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孫犁《蘆花蕩》課文全文閱讀DOC

孫犁《蘆花蕩》課文全文閱讀(DOC)夜晚，仇人從炮樓的小窗子里，呆望著這陰沉黑暗的大葦塘，天空的星星也像浸在水里，并且要滴落下來的樣子。到這樣的深夜，葦塘里才有水鳥飛動和唱歌的聲音，白日它們是牢牢藏到窩里閃避炮火去了。葦子仍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鉆，目標(biāo)憂如就是天上。仇人督查著葦塘。他們防備有人給葦塘里的人送來柴米，也防備里面的隊伍會跑了出去。我們的隊伍還沒有退縮的意思?？墒侨羰鞘窃旅黠L(fēng)清的夜晚，人們的眼再尖銳一些，就能夠看見有一只小船從葦塘里撐出來，在淀里，像一片葦葉，奔著東南去了。子夜此后，小船又飄回來，船艙里裝滿了柴米油鹽，有時還帶來一兩個從遠方趕來的干部。撐船的是一個快要六十歲的老頭子，船是一只尖尖的小船。老頭子只穿一條藍色的破舊短褲，站在船尾巴上，手里拿著一根竹篙。老頭子全身沒有多少肉，干瘦得像老了的魚鷹?？墒悄菚竦酶珊诘哪?，短短的花白胡須卻特別精神，那一對深陷的眼睛卻特別光明。極少見到這樣尖銳光明的眼睛，除非是在白洋淀上。老頭子每日夜里在水淀進出，他的工作范圍廣得很：里外交通，運輸糧草，護送干部；并且不帶一枝槍。他對葦塘里的負責(zé)同志說：你什么也靠給我，我什么也靠給水上的能耐，全部保險。老頭子過于自信和自尊。每日夜里，在仇人牢牢封閉的水面上，就像一個沒事人，他依據(jù)早出晚歸打魚撒網(wǎng)那股安閑的心情撐著船，編算著使自己快樂也使他人快樂的事情。由于他，仇人的夢想就沒有達到。每到夜晚，葦塘里的歌聲仍是那么響，不像是餓肚子的人們唱的；稻米和肥魚的香味，仍是從葦塘里飄出來。仇人發(fā)了愁。一天夜里，老頭子從東邊很遠的地方回來。彎彎下垂的月亮，浮在水同樣的天上。老頭子載了兩個女孩子回來。孩子們在炮火里滾了一個多月，都發(fā)著瘧子，昨天跑到這里來找隊伍，想在葦塘里歇息歇息，打打針。老頭子很喜愛這兩個孩子：大的叫大菱，小的叫二菱。把她們接上船，老頭子就叫她們睡一覺，他說：什么事也沒有了，放心睡一覺吧，到葦塘里，我們還有大米和魚吃。孩子們在炮火里向來沒沉靜過，神經(jīng)緊張得很。一點稍微的聲音，閉上的眼就又張開了。此刻又是到了這么一個新鮮的地方，有水有船，蕩悠悠的，夜晚的風(fēng)吹得長久發(fā)熱的臉也清爽多了，就更睡不著。眼前的環(huán)境憂如是一個夢。在仇人的炮火里打滾，在高粱地里淋著雨留宿，一夜晚不知道要過幾條汽車路，爬幾道溝。發(fā)高燒和打寒噤②的時候，孩子們也沒停下來。一心想：找隊伍去呀，找到隊伍就好了!這是冀中區(qū)的女孩子們，大的可是十五，小的才十三。她們在家鄉(xiāng)的道路上行軍，眼望著天邊的北斗。她們看著初夏的小麥黃梢，看著中秋的高粱曬米。雁在她們的頭頂往南飛去，不久又向北飛來。她們長大成人了。小女孩子趴在船邊，用兩只小手淘著水玩。發(fā)熱的手浸在冷清的水里很快樂，她順手就舀了一把潑在臉上，那臉涂著厚厚的泥和汗。她痛暢快快地洗起來，連那短短的頭發(fā)。大些的輕聲吆喝她：“看你，這時洗臉干什么?什么時候啊，還這么愛潔凈!”小女孩子抬初步來，望一望老頭子，笑著說：“洗一洗就精神了!”老頭子說：“不怕，洗一洗吧，多么俊的一個孩子呀!”遠遠有一片陰慘的黃色的光，忽然一轉(zhuǎn)就轉(zhuǎn)到她們的船上來。女孩子正在擰著水淋淋的頭發(fā)，叫了一聲。老頭子說：“不怕，小火輪上的探照燈，它照不見我們。”他蹲下去，撐著船往北繞一繞。黃色的光仍舊向四下里探照，一下照在水面上，一下又照到遠處的樹林里去了。老頭子小聲說：“不要說話，要過封閉線了!”小船無聲地，可是飛速地行進。當(dāng)小船和那黑糊糊的小火輪站到一條橫線上的時候，探照燈忽然照向她們，不動了。兩個女孩子的臉照得雪白，緊接著就掃射過一梭機槍。老頭子叫了一聲“趴下”，一抽身就跳進水里去，踏著水用兩手推著小船行進。大女孩子把小女孩子抱在懷里，倒在船底上，用身子掩蓋了她。子彈吱吱地在她們的船邊鉆到水里去，有的一見水就爆炸了。大女孩子負了傷，誠然她沒有叫一聲也沒有哼一聲，可是胳膊沒有了力量，再也摟不住那個小的，她翻了下去。那小的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東西流到自己臉上來，連忙爬起來，把大的抱在自己懷里，帶著哭聲向老頭子喊：“她掛花了!”老頭子沒聽見，拼死地往前推著船，仍是輕柔地說：“不怕。他打不著我們!”“她掛了花!”“誰?”老頭子的身體往上躥②了一躥，跟著，那小船很厲害地仄歪了一下。老頭子感覺自己的手腳馬上失掉了力量，他用手扒著船尾，跟著浮了幾步，才又拼死地往前推了一把。他們已經(jīng)離葦塘很近。老頭子爬到船上去，他感覺兩只老眼有些昏花。可是他終歸用篙扒開外面一層蘆葦，找到了那窄窄的進口。一鉆進葦塘，他就放下篙，扶起那大女孩子的頭。大女孩子輕輕睜了一下眼，費勁地說：“我不重要?？彀盐覀兯瓦M葦塘里去吧!”老頭子無力地坐下來，船停在那里。月亮落了，子夜此后的葦塘，有些颯颯的風(fēng)響。老頭子嘆了一口氣，停了半天才說：“我不可以夠送你們進去了。”小女孩子睜大眼睛問：“為何呀?”老頭子直直地望著前面說：“我沒臉見人?！毙∨⒆佑行┙箲]。在路上也遇到過這樣的領(lǐng)路人，帶到半路上就不肯帶了，叫人犯難。她像央告那老頭子：“老同志，你快把我們送進去吧，你看她流了這么多血，我們要找醫(yī)生給她裹傷呀!”老頭子站起來，拾起篙，撐了一下。那小船轉(zhuǎn)彎抹角鉆入了葦塘的深處。這時那受傷的才傷心地哼哼起來。小女孩子寬慰她，又憂如是訴苦，一路上多么緊張，也沒怎么樣。誰知到了這里，反倒,,一聲一聲像連珠箭，射穿老頭子的心。他無法解說：大江海洋過了多少，為何這一次的任務(wù)，恰巧沒有完成?自己沒兒沒女，這兩個孩子多么叫人喜愛!自己平常夸下口，這一次帶著掛花的人進去，怎么張嘴說話?這老臉呀!他叫著大菱說：“他們打傷了你，流了這么多血，等明日我叫他們十個人流血!”兩個孩子全沒有答言，老頭子感覺受了小看。他說：“你們不信我的話，我也不睦你們說。誰叫我丟臉現(xiàn)眼，打牙跌嘴呢!可是，等到天明，你們看吧!”小女孩子說：“你這么大年齡了，還可以夠打仗?”老頭子狠狠地說：“為何不可以夠?我打他們不用槍，那不是我的本領(lǐng)。愿意看，明日來看吧!二菱，明日你跟我來看吧，有喧鬧哩!”次日，正午的時候，特別悶熱。一輪紅日當(dāng)日，水面上調(diào)著一層煙氣。小火輪開得離葦塘遠一些，鬼子們又偷偷地爬下來沐浴了。十幾個鬼子在水里泅著，日自己的水式真不錯。水淀里沒有一個人影，只有一團白綢子樣的水鳥，也躲開鬼子往北飛去，落到大荷葉下邊歇涼去了。從荷花淀里卻撐出一只小船來。一個干瘦的老頭子，只穿一條破短褲，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篙沒一篙地撐著，兩只手卻忙著剝那又肥又大的蓮蓬，一個一個投進嘴里去。他的船頭上放著那樣大的一捆蓮蓬，是剛從荷花淀里摘下來的。不到白洋淀，哪里去吃這樣新鮮的東西?到達白洋淀上幾日了，鬼子們也仍是望著荷花淀怒目。他們沖著那小船吆喝，叫他過來。老頭子向他們看了一眼，就又低下頭去。仍是有一篙沒一篙地撐著船，剝著蓮蓬。船卻慢慢地沖著這里來了。小船離鬼子還有一箭之地，憂如老頭子才看出沐浴的是鬼子，只一篙，小船溜溜轉(zhuǎn)了一個圓圈，又回去了。鬼子們拍打著水追過去，老頭子張皇失措，船卻走不動，鬼子牢牢追上了他。眼前是幾根埋在水里的枯木樁子，海枯石爛，或許人們忘掉這是為何埋的了。這里的水倒是鏡子同樣平，藍天一般清，拉長的水草在水底輕輕地浮動。鬼子們追上來，看看就扒上了船。老頭子又是一篙，小船旋風(fēng)同樣繞著鬼子們轉(zhuǎn)，蓮蓬的幽香，在他們的鼻子尖上掃過。鬼子們像是玩著捉迷藏，亂轉(zhuǎn)著身子，抓上抓下。一個鬼子尖叫了一聲，就蹲到水里去。他被什么東西狠狠咬了一口，是一只尖銳的鉤子穿透了他的大腿。其他鬼子驚訝地往四下里一散，每個人的腿肚子也就掛上了鉤。他們掙扎著，想掙脫那毒蛇同樣的鉤子。那替女孩子報仇的鉤子卻全找到腿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