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逝的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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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還沒鉆出云層，整個天地間透著蛋清色的光，玻璃窗就在這半明半昧的光線下被敲了幾聲，叭叭叭，像老母雞啄食銅盆里的苞米粒，起來吧！起來撿糞！爸的聲音，震得我耳朵疼。

每個早晨，他先是起來掃了院子里的垃圾，經(jīng)常清潔的院落也沒多少垃圾，只是那些蘋果樹的落葉，綠的黃的，一枚枚死氣沉沉的貼在地面，爸習(xí)慣了清掃，也習(xí)慣了在這個時候叫醒睡懶覺的我們。

那個時候，生產(chǎn)隊剛解體，土地承包到戶了，我家和鄰居城子哥家共同攤了一匹黑毛騾子，牙口不老，爸與城子哥磋商，一家一個月喂養(yǎng)黑騾子。

土地也都是些薄地，梯田棱角的旱地，不擱農(nóng)家糞是結(jié)不了好莊稼的。爸自己個編了土籃子，上集口買來糞叉子，四個爪子的，釘上一根木棍，土籃子新編的他舍不得撿糞用，里面墊一層塑料薄膜，一再交代我留心用，一到大清早那個時辰他準(zhǔn)敲窗，叭叭叭。煩，也不敢違反。

弟弟小我三歲，他可以睡會兒懶覺，我不能，我這般大的七八歲孩子沒幾個不撿糞的，我咕咕踴踴起來，也不洗臉。媽在灶前生火做飯，給我拿上一塊苞米面餅子，餓了吃點，墊巴墊巴，一會撿滿筐回來吃。

暖天還可以，就是布鞋幫上被草窠的露水打濕，露唧唧的，還粘著泥巴，有些微涼，骨子里說不出的孤獨。好在散養(yǎng)的豬羊狗它們在大街上隨地拉屎，我起的早，撿的多，幾乎每天早上都滿籃而歸。也有空籃子的時候，起的晚點，三大大家的秋生那小子就搶了我的地盤。秋生和我同歲，我是冬月末出世的，他早我三個月，媽說，你管秋生叫哥唄，他比你大。我偏不，我就喊他大名，劉秋生，秋生也不在乎，大大咧咧地，一有時間就找我們玩?？伤椅胰竽锕睃c子多，過日子處鄰居就尋思她別吃虧，占小低廉。她這樣，她也把自己那一套生活作風(fēng)傳輸給秋生，別的不說，就說撿糞。

三大大家和我家隔著一條雞腸子似的小河套，河套雖小，但爸和三大大兩個人抽空搭了一座小木橋，三大娘要是來我家，過了這逼窄的木橋，就會叫嚷一嗓子：嗨！張某某家的，吃了飯去趕集買小雞崽??？張某某家的上山砍柴去。三大娘嘴里的張某某家的就是我媽，我媽著名字的，但是和我媽一樣的女人在這樣只有連綿起伏的大山里，她們成了自己男人身后的影子。三大娘熱愛推開她家后門，站在門口朝我家望，她就望到我撿來的一堆糞。她問在院子里曬咸蘿卜的我媽，喂！張某某家的你家青兒在哪撿那一堆糞。我媽實誠沒有心眼，就報告她在哪撿的，她哦了聲，真能干，誰家兒子有福以后娶你閨女做媳婦？悵然，秋生和青兒不行，距離太近，放個屁也能聞到味兒。媽不搭腔，媽明白她是不會同意秋生娶我，三大大是糧庫職工，三大娘是大連下鄉(xiāng)知青。我爸、我爸的爸爸好幾輩清一色農(nóng)人，三大大不會要我，我家窮，她覺得我家是個填不滿的窟窿眼兒。

三大娘知道我撿滿糞筐的地方不是大街上，而是大家伙共用的場院里，那地兒有老秋落的種兒，豆子稻子還有小豆蕎麥粒兒，經(jīng)過春風(fēng)化雨就鉆出犄角旮旯綠了高了大了，啞巴畜牲都跑來吃那苗苗，吃完了，驢屎馬糞豬糞四處都是，不會兒就撿一筐。我其次天去場院時，已有人先我一步撿走了。我頹唐地空著籃子回去，給爸狠狠罵了一頓，說我是飯桶！你看秋生撿了滿滿一土籃子，今早別吃飯了。爸是氣話，我苞米粥稀溜溜就著咸菜干啾啾，吃飽了還得去割草喂豬喂騾子。這再去大街撿糞，根本空著籃子回來。我知道是被秋生起早撿去了，把秋生從他家屋里叫出來，找他算賬，干嘛搶我地盤？那是我找到的！

秋生說，不是我容許的，青兒，是媽逼的。秋生說，從明天起我把撿來的糞分你一半。

不要！貓哭老鼠假慈悲。

別，青兒。不就是潑屎嗎？至于嗎？我?guī)愫脱笱笸鎻椆伞?/p>

這個玩彈弓十足誘惑我們姐弟，秋生讓他爸做的彈弓很堅固。秋生彈弓玩得棒極了，只要家雀落在一個地方，墻頭或者樹枝上、屋檐頂，秋生閉上一只眼，將兩只眼睛的光聚集在一起瞄準(zhǔn)射去，彈無虛發(fā)！他的子彈都是玩的小玻璃球，硬度也夠。別說打鳥，射在人身上都疼！

這還差不多，和秋生玩射彈弓，玩累了秋生就出鬼道兒，領(lǐng)著我們姐弟去偷隊長家的黃瓜葡萄吃，三大娘不知為什么和隊長結(jié)怨，她搗鼓秋生用彈弓去射王隊長家下蛋的大母鵝，他一下子給射死了，腦殼崩裂，流了一地血。他怕被王隊長逮著，麻溜提起在隊長家大門外一堆稻草里生蛋的大鵝，快跑！我看到死去的大鵝屁股哧流掉出一枚大鵝蛋，秋生拿走死鵝，我撿起大鵝蛋拉著弟弟就跑。

三個人一溜煙跑回三大娘家，三大娘一看秋生手里的死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急切把大鵝藏到廈子里鎖上門。交代我們，不許亂說話，一會要是隊長和他老婆來問看沒望見大娥，你們就說沒看到?。∥页袋S豆你們吃。七月末了，三大娘家還有去年的陳黃豆，眼氣死人。為了這吃，也不能說。

公然黃昏時，隊長老婆鞠香找來了，氣勢洶洶的，我們幾個正吃著熱乎乎的炒黃豆，扔嘴里一嚼，嘎蹦一個，噴噴香。由于三大娘事先說好的不能說，我們都不說，鞠香罵罵咧咧的走了。

可那鵝肉畢竟是攤了一大海碗，不過沒幾塊肉，根本是土豆瓣兒和骨頭，那也蠻幸福的。我們明白這是三大娘為堵住爸媽的嘴不要亂說，才舍得這碗鵝肉土豆瓣兒。

日子越來越好了，可爸和城子哥由于騾子老了干不動活兒就把它賣給了隊里的張屠夫。殺騾子的那黑山里下了一場毛毛雨，我與弟弟心疼黑騾子，這個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六年的伙伴，沒有吃晚飯，盡管那頓有賣來的騾子肉包的餅子。

秋生是我哥，我認(rèn)他哥的時候是在讀書后，我倆在一個班級。我們一塊上下學(xué)，一起做作業(yè)?？巢裉羲畈萃骀覒?，誰凌辱我，他會毫不躊躇上來護(hù)著我。讓我感動的是他偷了家里好吃的給我們吃，大連的舅舅姨姨一來，糖果點心帶來好多，秋生就用小口袋點綴兒給我們。

秋生和我小學(xué)畢業(yè)后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