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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紅樓夢1第一節(jié)一代文學巨星曹雪芹

十八世紀初,世界的東方中國,誕生了一位天才的文學巨人,他以他天才的文學才華,飽蘸人生社會的血淚,寫出了一部在中國小說史、中國文學史上可以譽為頂峰之作,在世界文學寶庫中也堪稱無價瑰寶的偉大作品。這部小說就是《紅樓夢》。這位作家就是曹雪芹。第一節(jié)一代文學巨星曹雪芹

十八世紀初,世界2偉大作家是怎么產(chǎn)生的濟慈說:“英國產(chǎn)生了世界上最好的作家,一個主要原因是英國社會在他們生世時虐待了他們?!?/p>

(濟慈:《書信集》,轉引自錢鐘書《七綴集·詩可以怨》注18。)司馬遷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p>

(《報任少卿書》)偉大作家是怎么產(chǎn)生的濟慈說:“英國產(chǎn)生了世界3怎樣解釋曹雪芹與《紅樓夢》的產(chǎn)生呢對于早年經(jīng)歷過繁華,而晚年食粥賒酒,賣畫度日,住處“滿徑蓬蒿”,人們至今還難準確認定其生卒年和埋骨處的曹雪芹,也許這樣說才更妥切,那就是享受過富貴繁華而又跌入困頓中歷煉,也許更容易使人看透社會、歷史、人生的真面,更容易造就一位杰出甚至偉大的作家。怎樣解釋曹雪芹與《紅樓夢》的產(chǎn)生呢對于早年經(jīng)歷4曹雪芹,名霑,字雪芹,一字芹圃,號芹溪居士。同時人曾說他“字夢阮”,但按中國文人取字的習慣,夢阮似當為晚年別號,敦誠詩說他“狂于阮步兵”,當即此號之意。祖籍遼陽,先世本漢人,后被俘而淪為滿洲正白旗“包衣”(家奴),成為清代皇室的世仆。曹雪芹,名霑,字雪芹,一字芹圃,號芹溪居士。同時5高祖父曹振彥曾跟隨正白旗主帥多爾袞參加滿洲戰(zhàn)爭,因功被任為旗鼓牛錄章京(漢姓包衣頭目)。清兵入關時,多爾袞為攝政王,曹振彥扈從入關,由家臣侍衛(wèi)出任平陽府吉州知州,后歷任陽和府(大同府)知府、兩浙都轉運鹽使司運使。曾祖曹璽,初為多爾袞侍衛(wèi),后任順治皇帝內(nèi)廷侍衛(wèi),管鑾儀事,其妻孫氏曾做玄燁(康熙皇帝)保姆??滴醵辏?663),曹璽以內(nèi)工部郎中銜出任江寧織造。高祖父曹振彥曾跟隨正白旗主帥多爾袞參加滿洲戰(zhàn)爭6祖父曹寅此時六歲,隨父之任所??滴跏辏芤邭q,赴京任侍衛(wèi)。曹璽在江寧織造任上,除滿足宮廷各種織物的需要外,還要充當皇帝耳目,隨時報告吏治民情,十分盡職,故頗得康熙賞識??滴跏拍辏?680),曹寅續(xù)娶內(nèi)務府正白旗包衣李煦之妹,次年任本旗旗鼓佐領??滴醵辏?684)六月,曹璽卒于江寧織造署,十一月康熙“南巡”至江寧,親至織造署撫慰曹璽家屬。祖父曹寅此時六歲,隨父之任所??滴跏辏芤?曹寅在江寧服孝之后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赴京任內(nèi)務府慎刑司郎中,四年后改任廣儲司郎中,二十九年(1690)出任蘇州織造,其弟曹宣則在京任皇帝侍衛(wèi)。兩年后復任江寧織造,后兼攝通政使銜,而由內(nèi)兄李煦出任蘇州織造,兩人又輪流巡視兩淮鹽政。曹寅深得康熙寵信,康熙六下江南,有四次由曹寅主持接駕,并駐蹕江寧織造署即曹府,又皆由皇帝指婚,將曹寅長女嫁給鑲紅旗王子平郡王納爾蘇,次女亦嫁為王妃。曹寅自幼多才藝,喜吟詠,精鑒賞,擅書畫,廣結天下名士。家藏圖書甚富,又喜刻書,曾主持《全唐詩》及《佩文韻府》的刊刻,又匯刻前人文字音韻書為《楝亭五種》,藝文雜著為《楝亭藏書十二種》,皆校勘精審。其己作則刻有《楝亭詩鈔》8卷,別集4卷,《楝亭詞鈔》1卷,別集1卷,《楝亭》文鈔1卷。又愛小說,喜作戲曲,作有雜劇《北紅拂記》、《太平樂事》、《虎口余生》、《續(xù)琵琶》等。曹寅在江寧服孝之后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赴京任內(nèi)務府慎刑8曹寅去世后,康熙帝特旨其子曹颙接任。三年后曹颙病故,康熙帝又特命曹寅侄兒過繼給曹寅,以嗣子繼任江寧織造,直至雍正五年。如此則曹家三代四人從曹璽到曹寅、曹颙、曹頫,“專差久任”江寧織造六十余年,其間廣受“洪恩”,享盡榮華。曹寅去世后,康熙帝特旨其子曹颙接任。三年后曹9然而榮華富貴之中已暗埋衰敗禍根。曹寅刻書造園,交名士,養(yǎng)戲班,已然揮霍成習,而孝敬皇室,打點親貴,更兼四次隆儀接駕,更“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紅樓夢》中趙嬤嬤語),因而不得不時時挪用庫帑,江寧織造和兩淮鹽務的肥缺再加各種名目的征收受賄,也經(jīng)不住如此揮金如土的折騰,終于在財務上出現(xiàn)巨額虧空??滴跷迨?,曹寅與李煦核算,兩淮鹽運,已積欠一百三十七萬兩,除于商人名下催完六十七萬兩外,二人奏請三年內(nèi)補還七十萬兩,而康熙朱批:“再推三年,斷斷使不得”。然而榮華富貴之中已暗埋衰敗禍根。曹寅刻書造園,交名士,養(yǎng)戲班10次年七月,曹寅風寒轉成瘧疾,康熙得知,命驛馬星夜馳送御賜金雞拿(奎寧),限九日趕到,藥未至而寅已卒。彌留之際,曹寅念及江寧織造衙門積欠錢糧九萬余兩,兩淮鹽運庫自己應補二十三萬兩,卻“無貲可賠,無產(chǎn)可變”,“槌胸抱恨”,死不瞑目。而大約就在曹寅去世后兩三年,即康熙五十四年(1715)前后,曹雪芹出生了。次年七月,曹寅風寒轉成瘧疾,康熙得知,命驛馬星夜馳送御賜金雞11康熙帝對曹家甚為優(yōu)待,一再寬容,但到了雍正即位,情況就不同了。雍正為了鞏固帝位,一面懲治皇室敵對勢力,一面嚴肅吏治,整頓財政,所以在即位當年即因虧欠八萬五千多銀兩事,嚴令曹頫解還戶部,而曹寅內(nèi)兄李煦則在此年因虧空三十八萬銀兩已被籍沒家產(chǎn),逮捕子女家口,房屋賞給年羹堯。此后數(shù)年,曹頫又不斷受到訓斥??滴醯蹖Σ芗疑鯙閮?yōu)待,一再寬容,但到了雍正即位12終被傳諭革職抄家,“并將重要家人立即嚴拿”,曹頫入獄,并被“枷號”。而按八旗外任官員病故或獲罪后家屬須勒限歸旗的制度,曹頫家屬旋即返歸北京。曹頫在京城在江南的所有田產(chǎn)房屋人口皆被雍正皇帝賞給了新任江寧織造事的綏赫德,只“恩諭少留房屋以資養(yǎng)贍”,讓綏赫德從得賞家產(chǎn)人口內(nèi),撥“京城崇文門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間半、家仆三對”,供其家屬度日。曹家遭此重大打擊,從此一敗涂地,乾隆即位后雖曾追封高祖曹振彥為資政大夫,曹頫也獲準寬免,但曹家已一蹶不能復起。終被傳諭革職抄家,“并將重要家人立即嚴拿”,曹頫入獄,并被“13曹雪芹是曹颙之子,還是曹頫之子,尚難斷定,但系曹寅之孫卻已無疑。敦誠《寄懷曹雪芹》詩“揚州舊夢久已覺”句注云:“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明義《題紅樓夢》詩序亦曰:“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备奖镜谖迨刂J為“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是為了避諱出現(xiàn)“寅”字,故不寫成“寅正初刻”,也是一個旁證。則曹寅及其身后曹家的繁華與敗落,俱為雪芹所經(jīng)歷。曹雪芹是曹颙之子,還是曹頫之子,尚難斷定,但系曹寅之孫卻已無14雪芹出生于南京,曹頫被革職抄家時大約十二三歲,與賈寶玉進大觀園時年歲相若,則其少年時代曾享榮華,而慘痛的家難,又使他年輕的生命飽受了驚惶和恐怖。家族不幸文學幸,頓跌貧病煉詩人,曹雪芹就憑著這個痛苦的際遇,開始了對家庭、人生、社會、歷史、文化的反思。就在這樣的困頓生活中,曹雪芹對社會、歷史、人生認識趨于成熟,大約于乾隆十年三十歲左右,開始寫作一代偉著《紅樓夢》,“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約在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除夕,書尚未成,“淚盡而逝”(脂評甲戌本第一回朱筆眉批)。另一說則云雪芹當系次年即癸未除夕病逝,難以考定。雪芹出生于南京,曹頫被革職抄家時大約十二三歲,與賈寶玉進大觀15曹家的文學傳統(tǒng)曹雪芹的生平事跡少見記載,據(jù)其友人描述,他的外貌是“身胖、頭廣而色黑”(裕瑞《棗窗閑筆》),但敦誠《挽曹雪芹》詩又有“四十蕭然太瘦生”,可見晚年之貧苦。其為人狂放不羈,性格傲岸,有阮籍之風。曹家起初雖以人侍衛(wèi)發(fā)跡,但其高祖曹振彥和曾祖曹璽都是讀書人,祖父曹寅更是有清一代知名詩人、學者、劇作家、鑒賞家、書畫家和藏書家,叔祖父曹宣(改名荃),也工詩畫,曾任“南巡圖監(jiān)畫”。父輩的曹颙病故時,康熙曾傳諭評曰:“看起來生長的也魁梧,拿起筆來也能寫作,是個文武全才之人?!辈芗覕?shù)代先人的文學才華及由此形成的“曹家的文學傳統(tǒng)”[1],是曹雪芹文學天賦成長的良好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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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見趙岡《紅樓夢的寫作與曹家的文學傳統(tǒng)》,載《海外紅學論集》,上海古藉出版社1982年。曹家的文學傳統(tǒng)曹雪芹的生平事跡少見記載,據(jù)其友人16雪芹工詩,詩風奇瑰,似近李賀,敦誠《寄懷曹雪芹》評為“直追昌谷破樊籬”,敦敏《小詩代簡寄曹雪芹》中卻又稱他“詩才憶曹植”。又善畫,常畫怪石,以其嶙峋之狀自況傲骨,以抒胸中磊落不平之氣。雪芹健談而雄辯,“風雅游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保ㄒ娫H稹稐棿伴e筆》)所作詩僅存題敦誠《琵琶行傳奇》的“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兩句,除《紅樓夢》外,幾乎別無所傳,或有傳者則真?zhèn)坞y辨。然而文學巨星的光華是塵埋不了的,一部未完成的《紅樓夢》已足以奠定他在中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雪芹工詩,詩風奇瑰,似近李賀,敦誠《寄懷曹雪芹17當年這位年僅四十多歲的偉大作家含恨辭世時,天聾地啞,僅由其遺孀與一二好友,將之草草入葬,境況十分凄涼。好友敦誠《挽曹雪芹》詩曾悲哀地寫道:“四十蕭然太瘦生,曉風昨日拂銘旌。腸迴故垅孤兒泣,淚迸荒天寡婦聲。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故人欲有生芻吊,何處招魂賦楚衡?”此情此景,不由地又使我們想起濟慈那段話來。當年這位年僅四十多歲的偉大作家含恨辭世時,天聾18第二節(jié)從《石頭記》到《紅樓夢》貧病過早地奪去了天才小說家曹雪芹的生命,使這部偉大的作品沒來得及最后定稿?!都t樓夢》的前八十回在曹雪芹生前已經(jīng)開始傳抄流傳,而后面約有三十回的初稿卻已“迷失”。按照學者們對《紅樓夢》版本的一般看法,曹雪芹留給后世的是一個“斷臂的維納斯”。第二節(jié)從《石頭記》到《紅樓夢》貧病過早地奪19《紅樓夢》的異名按《紅樓夢》第一回所言,《紅樓夢》本名《石頭記》,又有多個異名。小說寫女媧煉石補天,遺一頑石未用,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此石自經(jīng)鍛煉,通了靈性,自愧無材不堪補天,日夜悲號,后得一僧一道之助,化為一塊美玉,被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tài)的一段故事”,后復還本質(zhì),仍歸青埂峰下,在石頭上刻下了自己這段經(jīng)歷,故此故事題名《石頭記》。《紅樓夢》的異名按《紅樓夢》第一回所言,《紅20第一回又說,因“其中大旨談情”,又“因空見色,由色生性,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空空道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則《情僧錄》是其異名之一。第一回又說,因“其中大旨談情”,又“因空見色,由色生性,傳情21又說“東魯孔梅溪則題日《風月寶鑒》?!笨酌废淙似駸o考,但《風月寶鑒》之異名卻數(shù)見于脂批。甲戍本有一朱筆眉批云:“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賭新懷舊,故仍因之?!奔资揪硎子小斗怖吩疲骸坝衷弧讹L月寶鑒》,是戒妄動風月之情。……賈瑞病,跛道人持一鏡來,上面即鏨‘風月寶鑒’四字,此則《風月寶鑒》之點睛?!备奖镜谑鼗厍翱偱幸皇谆厍邦}詩,其中說“一步行來錯,回頭已百年。古今風月鑒,多少泣黃泉?!比绱?,則雪芹舊作或初稿,曾題名《風月寶鑒》,其意與《情僧錄》近似。又說“東魯孔梅溪則題日《風月寶鑒》。”孔梅溪其22第一回還說:“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這段話是確定曹雪芹作權的重要依據(jù),并由此可知雪芹曾自題書名為《金陵十二釵》。第一回還說:“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23小說至關重要的第五回里,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曾在薄命司櫥柜里翻出了金陵十二釵的簿籍,有正冊、副冊、又副冊等,又有十二舞女演唱了《紅樓夢》十二支曲,還有副曲未及演唱,這是情節(jié)照應書名的重要筆墨,又關涉主題及人物的命運。甲戍本第一回在曹雪芹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之后,有“至脂硯齋甲戍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的說明,則知甲戍年脂硯齋第二次閱評時,又把書名改回了《石頭記》。小說至關重要的第五回里,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曾在24流傳最廣人們最為熟悉的書名還是《紅樓夢》。甲戍本第一回論及此書各種異名時曾說:“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奔资尽斗怖穭t釋曰:“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瓕氂褡鰤?,夢中有曲,名曰《紅樓夢》十二支,此則《紅樓夢》之點睛?!眽糁杏小都t樓夢》曲十二支,出現(xiàn)在第五回,另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評語中出現(xiàn)過“有客題《紅樓夢》一律”字樣,列寧格勒藏本出現(xiàn)過“《紅樓夢》第七回”字樣,又永忠有《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明義也有《題紅樓夢》詩,都說明曹雪芹確曾使用過《紅樓夢》的書名,但由于脂硯齋主張“仍用《石頭記》”,故曹雪芹生前多用《石頭記》的書名,到乾隆甲辰(1784)的“夢覺主人序本”乃正式題名《紅樓夢》,此后《紅樓夢》的書名就取代《石頭記》而流傳至今。流傳最廣人們最為熟悉的書名還是《紅樓夢》。甲戍25脂評本系統(tǒng)《紅樓夢》數(shù)經(jīng)增刪修改,早期以抄本形式流傳,又多不完整,回目、文字間有差異,故版本繁多而復雜。由于乾隆年間的抄本多附有脂硯齋等人的評語,故這類抄本一般總稱脂評本。脂硯齋真名不得而知,但能料定他必是作者的至親密友,熟知作者家世生平,了解《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過程。在作者“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歲月里,脂硯齋先后數(shù)次評閱,評語多達近四千條,其資料價值和小說美學價值都極珍貴。脂評本系統(tǒng)《紅樓夢》數(shù)經(jīng)增刪修改,早期以抄本形式流傳,又多不261、甲戍本。題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僅存十六回。2、己卯本。亦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僅存四十三回又兩個半回。3、庚辰本。亦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存七十八回,內(nèi)有兩回未分開,是脂評本中現(xiàn)存較早又較完整的本子,故最受重視。1、甲戍本。題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僅存十六回。274、甲辰本(或稱夢序本)。題名《紅樓夢》,存八十回,缺末頁。5、己酉本(或稱舒序本)。題《原本紅樓夢》,今存四十回。此本無批語,但其底本出自脂本,故仍屬脂本系統(tǒng)。6、戚序本(今存有正本、南圖本兩種)。4、甲辰本(或稱夢序本)。題名《紅樓夢》,存八十回,缺末頁。287、列藏本。8、蒙府本。9、鄭藏本。10、楊繼振藏本。7、列藏本。29程高本系統(tǒng)以抄本形式流傳,且無后四十回的《紅樓夢》,雖已在社會上產(chǎn)生影響,但畢竟流傳較慢,且有“非全本”之憾。乾隆五十六年(1791)萃文書屋用木活字排印了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使《紅樓夢》第一次有了排印本,且成為有頭有尾的完整故事,題名《新鐫繡像全部紅樓夢》。有程偉元序、高鶚序。程甲本、程乙本、程丙本程高本系統(tǒng)以抄本形式流傳,且無后四十回的《30程高本自稱后四十回系“竭力搜羅”而偶然得之,然人們據(jù)其妻兄張問陶《船山詩草》卷十六《辛癸集》中《贈高蘭墅鶚同年》詩的題注:“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后俱蘭墅所補”,并進一步考訂,認為后四十回是高鶚續(xù)補。程高本自稱后四十回系“竭力搜羅”而偶然得之,然31但也有不同看法,或以為補作者是程偉元,高鶚僅襄助而已,或續(xù)補者更有他人,甚至不相信是續(xù)作也有人在。如臺灣小說高陽就認為“去體會別人的風格”,“比自己創(chuàng)作還難”,故“一向不以為高鶚是后四十回的作者”,而是“曹雪芹的原著”未及定稿。[1]王蒙也曾說,《戰(zhàn)爭與和平》、《悲慘世界》等作品,“誰敢誰能為之續(xù)上不是四十回而是四個頁碼?”因而“寧愿意設想是高鶚或某人在雪芹的未完成的原稿上編輯加工的結果?!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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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百花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臺灣紅學論文選》所收《曹雪芹對紅樓夢的最后構想》一文。[2]

王蒙:《紅樓啟示錄》236頁,三聯(lián)書店1991版。但也有不同看法,或以為補作者是程偉元,高鶚僅襄助而已,或續(xù)補32程偉元與高鶚程偉元,字小泉,蘇州人,生年不詳,約卒于嘉慶二十三年(1818)前后,工詩善畫,多才多藝,時人有“新詩清潤勝瑯玕”之評,還長于指畫。詩文多已散佚,其繪畫《雙松圖》今被發(fā)現(xiàn)。高鶚,字蘭墅,別號紅樓外史,隸漢軍鑲黃旗內(nèi)務府,祖籍遼寧鐵嶺,寓居北京,生年約在乾隆十八年(1753),或曰乾隆三年(1788)中舉,乾隆六十年(1795)中進士。歷任內(nèi)閣中書、內(nèi)閣侍讀、順天鄉(xiāng)試同考官、江南道御史、刑科給事中等職。熟諳經(jīng)史,工于制藝,亦善詩詞,又懂小說。著作多已散佚,今存部分作品。程偉元與高鶚程偉元,字小泉,蘇州人,生年不詳,約卒于嘉慶二十33程偉元與高鶚:功臣?罪人?程高本《紅樓夢》之后四十回,人們多評其歷史文化蘊涵及美學意趣、藝術靈氣皆不若前八十回,但又肯定它大體完成了《紅樓夢》前八十回所預示和趨向的悲劇情節(jié)、悲劇主題、悲劇人物及其悲劇命運,尤其把寶黛愛情悲劇寫得凄美動人,具有強烈的藝術魅力和很高的美學價值。程偉元、高鶚對于《紅樓夢》,功不可沒?!俺绮苜H高”評價

程偉元與高鶚:功臣?罪人?程高本《紅樓夢》之后四十回,人們多34《紅樓夢》的作者、版本、續(xù)書等問題十分復雜,至今還有爭論。后四十回與前八十回的差異,除了從原作者續(xù)作者藝術水平比較高下的角度去解釋原因外,也許還能從小說創(chuàng)作內(nèi)部規(guī)律等角度去探討,則“紅學”的考證工作也可以跟《紅樓夢》的本體研究聯(lián)系起來?!都t樓夢》的作者、版本、續(xù)書等問題十分復雜,至今還有爭論。后35第三節(jié)《紅樓夢》的悲劇主題《紅樓夢》產(chǎn)生的時代,雖然正值所謂“康乾盛世”,然從整個封建制度的漫長延續(xù)過程來看,卻只不過是西山夕照,留下一片“最后的輝煌而已”,其必然衰亡之勢已經(jīng)日益顯露。在思想界,在人們的精神世界里,一股世紀末的情緒正在蔓延,感傷思潮籠罩文壇、詩壇、劇壇和小說界,在反思舊制度和傳統(tǒng)文化及其積弊的沉重憂患意識中,沖破腐朽文化的千年格套,向往思想解放,追求個性舒張的民主進步思想,繼晚明之后,更不可遏止地生長起來。第三節(jié)《紅樓夢》的悲劇主題《紅樓夢》產(chǎn)生的時代,雖然正值所謂36產(chǎn)生在這樣一種時代文化氛圍之中,而且似乎要對整個封建社會的生活和文化作一個藝術總結的《紅樓夢》,雖然也不時描寫歌舞宴樂與歡聲笑語,但從情節(jié)的走向、人物命運以及創(chuàng)作者感傷意識的不斷流露等許多方面來看,它都是一部催人下淚更啟人感悟的大悲劇?!都t樓夢》的所有描寫,最終都指向了一個深刻的悲劇主題。正是: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產(chǎn)生在這樣一種時代文化氛圍之中,而且似乎要對整個封建社會的生37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國向來并不缺乏悲劇精神,從老莊、屈原到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李煜、蘇軾、李清照,到關漢卿、馬致遠、羅貫中,歷代作家不斷為文學星空貢獻各自的悲劇杰作。大致說來,與儒家用世激情相聯(lián)系的社會憂患意識,與佛家、道家出世思想相聯(lián)系的命運意識、色空觀念和虛無哲學,還有從歷史無情、世事滄桑、人生短暫的生活事實中激發(fā)出來的苦痛悲哀和幻滅感,以及這種意識的混合交融,構成了中國文學悲劇精神的久遠傳統(tǒng)。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國向來并不缺乏悲劇精神,從38《紅樓夢》對于社會、歷史、人生的悲劇性反思,顯然繼承了中國文學悲劇精神的傳統(tǒng),但又在悲劇精神的徹底性上,掙脫了世俗藝術觀念和舊小說戲劇中“始困終亨”、欽賜團圓、清官雪冤、神靈感應、因果報應等淺薄格套,超越了傳統(tǒng)悲劇美學的文化局限,從而把《紅樓夢》這部大悲劇引向了無比深刻的新的美學境界?!都t樓夢》對于社會、歷史、人生的悲劇性反思,顯然39《紅樓夢》悲劇主題的深刻性,來源于悲劇精神的普遍性、徹底性和悲劇內(nèi)涵的豐富性、復雜性,表現(xiàn)為家庭悲劇、愛情悲劇、社會歷史悲劇、人生命運悲劇的多重主題變奏,交織著憂患意識、感傷心態(tài)、命運意識、色空觀念、虛無哲學等各種悲劇精神,因而讓人品味不盡。《紅樓夢》悲劇主題的深刻性,來源于悲劇精神的普遍性、徹40首先,作品以興衰聚散的藝術結構,表現(xiàn)了賈府由昌盛走向敗落的家庭悲劇。賈府與四大家族:“護官符”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首先,作品以興衰聚散的藝術結構,表現(xiàn)了賈府由昌盛走向敗落的家41寧、榮二府五代人水字輩: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人字輩:賈代善=賈母文字輩:寧府=賈敷、賈敬榮府=賈赦、賈政玉字輩:寧府=賈珍榮府=賈璉、賈珠(早亡)、寶玉、賈環(huán)榮、寧:“元、迎、探、惜”四位小姐?!都t樓夢》主體畫面就是文、玉兩代人的生活。草字輩:賈蓉、賈蘭、賈菌、賈薔、巧姐,余多年幼,寧、榮二府五代人水字輩: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42一代不如一代“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每日家偷雞戲狗,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第七回)柳湘蓮:“除了那頭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第六十六回)一代不如一代“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43家庭家族內(nèi)部的矛盾傾軋,顯然加速了家庭家族的敗落?!耙患易佑H骨肉”,卻“一個個像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兩府之間、各房之間、妻妾之間、嫡庶之間、妯娌之間、主奴之間、奴仆之間,矛盾重重,明爭暗斗,第七十回的“抄檢大觀園”,是這些矛盾的一次大暴露,鬧得烏煙瘴氣,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心明眼亮的探春面對這場家庭風波,先是冷笑,后是大發(fā)脾氣,她說得很透徹:“抄的日子有呢!”“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自殺自滅”四個字,極富哲理,一個封建家庭的敗落,乃至整個封建專制制度的滅亡,走的都是這條道路。家庭家族內(nèi)部的矛盾傾軋,顯然加速了家庭家族的敗落?!耙患易佑H44賈府里當家管事的都是女人,從王夫人、鳳姐到探春,一方面肯定了女性的才干,同時也充分展覽了賈府中男性腐朽無能。賈赦之流靈魂糜爛,賈敬精神空虛,賈政則虛張聲勢,徒有其表,都無能承擔治家理財?shù)呢熑?。就是到了家庭崩潰之際,也是賈母出來以歷年積蓄分發(fā)各房,盡最高長輩對家庭的最后責任。這無疑是對男尊女卑的封建性別文化的深刻嘲笑,當然也是男權中心的封建社會制度走向衰朽的征兆。賈府里當家管事的都是女人,從王夫人、鳳姐到探春,一方面肯定了45元妃死后,賈府失去了朝廷內(nèi)的靠山,賈赦之流的胡作非為又被敵對勢力利用,不久,寧府被抄,標志著賈府政治地位的崩潰,而賈母散發(fā)積蓄,則表明賈府財力已盡,賈母一死,精神支柱也倒,這個百年望族就“樹倒猢猻散”,摧枯拉朽般地崩潰了。元妃死后,賈府失去了朝廷內(nèi)的靠山,賈赦之流的胡作非為又被敵對46家庭相與社會相賈府由昌盛到衰亡的家庭悲劇,決不是一個偶然的個別現(xiàn)象,它深刻地揭示了整個封建社會正在走向腐朽衰亡的必然趨勢及其內(nèi)部根由和演變規(guī)律,而其典型意義恰如二知道人所言:“雪芹紀一世家,能包括萬千世家。”(《紅樓夢說夢》)以家庭相顯示社會相,《金瓶梅》已經(jīng)如此,《紅樓夢》則表現(xiàn)得更加深刻。家庭相與社會相賈府由昌盛到衰亡的家庭悲劇,決不是一個偶然的個47賈寶玉與林黛玉的愛情悲劇,是《紅樓夢》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線索,也是《紅樓夢》悲劇主題的重要層面。賈寶玉與林黛玉的愛情悲劇,是《紅樓夢》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線索,也48《紅樓夢》充分地吸收了歷代愛情文學的藝術營養(yǎng),第二十三回的回目便明確標示出《西廂記》、《牡丹亭》所描寫的美麗而強烈愛情對自己的巨大感召和影響。但《紅樓夢》所展示的以寶、黛為主人公有愛情境界,更引人注目的是創(chuàng)新,是對愛情的美學內(nèi)容及其悲劇性蘊涵的雙重開掘。所以,《紅樓夢》一開頭,就把自己所要描寫的愛情與那些“淫穢污臭”的“風月筆墨”,與那些“千部共出一套”的“佳人才子”,與那些“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悉套之舊稿”,一起劃清了界限。《紅樓夢》充分地吸收了歷代愛情文學的藝術營養(yǎng),第二十三回的回49曹雪芹筆下的愛情是純潔而美好的,生動形象地展示了愛情的美感。曹雪芹筆下的愛情是純潔而美好的,生動形象地展示了愛情的美感。5019回是一節(jié)輕松愉快的文字,牧歌般的清純,把寶黛二人天真無邪的情感表現(xiàn)得十分真切動人。這一節(jié)文字有一個詩意盎然的回目:“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标P于這一節(jié)文字的藝術魅力,迄今以來可能是小說家王蒙感受得最好:“當寶玉和黛玉在一個晌午躺在同一個床上說笑話逗趣的時候,這個中午是實在的、溫煦的、帶著各種感人的色香味的和具體的,而作為小說藝術,這個中午是永遠鮮活永遠不會消逝因而是永恒的?!蓖趺桑骸都t樓夢啟示錄》第302頁。在評點《紅樓夢》的時候王蒙又說:“在寶黛的相愛相處中,靜日玉生香一節(jié)十分愉快、輕松,簡直兩個孩子進入了自由王國,無差別境界,獲得的是天真爛漫而又相親相愛的高峰體驗?!保ā锻趺稍u點紅樓夢》第十九回夾批,見漓江出版社1994年9月出版)

19回是一節(jié)輕松愉快的文字,牧歌般的清純,把寶黛二人天真無邪51至于作者同時代人對《紅樓夢》愛情描寫的審美體驗,則永忠的嘆美也算深致,其詩云:“顰顰寶玉兩情癡,兒女閨房語笑私。三寸柔毫能寫盡,欲呼才鬼一中之?!敝劣谧髡咄瑫r代人對《紅樓夢》愛情描寫的審美體驗,則52然而寶黛愛情的主旋律卻不是快樂,而是痛苦,不是笑聲,而是淚滴。然而寶黛愛情的主旋律卻不是快樂,而是痛苦,不是笑聲,而是淚滴53痛苦首先來自兩情相知的艱難?!都t樓夢》所描寫的愛情不是那種戲劇化了的一見鐘情,而是以心靈的溝通與交融作為基本前提的。父母早亡,寄人籬下,而又孤高潔傲的黛玉,不能不在愛情方面尋找志趣相投的知音。而在那個絕不容許真正的愛情生長的惡劣文化環(huán)境里,她又不得不時時敏感地守衛(wèi)自己的心靈。寶玉是她唯一的知音。但是寶玉的婚煙卻有著眾多的可能性,寶玉自己也有一個從泛愛到專一的過程。既要追求高尚美好的愛情,又要保護自己獨立自尊的人格,黛玉因而養(yǎng)成了多愁善感的性情和充滿矛盾的愛情心理。痛苦首先來自兩情相知的艱難?!都t樓夢》所描寫的愛情不是那種戲54她有一根極敏感極易受傷害的愛情神經(jīng)。“情重愈斟情”,欲親反疏,求近反遠,以假亂真,真假難辨。黛玉這種特異的愛情心理及其表現(xiàn),也給寶玉制造了許多痛苦,甚至常常使他變成癡呆,不知所措。第二十九回寫道:“原來寶玉自幼生成有一種下流癡病,況從小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及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些邪書僻傳,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閣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留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控。那林黛玉偏生也是個有些癡病的,也每用假情試探。因此你了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只用假意,我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只用假意,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爭。”她有一根極敏感極易受傷害的愛情神經(jīng)?!扒橹赜迩椤保H反疏55“兩個人原本是一個心,但都多生了枝葉,反弄成兩個心了。”這一回中,因黛玉又用“金玉良緣”的話頭刺了寶玉,寶玉恨這“通靈寶玉”間阻了他們的感情,便怒而砸玉,氣得說不出話來,黛玉見此,又早已傷心大哭起來,心中一惱,又“哇”的一聲吐了,寶玉一后悔,也不由滴下淚來。第三十回寫寶玉登門賠罪,對紫鵑說“便死了,魂也要一日來一百遭”,而黛玉一見寶玉,又止不住傷心下淚。黛玉道:“我回家去?!睂氂裥Φ溃骸拔腋四闳ァ!摈煊竦溃骸拔宜懒??!睂氂竦溃骸澳闼懒?,我做和尚!”黛玉聞言翻臉,說“你家倒有幾個親姐姐親妹妹呢,明兒都死了,你幾個身子去作和尚?”并聲言要把這話告訴別人評理,見寶玉頓時臉上紫漲,黛玉咬牙用指頭戳他額頭,只說了“你這—”二字,又嘆氣落淚,寶玉也不覺滾下淚來。寶黛愛情,就這樣浸泡在眼淚里生長,在那種文化氛圍里,真正的愛情不能不飽受心靈的煎熬?!皟蓚€人原本是一個心,但都多生了枝葉,反弄成兩個心了?!边@一56寶黛二人的相互選擇,不僅是一種感情的投合,更是一種人生志趣和人格價值的相互體認,當他們厭棄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而越來越把心靈靠近的時候,他們也離封建家庭的要求和封建宗法文化的規(guī)范越來越遠,直到走向了反面,成為一對叛逆。他們的愛情就變成沒有發(fā)展前途的幻想,而當他們對此堅貞不渝,悲劇就等待著他們了。寶黛二人的相互選擇,不僅是一種感情的投合,更是一種人生志趣和57賈寶玉是榮府的接班人,負有承繼先業(yè)光宗耀祖的責任,但他卻厭惡“仕途經(jīng)濟”,斥八股時文為“餌名釣祿之階”,罵那些醉心功名的人是“祿蠹”、“國賊”,甚至把“文死諫,武死戰(zhàn)”的士大夫傳統(tǒng)氣節(jié)批駁得體無完膚,他蔑視封建倫理道德的規(guī)范,貶斥陳腐的程朱理學,卻好雜學,喜讀“邪書僻傳”。他又看透了封建性別文化的腐朽,一反男尊女卑的舊說,認定“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兒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笨傊耆蛔叻饨彝ヒ笏叩牡缆?,是一個“于國于家無望”的“逆子”,使封建家庭面臨后繼無人和后繼非人的危險。賈寶玉是榮府的接班人,負有承繼先業(yè)光宗耀祖的責任,但他卻厭惡58在婚姻對象的挑選中,薛寶釵、史湘云似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妻子,特別是薛寶釵通情達理,溫厚賢淑,又才貌兼優(yōu),尤其適合作他振興先輩遺業(yè)的內(nèi)助,但他卻偏偏鐘情于從不說“仕途經(jīng)濟”的“混帳話”的林黛玉,他們的愛情之不能被封建家長們所容忍是必然的了。所以他們越來越敏感到“金玉良緣”對于“木石姻緣”的壓迫,在美好的花季,林黛玉卻唱著“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钡谋瑁谠聢A之夜,林黛玉卻與史湘云對出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詩聯(lián),連看破紅塵的妙玉也覺得“太悲涼”。在婚姻對象的挑選中,薛寶釵、史湘云似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妻子,特59很多人都說過后四十回“續(xù)書”的壞話,但也很少有人不贊嘆寶黛愛情悲劇的結局描寫。八十二回的“病瀟湘癡魂驚惡夢”,寫黛玉夢中被繼母安排去做續(xù)弦,賈母卻不管,因拉住寶玉求主意,寶玉就用小刀劃破胸口要掏心出來給她看。這個夢,既荒誕又真實,是黛玉美好憧憬漸趨絕望,愛情理想行將破滅的心理預感所致。后來管事的家長們用“掉包計”,合謀算計寶、黛,黛玉無意中從傻大姐口中得知,頓時癡迷恍惚,進門便一口鮮血直吐出來,就此倒床不起,自料萬無生理,遂將平生感情與心血凝成的詩稿付之一炬,在隱約可聞的“金玉良緣”婚禮的一陣音樂聲中,只叫道:“寶玉,寶玉,你好……”,就在這“好”字上,香魂飄散,淚盡而逝。而從自己愛情悲劇中悟透紅塵的寶玉,最后也“懸崖撒手”,飄然而去。很多人都說過后四十回“續(xù)書”的壞話,但也很少有人不贊嘆寶黛愛60寶黛愛情悲劇在《紅樓夢》中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的大觀園眾女兒的人生悲劇緊密相連,深刻地表現(xiàn)了紅顏薄命的悲劇主題。寶黛愛情悲劇在《紅樓夢》中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千紅一窟(哭61與黛玉相比,薛寶釵似乎是勝利者,但她獲得了婚姻,卻沒獲得愛情,后來寶玉出家為僧,使她事實上成為李紈一樣的孀婦。從人的主體價值來看,她比林黛玉似乎更令人悲哀。李紈青春守寡,心如槁木,“竹籬茅舍自甘心”,被封建禮教摧殘了鮮活的生命,這鮮活的生命在大觀園眾姐妹詩會上曾經(jīng)偶露光華。元春入宮選妃,在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幽悶而死;迎春誤嫁“中山狼”,受盡折磨,“金閨花柳質(zhì),一載赴黃梁”;探春遠嫁海隅,空辜負一身才志;惜春剪發(fā)為尼,“獨臥青燈古佛旁”。則賈府“四春”,皆難脫“原應嘆惜”的悲劇命運。心性孤潔,“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帶發(fā)修行的妙玉,卻“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無瑕白玉遭泥陷”。史湘云何等活潑開朗,瀟灑天真,在大觀園中獨具個性風采,一掃脂粉氣息,雖后來也曾僥幸“配得才貌仙郎”,但卻得不到“地久天長”,“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與黛玉相比,薛寶釵似乎是勝利者,但她獲得了婚姻,卻沒獲得愛情62丫頭們的命運更悲慘。鴛鴦是個家生奴,因給賈母做丫頭,又穩(wěn)重自持,心地善良,故能贏得賈府上下的好感。沒想到老色鬼賈赦看中了她,要娶她為妾,而別有用心的邢夫人竟親自來作說客。這也許是個往上爬的機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奴仆地位,但鴛鴦卻不愿意人格受辱,她凜然聲明:“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薄熬褪抢咸浦遥乙坏赌ㄋ懒?,也不能從命!”后來賈母去世,鴛鴦知道自己失去了借以自衛(wèi)的屏障,“一輩子也跳不出他(賈赦)的手心”,便自縊而死,以生命的代價捍衛(wèi)了奴隸的清白和人格尊嚴。晴雯是個“身為下賤”卻“心比天高”的賣身奴,有著野性未馴的心性,她美貌、純潔、真情,也爽朗、潑辣、任性,僅僅因為她的美麗和純真,她就失去了愛與生的權利,她被從病床上架起來攆出大觀園,悲慘地死去。她的死,可以看做黛玉之死的前兆,預示了寶黛愛情的悲劇結局。丫頭們的命運更悲慘。鴛鴦是個家生奴,因給賈母做丫頭,又穩(wěn)重自63曹雪芹由寶黛愛情悲劇及大觀園眾女兒的悲劇,進一步思考了封建社會女性性別整體的悲劇。賈寶玉有一段名言:“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再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第五十九回)從寶珠到死珠到魚眼睛的變化過程,絕非僅是女性自然生命的衰老過程,而是女性的青春美質(zhì)和純真性靈,被男權中心的封建性別文化逐步摧殘而喪失的悲劇三部曲。寶玉的這段高論,表明作者敏感地意識到了封建社會女性性別整體的生命意義和生存價值問題,發(fā)人深省。曹雪芹由寶黛愛情悲劇及大觀園眾女兒的悲劇,進一步思考了封建社64《紅樓夢》的悲劇主題,從家庭家族盛衰聚散的悲劇,進而探索了整個封建社會行將衰朽的歷史性的悲劇命運,又以寶黛愛情悲劇為核心,廣泛描寫了大觀園“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少女群體悲劇,并由此觸及到封建社會女性性別整體的悲劇命運。在對上述悲劇中主題的探索思考中,感傷主義的“悲涼之霧”也漸漸彌漫開來。感傷主義有一種強大的趨動力,它把作者的悲劇情思引向了更加廣闊的思維空間,引向了對歷史、社會、人生的全方位否定性反思,最后歸結為對人類生存狀態(tài)的一聲長嘆?!都t樓夢》的悲劇主題,從家庭家族盛衰聚散的悲劇,進而探索了整65一種已不僅是宗教意識而是飽含人生體悟的色空觀念,也就不可遏止地產(chǎn)生出來。在《紅樓夢》里,一切都最終暴露出荒誕的本相,一切都歸于毀滅和死亡:“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雌频?,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這真是徹頭徹尾的社會、歷史、人生的大悲劇,也許人們會批評它染了些宿命論的色彩,也缺少理想的光輝,然而人類的新生活不正是要在舊制度死滅的灰燼中涅槃而再生嗎?一種已不僅是宗教意識而是飽含人生體悟的色空觀念,也就不可遏止66第四節(jié)《紅樓夢》的悲劇美學《紅樓夢》作為中國古典文藝后期的一部偉大杰作,以小說的方式,對中國古典美學的豐富成果,作了一次精妙而輝煌的藝術總結,同時更表現(xiàn)出無比深邃而奇美的創(chuàng)新偉力,因而猶如一棵扎根沃土而昂首天外的極巔之松,聳立在中國古典美學的絕頂,向世界展示中國古典小說的獨特風采和無窮魅力。第四節(jié)《紅樓夢》的悲劇美學《紅樓夢》作為中國古典文藝后期67一、《紅樓夢》繼承和發(fā)揚中國古典文藝關于虛實關系的美學理論和豐富實踐成果,把工筆和寫意結合起來,既傳真寫實,又造奇設幻,把極現(xiàn)實的生活內(nèi)容與極虛幻的隱喻象征套疊起來,形成多層面的小說美學空間,極深刻極耐人品味地表達了作品多重變奏的悲劇主題。一、《紅樓夢》繼承和發(fā)揚中國古典文藝關于虛實關系的美學理論和68從傳真寫實方面加以總結,《紅樓夢》含有家事已事又超越家事己事,似“自傳”又根本不是自傳,在仿佛“家族史”但更是社會史的兩個層次上,表達了極現(xiàn)實的悲劇性生活內(nèi)容。從傳真寫實方面加以總結,《紅樓夢》含有家事已事又超越家事己事69《紅樓夢》又有極虛幻的描寫作者一開篇就用一個神話的套子,把這個本來極真實的故事套了進去。說這故事是女媧補天因不堪使用而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的一塊頑石,變成美玉以后幻入紅塵的一段經(jīng)歷。寶玉正是銜著這塊美玉降生人世,來體驗人世的歡樂與空幻,即所謂“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則這個頑石—美玉—頑石的變幻復歸過程,包含著對于人生的無可奈何的悲哀,隱喻了作品的悲劇主題,而且石頭又正是賈寶玉冥頑不化的悲劇性格的象征之物,其中深意幾不可言說,讓人品味不盡?!都t樓夢》又有極虛幻的描寫70者又設計了一個“木石前盟”的神話,來作為寶黛愛情悲劇的隱喻。以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株絳珠仙草,象征林黛玉美麗酸楚的悲劇性格,而以赤瑕宮神瑛侍者喻指寶玉,不但強調(diào)了寶玉是以生命的甘露在灌溉著愛情,也很符合寶玉對大觀園中眾艷群芳的敬愛。絳珠草得神瑛侍者甘露灌溉,幻形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nèi)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睘榱藘斶€灌溉之情,遂與神瑛共下凡塵,“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我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边@者又設計了一個“木石前盟”的神話,來作為寶黛愛情悲劇的隱喻。71作品又借那僧那道人之口,說“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nèi)チ私Y此案”,則大觀園中“千紅一窟,萬艷同杯”的悲劇,也只不過是這些“風流冤孽”又一場“‘造劫”而已。作品又借那僧那道人之口,說“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72作者把極真實的寶黛愛情悲劇及千紅萬艷的人生悲劇,與極虛幻的“風流冤孽造劫歷世”及“木石前盟”的前世因緣套疊起來,既欲“將兒女之真情發(fā)泄一二”,寫出人生與愛情的美感,又用隱喻象征的手法,暗示在這骯臟的塵世,真正的愛情是不會有收獲的。黛玉淚盡而逝,寶玉縣崖撒手,愛與美都被毀滅,作品虛實相生的描寫,深化了美好事物不見容于濁世的悲劇的主題。作者把極真實的寶黛愛情悲劇及千紅萬艷的人生悲劇,與極虛幻的“73作品把極現(xiàn)實的生活內(nèi)容與極虛幻的隱喻象征套疊起來,還建構起多層次的小說美學空間,大致可以分成賈府、大觀園、太虛幻境三個小說美學空間。賈府這個美學空間的建構,是描寫封建家庭的黑暗腐朽,并以寫一世家而影射萬千世家的手法展示整個封建社會的黑暗腐朽,其敗落命運則預示整個封建社會的前景。這個美學空間的美學定性特征是真,而對其作美學評價則要使用與美對立的另一個感性范疇—丑。作品把極現(xiàn)實的生活內(nèi)容與極虛幻的隱喻象征套疊起來,還建構起多74大觀園是一個理想的世界,作者把那些“風流冤孽”和那個“蠢物”都放在這里,讓他們天真爛漫地生活,充分展示了生命與愛情的樂趣與美感。然而理想世界里發(fā)展起來的自由的生命和美麗的愛情,對于現(xiàn)實世界卻是一種叛逆,而且直接危及到封建家庭及現(xiàn)成社會秩序的延續(xù)發(fā)展,因而在“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惡劣文化環(huán)境里,終于在劫難逃,歸于毀滅。大觀園是在賈府骯臟的舊基地上建造起來的,這塊清凈之地到底封閉不住大環(huán)境惡濁空氣的污染和侵襲。大觀園這個美學空間在《紅樓夢》里是個主體空間,其美學評價當然就是美本身,而其定性則是理想化的生活。大觀園是一個理想的世界,作者把那些“風流冤孽”和那個“蠢物”75太虛幻境是一個虛幻的存在,但它卻是這些“風流冤孽”和““蠢物“的來處,也是他們經(jīng)磨歷劫之后的去處。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專職“布散相思”,“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太虛幻境又是“孽海情天”;其中有“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不一而足,“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边@些“風流冤孽”和“蠢物”,在幻入紅塵之前,都要在警幻仙子案前掛號,而大觀園中的女孩子們,都進了“薄命司”。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曾在“薄命司”翻看了“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這些簿冊里分別注明了各個女孩子不同的遭際命運,不同的悲劇結局。太虛幻境是一個虛幻的存在,但它卻是這些“風流冤孽”和““蠢物76太虛幻境這個美學空間好像是按照愛情的境界來建構的,其美學特征是美好而又酸楚悲戚的,所謂“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是也。太虛幻境在《紅樓夢》中的存在,給作品及其人物故事染了一層虛幻的云煙,給人以幻想的美感,也給作品的悲劇主題注入了命運意識,讀來不禁產(chǎn)生一種美感與幻滅交織的悲哀。太虛幻境這個美學空間好像是按照愛情的境界來建構的,其美學特征77二、《紅樓夢》把中國詩賦文化的精華和精神引入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使小說的語言、情節(jié)、環(huán)境、人物,乃至主題都充滿了詩的情韻,成為一部詩人的小說和詩小說。二、《紅樓夢》把中國詩賦文化的精華和精神引入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使78《紅樓夢》詩詞歌賦的藝術成就,可以代表清代詩歌史的藝術成就。但就詩論詩,還只是《紅樓夢》詩詞歌賦藝術成就的表面層次,深刻的層次還是表現(xiàn)在詩與小說的美學關系上?!都t樓夢》詩詞歌賦的藝術成就,可以代表清代詩歌史的藝術成就。79《紅樓夢》的散文敘述語言中也往往在字里行間流淌著詩情畫意,其所鋪敘出來的情節(jié)場面因而極富于情韻美。例如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寫寶玉黛玉讀曲和黛玉聽曲,其敘述語言就表現(xiàn)出詩化的韻趣。先看“寶玉讀曲”和“黛玉葬花”:《紅樓夢》的散文敘述語言中也往往在字里行間流淌著詩情畫意,其80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后,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一塊石上坐著,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過,把樹頭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落得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nèi)。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貋碇灰姷叵逻€有許多,寶玉正踟躕間,只聽背后有人說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寶玉一回頭,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nèi)拿著花帚。寶玉笑道:“好,好,來把這個花掃起來,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绷主煊竦溃骸傲淘谒锊缓?,你看這里的水干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凈。”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后,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81比曹雪芹早生百余年的文壇怪杰金圣嘆十分珍視《西廂記》,他的評點本曾經(jīng)取代別本而風行一世,在其《讀第六才子書〈西廂記〉法》中,他曾反復強調(diào)《西廂記》要講究讀法,他說:“《西廂記》必須掃地讀之。掃地讀之者,不得存一點塵于胸中也?!薄啊段鲙洝繁仨毞傧阕x之。焚香讀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之也?!薄啊段鲙洝繁仨殞ρ┳x之。對雪讀之者,資其潔清也。”“《西廂記》必須對花讀之。對花讀之者,助其娟麗也?!薄啊段鲙洝繁仨毰c美人并坐讀之。與美人并坐讀之者,驗其纏綿多情也?!北炔苎┣墼缟儆嗄甑奈膲纸芙鹗@十分珍視《西廂記》,他的評82看來曹雪芹是深諳《西廂記》讀法的。賈寶玉是水旁橋邊花下石上“從頭細玩”,后來又是寶黛共讀,而且正當寶玉領會《西廂記》中“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妙句的藝術境界之時,樹頭桃花吹滿身滿書滿地,頓時心領之境成了身臨之境,讀曲之人成了曲中之人,幻境與真境,彼此輝映,十分動人。而林姑娘恰又進入畫面,正值“落紅成陣”,來了葬花之人,在流花還是葬花的討論中,惜花之情更見濃烈,于是花有了人性,人有了花魂;花的命運,人的命運,花品,人品,花情,人情,合為一靈真氣,飄漾在這優(yōu)美動人的畫面之間,使小說的散文敘述語言也具有了詩的意境,讓我們在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中獲得了詩情畫意的美感享受??磥聿苎┣凼巧钪O《西廂記》讀法的。賈寶玉是水旁橋邊花下石上“83后面寫黛玉讀曲: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余香滿口。雖看了書,卻只管出神,心內(nèi)還默默記誦。用惜墨如金的語言,寫黛玉讀曲時那種久旱禾苗喜得甘霖滋潤的快慰心情,極富情韻。就在這樣美妙的情景中,寶玉借“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的“戲語”,第一次直露而熱烈地向黛玉表達了自己的愛情。后面寫黛玉讀曲:84《紅樓夢》善用詩一樣的語言和構思來描寫環(huán)境,并且十分注意悲劇環(huán)境與悲劇人物的相互配置。大觀園在作者筆下成為一個令人神往的仙境般的美麗園林,而少男少女各自的住處又依其性情而各有韻致。林黛玉住的瀟湘館,“前面一帶粉垣,里面數(shù)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掩,”“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以竹作為景,映襯主人勁直孤潔多愁美感的悲劇性格。而其館名“瀟湘”,又顯然是借娥皇、女英淚竹成斑的神話傳說,暗示其“還淚”人生。薛寶釵住的蘅蕪院,則另是一番景象,“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又散發(fā)出撲鼻異香,而房內(nèi)則是“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無”,這種環(huán)境,正與寶釵樸素賢淑的“冷美人”品格相配合。李紈寡居獨守,“心如槁木死灰”,自號“稻香老農(nóng)”,故其居處是在這豪華巨宅中突有數(shù)楹茅屋,黃泥矮墻,青籬雜樹,土井菜畦,有如田舍農(nóng)家,一洗富貴氣象,隱喻了主人的悲劇身世和枯淡人生。《紅樓夢》善用詩一樣的語言和構思來描寫環(huán)境,并且十分注意悲劇85“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大觀園靈心慧性的女孩子們,呼吸著這悲涼的空氣,不能不時時唱出悲涼的心聲。黛玉的歌詩無疑最令人心碎。二十七回的《葬花吟》中“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已從花的凋零預感到青春的短暫和未來命運的不幸,也預感到大觀園終將是個“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群花凋落的結局。三十八回的《詠菊》詩,“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問菊》詩,“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借菊言志,勾勒出自己孤獨不為世容的悲劇性人格形象。“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大觀園靈心慧性的女孩子們,呼吸著這悲86第四十五回擬《春江花月夜長》之格的《秋窗風雨夕》,“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凄涼!”格調(diào)更加感傷,音韻回環(huán),令人悲不自禁。到第七十回的《桃花行》,“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落下淚來”,而且未見署名,“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淚?!蓖换刂杏钟小短贫嗔睢ち酢吩~,黛玉從柳絮觀自身,又有“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的哀吟,令眾人皆感嘆“太作悲了”。第四十五回擬《春江花月夜長》之格的《秋窗風雨夕》,“秋花慘淡87再到第七十六回,湘黛聯(lián)詩,愈轉愈悲,意聯(lián)出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絕句,對兩人來說都是凄涼命運的自我寫照,都是悲劇人生的縮影,以至妙玉覺得“太悲涼”出來攔住。而她自己的續(xù)詩,本欲翻轉格調(diào),卻更入暗夜深沉,且陡轉險怪夢境,作者也許要以此詩暗示妙玉未來終陷淖泥的兇險遭遇。像林黛玉、史湘云、妙玉這樣一些女孩兒,她們的命運如花如絮似夢似影,她們本身就是花的精魂,詩的精魂。《紅樓夢》通過她們的敘述描寫,更通過她們自己的悲吟苦唱,把詩人格化,把人格詩化,塑造出一批詩化的人物形象,也吟出一首首蘸血帶淚的悲歌,詩意的人物與人物的詩意,同時都獲得了不朽的藝術魅力,成為古典小說悲劇美學的獨異境界再到第七十六回,湘黛聯(lián)詩,愈轉愈悲,意聯(lián)出了“寒塘渡鶴影,冷88《紅樓夢》不僅把憂患意識、色空觀念、命運意識、感傷情懷與人生理想的消逝,美好愛情的毀滅等千層萬疊的悲劇意識糾纏起來,化為一聲哀嘆,表達了一個詩化的主題。而且還乘此機會,也寫出了一組一組蘊涵深沉、意味深長的主題詩。詩化的主題不僅用詩化的人物故事來表現(xiàn),又用詩歌來吟唱,這也是《紅樓夢》悲劇美學的重要特征和獨特造詣。《紅樓夢》不僅把憂患意識、色空觀念、命運意識、感傷情懷與人生89《紅樓夢》中的主要人物,尤其是大觀園或主或仆的那些女孩子們,大都有自己悲劇命運的主題詩,那就是藏在太虛幻境薄命司的簿子上的判詞和十二舞女演唱的《紅樓夢十二曲》。例如《終身誤》是寶釵無愛婚煙悲劇的主題詩,《枉凝眉》是寶黛愛情悲劇的主題歌,《恨無?!肥窃旱闹黝}歌,其后是探春的《分骨肉》,史湘云的《樂中悲》,妙玉的《世難容》,迎春的《喜冤家》,惜春的《虛花悟》,鳳姐的《聰明累》,巧姐的《留余慶》,李紈的《晚韶華》,秦可卿的《好事終》,等等?!都t樓夢》中的主要人物,尤其是大觀園或主或仆的那些女孩子們,90請聽斷腸一曲《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jīng)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請聽斷腸一曲《枉凝眉》:91至于《收尾·飛鳥各投林》,則與第一回由跛足道人所唱的《好了歌》及甄士隱所作的《好了歌注》遙相呼應,成為《紅樓夢》全書的主題歌。這幾首主題歌語言流暢淺近卻韻味雋永深沉,以似乎可以穿透宇宙的悟力,把社會歷史人生的道理說得了無剩余,把作品的悲劇蘊涵揭示得淋漓盡致,讓人掩卷深思,廢書興嘆,那悠揚低徊的旋律在一代又一代讀者耳際永不消逝地回旋。至于《收尾·飛鳥各投林》,則與第一回由跛足道人所唱的《好了歌92請聽《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請聽《好了歌》:93請聽《好了歌注》: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莽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請聽《好了歌注》:94請聽《紅樓十二曲·收尾·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雌频?,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請聽《紅樓十二曲·收尾·飛鳥各投林》:95三、《紅樓夢》善于運用悲劇中間穿插喜劇人物、喜劇情節(jié)的美學方法,在對比、映襯等方法中加強悲劇主題的深度和表現(xiàn)力,并豐富作品的審美情趣。三、《紅樓夢》善于運用悲劇中間穿插喜劇人物、喜劇情節(jié)的美學方96中國古典美學一向沒有純粹悲劇與純粹喜劇的嚴格區(qū)分,這與生活中莊嚴與滑稽往往并列、快樂與痛苦在在共生,憂戚與歡愉時時交替,眼淚與笑聲常常混雜的情況是相符合的。《老子》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痹缫焉羁痰亟沂玖诉@一矛盾規(guī)律。出于對這一規(guī)律的體認,作家、藝術家在表現(xiàn)生活的時候,也就自覺采取兼容互補的態(tài)度,這既符合生活的辯證法,又逐漸形成一種極具表現(xiàn)力的美學方法。王夫之曾經(jīng)把詩歌寫作中的這種規(guī)律總結為“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保ā端囋坟囱浴罚俺鯙殡s劇之始”的大戲劇家關漢卿,其喜劇《救風塵》有著深沉的悲劇底蘊,其大悲劇《竇娥冤》卻穿插著令人捧腹的喜劇人物和喜劇情節(jié)。元末明初的《琵琶記》把苦場與樂場交替對置,《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等明清悲劇杰作,也時時夾雜科諢笑語和喜劇關目。中國古典美學一向沒有純粹悲劇與純粹喜劇的嚴格區(qū)分,這與生活中97《紅樓夢》繼承發(fā)揚了中國古典悲劇的上述傳統(tǒng),“悲戚歡愉”,“雙管其下”(戚序),把這個歷史、社會、人生的大悲劇表現(xiàn)得豐富多彩,變化有致。首先,《紅樓夢》在悲劇人物群像中穿插了喜劇人物?!都t樓夢》繼承發(fā)揚了中國古典悲劇的上述傳統(tǒng),“悲戚歡愉”,“98劉姥姥是一個極富審美諧趣和幽默感的喜劇形象。她是個農(nóng)村老婦,生活貧苦,因為沾親帶故而得以在賈府不時走動求助,賈府從老太君到鳳姐及小姐、丫環(huán)們都很歡迎她。她的到來,讓秩序森嚴的賈府蕩漾起笑聲。她雖然村野無知,卻老于世故,知趣識理,又能隨機應變,甘當丑角,故出洋相,時常以村言俚語博得賈府上下開懷大笑。作者就是借這個人物,在第四十回勾勒了一副精彩生動的百笑圖,表現(xiàn)出作者寫“笑”的高超功力。醉臥怡紅院,品茶櫳翠庵,也都是膾炙人口的喜劇筆墨。城鄉(xiāng)之別、貧富之別、雅俗之別,是劉姥姥形象喜劇笑料的源泉,作為一個被生活壓彎了腰,因而不能太認真地守衛(wèi)人的氣節(jié)和尊嚴的村嫗形象,我們在笑夠之后是不難發(fā)現(xiàn)其底蘊中的悲劇性的。其他的喜劇形象還有薛蟠、賈雨村、賈瑞,其實還有賈赦、賈珍、賈璉之流,甚至還可以包括賈敬、賈政,等等,這是一批否定形象,作者運用不同的手法,對他們進行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諷剌、批判和揶揄,揭露他們或骯臟或腐朽或空虛的靈魂,逼出他們的可笑性來。劉姥姥是一個極富審美諧趣和幽默感的喜劇形象。她是個農(nóng)村老婦,99其次,《紅樓夢》在悲劇形象的塑造中也常常寫出喜劇成分或喜劇場面來。鳳姐是金陵十二釵之一,從整體來看是個悲劇形象,且由于她是個女強人,女能人,執(zhí)掌家政,又工于心計,手段毒辣,所以常常是她在編排人,諷刺人、訓斥人、嘲笑人,但作者卻多次把她陷于尷尬難堪之中。其次,《紅樓夢》在悲劇形象的塑造中也常常寫出喜劇成分或喜劇場100例如第四十四回,鳳姐“狗長尾巴尖”的日子,賈母親自主持“湊分子”,要給她辦一個隆重熱鬧的生日,把她寵得春風滿面,忘乎所以。然而就在這樣的日子里,丈夫賈璉卻乘機跟鮑二家的在鬼混,又恰巧被鳳姐撞著,于是“變生不測鳳姐潑醋”,喜慶之日夫妻大鬧一場,結果反是賈璉借酒發(fā)威,仗劍追趕,鳳姐奔逃到賈母那里哭訴,而賈母卻并沒當回事,反笑道:“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里保得住不這么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么過的。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多吃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眲t不對的反而是鳳姐了。這樣的喜劇情節(jié)揭露了賈府這個“翰墨詩書之族”的齷齪家風,也把鳳姐的悲劇命運映襯得更加深刻。例如第四十四回,鳳姐“狗長尾巴尖”的日子,賈母親自主持“湊分101其實其他悲劇形象包括喜劇成分,能寫出喜劇效果來的也不少,如寶玉的癡頑、黛玉的尖酸、湘云的嬌憨和口吃、晴雯的直率和倔強,都是可以讀出喜劇情調(diào)來的,在寶、黛、釵三人早期的微妙關系中,作者一再寫出極有心理分析深度的場面,來刻畫各自的微妙心理狀態(tài),看來也是喜劇和幽默感的源泉。放開一點看,寶玉跟大觀園中眾艷群芳的關系,丫頭們的微妙心理,也常常是笑料和諧趣的來源。其實其他悲劇形象包括喜劇成分,能寫出喜劇效果來的也不少,如寶102含淚帶笑的悲劇比純粹眼淚的悲劇更加深刻,這是文學史反復證明了的事實,在這個方面,曹雪芹顯然又是獨出輩流而極富于創(chuàng)造力的,《紅樓夢》悲劇美學在這方面的豐富內(nèi)容還可以深入挖掘。

含淚帶笑的悲劇比純粹眼淚的悲劇更加深刻,這是文學史反復證明了103紅樓夢紅樓夢104第一節(jié)一代文學巨星曹雪芹

十八世紀初,世界的東方中國,誕生了一位天才的文學巨人,他以他天才的文學才華,飽蘸人生社會的血淚,寫出了一部在中國小說史、中國文學史上可以譽為頂峰之作,在世界文學寶庫中也堪稱無價瑰寶的偉大作品。這部小說就是《紅樓夢》。這位作家就是曹雪芹。第一節(jié)一代文學巨星曹雪芹

十八世紀初,世界105偉大作家是怎么產(chǎn)生的濟慈說:“英國產(chǎn)生了世界上最好的作家,一個主要原因是英國社會在他們生世時虐待了他們?!?/p>

(濟慈:《書信集》,轉引自錢鐘書《七綴集·詩可以怨》注18。)司馬遷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p>

(《報任少卿書》)偉大作家是怎么產(chǎn)生的濟慈說:“英國產(chǎn)生了世界106怎樣解釋曹雪芹與《紅樓夢》的產(chǎn)生呢對于早年經(jīng)歷過繁華,而晚年食粥賒酒,賣畫度日,住處“滿徑蓬蒿”,人們至今還難準確認定其生卒年和埋骨處的曹雪芹,也許這樣說才更妥切,那就是享受過富貴繁華而又跌入困頓中歷煉,也許更容易使人看透社會、歷史、人生的真面,更容易造就一位杰出甚至偉大的作家。怎樣解釋曹雪芹與《紅樓夢》的產(chǎn)生呢對于早年經(jīng)歷107曹雪芹,名霑,字雪芹,一字芹圃,號芹溪居士。同時人曾說他“字夢阮”,但按中國文人取字的習慣,夢阮似當為晚年別號,敦誠詩說他“狂于阮步兵”,當即此號之意。祖籍遼陽,先世本漢人,后被俘而淪為滿洲正白旗“包衣”(家奴),成為清代皇室的世仆。曹雪芹,名霑,字雪芹,一字芹圃,號芹溪居士。同時108高祖父曹振彥曾跟隨正白旗主帥多爾袞參加滿洲戰(zhàn)爭,因功被任為旗鼓牛錄章京(漢姓包衣頭目)。清兵入關時,多爾袞為攝政王,曹振彥扈從入關,由家臣侍衛(wèi)出任平陽府吉州知州,后歷任陽和府(大同府)知府、兩浙都轉運鹽使司運使。曾祖曹璽,初為多爾袞侍衛(wèi),后任順治皇帝內(nèi)廷侍衛(wèi),管鑾儀事,其妻孫氏曾做玄燁(康熙皇帝)保姆??滴醵辏?663),曹璽以內(nèi)工部郎中銜出任江寧織造。高祖父曹振彥曾跟隨正白旗主帥多爾袞參加滿洲戰(zhàn)爭109祖父曹寅此時六歲,隨父之任所。康熙十三年,曹寅十七歲,赴京任侍衛(wèi)。曹璽在江寧織造任上,除滿足宮廷各種織物的需要外,還要充當皇帝耳目,隨時報告吏治民情,十分盡職,故頗得康熙賞識??滴跏拍辏?680),曹寅續(xù)娶內(nèi)務府正白旗包衣李煦之妹,次年任本旗旗鼓佐領??滴醵辏?684)六月,曹璽卒于江寧織造署,十一月康熙“南巡”至江寧,親至織造署撫慰曹璽家屬。祖父曹寅此時六歲,隨父之任所??滴跏?,曹寅110曹寅在江寧服孝之后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赴京任內(nèi)務府慎刑司郎中,四年后改任廣儲司郎中,二十九年(1690)出任蘇州織造,其弟曹宣則在京任皇帝侍衛(wèi)。兩年后復任江寧織造,后兼攝通政使銜,而由內(nèi)兄李煦出任蘇州織造,兩人又輪流巡視兩淮鹽政。曹寅深得康熙寵信,康熙六下江南,有四次由曹寅主持接駕,并駐蹕江寧織造署即曹府,又皆由皇帝指婚,將曹寅長女嫁給鑲紅旗王子平郡王納爾蘇,次女亦嫁為王妃。曹寅自幼多才藝,喜吟詠,精鑒賞,擅書畫,廣結天下名士。家藏圖書甚富,又喜刻書,曾主持《全唐詩》及《佩文韻府》的刊刻,又匯刻前人文字音韻書為《楝亭五種》,藝文雜著為《楝亭藏書十二種》,皆??本珜彙F浼鹤鲃t刻有《楝亭詩鈔》8卷,別集4卷,《楝亭詞鈔》1卷,別集1卷,《楝亭》文鈔1卷。又愛小說,喜作戲曲,作有雜劇《北紅拂記》、《太平樂事》、《虎口余生》、《續(xù)琵琶》等。曹寅在江寧服孝之后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赴京任內(nèi)務府慎刑111曹寅去世后,康熙帝特旨其子曹颙接任。三年后曹颙病故,康熙帝又特命曹寅侄兒過繼給曹寅,以嗣子繼任江寧織造,直至雍正五年。如此則曹家三代四人從曹璽到曹寅、曹颙、曹頫,“專差久任”江寧織造六十余年,其間廣受“洪恩”,享盡榮華。曹寅去世后,康熙帝特旨其子曹颙接任。三年后曹112然而榮華富貴之中已暗埋衰敗禍根。曹寅刻書造園,交名士,養(yǎng)戲班,已然揮霍成習,而孝敬皇室,打點親貴,更兼四次隆儀接駕,更“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紅樓夢》中趙嬤嬤語),因而不得不時時挪用庫帑,江寧織造和兩淮鹽務的肥缺再加各種名目的征收受賄,也經(jīng)不住如此揮金如土的折騰,終于在財務上出現(xiàn)巨額虧空??滴跷迨?,曹寅與李煦核算,兩淮鹽運,已積欠一百三十七萬兩,除于商人名下催完六十七萬兩外,二人奏請三年內(nèi)補還七十萬兩,而康熙朱批:“再推三年,斷斷使不得”。然而榮華富貴之中已暗埋衰敗禍根。曹寅刻書造園,交名士,養(yǎng)戲班113次年七月,曹寅風寒轉成瘧疾,康熙得知,命驛馬星夜馳送御賜金雞拿(奎寧),限九日趕到,藥未至而寅已卒。彌留之際,曹寅念及江寧織造衙門積欠錢糧九萬余兩,兩淮鹽運庫自己應補二十三萬兩,卻“無貲可賠,無產(chǎn)可變”,“槌胸抱恨”,死不瞑目。而大約就在曹寅去世后兩三年,即康熙五十四年(1715)前后,曹雪芹出生了。次年七月,曹寅風寒轉成瘧疾,康熙得知,命驛馬星夜馳送御賜金雞114康熙帝對曹家甚為優(yōu)待,一再寬容,但到了雍正即位,情況就不同了。雍正為了鞏固帝位,一面懲治皇室敵對勢力,一面嚴肅吏治,整頓財政,所以在即位當年即因虧欠八萬五千多銀兩事,嚴令曹頫解還戶部,而曹寅內(nèi)兄李煦則在此年因虧空三十八萬銀兩已被籍沒家產(chǎn),逮捕子女家口,房屋賞給年羹堯。此后數(shù)年,曹頫又不斷受到訓斥??滴醯蹖Σ芗疑鯙閮?yōu)待,一再寬容,但到了雍正即位115終被傳諭革職抄家,“并將重要家人立即嚴拿”,曹頫入獄,并被“枷號”。而按八旗外任官員病故或獲罪后家屬須勒限歸旗的制度,曹頫家屬旋即返歸北京。曹頫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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