給簡梅點上煙。動作熟練，說明他老于此道。但從她吸煙吐煙的樣子 上看，清楚是個新手，卻盡量裝得老練自如。她一邊把只吸入口中的煙，象吹氣兒那樣吐出 來，一邊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略顯大氣的態(tài)度與這男人交談。隨后點了菜，都是清淡的廣東小 吃。“看來你經(jīng)常到這兒吃飯。你和侍者

24、好熟?！焙喢沸α耍骸斑@哪里是侍者，是老板。”“老板？ ”“你印象中的老板大概都是飽食終日、坐享其成的了？對不起，你那些千古不變的概念, 還得根據(jù)變化了的現(xiàn)實修改一下呢！如今這里的勞資關(guān)系不同以往。這種小老板，不帶頭干 活，雇傭的人就不給他賣力氣。這老板姓陳，九龍人，在這條街上齊了三家餐館，他整天得 三家餐館輪流跑，迎客送客，端酒端菜，你看他那雙腿都跑成細棍兒了”我剛要笑又趕緊止住。陳老板親自端來酒菜，還笑嘻嘻把一張印著銀字的紅紙名片給我, 請我指教。這時，一個客人吃過飯走了。他轉(zhuǎn)身跑上去，說客氣話，鞠躬致謝，一直送出大 門，此后再沒進來，大概又跑到另一家餐館應酬去了。簡梅對我說：“你盡管吃飽。

25、我在這里吃飯，向來不花錢?！薄班蓿磕愫么竽苣?！ ”“能耐？誰沒能耐？ ”她向熱雞湯里的餛飩輕輕吹了兩口氣，抬起她漂亮又神氣十足的 臉兒說：“只不過這兒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靠自己。不象國內(nèi)，可以靠老子，靠領(lǐng)導，靠 誰也砸不碎的金飯碗；干不干，都吃飯?！薄澳阍谒娜f里之外，還在批評自己的國家?！薄芭u自己國家的人，。并非不愛惜自己的國家。批評不是咒罵，頌揚也不見得是熱愛。 批評現(xiàn)在，正是為了將來。”“真沒想到，你居然有這些可愛的想法?！薄跋敕ㄊ窍敕āＯ敕蓯鄄灰姷糜杏?，最后還是空的因此我什么想法都有，哪種想法 有用，我就哪樣想?！薄澳銊倓傔@個想法呢？ ”“為了說給你聽。你是經(jīng)過訓練的一一專喜歡聽沒用

26、的好話和大話?！彼f著，嘴巴已 經(jīng)停住咀嚼東西，唇槍舌劍和我干起來。“咱們把斗嘴的嗜好，放在飯后好嗎？ ”她笑嘻嘻閉住嘴。每次爭辯，總要讓她說完最后一句才好結(jié)束。我們吃飯。吃飽后揚長 而去，沒有傳者來送賬單。“你吃飯真可以不花錢？ ”“至少在唐人街是這樣?！薄昂门?！請問，這些餐館都是依仗你的力量才開張的？ ”“不，靠我們老板?！薄澳愕睦习迨堑仡^蛇？ ”她令人莫解地笑一笑說：“差不多。”然后把話鋒一轉(zhuǎn)：“地頭蛇并不只這里才有！”我們說著，不知不覺走出索霍區(qū)，一片喧鬧的鬧市聲篤地把我包圍起來；繁華的牛津街 重新光彩燦爛地展露面前。簡梅立即明顯地興奮起來，她陪我走串一家家店鋪，從那些小型、 單間、

27、熱熱鬧鬧的紀念品商店，古色古香的古董店，珠光寶氣的首飾店，濃香撲鼻的花店, 酒店，瓷器店，燈具店，汽車商店到超級百貨商場。簡梅不等我在一處看仔細，就急著把我拉進另一家店鋪。她仿佛要把這一切都塞進我的 眼眶里，一邊向我解釋：這是無人洗衣房，這是帶電腦的冰箱，這是歌星愛迪維廉姆斯的 唱片，這是電子賭具，這就是代替主人照管商品的監(jiān)看電視說話的語氣常常能區(qū)別人之 間的位置，聽她的語氣，我象是從山溝里初入城市的鄉(xiāng)巴佬，她卻象這個富有的城市的當然 主人。她以一種令我反感的炫耀神氣說：“這里應有盡有?！薄安灰姷?。我說。我又到了反攻時刻。“沒有故宮、長城、莫高窟。對吧？ ”“只要它還在你心里就好?！薄翱上侵?/p>

28、能代表過去。”“不，同樣代表現(xiàn)在和將來?！薄皩砦也恢馈，F(xiàn)在是現(xiàn)代社會，你隨我來一一”她一拉我胳膊，走進一家商店。一個令人眼花鏡亂的小天地。四邊全是五顏六色、搖金 晃銀的東西，又被屋角投來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光束照得如同夢幻的影象，細看原來是各式各樣、 垂掛著彩色絨線球兒的衣褲。室內(nèi)用最大的、幾乎不能令人忍受的音量，播放著節(jié)奏異常強 烈、旋律近似瘋狂的現(xiàn)代音樂；店內(nèi)的顧客和職員卻置假設(shè)罔聞，大都隨著音樂輕松地跳著現(xiàn) 代舞。我聽說西方有種商店，店員耳朵里塞著棉花團，大概就是這種商店吧！我一扭頭，一 個高高的英國青年的模樣使我覺得好笑。他的頭頂兩邊剃光，頗似當年紅衛(wèi)兵們創(chuàng)造的“陰 陽頭”。只不過那是強迫

29、的，這是自愿的。新奇的是，他的頭頂中間留了一長條頭發(fā)，不知 用什么方法把頭發(fā)搞得豎起來，好象一排二尺長的黑色的細針。這使我想起古代印第安人的 武士。他是在頭發(fā)中夾了鋼絲還是用樹脂凝結(jié)起來的？我想走近看個明白，但音樂開展到高 潮，撕扯我的神經(jīng)，我簡直一刻也呆不住了。簡梅為了使我聽見她的話，沖我耳朵喊著說:“這是新潮商店。這里的衣服才是世界上最時髦的衣服。那人的發(fā)型也是最新式的。這 里播放的音樂叫做曖樂，最現(xiàn)代的，你聽得見我的話嗎？ ”我轉(zhuǎn)身拔步走出商店。簡梅跟出來：“你害怕了？ ”“耳朵受不了?！薄榜R克思主義者不是無所畏懼的嗎？ ”“勇士也會厭惡某些東西。”我回答她?！榜R克思反對新潮嗎？ ”“他

30、沒見過這種東西。他見了也會反對。”“這是你替馬克思說的吧！”她嘲弄地說。“你當真不同意馬克思？ ”“我不懂馬克思主義。但我反感借用馬克思的名義的實用主義者?！薄斑@話太籠統(tǒng)?！薄疤氄f不清。再說馬克思與我無關(guān)。現(xiàn)在與我最有關(guān)系的是一一”簡梅微蹙眉頭思索 著說?？墒撬鋈谎劬σ涣?，表情笑逐顏開，“是這個。請你站在這里等一下?！彼崎_一 扇玻璃門走進去，不知什么事使她心血來潮。我抬頭看看門楣上的招牌，是一家賭馬的小店鋪，我也推門進去。迎面柜臺上懸掛著的 大型電視屏幕上亮出各匹馬和騎手的名字，還有賭價。幾個男人，一邊吸煙，一邊填寫單子, 誰也不與誰交談。賭博是斗法，和政治一樣。簡梅面對電視屏幕思索的當兒，無意中扭頭看 見我站在一旁，立即笑道：“我可能交上好運了?！彼龔牡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