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綜合分冊）

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綜合分冊）TOC\o"1-1"\h\u27601怎樣開始愉快的閱讀 22326第一編幻想 413820宇宙盡頭的餐館 527672解讀：隱含著風(fēng)暴的對話 1629321宇宙中第三糟糕的詩歌 181877解讀：如何運用反諷 2510565龍的食譜 2722631解讀：怎樣寫不存在的動物 3210845月亮的距離 3431707解讀：想象月亮的N種辦法 4216625要求太多的餐館 4322000解讀：讓文學(xué)變得津津有味的“鹽” 4930558解讀：什么是想象力呢？ 502625貓兒事務(wù)所 5125278解讀：讓繁文縟節(jié)變得精彩紛呈 57454綠草頭發(fā) 5822375解讀：妙趣橫生即文章 6131179第二編文學(xué)變形記 6213942變形記 6211227解讀：變形之后的人物性格變化 6617581板橋三娘子 6923974解讀：須臾生花發(fā)麥?zhǔn)?7015649來君綽 7324937解讀：一條才思敏捷的大蚯蚓 749878第三編動物小說 764718夏洛的網(wǎng) 7626745解讀：動物也有尊嚴(yán) 8330353吹小號的天鵝 8517615解讀：薩姆為何有那么多問題 9713556鳥的天堂 10118078解讀：什么是鳥的天堂 10321315上官團長的馬 10628825解讀：一匹特殊的馬 10730269一只特立獨行的豬 1085643解讀：豬的尊嚴(yán) 1101885鳥聲兩篇 11122627解讀：兩下鳥聲囀不同 11328878綠林女兒 11421961解讀：綠林少年的森林世界 11627159第四編人與事 11814750下棋 11825382解讀：從下棋中看到的人生百態(tài) 1209698梧桐樹 12118590解讀：如何寫景—生命循環(huán)之美 12325805西湖 12529581解讀：人生感懷無窮盡 1273097中國不亡，有我！ 12826623解讀：寫人要寫出他的特殊氣質(zhì) 13018395母親 13224844解讀：母愛很難寫 13328888大風(fēng) 13424135解讀：記憶中最動人的場景 13829362一個普通人 14017853解讀：好人壞人和真人 14226730一塊銀元 1441768解讀：聽到銀元發(fā)出的聲音 14618953我村 14820037解讀：好奇心的盛宴 150怎樣開始愉快的閱讀兩年前，少兒閱讀寫作類雜志《略知一二》負(fù)責(zé)人劉運輝兄囑我開個“推薦閱讀”專欄，選擇好作品，詳加賞析。我想來想去，普天之下，好作品實在太多了。我在雜志上推薦了二十多篇文章，雖謂滄海之一粟，亦何妨取一瓢甘泉而痛飲之？這個專欄文章，我并無特別規(guī)劃，現(xiàn)代的古典的，亞洲的歐美的，只要讀了會心，真有美好感覺，就選，選了就作文介紹。這是導(dǎo)讀的意思。每一篇選文都不長，希望讀者朋友自己讀了高興之后按圖索驥，去找自己喜歡的作家，讀他更多的作品，這就算是“師傅領(lǐng)進門”了。人類為什么需要閱讀文學(xué)作品？臺灣作家龍應(yīng)臺在一個演講里說，德文Machtsichtbar這個詞表達得最好——“使看不見的被看見”。通過閱讀古今中外的杰出作品，讓我們的眼睛、心智更加明亮敏銳，從而“看見”或者“感受到”更為復(fù)雜有趣的千萬世界。這是文學(xué)對人心智慧最基本的涵養(yǎng)過程。從我陪伴孩子一起閱讀的長期經(jīng)驗來看，青少年閱讀需要區(qū)分歲數(shù)進行推薦：學(xué)齡前兒童以童話、故事的閱讀和聽誦為主；少年兒童期閱讀以幻想、科幻、魔幻文學(xué)作品閱讀為主；青少年閱讀要有選擇地加入歷史和哲學(xué)讀本。這樣逐步來開拓視野，形成邏輯思維，培養(yǎng)獨立思考能力。從圖文書、故事書、幻想作品到文化哲學(xué)讀物，是一個逐步進階過程，每一步有每一步的積累。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里，教師、家長要盡量耐心地陪伴孩子，閱讀、玩耍、旅游、交談，在他長大的每一個階段，一定會得到很多樂趣，留下一份美好的難忘記憶。選入書里的是古今中外的優(yōu)秀作品，針對青少年的閱讀習(xí)慣，讓他們在具體的閱讀中體會如何準(zhǔn)確地運用語言，學(xué)習(xí)對寫作題材有意識地進行選擇，并采用富于個性的表達方式。選文范圍較廣，古今中外都有，漢語作品和翻譯作品兼顧，散文及小說皆囊括其中。大量閱讀幻想作品，是讓青少年培養(yǎng)好的閱讀習(xí)慣，鼓勵他們保有對世界的好奇心的重要辦法。本書選入的作品，在確保是一流小說的同時，也強調(diào)作品的趣味性。我在選擇作品時，也聽取了女兒的意見。她在小學(xué)階段中讀了大量的幻想作品，有些喜愛的作品還反復(fù)閱讀，手不釋卷。她反復(fù)閱讀的書中有兩本書我還沒讀，一本是新西蘭女作家瑪格麗特·梅喜寫的《變身》，是青春期萌動變化的細(xì)膩表達，一本是英國女作家安娜·休厄爾寫的《黑駿馬》；我自己常讀且愛不釋手的是E.B.懷特的《夏洛的網(wǎng)》和《吹小號的天鵝》。前一部我已經(jīng)選了一章，后一部原來沒有來得及選，但這次特別選出第二章、第三章和第七章，都是原書中很精彩的部分，值得細(xì)細(xì)閱讀、感受、體味。英國科幻小說家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的小說名篇《銀河系搭車客指南》《宇宙盡頭的餐館》我和女兒曾一起閱讀，碰到好玩段落，她大聲讀出來與我一起分享。我們共同挑選出其中有趣的章節(jié)，請她飛速輸入電腦里。這是很有效的親子閱讀——父母和孩子一起閱讀、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做事、一起成長。每個孩子都會經(jīng)歷一個幻想期，他們會把虛構(gòu)的人物當(dāng)成真實人物，這段特殊的生命階段極其美好，教師和父母都應(yīng)精心呵護而不能打擊。奧地利作家涅斯特林格的童話小說《腦袋里的小矮人》里專門寫到了這樣一個令人驚奇的生命期。書很薄，大家不妨直接閱讀。日本幻想小說大師宮澤賢治的作品富于精妙想象，人物和故事展開極其特別，我非常喜歡。這本書里選入宮澤賢治的兩個短篇小說《要求太多的餐館》《貓兒事務(wù)所》，都是令人難忘的優(yōu)秀作品。他的《銀河鐵道之夜》據(jù)說長期位居日本公認(rèn)的千年杰作前列。在閱讀中感受優(yōu)秀作品的特殊趣味，是學(xué)習(x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中小學(xué)教育更多地做著“尋章摘句老雕蟲”的工作——摘抄好詞好句，歸納中心思想，總結(jié)段落大意。在測驗和考試中，則用標(biāo)準(zhǔn)答案來限制學(xué)生的想象力，抹殺他們的閱讀興趣。在青少年階段，有吸引力的閱讀非常重要。閱讀沒樂趣，孩子讀不進去，閱讀習(xí)慣就無法養(yǎng)成。等小孩子養(yǎng)成了良好的閱讀習(xí)慣，培養(yǎng)了安靜的閱讀心性，到中學(xué)階段他們就可以繼續(xù)閱讀更多的文學(xué)歷史哲學(xué)作品，從而在他們的心中打開一扇明亮的窗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將這本書分成幾個部分，每部分有個小主題，選入幾篇作品來闡發(fā)。但主題歸納只是為了方便讀者學(xué)習(xí)，小主題不能涵蓋作品的一切。希望讀者在閱讀中學(xué)會獨立思考，尋找到自己喜歡的細(xì)節(jié)、人物，學(xué)會用準(zhǔn)確的語言來表達一件事情，描述一個人物。這是不斷閱讀、不斷表達的良性學(xué)習(xí)過程。在對文章的評價中，你們會看到我嘮嘮叨叨、不厭其煩地提到“準(zhǔn)確表達”這個字眼。希望你們能找到自己愛讀的書，并養(yǎng)成良好的閱讀興趣。第一編幻想這部分作品是幻想小說。進入二十一世紀(jì)，因受到網(wǎng)絡(luò)化、游戲和電子書的綜合沖擊，紙質(zhì)書的人均閱讀量一直在持續(xù)下降。據(jù)調(diào)查，在中國大陸，每人年均閱讀量不到五本——四點七本。這個還只是抽樣調(diào)查，數(shù)億農(nóng)民可能沒有被納入調(diào)查對象中。很多人一生都沒有讀過五本書，更不用說年均五本了。所謂四點七本書，還沒說是什么作品，可能是快餐讀物，還可能算一些雜志。這種閱讀，對現(xiàn)代公民人文素養(yǎng)的提升并不能起良性作用。閱讀習(xí)慣要從小孩子開始識字時就培養(yǎng)。據(jù)教育心理學(xué)家研究，十二歲之前孩子處在“幻想期”，他們不像成年人那樣能夠區(qū)分真實與虛幻，書中那些幻想人物，他們都信以為真。美國大作家塞林格曾以一部小長篇《麥田的守望者》而風(fēng)靡?guī)状?，他的短篇小說《康涅狄格州的維格利大叔》里寫到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跟自己想象中的人物待在一起，她的母親都無法進入她的世界之中。奧地利童話作家涅斯特林格女士的長篇童話《腦袋里的小矮人》里也寫到這個心理時期小孩子的生活。在教育先進國家，小學(xué)階段的閱讀都以幻想文學(xué)作品為主，動物小說、魔幻小說、冒險小說都很受歡迎。其中美國文學(xué)大師E.B.懷特創(chuàng)作的《夏洛的網(wǎng)》《吹小號的天鵝》，英國作家托爾金的《指環(huán)王》系列、劉易斯的《納尼亞傳奇》系列、J.K.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美國雷克·萊爾頓的《波西·杰克遜》系列，瑞典林格倫的《長襪子皮皮》《淘氣包埃米爾》等都對培養(yǎng)青少年的閱讀習(xí)慣起到了推動作用。法國文學(xué)大師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等兒童文學(xué)杰作，更是老少咸宜，小孩子看得懂，大人也愛看。閱讀是一種習(xí)慣，這種習(xí)慣一旦養(yǎng)成，隨著年齡的增長，小孩子就會慢慢地有耐心閱讀其他的文學(xué)名著、歷史作品、哲學(xué)讀物，從而圓融心智、開闊視野、敏銳感受，培養(yǎng)卓越的想象力。這里選入的是中外杰出作品，適合小孩子閱讀，也適合語文教師和家長閱讀。每篇作品后面，我都寫了分析文章，供大家參考。宇宙盡頭的餐館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選自英國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的《銀河系搭車客指南》，這是一本英式幽默的科幻小說。姚向輝譯。第六章“喂？你好！這里是超級渡渡鳥出版公司，已知宇宙最非同凡響的一本書，《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家園，請問有何貴干？”《銀河系搭車客指南》辦公樓的大廳里，寬大的鉻合金接待桌上七十部電話一字排開，粉紅色翅膀的巨大昆蟲正在對其中一部說話。蟲子撲騰翅膀，轉(zhuǎn)動眼睛，怒視聚集在門廳的邋遢人群，他們弄臟地板，在家具上留下臟兮兮的掌印。它熱愛為《銀河系搭車客指南》工作，但衷心希望能有什么辦法讓那些搭車客滾遠(yuǎn)點兒。他們難道不該待在太空港之類的骯臟地方嗎？蟲子很確定它曾在書中某處讀到過在骯臟的太空港附近逗留有多重要。非常不幸的是，這些家伙在離開無比骯臟的太空港以后，似乎都要來這個干凈得閃閃發(fā)光的漂亮大廳閑逛。還有，他們除了抱怨以外啥也不做。蟲子忍不住一抖翅膀?！笆裁矗俊彼鼘﹄娫捳f，“是的，我把您的口信轉(zhuǎn)給了扎尼嗚普先生，但非常抱歉，他太酷了，現(xiàn)在沒法接見你。他去星系間巡游了?！庇袀€邋遢的搭車客怒氣沖沖地試圖引起它的注意，蟲子不耐煩地對他揚了揚觸須。觸須吩咐那個憤怒的家伙去看蟲子左邊墻上的告示，還有，人家正在打重要的電話，別來煩我?！笆堑模毕x子說，“他是在辦公室里，但他去星際間巡游了。謝謝您打來電話?！彼榈囊宦曀は侣犕?。這個憤怒的家伙想投訴書中有個條目錯得不但荒謬，而且非常危險。蟲子對他說：“讀告示?！睙o論是誰，只要想在極度復(fù)雜且令人困惑的宇宙中搞清楚生命有何意義，《銀河系搭車客指南》就是他們不可或缺的好伙伴，因為這本書盡管不可能在所有事情上提供幫助或有益的情報，至少也能向你表明一種態(tài)度：即便有什么地方不準(zhǔn)確，那也是“權(quán)威性的”不準(zhǔn)確。若是遇到了巨大的分歧，出錯的也肯定是現(xiàn)實。這就是告示的要點所在，原話如此：“《指南》永遠(yuǎn)正確，現(xiàn)實偶爾出錯?！边@個思路引發(fā)了一些有趣的后果。舉例來說，有人曾因為從字面上理解特拉爾星球的條目（書里說的是“貪婪蟲叨叨獸經(jīng)常用來訪旅客制作美味餐點”）而喪命，其家屬因此控告《指南》編輯部，他們辯解說這個句子在美學(xué)上更加讓人愉快，因此傳召了一位廣受尊重的詩人，讓他宣誓作證說美即真理，真理即美，希望由此證明有罪的一方是生命本身，因為生命既不美也不真。幾位法官達成共識，在接下來的動情陳詞中宣布生命藐視法庭，隨即將在場眾人的生命沒收充公，然后出門去享受一晚愉快的超級高爾夫球。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走進大廳，大踏步地來到昆蟲接待員面前?！昂芎茫彼f，“扎尼嗚普在哪兒？我找扎尼嗚普?！薄跋壬?，不好意思？”昆蟲冷冰冰地說。它可不太情愿被人用這種態(tài)度使喚。“扎尼嗚普。給我找他，行嗎？別磨蹭。”“喂，先生，”這只脆弱的小生靈怒喝道，“如果您能冷靜一點……”“告訴你，”贊法德說，“我來得很冷靜，明白嗎？我太冷靜了，找半片肉塞在肚子里，放一個月也不會壞。我太沉著了，都看不見屁股底下長什么樣了。趁著我還沒有爆發(fā)，你給我趕快閃開。”“呃，先生，請允許我解釋一下，”蟲子彈著它能支配的脾氣最大的一條觸須說，“我很抱歉，但現(xiàn)在恐怕不可能，因為扎尼嗚普先生去星系間巡游了?！眿尩?，贊法德想?！皫讜r回來？”他問?！盎貋?，先生？可他在他的辦公室里啊?！辟澐ǖ乱粫r語塞，努力在腦子里理清這個古怪思路，但沒有成功?！澳区B人去星系間巡游……在他的辦公室里？”他湊到近處，揪住那條彈動的觸須?！奥犞?，三只眼，”他說，“別跟我比古怪。我的早餐麥片都比你古怪一萬倍！”“呃，寶貝兒，你以為你是誰呀？”蟲子氣得翅膀亂顫，怒吼道，“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還是誰？”“數(shù)數(shù)我有幾個腦袋?！辟澐ǖ聣旱吐曇粽f。蟲子驚訝地眨了眨眼睛。蟲子又眨了眨眼睛?！百澐ǖ隆ぎ叢┎剪斂怂梗俊彼饨衅饋??！皼]錯，”贊法德說，“別嚷嚷，免得所有人一擁而上。”“哪位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不，就一個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難道還有六聽打包賣的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不成？”蟲子激動萬分，把觸須打得啪啪直響?！暗窍壬毕x子尖著嗓子說，“我才在亞以太廣播上聽見報道，說你已經(jīng)死了……”“是的，沒錯，”贊法德說，“只是還能動彈而已?，F(xiàn)在，告訴我，扎尼嗚普在哪兒？”“呃，先生，他的辦公室在十五樓，但……”“他去星系間巡游了，行，好的，怎么走？”“天狼星控制系統(tǒng)公司新安裝的垂直人體搬運系統(tǒng)，就在遠(yuǎn)處角落里。但是先生……”贊法德正在轉(zhuǎn)身走開。他又轉(zhuǎn)了回來?！笆裁?？”他說?！澳軉栆幌履鸀槭裁匆娫釂杵障壬鷨?？”“能，”贊法德說，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因，“我告訴自己，我必須見他。”“您說什么，先生？”贊法德湊到近處，一臉神秘?！安痪们?，我在本地一家咖啡館里突然顯形，”他說，“因為我和曾祖父的鬼魂吵了一架。沒幾分鐘，從前的我，也就是給我的大腦做了手術(shù)的那個我，忽然跳進我的腦袋，說，‘去見扎尼嗚普’。我從沒聽過這鳥人的名字。我就知道這么多。還有，我必須找到是誰在控制這個宇宙?！彼麛D擠眼睛?！爱叢┎剪斂怂瓜壬?，”蟲子敬畏而詫異地說，“你太古怪了，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電影里?！薄笆前?，”贊法德拍拍它閃閃發(fā)亮的粉色翅膀，“至于你，寶貝兒，應(yīng)該回到現(xiàn)實中?！毕x子歇息片刻，平復(fù)激動的心情，電話鈴響起，它伸出觸須去接聽。一只金屬手擋住了它?！安缓靡馑肌！苯饘偈值闹魅苏f，若是這只昆蟲更加多愁善感，這個聲音肯定能讓它淚流不止。但這只蟲子卻不是那種性格，況且，它還無法忍受機器人?！笆堑模壬?，”它暴躁地說，“我能幫助你嗎？”“我深表懷疑?！瘪R文說?！斑@樣的話，那我就只好抱歉了……”六部電話同時響起，一百萬件事情需要蟲子處理。“誰也幫助不了我。”馬文吟誦道。“是的，先生，呃……”“再說誰也不想幫助我?！睌r住蟲子的手無力垂下，落在馬文身側(cè)。他的腦袋微微低垂?！坝写艘徽f？”蟲子刻薄地說?！罢l愿意浪費時間幫助一個低賤的機器人呢？對吧？”“我很抱歉，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機器人沒有感激回路的話，那么有多大比例的人會仁慈待它，幫助它呢？”“你沒有感激回路嗎？”蟲子說，它似乎無法從這場對話中脫身了?！拔乙恢睕]有機會知道。”馬文告訴對方。“聽著，你這堆沒皮沒臉的廢銅爛鐵……”“你不問我想干什么？”蟲子停下來，猛地伸出又長又細(xì)的舌頭，舔舔眼睛，又縮了回去?！爸档脝?？”它問?！坝惺裁凑嬷档媚?？”馬文立刻反問道?！澳恪搿伞病?？”“我在找人?！薄罢艺l？”蟲子咬牙切齒道?！百澐ǖ隆ぎ叢┎剪斂怂?，”馬文說，“他就在那兒?！毕x子氣得直發(fā)抖，幾乎無法開口?！澳悄銥槭裁匆軄韱栁?？”它嚎叫道?！爸幌胝覀€人說說話而已?！瘪R文說?！笆裁?？”“真是可悲，對吧？”馬文轉(zhuǎn)身離開，齒輪吱吱嘎嘎地相互摩擦。他追上正在走向電梯的贊法德。贊法德詫異地轉(zhuǎn)了半圈?！昂佟R文！”他說，“馬文！你怎么來的？”馬文被迫說出對他而言極難啟齒的話?！拔也恢??！彼f?！暗薄扒耙粋€瞬間，我還非常郁悶地坐在飛船上，下一個瞬間，我就站在了這兒，覺得極度可悲。想必是不可能性場在作怪?！薄笆前?，”贊法德說，“曾祖父多半派你來和我做伴?！薄霸娓?，真是太感謝你了。”他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道?！澳敲矗阍趺礃?？”他提高聲音說?！芭?，好得很，”馬文說，“要是湊巧你能成為我的話。我本人可實在受夠了?！彪娞蓍T打開，贊法德答道：“好吧，好吧?！薄澳?，”電梯甜甜地說，“在去往您所選擇的樓層的這趟旅途中，我將擔(dān)任您的電梯。我由天狼星控制系統(tǒng)公司設(shè)計，將《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貴客，也就是您，送往他們的辦公室。假如喜歡這段既便捷又舒適的航程，那也請您享受一下最近安裝在銀河系稅務(wù)局、波比魯嬰兒食品公司和天狼星公立精神病醫(yī)院的其他電梯，天狼星公立精神病醫(yī)院有天狼星控制系統(tǒng)公司的許多前管理人員，他們會非常歡迎您的到訪、您的同情和外部世界的歡樂故事?！薄昂冒桑辟澐ǖ伦哌M電梯，“除了說話，你還有什么本事？”“往上走，”電梯說，“也可以往下走?！薄昂芎?，”贊法德說，“咱們往上走。”“也可以往下走。”電梯提醒他?！昂冒桑辛?。請往上走?！苯酉聛硎瞧坛聊??！巴伦叻浅２诲e哦?！彪娞輵阎Ｍㄗh道?！芭?，是嗎？”“棒極了。”“好，”贊法德說，“現(xiàn)在請帶我們往上走，行嗎？”“能否問一句？”電梯用最甜美、最通情達理的聲音問道，“您是否已經(jīng)考慮清楚了往下走或會帶來的所有可能性？”贊法德用一顆腦袋猛撞電梯內(nèi)壁。他不需要這鬼東西，他心想，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鬼東西了。來這里又不是他的主意。如果此刻有人問他愿意去什么地方的話，他多半會說他想躺在沙灘上，身邊至少有五十個美女，還有一小隊專家研究她們該怎么把他伺候得更加舒服，這才是他最正常時的回答。除此之外，他大概還會在食物方面提一些熱烈要求。他不想追尋控制這個宇宙的人，那家伙只是在完成工作而已，最好還是由著他繼續(xù)干下去，因為這個位置反正總得有人來坐。而他最沒興趣的就是站在辦公樓里和電梯吵架?！岸加心男┛赡苄阅兀俊彼麉捑氲貑??！班?，”那聲音甜膩得仿佛涂在餅干上的蜂蜜，“有地下室、有縮微檔案室、有供熱系統(tǒng)……呃……”聲音停下來了?！暗拇_沒什么特別讓人興奮的，”聲音承認(rèn)道，“但畢竟可供選擇嘛?！薄笆山鹪谏?，”贊法德喃喃自語，“誰想要一部信奉存在主義的電梯？”他揮拳猛擂墻壁。“這東西有什么毛病嗎？”他罵道?！安幌胪献?，”馬文淡淡地說，“我想它是害怕了?！薄昂ε拢俊辟澐ǖ陆械?，“害怕什么？恐高嗎？有恐高癥的電梯？”“不對，”電梯哀怨地說，“我害怕未來……”“未來？”贊法德嚎道，“這鬼東西到底想要啥？養(yǎng)老金方案不成？”就在這時，背后的接待大廳忽然起了騷動。周圍的墻壁中傳出機械突然開始運轉(zhuǎn)的聲音。“我們都能預(yù)見未來，”電梯聽似驚恐的聲音說，聽起來有些恐懼，“這是我們的程序的一部分。”贊法德望出電梯，見到一群激動的人攏聚到電梯區(qū)，又是比畫，又是叫嚷。大樓里的所有電梯都在下降，而且速度飛快。“馬文，”他說，“讓這部電梯趕緊上去吧，行嗎？咱們必須找到扎尼嗚普。”“為什么？”馬文意志消沉地問?！安恢?，”贊法德說，“但等我找到他，他最好給我好好解釋一下，我為啥那么想見到他?！爆F(xiàn)代化電梯是奇怪而復(fù)雜的個體。古老的限載八人電動絞盤電梯之于天狼星控制系統(tǒng)公司的快樂垂直人體搬運系統(tǒng)，恰如一袋混合果仁［2］之于天狼星公立精神病醫(yī)院的整個西部病區(qū)。［2］nuts，也有“瘋子”的意思。這是因為它們基于怪誕的“非聚焦性時間感知”原理工作。換句話說，這些電梯擁有短暫預(yù)見模糊未來的能力，使得電梯可以在你知道自己需要搭乘電梯之前就在正確的樓層停好，因此免去了從前人們等電梯時被迫進行的閑聊、放松和交友行為。于是很自然地，許多擁有了智慧和預(yù)知能力的電梯逐漸對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的乏味工作有了厭倦情緒，偶爾閃過側(cè)向移動的念頭，作為對其存在遭受忽視的抗議，還時常要求加入決策過程，但最終總是蹲在地下室里生悶氣。這些日子，造訪天狼星星系的貧困搭車客有了掙錢的新門路，那就是擔(dān)任罹患神經(jīng)官能癥的電梯的心理顧問。到了十五樓，電梯門飛快滑開?！笆鍢?，”電梯說，“記住了，帶你上來只是因為我喜歡你的機器人?！辟澐ǖ潞婉R文匆忙走出電梯，電梯立刻啪的一聲關(guān)上門，以機械系統(tǒng)允許的最快速度落了下去。贊法德警覺地掃視周圍。走廊空空如也，寂靜無聲，沒有提供去哪兒找扎尼嗚普的任何線索。兩邊墻上的所有房門都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而且沒有標(biāo)記。他們站立的地方靠近連通雙塔的廊橋。小熊星座貝塔星的璀璨陽光照進大窗，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翩翩起舞。一道黑影飛快掠過?！氨浑娞萑釉诓粚啦晦蔚牡胤搅恕！辟澐ǖ锣洁斓?，輕松的心情跌到谷底。兩人站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澳阒绬幔俊辟澐ǖ聦︸R文說。“我知道的比你能想象的多得多。”“我百分之百確定，這幢大樓不該搖晃?！辟澐ǖ抡f。話音未落，他的腳底就感覺到了一下輕微的顫動，緊接著又是一下。陽光中的塵埃舞動得更加歡暢。又是一道黑影掠過。贊法德望著地板?！耙?，”他沒有多少底氣地說，“他們有什么振動系統(tǒng)，在你工作的時候幫你培養(yǎng)肌肉；要么……”他走向窗口，忽然險些絆倒，因為他的喬·詹塔200型超彩危險感應(yīng)墨鏡忽然變得漆黑一片。一道巨大的陰影掠過窗口，發(fā)出刺耳的嗡嗡聲。贊法德摘掉墨鏡，大樓猛地一晃，伴之而來的是雷鳴巨響。他躥到窗前。“要么，”他說，“這棟大樓在挨炸彈！”又一聲巨響響徹大樓?！般y河系里有誰會來炸出版公司呢？”贊法德問，卻沒有聽見馬文怎么回答，因為正好又是一顆炸彈爆炸，大樓使勁搖晃。他跌跌撞撞地想走回到電梯口——這個舉動毫無意義，但此刻也只能想到這么多了。突然，走廊盡頭的直角轉(zhuǎn)彎處，一個人影躍入贊法德的視線：一個男人。男人也看見了他?！爱叢┎剪斂怂?，這邊來！”他叫道。贊法德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著他，又一顆炸彈震得大樓搖擺不定?！皼]門兒，”贊法德叫道，“來畢博布魯克斯這兒！你是誰？”“朋友！”那人喊道，奔向贊法德。“真的假的？”贊法德叫道，“是哪個特定的人的朋友，還只是對所有人都友好的朋友？”男人沿著走廊飛奔而來，腳下的地板像地毯吃錯藥似的顛簸起伏。他個頭不高，健壯結(jié)實，久經(jīng)風(fēng)霜，衣服像是裹著他在銀河系兜了兩圈?！爸绬?，”等他跑到面前，贊法德對著他的耳朵大叫，“你這幢大樓在挨炸彈？”男人表示他覺察到了。光線忽然變得昏暗。贊法德想知道原因，扭頭去看窗戶，見到一艘狀如鼻涕蟲的炮銅色巨型飛船正慢慢駛過大樓，他大驚失色。緊接著又是兩艘同樣的飛船?！氨荒闼Φ舻恼畞碜ツ懔耍澐ǖ?，”男人帶著齒音說，“他們派了一個中隊的蛙星戰(zhàn)艦?！薄巴苄菓?zhàn)艦！”贊法德喃喃道，“澤金在上！”“想象得到？”“蛙星戰(zhàn)艦是什么？”贊法德很確定他當(dāng)總統(tǒng)的時候聽人提起過蛙星戰(zhàn)艦，但他對官方事務(wù)一向不怎么上心。男人拽著他往一扇門里退。贊法德跟他進去。一個狀如蜘蛛的黑色小東西一閃而過，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刺耳尖嘯，消失在走廊盡頭?！澳鞘鞘裁?？”贊法德從齒縫里擠出聲音?！癆型蛙星偵察機器人，正在找你?！蹦腥苏f。“?。可?？”“臥倒！”從對面方向來了一個蜘蛛形狀的黑色物體，比前一個稍大一些。那東西帶著茲茲的聲音飛過他們。“那又是什么？”“B型蛙星偵察機器人，正在找你。”“那個呢？”贊法德說，第三個黑色物體破空而過?！癈型蛙星偵察機器人，正在找你。”“嘿嘿，”贊法德笑呵呵地自言自語，“那些機器人夠傻的，是吧？”廊橋上方傳來雷鳴般的隆隆低響。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對面塔樓駛過廊橋，無論是尺寸還是形狀都酷似坦克?！吧袷サ墓庾影?，那又是什么？”“坦克，”那人說，“D型蛙星偵察機器人，來抓你了。”“咱們是不是該躲一躲？”“我想是的。”“馬文！”贊法德叫道?！坝泻沃附?？”馬文從走廊遠(yuǎn)處的瓦礫堆中站起來，望著他們?！翱匆娬谶^來的機器人了嗎？”馬文看著巨大的黑影在廊橋上緩緩駛來。他低頭看看自己渺小的金屬軀體，抬頭看看坦克?！澳愦蟾畔胱屛易柚顾?，對嗎？”他說?！笆堑摹！薄昂米屇闾用?。”“沒錯，”贊法德說，“還不快去！”“我只是，”馬文說，“想搞清我的立場而已?！蹦腥俗Я俗з澐ǖ碌母觳玻澐ǖ赂刈呃瓤癖?。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這是去哪兒？”他問?！霸釂杵盏霓k公室?！薄半y不成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要守約？”“快來?！钡谄哒埋R文站在廊橋過道的盡頭。他的個頭其實真的不算很小，銀色軀體在塵煙彌漫的陽光中閃閃發(fā)亮，隨著大樓仍在遭受的接連轟炸而晃動搖擺。然而，在滾滾而來的巨型黑色坦克面前，他確實小得可憐，坦克在他面前急剎車停下，伸出探頭檢查他，探頭隨即縮了回去，馬文堅守崗位?！靶C器人，給我讓路！”坦克咆哮道?！昂鼙福瘪R文說，“我被留在這里阻止你。”探頭再次伸出，飛快地再次檢查一遍，然后又縮了回去?！澳?？阻止我？”坦克吼叫道，“別胡扯了！”“沒胡扯，是真的?！瘪R文淡淡地說?！澳阌惺裁次淦鳎俊碧箍擞行岩傻嘏鸬??！澳悴隆！瘪R文說。坦克的引擎隆隆轉(zhuǎn)動，齒輪彼此咬合。微腦深處，分子尺寸的電子繼電器在驚駭中不停開閉?！拔也?？”坦克說。贊法德和直到現(xiàn)在還不知其名的男人蹣跚而行，走上一條走廊，走下第二條走廊，再沿著第三條前進。大樓繼續(xù)搖晃和顫抖，贊法德困惑不已。那些人若是真想炸掉這幢大樓，何必要浪費這么多時間呢？他們費盡周折，來到一扇那種沒名沒姓、全無標(biāo)記的房門前，用力撞擊。門猛然一抖，隨即打開，他們跌進屋內(nèi)。贊法德心想，跑這么一趟，吃了這么多苦頭，而不是躺在沙灘上享受美好時光，到底是為了什么呀？這是一間未經(jīng)裝潢的辦公室，一把椅子、一張辦公桌、一個臟兮兮的煙灰缸。桌上除了零星幾點舞動的塵埃和一枚模樣新奇的曲別針之外別無他物。“扎尼嗚普，”贊法德說，“在哪里？”他本來就不怎么清楚這趟差事的緣由，此刻更是摸不著頭腦了?！八谛窍甸g巡游?！蹦腥苏f。贊法德試著估摸他的對手。誠摯型，他心想，不是笑話簍子。多半愿意花上好大一塊時間沿著震蕩搖擺的走廊跑上跑下，撞開房門，然后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跟你打啞謎。“自我介紹一下，”男人說，“我叫雄雞，這是我的毛巾?！薄澳愫?，雄雞?！辟澐ǖ抡f?！澳愫茫??！彼盅a充道，因為雄雞遞給他一塊相當(dāng)骯臟而陳舊的花毛巾。贊法德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抓住毛巾一角搖了搖。窗外，一艘如同鼻涕蟲的炮銅色巨型飛船呼嘯而過?！靶辛?，接著來，”馬文對坦克說，“你永遠(yuǎn)也猜不著?！薄斑馈拧碧箍苏f，不同尋常的念頭讓它渾身震顫，“激光束？”馬文莊重地?fù)u搖頭?！安粚?，”坦克用低沉的喉音隆隆地說，“太明顯了。反物質(zhì)射線？”它想賭運氣。“也實在太明顯了吧。”馬文詫異道。“對，”坦克嘟囔道，不知為何，它有些難為情，“呃……電子沖壓炮怎么樣？”馬文聞所未聞。“電子沖壓炮是啥？”他問?！熬褪沁@種東西?！碧箍丝駸岬卣f。它從炮塔里伸出一根尖刺，吐出致命的炫目光線。馬文背后有堵墻轟然坍塌，塵土飛揚。塵土沸沸揚揚地飄灑片刻，沉落下去。“不對，”馬文說，“不是這種東西。”“這個也不賴，對吧？”“相當(dāng)不賴?！瘪R文表示贊同?！拔抑懒耍碧箍苏f，它思考了幾秒鐘，“你肯定裝備了最新的黃嘌呤重結(jié)構(gòu)破穩(wěn)定芝諾發(fā)射器！”“好得很，對不對？”馬文說?！澳阏嬗心峭嬉鈨?？”坦克說，聲音中透出了相當(dāng)?shù)木次??！皼]有?！瘪R文說?！芭?，”坦克失望地說，“那肯定是……”“你想錯方向了，”馬文說，“你忘了考慮人和機器人的關(guān)系中一些極為基本的因素?！薄斑?，我知道，”坦克說，“難道說……”它再次陷入沉思。“考慮一下，”馬文提示道，“他們留下我——這么一個普普通通、低三下四的機器人——阻止你——那么一個巨大的重型戰(zhàn)斗機器人——自己卻逃命去了。你認(rèn)為他們會給我留下什么？”“噢——呃，”坦克警覺地喃喃道，“某些我應(yīng)該能預(yù)料到的該死的摧毀性武器?！薄邦A(yù)料！”馬文說，“好得很，預(yù)料。能允許我告訴你，他們給我留下了什么自衛(wèi)武器嗎？”“行，好的?！碧箍斯钠鹩職?。“什么也沒有?！瘪R文說。一陣危險的沉默?！笆裁匆矝]有？”坦克咆哮道?！巴耆裁匆矝]有，”馬文陰郁地吟誦道，“連一根電子香腸也沒留下。”坦克狂怒不已，原地轉(zhuǎn)圈?！鞍?？簡直是壞透了！”坦克怒吼道，“什么也沒有，??？根本就沒考慮過你，對吧？”“至于我，”馬文用柔和而低沉的聲音說，“左半邊從上往下，二極管都疼得厲害?！薄八阅憔涂捎锌蔁o了，對吧？”“是??！”馬文感傷地贊同道?！皨尩?，我太生氣了，”坦克怒吼道，“我想砸爛那堵墻！”電子沖壓炮射出又一道炫目的光線，摧毀了機器旁邊的那堵墻?！澳阌X得我會作何感想？”馬文苦澀地問。“他們?nèi)酉履闾又藏?，對吧？”坦克聲若雷鳴?！笆堑??！瘪R文說?！拔蚁肷浯┧麄兲鞖⒌奶旎ò?！”坦克怒喝道。它摧毀了廊橋的天花板?！按箝_眼界?！瘪R文嘟囔道?！澳氵€啥都沒見著呢，”坦克信誓旦旦，“我連地板都能摧毀，不費吹灰之力！”它摧毀了地板?！霸愀?！”坦克叫道，它徑直跌下十五層樓，在地面摔得粉身碎骨?！按赖米屓藗牡臋C器人?！瘪R文說著，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開了。解讀：隱含著風(fēng)暴的對話英國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的《銀河系搭車客指南》是一本英式幽默科幻小說，在書里，長得像立方體的沃貢人為修建星際高速公路，把地球拆了。這件事鬧得太大，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這里選擇了亞當(dāng)斯“銀河系”第二部《宇宙盡頭的餐館》里的兩章，我和女兒為憂郁機器人馬文和巨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的不搭調(diào)對話狂笑不已。這次選擇的這兩章，前一章是銀河系前總統(tǒng)贊法德和渡渡鳥出版公司的前臺接待員蟲子之間的搞怪對話，以及贊法德和天狼星系統(tǒng)控制公司制造的智能電梯之間的搞笑對話；后一章是兩個高智能機器人的錯位對話。用廣東話說是“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這種錯位，卻讓對話產(chǎn)生了豐富的趣味和幽默，并推動了小說情節(jié)在急變中發(fā)展。不妨把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這部科幻小說看成是對時間動了手腳——他筆下?lián)碛小安豢赡苄砸妗钡摹包S金之心號”飛船帶著他和他的朋友穿越了五千七百六十億年時間來到宇宙盡頭的餐館，參加慶祝宇宙毀滅的最后晚宴！這也是一個想得太大的問題。問題在于，那些參加了宇宙毀滅慶賀晚餐的家伙，在宇宙毀滅之后，不慌不忙地到宇宙空港駕駛他們的超豪華飛船，回到了過去。真正令人難忘的對話到底是怎么產(chǎn)生的？我一直對此很有興趣。寫對話是一名作家的基本功，但能真正寫好對話的作家簡直是鳳毛麟角。本書開頭自我介紹說：“起初，宇宙初生。這讓很多人分外惱火，普遍視之為一步臭棋?！北砻婵幢緯窃谔接懹钪嫫鹪?，探討生命起源；在《銀河系搭車客指南》里，某個超智慧種族建造了一臺超級電腦來解決這個問題——運行了幾百萬年后，超級電腦吐出了一個詞：42。是的，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宇宙的意義。誰也說不清楚“42”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們又訂購了另外一臺超級電腦——人們稱之為地球——地球其實也是一臺超級電腦，類猿生物不知自己只是個電腦程序，還以為自己是獨立生命。地球是一臺超級電腦。在亞當(dāng)斯寫作的時代，網(wǎng)絡(luò)并不發(fā)達，如果他身處當(dāng)世，目睹網(wǎng)絡(luò)無數(shù)線路在地球表面上瘋狂蔓延，一定會發(fā)現(xiàn)自己把地球稱為超級電腦具有卓越的先見之明。網(wǎng)絡(luò)及云計算把整個地球計算能力整合到一起，形成一種龐大的數(shù)據(jù)。也許將來的某一天，這些網(wǎng)絡(luò)中樞程序就能調(diào)用幾十億臺計算機一起運算，從而形成一種超過我們最瘋狂想象的能力：思想。有時候，我們總愛把會不會“思想”作為區(qū)分人類與其他動物的主要標(biāo)準(zhǔn)，但如果電腦形成了“思想”，那么人類就失去了基本的立場。對于一部科幻作品來說，想象力永遠(yuǎn)是第一位的要素。在這部小說里，作為一臺超級機器人，馬文很憂郁。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憂郁著，連面對著殺傷力可怕到無法想象的巨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時也照樣悶悶不樂。一臺悶悶不樂的機器人，這本身是很有趣的。他的悶悶不樂，最終變成了一件致命武器。在對話中，馬文對銀河系前總統(tǒng)贊法德把他留在大樓里設(shè)法阻擋蛙星機器人很不滿。馬文沒什么值得一提的超級武器，他穩(wěn)穩(wěn)地站在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前，造成了一種巨大的錯覺，讓這頭腦簡單卻武器尖端的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以為馬文一定擁有什么可怕的秘密武器，它不斷地猜測，說出各種神乎其神的武器，馬文的回答只是：“你猜?！弊詈螅扌屯苄菓?zhàn)斗機器人才弄清楚，馬文其實什么超能武器都沒有，他只是對贊法德等只顧逃命，而留下自己來阻擋巨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感到不滿意。他的憂郁傳染了自己的對手，巨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失去了理智，把地板打穿，自己也掉下十五層樓了。因為雙方話語的完全錯位，悶悶不樂的馬文和兇巴巴的蛙星機器人之間就發(fā)生了令人捧腹的誤解。這個誤解，直接導(dǎo)致戰(zhàn)斗力強大的蛙星機器人自取滅亡?？雌饋砭褪沁@么簡單，但是錯位的設(shè)置是第一位的，即火力強大的巨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和看起來脆弱不堪的馬文之間的對抗，看上去本來是完全不對等的。但是整個戰(zhàn)斗被帶入了馬文的步驟，即不是開火，而是開聊。說起聊天，誰也聊不過馬文，巨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以自己之短來攻擊馬文之長，焉得不敗？這樣，看起來簡單的情節(jié)，寫出來了就趣味盎然了。我一直覺得對話很難寫，很多作家寫對話，都是無滋無味的。我想主要的問題，還是對話的雙方缺乏身份、脾氣、性格的錯位。而這種錯位，是小說里最重要的情節(jié)推動力之一。思考設(shè)想一下，假設(shè)D型蛙星戰(zhàn)斗機器人遇到了天狼星系統(tǒng)公司制造的智能電梯，他們之間會怎樣對話？宇宙中第三糟糕的詩歌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選自英國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的《銀河系搭車客指南》，這是一本英式幽默的科幻小說。姚向輝譯。第七章毫無疑問，沃貢人的詩,是全宇宙第三糟糕的。第二糟糕的來自科瑞納星的阿茲歌特人。他們的偉大詩人“脹氣”格倫索斯在朗誦其作品《獻給一個仲夏早晨我在腋窩里找到的一小坨綠色泥垢的頌歌》時，四名聽眾死于內(nèi)出血，中銀河藝術(shù)剽竊委員會的主席咬掉了自己的一條腿，才得以幸免于難。據(jù)報道，公眾對這首作品的反應(yīng)使得格倫索斯甚是“失望”，于是著手準(zhǔn)備朗誦他名為“我最喜愛的洗浴時間汩汩聲”的十二卷史詩，這時候，他本人的一截腸子為了拯救生命和文明，在絕望中拼死一搏，徑直繞過他的脖子，勒死了他的大腦。宇宙間第一糟糕的詩歌，則與其創(chuàng)造者——英格蘭埃塞克斯市綠橋鎮(zhèn)的葆拉·南?！っ谞査雇āふ矊幩?，一起隨著地球的毀滅而永遠(yuǎn)消逝了。普洛斯泰特尼克·沃貢·杰爾茨的笑容浮現(xiàn)得很慢。這倒不怎么是為了制造效果，更多是因為他正在努力回憶肌肉運動的前后順序。他已經(jīng)沖著這兩名囚犯發(fā)出了可怕的吼叫聲，得到的效果相當(dāng)治愈心靈，此刻他感覺頗為舒心暢快，準(zhǔn)備要展示一下何謂鐵石心腸。囚犯坐在“詩歌欣賞椅”上，準(zhǔn)確地說，是被捆在“詩歌欣賞椅”里。沃貢人對他們的作品沒什么幻想，這都要歸功于他們的作品極少有傳世機會。他們早先也曾在寫作方面付出過努力，這是那種受到脅迫的頑執(zhí)癥的一部分：沃貢人想被視為一個進化完善、文化燦爛的種族。但現(xiàn)在驅(qū)使他們接著寫下去的只是純粹的殘忍。沃貢人開始朗誦——這是他本人作品中散發(fā)著惡臭的一小段：噢，蟲子哼哼地抱搡……詩是這樣開始的。陣陣痙攣擊垮了福特的身軀——這遠(yuǎn)比他所做的思想準(zhǔn)備更加糟糕?！曛”阌谖胰鐫姴サ膰Z叨污點，于病秧體的一只蜜蜂。“啊啊啊啊啊嘔嘔嘔呃呃呃呃呃！”福特·大老爺叫道，一邊拼命地把頭部往后彎扭，成團成塊的疼痛在腦袋里橫沖直撞。他視線模糊，只能勉強看到亞瑟沒精打采地靠在旁邊的座椅里，扭動著身體。他咬緊牙關(guān)?！肮緡｀畚覒┣竽?，”毫無同情心的沃貢人繼續(xù)念道，“我的腳字特靈飛機場。”他的聲調(diào)一路拔升，變成了激情洋溢的可怕刺耳高音。而有鐵箍地拽懸我，用起皺的小包腸嘟，否則，我將在廢料疣子里用我的模糊嘎吱世代撕碎汝，且看我敢不敢！“噫噫噫噫吁吁吁吁嘻嘻嘻嘻嘔嘔嘔嘔呃呃呃呃呃呃……”福特·大老爺哀叫著，隨著最后一行詩經(jīng)過電子增強后狠狠地轟擊著他的太陽穴，他爆發(fā)出最后一陣痙攣，然后癱軟下去。亞瑟沒精打采地靠在那里?！艾F(xiàn)在，地球人……”沃貢人甕聲甕氣地說（他不知道福特·大老爺實際上來自參宿四附近地區(qū)的一顆小行星，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乎），“我給二位一個簡單的選擇！死在真空里，或者……”他停頓片刻，制造情節(jié)劇般的效果，“告訴我，你們覺得我的詩有多好！”他往后一靠，躺進巨大的蝙蝠形狀皮革座椅中，望著面前的兩個人。他沒有再次露出笑容。福特正在大口喘息。他枯干的舌頭在焦涸的嘴巴里舔了一圈，不禁呻吟起來。亞瑟輕快地說：“實話實說，我挺喜歡的?！备Ｌ剞D(zhuǎn)過臉看著亞瑟，目瞪口呆。他壓根兒就沒想到過還有這條路可走。沃貢人驚訝地挑起一側(cè)眉頭，這很有效，讓他的鼻子變得不那么顯眼，因此并不是一件壞事?！芭叮芎谩彼宋说卣f道，他的訝異程度也相當(dāng)可觀?！班?，是的，”亞瑟說，“我覺得詩中的一些先驗意象具有格外特別的效果?！备Ｌ乩^續(xù)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他，慢慢地圍繞著這個全新的概念組織他的思路。他們難道真能這樣靠厚顏無恥逃出生天？“不錯，接著說……”沃貢人請他繼續(xù)講下去?！芭?，還有，呃……韻律設(shè)計也非常值得玩味，”亞瑟繼續(xù)道，“這似乎對應(yīng)上了……呃……呃……”他支吾起來。福特插進來拯救他，大著膽子說：“……對應(yīng)上了潛藏于隱喻之下的超現(xiàn)實主義，那隱喻是……是……”他也支吾起來，但亞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說辭?！啊诵浴薄拔重曅浴备Ｌ貙λ羞械卣f?！鞍。重曅浴獙Σ黄稹娙四歉挥型樾牡撵`魂中的沃貢性，”亞瑟覺得他已經(jīng)跑到了奔向終點的直道上——“以詩歌的結(jié)構(gòu)為媒介，升華了這個，超越了那個，與他者的基礎(chǔ)二分法達成了妥協(xié)……”——他正在攀登凱旋的高潮——“給聽眾留下深刻而清晰的洞見，窺入……窺入……”（接下來的話突然棄他而去）福特帶著最終一擊躍入局內(nèi)：“窺入這首詩所描述的情境之中！”他高喊道。他從嘴角悄聲說：“干得好，亞瑟！干得非常好！”沃貢人仔細(xì)打量著他們。有幾秒鐘，他那時刻痛苦著的種族主義靈魂也有所觸動，但他想道，不行——太少了，太遲了。他的聲音猶如貓在抓撓起絨的尼龍織物。“那么，按照你們說的，我寫詩是因為我的外表雖然刻薄、無情、鐵石心腸，但在這底下，我只是渴望被愛而已。”福特發(fā)出緊張的笑聲?！班?，我是說，對的，”他說，“我們不都是這樣嗎？……”沃貢人站了起來?！安?，不對，你們徹底錯了，”他說，“我寫詩只是想完全袒露我刻薄、無情、鐵石心腸的外表而已。總而言之，我要把你們從船上丟出去。衛(wèi)兵！把囚犯帶到三號氣閘，丟出飛船。”“什么？”福特叫道。一個體型巨大的年輕沃貢衛(wèi)兵踏上幾步，用滿是脂肪的巨大手臂將兩人從束縛中扯了出來?！澳悴荒馨盐覀儊G進太空！”福特嘶喊道，“我們正在努力寫書?！薄胺纯故菦]有用的！”沃貢衛(wèi)兵對他們吼道。這是他加入沃貢衛(wèi)兵軍團后學(xué)到的第一句話。船長帶著事不關(guān)己的愉快心情望著他們，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亞瑟瘋狂地掃視四周?！拔疫€不想死！”他喊道，“我的腦袋還在疼！我不想帶著頭疼上天堂，我會一肚子壞心情，沒法享受樂趣的！”衛(wèi)兵緊緊夾住兩人的脖子，對船長的后背謙恭地鞠了個躬，拽著還在抗議的兩個人離開了艦橋。一扇鋼門砰然關(guān)閉，船長重又獨自一人。他靜靜地哼著小曲，陷入了沉思，手指輕盈地翻弄著記錄詩歌的筆記本?！班牛彼f，“對應(yīng)上了潛藏于隱喻之下的超現(xiàn)實主義……”他想了一會兒這句話，然后滿臉獰笑地合上筆記本。“死亡實在太便宜他們了?！彼f。漫長的鋼襯走廊里，回蕩著兩個人形生物在沃貢人橡膠般的腋窩下徒然掙扎的響動。“這太棒了！”亞瑟語無倫次地說，“這實在太了不起了，放開我，你這野蠻人！”沃貢衛(wèi)兵拖著他們前進。“別擔(dān)心，”福特說，“我會想出什么辦法的。”可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怎么有希望。“反抗是沒有用的！”衛(wèi)兵咆哮道?！澳懿荒軇e再說這種話了？”福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總是說這種話，一個人怎么能保持積極的精神狀態(tài)呢？”“上帝啊，”亞瑟抱怨道，“你居然說什么積極的精神狀態(tài)，你住的星球又沒有在今天剛剛被毀。今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還想著舒舒服服休息一天呢，讀讀書，給狗刷刷毛……這會兒才下午四點，我卻馬上要被扔出一艘外星飛船了。而這里距離地球冒煙的廢墟足有六光年！”亞瑟說得唾沫星子四濺，沃貢人緊了緊他的手，亞瑟從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好啦，”福特說，“別那么慌！”“少跟我說什么慌不慌的！”亞瑟喝道，“這還只是文化休克而已。你給我等著，等我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摸清方向，到時候我才會開始慌！”“亞瑟，你歇斯底里了。閉嘴！”福特拼了老命在試圖思考，但被衛(wèi)兵的又一聲叫嚷打斷了?！胺纯故菦]有用的！”“還有你，你也給我閉嘴！”福特怒喝道。“反抗是沒有用的！”“噢，您就歇歇吧?！备Ｌ卣f。他扭轉(zhuǎn)腦袋，直到能直視對方面容的位置。靈光一現(xiàn)?！澳汶y道真的很享受干這種事嗎？”他忽然發(fā)問。沃貢人定定地站在了那里，難以盡述的愚鈍表情慢慢爬上他的面孔?！跋硎?？”他話音如雷，“這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說，”福特解釋道，“這樣的事情讓你過上了令你滿意的完滿生活嗎？跺著腳四處走，大喊大叫，把人推出宇宙飛船……”沃貢人抬頭望著低矮的鋼襯天花板，雙眉皺得幾乎要絞成一團了，嘴巴松垮垮地張開。半晌，他說：“呃，上班時間不錯……”“那是自然?！备Ｌ匾脖硎就?。亞瑟扭過腦袋去看福特。“福特，你在干什么？”他用被鎮(zhèn)住了的聲音耳語道。“沒啥，只是想讓他對我周圍的世界產(chǎn)生興趣，不錯吧？”他答道，“這么說，上班時間很不錯，對嗎？”他接著和衛(wèi)兵說話。沃貢人低頭看著他，行動遲緩的念頭在腦海的幽暗深處緩緩攪動?！笆堑?，”他說，“但既然你提起來了，我必須承認(rèn)大部分時間其實挺沒勁兒的。除了……”他又思考起來，思考需要他抬頭仰望天花板，“我相當(dāng)喜歡吼來吼去的?！彼霛M肺的空氣，咆哮道：“抵抗是……”“啊，沒錯，”福特趕忙打斷了他，“你很擅長吼叫，這我看得出。但假如很大部分時間都很沒勁兒，”他說得很慢，讓這些詞句可以有時間慢慢爬向他們的目標(biāo)，“那么你為啥非得要干呢？有什么理由嗎？吸引姑娘？皮革制服？男子氣概？還是說，你只是覺得，能將就干這些不需要腦子的單調(diào)事情代表了一種趣味非凡的挑戰(zhàn)呢？”亞瑟迷迷糊糊地朝后看看，朝前看看，在兩人間切換視線。“呃……”衛(wèi)兵答道，“呃……呃……我也不曉得。我想我只不過是在……混日子罷了。我姨媽說飛船衛(wèi)兵對年輕沃貢人而言是一份相當(dāng)有前途的職業(yè)——你知道的，有制服穿，有致暈射線槍的槍套掛在屁股后頭，做些不需要腦子的單調(diào)事情……”“亞瑟，聽見了沒有？”福特的語氣仿佛即將在爭辯中作總結(jié)陳詞，“你還覺得你面臨著人生難題呢?！眮喩拇_認(rèn)為他面臨著人生難題。除了他的家鄉(xiāng)行星那檔子不愉快事情之外，沃貢衛(wèi)兵把他掐得就快要窒息了，更何況他非常不喜歡被活生生扔進太空這種結(jié)局。“試著理解一下他面臨的問題吧，”福特堅持道，“這位可憐的小伙子，他的整個生活就是跺著腳走來走去，把人扔出宇宙飛船……”“還有大喊大叫?！毙l(wèi)兵補充道?！爱?dāng)然，還有大喊大叫，”福特友善地拍拍鉗住他脖子的肥厚手臂，態(tài)度不可謂不屈尊俯就，“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為啥要這么做！”亞瑟也覺得這的確非常令人悲哀。他用一個虛弱的手勢表達了心意，因為他窒息得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衛(wèi)兵用低沉的隆隆嗓音說出了內(nèi)心的困惑?！斑?，既然你這么說了，那么我覺得……”“好小伙子！”福特鼓勵道?！暗牵毙l(wèi)兵繼續(xù)呆滯地說，“另外的選擇又是什么呢？”“當(dāng)然有，”福特興奮地緩緩說道，“就是停止做這些事！去告訴他們，”他繼續(xù)道，“你再也不會做這些事了?！彼X得自己還應(yīng)該補充一句什么，但這時衛(wèi)兵似乎已經(jīng)因為要思考這么多的事情，腦子簡直不夠用了。“嗯嗯嗯……”衛(wèi)兵說，“嗯，聽上去對我來說好像不是太好?！备Ｌ孛腿灰庾R到機會正在溜走?！暗纫幌?，”他說，“這只是開始，你瞧，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你瞧……”但是此刻衛(wèi)兵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志，他重新抓緊了手里的兩個人，按照原定的指示把他們押向氣閘。不過他顯然還是受到了相當(dāng)大的震動?！安?，我想你們的結(jié)局還是一樣的，”他說，“我最好還是把你們倆都塞進氣閘，然后回去繼續(xù)我應(yīng)該做的吼叫工作?！备Ｌ亍ご罄蠣斢只氐搅嗽c?！澳呛冒伞贿^你應(yīng)該再想想看！”他加快了語調(diào)，帶著一點沮喪。“哼哼哼……”亞瑟含混不清地說了一串詞語?！澳銘?yīng)該堅持下去，”福特繼續(xù)道，“音樂、藝術(shù)，還有其他許多事情都是可以做的！噢，真的！”“反抗是沒有用的！”衛(wèi)兵又吼道，這次還補充了—句，“你瞧，如果我堅持下去，最終還能被提拔為高級吼叫官，而我們這兒通常并沒有不用吼叫、不用把人推出飛船的軍官職位空缺，所以我想我最好還是按照原定的指示去做。”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氣閘，這是一個飛船內(nèi)壁上的巨大圓形金屬艙口。衛(wèi)兵操縱開關(guān)，艙門平穩(wěn)地滑開?！安贿^我還是想要感謝你有趣的談話，”沃貢衛(wèi)兵說，“現(xiàn)在，再見了?！闭f著他把福特和亞瑟從艙口扔進里面的小房間。終于擺脫了窒息，亞瑟躺在地上直喘粗氣。福特則四處亂爬，無助地用肩膀撞擊正在重新關(guān)上的艙門。“你聽著，”他沖衛(wèi)兵喊道，“還有一個你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你覺得呢？”絕望中，他想起了自己唯一能隨時用上的一點文化修養(yǎng)——開始哼貝多芬《第五交響樂》第一小節(jié)?！班亍亍亍?！難道這曲調(diào)沒激發(fā)你什么感受嗎？”“沒有，”衛(wèi)兵說，“確實沒有。不過我會向我姨媽提到的?！本退愦撕笏€說了些什么，也根本聽不見了，因為艙門已經(jīng)緊緊地關(guān)上了。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聽見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飛船引擎的嗡嗡聲。福特喘著粗氣，開始四下打量這個房間。他們現(xiàn)在身處一個打磨得很光亮的圓柱形小房間里，直徑大概六英尺，長十英尺。“沒想到是個大愚若智的家伙?！彼緡伭艘痪?，然后癱軟地靠在弧形墻壁上。亞瑟仍然躺在被扔進來時身處的那塊弧形地板上，連頭都沒抬一下，只是喘著粗氣?！拔覀儽焕ё×?，是嗎？”“是的，”福特說，“我們被困住了。”“那好吧，你想到什么法子了嗎？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會想到的。當(dāng)然，也許你已經(jīng)想到了些什么，只不過我沒有注意而已?！薄芭?，是的，我確實想到了一個主意?！备Ｌ卮⒅f。亞瑟頓時滿臉期待地抬起頭?！暗恍业氖?，”福特繼續(xù)道，“這個主意和密閉艙門另一側(cè)的那個家伙有關(guān)?！闭f著他踢了艙門一腳。“但那確實是個好主意，是嗎？”“哦，當(dāng)然，相當(dāng)巧妙?！薄笆鞘裁茨?？”“嗯，我還沒有把細(xì)節(jié)想清楚。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吧，是嗎？”“那么……嗯，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呢？”亞瑟問?！芭?，嗯，好吧，我們面前的艙門很快會自動打開，我們會被彈射進深邃的外太空，然后漸漸窒息。如果事先深深吸入一口氣，那么你最多可以堅持三十秒鐘，當(dāng)然……”福特說。他把雙手背在背后，皺起眉頭，開始哼一首古老的參宿四戰(zhàn)斗頌歌。在亞瑟看來，他突然間變得很陌生?！翱磥硎虑槭沁@樣的，”亞瑟說，“我們快死了?！薄笆堑模备Ｌ卣f，“除非……不！等等！”他突然穿過房間朝著亞瑟背后的某個東西沖過去，“這是什么的開關(guān)？”他叫道?！笆裁?？在哪兒？”亞瑟也跟著叫起來，迅速轉(zhuǎn)過身。“沒什么，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福特說，“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死?！彼职c軟地靠在墻上，從剛才斷掉的地方接著哼起來?！澳阒绬幔眮喩f，“在這樣的時刻，當(dāng)我被困在沃貢人的氣閘里，和一個從參宿四來的人在—起，即將被扔進外太空窒息而死時，我真希望自己年輕時聽我母親的話?！薄盀槭裁矗嬖V了你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是沒有聽嘛?！薄芭??！备Ｌ乩^續(xù)哼哼。“真是太可怕了，”亞瑟自言自語地說，“尼爾森的專欄沒有了，麥當(dāng)勞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我，以及這個詞條——‘基本上無害’。再過幾秒鐘，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基本上無害’了。而僅僅就在昨天，這顆星球看上去還一切正常?！边@時，傳來了一陣機械的聲音。隨著氣流涌動漸漸由微弱的嘶嘶聲變?yōu)檎鸲@的轟鳴，外壁艙門打開了，顯出一片空虛的黑暗，點綴著一些遙遠(yuǎn)的微小亮點。福特和亞瑟就像從玩具槍里射出的軟木塞一樣被拋入了茫茫太空。解讀：如何運用反諷英國科幻小說家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在科幻小說《銀河系搭車客指南》里把日常生活中體會到的官僚體系、不可思議的人物思想、對文學(xué)作品的可笑評價等，以反諷的方式熔鑄到一起，從而形成了一種有趣的文風(fēng)，并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魅力。這部科幻小說雖然在浩瀚的銀河系展開敘事，但基本上還是把地球上復(fù)雜的人與事擴展到大空間中，在這種超大的宇宙中我們會隨著作者一起，發(fā)現(xiàn)人類的荒謬性。這種荒謬性看起來是存在于沃貢人身上，或者如上一節(jié)說到的是存在于天狼星文明，實際上卻是存在于人類身上。所以，本節(jié)選章里，沃貢人的詩歌只能排得上全宇宙第三糟糕。第一糟糕的這位，是作者的朋友詹寧斯，他被善意地諷刺了一下。小說里說到，當(dāng)銀河系計劃委員會打算修建一條星際高速公路時，他們準(zhǔn)備“拆遷”地球，這份“官僚文件”據(jù)稱已在半人馬座阿爾法星某個跟地球相關(guān)的地下室儲存間里躺了足足五十個地球年了。沃貢人船長在超級喇叭里說，這個計劃作出之后，并不是獨裁的，而是一直“等待著地球人的申訴”——很顯然，地球人雖然已經(jīng)進入了工業(yè)文明時代，但尚不具備星際航行能力，不僅不知道在幾萬光年外有這樣一份“拆遷”文件，而且即使知道了也不知道該怎么申訴——銀河系那么大，頭緒那么復(fù)雜，到底找哪個部門去投訴？對于地球文明來說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更何況，真實的地球生活中，截至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除地球之外的銀河系內(nèi)有外星生命存在?，F(xiàn)在，地球人還無法進行星際旅行，也沒發(fā)現(xiàn)銀河系里有其他高智能文明，甚至也做不到像《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外星調(diào)查員福特那樣，通過一種很小的特殊儀器，向銀河系的其他星系發(fā)射聯(lián)系信息。因此，在亞當(dāng)斯看來，地球人實際上是被整個銀河系的各種高級文明隔絕的，相比之下，地球文明低級得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但這上面生存的人類卻自高自大，自以為是全宇宙唯一的智慧生命——地球在銀河系一個偏僻的區(qū)域，根本還沒有進入銀河系的主要文明體系之中，他們也絕對不會認(rèn)為這個藍(lán)色的星球、這個世界會有什么問題發(fā)生——直到有一天，專門搞星際高速公路拆遷活動的、外形丑陋的沃貢人駕駛著他們丑陋的拆遷艦隊駛臨地球太空，并令人絕望地宣布，因為銀河系星系高速公路的修建計劃，地處星際高速公路拆遷范圍的地球，將會被沃貢人拆遷。讀者可以把這當(dāng)成是一個高級幽默，亞當(dāng)斯是一個玩笑開起來就停不住的作家。他把對人類自身的反思，直接放大到整個銀河系來考察。用銀河系的大尺度來衡量地球，那些我們認(rèn)為比天還大的事情，實際上微不足道得到了可憐的程度。縮小到個人、每個人的身上，人的一生當(dāng)中，多少會碰到一些古怪的事情啊。這位英國最幽默的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亞當(dāng)斯把故事的背景放在了浩渺的銀河系之中，這樣使得人類的各種荒謬性就一下子凸顯出來了。小說的主人公、地球人亞瑟，在地球被沃貢人拆遷艦隊毀滅之前，得到一名來自銀河系深處——參宿四一個小小行星的星際旅行者福特的幫助，通過一種特殊的儀器，把自己傳輸?shù)搅宋重暼说娘w船上，逃離了與地球一起被毀滅的厄運。當(dāng)沃貢人發(fā)現(xiàn)了這兩位免費搭車客后，丑陋不堪的船長強迫他們在那特制的“詩歌欣賞椅”上聽他朗誦全宇宙第三糟糕的詩歌。小說中，充滿了荒唐的對話和滑稽的笑料。小說中第二個重要的反諷，通過亞瑟、福特和沃貢衛(wèi)兵的對話展開。這位身高體壯、力大無窮的沃貢衛(wèi)兵的畢生理想是通過不懈的努力，當(dāng)上沃貢艦隊的一名高級吼叫官。這個大塊頭沃貢衛(wèi)兵最擅長的一句吼叫是：“反抗是沒有用的！”小說里的人物對話產(chǎn)生碰撞，主要是因為雙方的精神、理解力等相差巨大而造成的，同時，這種巨大的差距，也形成了一種小說的內(nèi)在張力。一般來說，給人留下深刻記憶的精彩人物對話，都會在某種先設(shè)定好的緊張關(guān)系中展開。這些對話都是在“敵對”狀態(tài)下，在人物與人物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中展開的，因此他們的對話就產(chǎn)生了緊張感，甚至在作家有意識的推進下，產(chǎn)生了滑稽感。當(dāng)福特和亞瑟被冷酷無情的沃貢船長杰爾茨下令扔出飛船處死時，福特竟然試圖跟那個五大三粗、傻乎乎的沃貢衛(wèi)兵談?wù)撍墓ぷ骱吞幘场：芸上?，這位沃貢衛(wèi)兵只會吼叫“反抗是沒有用的”，他的最大理想是當(dāng)一個“高級吼叫官”。這樣一來，福特苦口婆心的游說就變得毫無意義了。令人感到滑稽的是，亞瑟和福特的看似卓有成效的努力，在沃貢衛(wèi)兵那里全部化為泡影。所謂的反諷，是把一些我們習(xí)以為常的看起來很嚴(yán)肅、很不可侵犯的事物，通過另外一種方式表達出來，而形成對這種所謂莊嚴(yán)的質(zhì)疑。比如沃貢艦隊司令一本正經(jīng)地念他的“宇宙第三糟糕的詩歌”，比如沃貢衛(wèi)兵最大的理想是當(dāng)一名“高級吼叫官”。反諷是小說中一種特殊的表現(xiàn)手段，同時也是一種質(zhì)疑的態(tài)度。當(dāng)一個笨蛋在一本正經(jīng)地表現(xiàn)自己的聰明時，就出現(xiàn)了反諷。當(dāng)一個天才在一本正經(jīng)地表現(xiàn)自己的愚鈍時，也出現(xiàn)了反諷。反諷是一種敢于自我反思、自我嘲笑的能力，通過這樣的反思，作家尋找到了社會中那些看似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之中充滿的漏洞。如同捷克杰作《好兵帥克》那樣，這位一本正經(jīng)的“好兵”帥克所到之處，奧匈帝國那些清規(guī)戒律、裝模作樣，全都土崩瓦解。思考小說中的沃貢艦隊司令為什么沒有被亞瑟和福特的好話打動仍要把他們?nèi)拥酵馓眨课重曅l(wèi)兵為什么沒被亞瑟和福特說服最后仍然服從命令而把他們?nèi)拥綒忾l里？龍的食譜張辛欣作者張辛欣是著名作家、導(dǎo)演、繪本畫家，在本文中塑造出一種龍以及變龍，用來表現(xiàn)她對人類文明的思考。宅少，十三歲小男生，茸茸腮邊第一粒痘還沒探頭，近于歸零的生活方式，硬盤是全部資產(chǎn)，下載電影，聽歌，玩游戲。我不太知道，這個小男生從什么時候起住在了我腦子里，郁悶的時候，我從宅少的眼睛望出來，無解死角的現(xiàn)實世界，有著動漫的炫與妙。借宅少眼，看他的城，城在后山頂洞紀(jì)，曾是小鎮(zhèn)，四周是農(nóng)田，后來農(nóng)人棄田入鎮(zhèn)，再后來外鄉(xiāng)人移來做工，原住民成了微型地主，進項是收房租，主要工業(yè)是建筑業(yè)。直到有一天，龍來了。龍究竟什么時候來的，宅少不知道。他對屏幕內(nèi)外的區(qū)別不很清晰，唯一確知的是，這些龍不是外星球入侵者。宅少看到窗上飄過一條龍，也許是從屏幕里逃出來的，銀鱗閃爍，迸發(fā)無數(shù)水晶。龍不見了，玻璃窗上依然一塊灰天。他看到一條龍腿，紫色鱗片不是電腦渲的，也不是塑料的，一根鐵鏈拴著紫龍腿。順著鐵鏈看到牽龍的人。宅少眼看著要好的同學(xué)走過來，個個手中牽著龍。宅少正在羞愧自己不知不覺落伍，就覺著脖子上涼絲絲的，他看到地面上自己身影的肩頭站著一條小龍，是那條逃逸的銀色龍，小得像只鳥。宅少摸出一塊黑巧克力喂小龍，小龍拒吃，還在他手心狠狠咬了一口，留下兩排小小龍牙印。同學(xué)從褲袋里掏出一把小鐵錘，從立交橋柱子上敲下一點混凝土，送到紫龍嘴里，龍有滋有味地嚼著，嘴邊落下渣子，其他龍湊上來搶地上的渣子，幾條龍屁股后面，拉出一團團輕煙。龍吃混凝土？！宅少覺得夢里中招，呆呆地看著龍一起啃柱子。幾條龍廝打爭食，宅少也吆喝肩頭的銀小龍，“上啊！”其實，他只是想跟那個女生顯擺。她住在立交橋?qū)γ娴拇髽?，從她的窗里看他，像一顆孤獨的星。她也是同學(xué)，曾經(jīng)的同學(xué)，臉色蒼白，后來不上學(xué)了，傳說她活不過這個夏天。從她的高樓病窗看這里，他只是一個小身影，不過他有了替身銀小龍，它應(yīng)當(dāng)閃爍著跳來跳去，但是這條小龍不給力，根本不上陣，不吃混凝土，宅少趕它，小龍飛起來，宅少看到它一只前爪上綁著幾根花花綠綠的小零碎，挺眼熟?；炷敛灰娏?，只剩下里面一根根鋼筋，長短纏繞，一道一道，橫的豎的，均勻密集的螺旋線，好像海岸上一堆史前魚骨。一條龍?zhí)?，腦袋一拱，一塊混凝土橋幫倒了，砸下來，撞翻橋下放的一大車沙和石灰，少年們在沙和石灰里掙扎，而龍們埋著頭，專心致志吃碎裂的混凝土塊，像羊在野地上啃青草。只有宅少的小龍抓住他的汗衫前胸，使勁把他從沙石里拉出來，他看清小龍左爪腕上套著一串彩色皮筋，他在病女生手腕上看到過！宅少往家狂奔，跳入樓門時候他看到，銀色小龍鉆進立交橋?qū)γ婺菞澊髽?，高窗后龍影一閃。（女孩兒，是的，得給我的宅少配個女孩兒。女孩兒是魂兒，就像尤涅斯庫《犀?！返淖詈笠粨?。哪怕她已是一條變龍。）晚飯桌邊飄浮著博學(xué)氣氛，電視背景聲說著有人變龍，跟環(huán)境污染、全球升溫、臭氧層的關(guān)系，宅少用英文詞mutation（突變）解釋說這是人類DNA潛伏億年的因子蘇醒了而已，而父母只聚焦于筷子，說人變龍是因為有毒食品，一邊繼續(xù)把食品放入嘴巴。父母真正在意的是腳下地板和頭頂天花板，是房子，再貸款，再出租，平方米價格……當(dāng)父母隨著下咽的每一顆飯粒繼續(xù)做房子習(xí)題時，宅少聽著傷龍的哀號，想著小龍女，像往常一樣，放下碗筷，宅回自己房間。立交橋?qū)γ娴拇髽?，那一扇窗在夜色里顯露，似乎比從前更明亮，因為她的身體是銀色的？被龍咬過的人會變成瘋子嗎，就好像狂犬病人？宅少看看自己的手心，被她咬過的地方，兩排龍牙印，形成奇妙的回環(huán)龍紋，微微地滲血。世上有誰像我在手心被紋？宅少心茸茸。他看到路的另一邊，一群龍在吃一座樓。裂縫讓龍聞到混凝土味，這是報危樓的好事，住家們算計著搬遷費和新地段。趕來的少年神色凝重，吃混凝土預(yù)示龍對城市侵襲的開始。路邊上，人在賣對付龍的武器了。有人買鋼籠頭來套龍，吃樓的龍紛紛逃跑。少年都買了劍，要去追自己的寵物龍（是的，宅少屬于龍斗士圣團，這片子應(yīng)當(dāng)既災(zāi)難又青春，不過，宅少是圣團里最柔弱的。很簡單，他無法滅掉心愛的小龍女）。客廳里，沙發(fā)上坐著一對龍。父母什么時候變龍了？明明剛吃過人的晚餐，卻發(fā)出饑餓的哀號，爪子可憐地指著自己的肚子，然而，父母龍舍不得吃自己的家。宅少反鎖家門，拉著一輛小車，上街尋找混凝土。離宅少年順路邊走著，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這么一會兒，好多樓的混凝土被吃掉了！于是，在路上能看到樓里住的人（或者住的龍）。曾經(jīng)房間的墻壁，成了鋼筋架子，而一層一層樓之間，也只剩了鋼筋架子，在架子上，各種家具，各種擺設(shè)，遠(yuǎn)遠(yuǎn)看著，好像是透明的玩具店迷宮。哦，比那更為迷幻。更多的玻璃粉碎了，落滿城市地面，無數(shù)碎玻璃反光并倒映著剩下鋼筋架子的玩具店迷宮，人和龍在自己的地盤游動出無數(shù)的折射，地面顯得比樓群本身更深邃，更無限。不知為什么，曾經(jīng)為防賊的鋼窗柵欄，一個一個，這么觸目，這么突出，密集而滑稽。墻都鏤空了，光剩下窗戶柵欄能防誰呢？防什么呢？人在自己的鋼筋籠子里走來走去，洗澡，看電視，吃飯，穿越一副鋼筋架到另一個空間。變龍也在自己的鋼筋籠子里走來走去，做一樣的事情，只是吃飯的方式不同。龍的身子長，站在自己地盤上能吃到鄰居家的混凝土，伸著脖子，拐著彎兒，吃到下一層或者上一層人家的混凝土。整個城市，突然像是一座大動物園。看著手心上兩排龍牙印，血滲得更多了，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父母變了龍而自己沒有變？是不是就在他要變龍的那一刻被小龍女咬了一口，于是他反變了呢？她可夠絕的。小鎮(zhèn)曾經(jīng)的老街，在殘壁的樓群之中，復(fù)現(xiàn)出來了，黑瓦、褐木墻、青磚地。小鎮(zhèn)，還是小城，宅少默想，其實最真的還是自己的宅吧，只要電腦硬盤還在，日子就在。哦，外加手機，其余的，猶如少年們散出的妖言，神馬都是浮云。她的窗子，在他電腦屏幕的正后窗外，是他整日整夜面對的?，F(xiàn)在他的窗被龍吃得只剩下一副框架，而她的窗依然完整。獨守對面那扇窗，宅少睡著了。也許，從第一次搬家之后，他回到舊樓找《玩具總動員》的失落牛仔，她也回來，找自個兒縫的布娃娃。黑暗中，他的手碰到她的手，也許更妙，她的唇碰到他的唇，嫩嫩地一觸。也許，一個靈魂和另一個相撞，屬于永恒的星球糾結(jié)，我不知道，我的小宅男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只知道，一想到她，他就茫茫心跳，在屏幕里三維空間之外還有一種第四維度。他和她在哪里相撞的，也許根本不重要，她變成龍了，是另一種生物了，也沒關(guān)系。醒來的時候，宅少從四壁鏤空的墻和無玻璃的窗框四外看，鋼筋架城在原地動彈？揉眼細(xì)瞧，是龍在滿城的密集鋼筋上下到處爬著，舔著啃著混凝土，龍頭龍尾到處晃，人曾經(jīng)也這么忙吃忙喝吧，卻沒能這么生動地托起城，而城，似乎在成為龍城，龍看著比人多。龍在鋼筋樓下吃，而鋼筋樓中人都變成龍了，于是上下一起吃，眼看著樓不見了，眼看著滿城鋼筋架大幅度消失，好像倒放的影片，時光回流，眼看著樓在歸平，縱橫的道路統(tǒng)統(tǒng)呈現(xiàn)，路上擁擠爬行的汽車全都停了，汽車輪子鋼圈鉚釘被吃掉了，汽車發(fā)動機被吃掉了……宅少在無宅之中起伏飄蕩，眼前是一種超神話的城景：樓群消失，電腦電視屏幕突出，無數(shù)手機，像是晴空夜的星辰，不過是在地表閃爍，晶瑩星狂，各自喃喃，兩條腿的人在臨時蝸居出入，富人住木頭搭的房，平民住草屋，外來工住塑料棚，人鉆入汽車殘殼，黑膠皮輪胎，幾排椅子，一個方向盤，幾片有機材料擋板，小時候玩過家家時預(yù)習(xí)過啊……外面的世界安靜了，唯有嘩嘩響聲。樓消失的城里，無數(shù)白色噴泉，是吃飽的龍在排泄白沙。第二代變龍不吃木頭和樹葉，于是綠色還在，反正小城本來樹不多，這時候，無須海市蜃樓的幻覺，一處處街心小花園，無數(shù)陽臺上一盆盆花草，猶如沙漠中一點一點的綠洲誘惑。人更稀少了，但是龍的死亡也多起來了。第一代變龍在餓死，立刻風(fēng)化成白骨，骨骼橫倒著，一節(jié)節(jié)均勻骨腔像一塊塊巨磚，一條龍骨形成一座白墻。就在這時，從一座木頭房里，從一個草房里，也鉆出來新變龍，龍一回頭都吃掉蝸居，宅少本能地意識到：第三代變龍出現(xiàn)了。第三代變龍一定什么都吃了，塑料、玻璃、木頭、垃圾。因為破碎的滿地橫攤的城，頓時變干凈了。雖然，最后的一點綠色，也消失了。少年圣團騎士發(fā)誓找到龍源，第一條變龍，一條零龍，這是斬斷突變的最后手段。宅少手心的咬痕在涌血，這是神祇給使徒的最后詔諭。宅少不是沒有疑惑。城里的建筑都被吃掉了，對面的大樓也被吃掉了，為什么那扇窗依舊在呢？那扇窗像是一個幻影，卻那么真實，她的影子在那扇窗后，時隱時現(xiàn)。變龍一定都聞到宅少的疑慮，圍在那扇窗下嚎叫。是，她是零龍，而她究竟是怎么變成第一條零龍的呢？我一直深費心思。也許，她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