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的書院

韓如：題玉真觀李泌書院白云斜日影深松，玉字（疑為宇）瑤壇知幾重。把酒題詩人散后，華陽洞里有疏鐘。④韓朝，字君平，“大歷十才子”之一，“為詩興穌富，一篇一詠朝野珍之”。天寶十三年（754年）進士，建中年間（780—783年）“以詩受知德宗，除賀部郎中，知制誥，擢中書舍人卒”。⑤按京兆人李泌生于722年，卒于789年，與韓翊為同時代人，詩中李泌當即其人。泌自玄宗天寶間（742—755年）至代宗即位（762年）這一階段，曾兩度隱居衡岳等地，書院很可能建于此時。除白云、斜日、松影一風景秀美幽勝，以及文人儒士把酒題詩、游宴會文其中外，詩中還有一點值得重視，那就是書院與道觀的關系。瑤壇、疏鐘，滿是神道仙氣，書院既在其中，受其影響則屬當然了。盧綸：同耿拾遺春中題第四郎新修書院得接西園會，多因野性同。引藤連樹影，移石（一作柏）花間叢。學就晨昏外，歡生禮樂中。春游隨墨客，夜縮伴潛公。①唐?陳元光《請建州縣表》，載《全唐文》卷五四四。②江州陳氏東佳書堂（義門書院）創(chuàng)建于唐大順年間，是唐代后期教學規(guī)制更為完備的書院，其基本情況以下當作專論。③一般人認為唐詩中有11首書院詩，此予匡正。④《全唐詩》卷二四五。⑤《全唐詩》二四三卷。散帙燈驚燕，開簾月帶風。朝朝在門下，自與五侯通。①盧綸（748—約800年），“大歷十才子”之一。從參加“西園會”人員的身份可推知，此詩當作于盧氏成名之后，故書院創(chuàng)建的時間當在大歷年間（766—779年），或稍后。朝朝門下，學就晨昏，游隨墨客，歡生禮樂，這些都說明書院已開展了教學活動?！暗媒游鲌@會，多因野性同”，學于書院的文人，以其性情志趣相同，齊集一起，在月下燈前論詩講文，這分明又是一種學術交流，抑或可視為后世書院會講、講會活動的流觴。盧綸：宴趙氏昆季書院因與會文并率爾投贈詩體挹余波，相歡在琢磨。琴尊方會集，珠玉忽駢羅。謝族風流盛，于門福慶多?；〝€其驥楊，錦絢鳳凰窠。詠雪因饒妹，書經(jīng)為愛鵝。仍聞廣練被，更有遠儒過。②盧綸此詩同前詩一樣，當作于成名之后，故書院存在的時間當在大歷年間（766—779年）或以后。詩歌所描述的是一幫文人在游宴中講學、會文、品詩的場面，志趣相投的文朋詩友，以“琢磨”詩體文風“相歡”，書院既充滿了學術空氣，又相當自由，不乏樂趣，能使“遠儒”過而往之。因此我們可以說，趙氏昆季書院實為一講學、論詩、會文之場所。王建：杜中丞書院新移小竹此地本無竹，遠從山寺移。經(jīng)年求養(yǎng)法，隔日記澆時。嫩綠卷新葉，殘黃收枯枝。色經(jīng)寒不動，聲與靜相宜。愛護出常數(shù)，稀稠看自如。貧來緣（一作原）未有，客數(shù)獨行遲。③王建，大歷十年（775年）進士，初為渭南尉，歷官秘書丞、侍御史，大和中（827—835年）出為陜州司馬，從軍塞上，后卜居咸陽。④可知杜中丞書院存在的時間大約在大歷到大和年間（766-835年），即中晚唐時期。詩中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環(huán)境建設。書院本無竹，主人從遠處移來，不難看出，是愛其“色蜂不動，聲與靜相宜”的性格，而戮不動、靜處養(yǎng)性正乃儒家本色，是一^士大夫追求的目標。此點透視出杜中丞已經(jīng)了然人性修養(yǎng)與自然環(huán)境的密切關系。二是書院與“山寺”的交往。佛家重形勝風景是眾所周知的，如果不是過從甚密，要從其地挖走新竹將不易辦到。小竹”遠從山寺移”，說明儒佛兩家的關系較為密切，書院、山寺必然有著交相影響。于鵠：題宇文^山寺讀書院讀書林下寺，不出動經(jīng)年。草（一作書）閣連（一作通）僧院，山廚共石泉。云（一作雪）庭（一作亭）無履跡，龕壁有燈煙。①②③④《全唐詩》卷二七八，此詩又名《同錢員外春中題薛載少府新書院》。①②③④《全唐詩》卷二七九?！度圃姟肪矶啪?。《全唐詩》卷二九七。年少今頭白，刪詩到幾篇。①于鵠，大歷貞元間詩人。隱居漢陽，曾為“諸府從事”。②故讀書院存在于大歷貞元間（766—804年）。此詩有三點值得注意：宇文氏是讀書刪詩的儒者，其讀書院在山寺中，儒佛連閣共泉，兩家當有一種較密的交往，但經(jīng)年埋首讀書的儒者，從年少到頭白，除了龕壁燈煙之外，對僧院的事情似乎又很少顧問，反映出僧儒二者又有相當?shù)膮^(qū)別，此其一。其二，從詩中可以看出，于鵠所題者乃宇文氏讀書之所，與下文李寬中秀才書院別無二樣。同為讀書之所，此處不稱“書院”，而直呼“讀書院”，說明書院作為一種制度，這時仍處在接受社會檢驗的階段，還沒有得到公眾的普遍認可，因而其名稱尚未達到約定俗成最后固定下來的程度。其三，“年少今頭白，刪詩到幾篇”，表明宇文氏在書院除了讀書之外，還從事研究、著述。楊巨源：題五老峰下費君書院解向花間栽碧松，門前不負老人峰。已將心事隨身隱，認得溪云第幾重。楊巨源，字景山，貞元五年（789年）進士，歷官秘書郎、太常博士、禮部員外郎、國子司業(yè)等。故書院存在的時間，當在貞元間（785-804年）或以后。詩的前一句，花間、碧松、老人峰，講的是書院幽勝的環(huán)境及其建設。后一句說明費君對于安史之舌后的現(xiàn)實世界已極為失望，只得歸隱山林，寄情花木，體認行云流水，以尋求身心平衡。“已將心事隨身隱，認得溪云第幾重”，這是一個失魄儒士心態(tài)的真實寫照，從小所受的教育，使這些儒士們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而嚴酷的現(xiàn)實又將他們對理想的追求推于失敗。這矛盾和痛苦，一方面使他們暫離現(xiàn)實世界的紅塵，轉到山水林石的“桃源”，但又不致墜入天堂與神仙之境；另一方面，使他們返歸經(jīng)典原作，重新探討修齊治平的方法和路徑，進行新的理論思考和創(chuàng)造。這就是書院出現(xiàn)的深層的文化背景。呂溫：同恭夏日題尋真觀李寬中秀才書院閉（一作閑）院開軒笑語闌，江山并入一壺寬。微風但覺杉滿香，烈日方知竹氣寒。披卷最宜生白室，吟詩好就步虛壇。愿君此地攻文字，如煉仙家九轉丹。呂溫，字和叔，貞元末擢進士第，官左拾遺，以侍御史使吐藩，元和元年（806年）乃還。后與宰相李吉甫不和，出為均州、道州、衡州刺史，卒于衡州任上。③故書院存在的時間，當在元和間（806-820年）。查光緒《湖南通志》卷六十九：石鼓書院在衡陽縣北石鼓山，“舊為尋真觀，唐判史齊映建合江亭于山之右，元和中州人李寬結廬讀書其上，刺史呂溫嘗訪之"。此可證實上述推斷之不錯。至于創(chuàng)建人是李寬還是李寬中，《湖南通志》作者在卷一六一中曾作過質疑性考證，但未作定論，故此仍題為“李寬中秀才書院”。此詩有兩點引人注目，一是江山并入軒廊，杉香、竹氣滿院。二是秀才在虛壇、丹爐間披卷、吟詩、攻文字，對于神仙家的道氣、丹術必有一定程度的感知或體認。楊發(fā)：南溪書院茅屋住來久，山深不置門。草生垂井口，花發(fā)接（一作擁）籬根。入院捋雛鳥，攀蘿抱子猿。曾逢異人說，風景似桃源?！睹饕唤y(tǒng)志》卷六十九：“南溪書院在敘州府南溪縣北，”后附楊發(fā)此詩?？芍獣涸诮袼拇ň硟?。①《全唐詩》卷三一O。②《全唐詩》卷三。。③《全唐詩》卷三七O。按楊發(fā)，字至之，以父居蘇州，遂以為籍。登大和四年（830年）進士，歷官太常少卿、蘇州判史、嶺南節(jié)度使等。故書院存在的時間大約在大和年間（827—835年），或其前后。書院遠避凡塵，建在山中，草垂井口，花擁籬根，雛鳥、子猿出入其間，“風景勝似桃源”。李群玉：書院二小松一雙幽色出凡塵，數(shù)粒秋煙二尺鱗。從此靜窗聽細韻，琴聲長伴讀書人。李群玉，字文山，澧州人。“曠逸不樂仕進，專以吟詩自適，詩筆艷麗，才力邁健”O(jiān)晚年因裴休、令狐絢薦舉曾任弘文館校書郎，“未幾解任歸”，二年后去世。其死，段成式以詩哭之，有云“明時不作稱衡死，傲盡公卿歸九泉”。①按段成式卒于863年，書院存在的時間即可斷定在咸通間（800—873年）或以前。書院所屬不明，然松韻、琴聲很合詩人之性，疑即為群玉自己的讀書所處，故暫以“（李群玉）書院”名之。此詩還透給我們這樣一個信息，那就是主人樂于改善環(huán)境，以增加書院的詩韻之氣。賈島：田將軍書院滿庭花木半新栽，石自平湖遠岸來。筍迸鄰家還長竹，地經(jīng)山雨幾層苔。井當深夜泉微上，閣入高秋戶盡開。行背曲江誰到此，琴書鎖著未朝回。②賈島（779?843年），字浪，T乍閩仙。初為僧徒，名無根以幅腦遇韓愈，“遂去浮屠，舉進士”。其與田將幫較隹當在其成年之后，故書院存在的^間在貞元年間（785—804年）或以后。從詩中可以看出，書院傍山臨水，院中花木、筍竹、泉石、樓閣應有盡有，風景幽美，確是操琴讀書修身養(yǎng)性的好地方。曹唐：題子侄書院雙松自種雙松費幾錢，頓令院落似秋天。能藏此地新晴雨，卻惹空山舊燒煙。枝壓細風過枕上，影籠殘月到窗前。莫教取次成閉夢，使汝悠悠十八年。③曹唐，字堯賓，桂州人。初為道士，后舉進士不及第。咸通中（860-873年）累為使府從事④，故書院存在的時間當在860-873年間或其前后。書院所在地大概風景不是很好，主人于是自種雙松，使其能藏晴雨、惹燒煙，枝壓細風，影籠殘月，“頓令院落似秋天”。以人工彌補天生缺憾，說明創(chuàng)造一個宜人的學習環(huán)境已成為自覺的行為，它是士大夫們追求天人合一心態(tài)的反映。齊已：宿沈彬進士書院相期只為話篇章，踏雪曾來宿此房。喧滑盡消城漏滴，窗扉初掩岳茶香。舊山春暖生薇蕨，大國塵昏懼殺傷。應有太平時節(jié)在，寒宵未臥共思量。⑤“沈彬，字子久，高安人。唐末應進士不第，浪跡湖湘，嘗與僧虛中、齊已為詩友。事吳為秘書郎，①光緒《湖南通志》卷一六一。②《全唐詩》卷五七四。③《全唐詩》卷六四O。④《全唐詩》卷六四。。⑤《全唐詩》卷八四四。以吏部郎中致仕。年八十余，李璟以舊恩召見，賜粟帛，官其子"。①按：李璟為南唐第二帝,946-961年在位。以李璟即位即召見推算，沈杉在唐代生活了近四十年，此與“唐末應進士不第”相符。至于“不第”與詩題“進士”二者的矛盾，我們可以文人“風度”來解釋。乂據(jù)《湖南歷代名人詞典》記載：齊已（約860-940）,俗姓胡，名得生，字邇謝。家貧早孤，出家為僧，自號衡岳沙門，酷愛山水，云游江南，結交名流，能詩文，有《白蓮集》十卷傳世。依此推算，可知其壽命約80歲，唐亡時已47歲，故大半生活在唐代，因此之故，沈彬書院存在的時間大體可斷在唐末。②書院的活動有二，一是定期講會。沈杉與齊已互為詩友，關系密切，《全唐詩》卷/石八有齊己《寓居岳麓謝進士沈杉再訪》，其云：“去歲來尋我，留題在碎痕。又因風雪夜，重宿古松門。玉有疑休泣，詩無主且言。明朝此相送，披褐入桃源?！彪m然吟詩作文，品評切磋的“話篇章”是儒生與和尚二位朋友間的私人交往，但這是“相期”預約的，這種定期的學術活動，具有明清書院講會的性質。二是相期討論除了話篇章的學術內容外，還有當時的政治?！按髧鴫m昏”，到處“殺傷”，正是唐末政治腐敗，戰(zhàn)火橫燃局面的寫照。“應有太平時節(jié)在，寒宵未臥共思量”，反映了富有社會責任感的知識分子憂國憂民，并希圖化戰(zhàn)爭為和平的良苦之心。這說明，書院的讀書人從一開始就不是死抱書本，他們對社會政治極為關注，此則正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東林精神的本源?！度圃娡饩帯飞嫌蟹T《及第后讀書院詠物十首上禮部李侍郎》詩十首,所詠之物為簾鉤、鞭鞘、箭括、門店、鑰匙、藥臼、滬水羅、井轆護、博道等，都是書院日常生活的設施或用具。按樊鑄為天寶（742-755年）時代的人，書院存在的時間可定在天寶年間。樊鑄為什么要作這一組詩呢?可以這樣解釋：及第之前，他就在書院讀書備考，及第后要與這些日常伴其生活的東西分別，見物生情，遂作詩以志懷念?？梢哉f，詩題中的書院，即為作者讀書之所，故名以“（樊鑄）書院”。李益：書院無歷日問路侍御六月大小野性迷堯歷，松窗有道徑。故人為柱史，為我數(shù)階寞。此詩載《萬首唐人絕句》卷四，《全唐詩》卷二八三亦載此詩，題為《書院無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