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牡丹亭》敘事技巧分析湯顯祖的覺醒意識

第第頁從《牡丹亭》敘事技巧分析湯顯祖的覺醒意識作者簡介：譚亞南（1990-），女，漢族，安徽合肥人，單位：濟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古代文學。

摘要：湯顯祖于四十九歲棄官歸臨川，期間創(chuàng)作了傳奇《牡丹亭還魂記》[1]，其傳遞的至情至性令歷代不同身份、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讀者動容?！赌档ねぁ返某删筒粌H因其“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浪漫主義色彩，更有其敘事技巧的推波助瀾。本文旨在通過對《牡丹亭》敘事技巧的分析，挖掘湯顯祖隱藏在浪漫主義愛情故事下的覺醒意識。

關鍵詞：牡丹亭;敘事技巧;上帝視角與人間參與;互夢

有“東方莎士比亞”之稱的湯顯祖在創(chuàng)作《玉茗堂四夢》時，有意識以“夢”為創(chuàng)作模式，將個人對“情”與“理”的認識以及“胸中魁壘”悉數展現(xiàn)其中。《牡丹亭》一書尤其受到廣泛推崇，沈德潛曾言“家傳戶頌，幾令《西廂》減價”，其流行程度可見一般?！赌档ねぁ吩诠适虑楣?jié)上具有創(chuàng)新性，打破了傳統(tǒng)才子佳人的偶遇、相戀、受阻、抗爭、喜結連理的模式，以夢的形式使整個故事極富超現(xiàn)實色彩。文中采取的上帝視角、互夢等敘事技巧對其覺醒意識的探索發(fā)現(xiàn)有重要意義。

一、《牡丹亭》的敘事技巧

（一）上帝視角與人間參與

精湛的敘事技巧往往會使文學作品的在形式上輔助內容。傳統(tǒng)的文學敘事一般采用第三人稱的全能型“上帝視角”，這對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的情節(jié)安排、人物性格塑造等更加有掌控全局的便利，也使讀者有對不同角色的代入感，以及旁觀者清的閱讀體驗。

《牡丹亭》中，湯顯祖的角色安排具有隱含的意味，其中主要是柳夢梅和杜麗娘。

柳夢梅――理想中的自己。根據拉康鏡像階段理論，他認為：“在嬰兒生活中，主體是以幻想的形式存在的，只是精神的主體。以后在鏡像階段中才得以確認，成為一個有形象的、自然的（指肉體的）與符號相結合的文化性主體，這個過程就是認證。”[2]因此柳夢梅作為一個窮困書生，既在夢中遇到佳人，得成婚事，又“得傍蟾宮客”[3]，湯顯祖對他的設定顯示其對理想自我的生活的設定，柳夢梅在劇中并沒有遭遇什么比較大的坎坷，最大的斗爭即杜老爺對他的不認同，然而此時的柳夢梅已經考取功名，并與杜麗娘有實際婚姻，因此柳夢梅是實際的勝利者，這一整體認證能夠從側面反映出湯顯祖潛意識中是希望避免生活中的不幸的，如妻子的離世、屢次被張居正等人通過不正當手段打壓，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柳夢梅式的，然而拉康的鏡像階段中這一認證注定是自戀的，是虛幻的，因此湯顯祖并不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實現(xiàn)。

杜麗娘――湯顯祖現(xiàn)實中被壓抑的自我和斗爭的自我的結合體。離世前的杜麗娘是湯顯祖壓抑中潛意識的自己，雖然很多學者對《牡丹亭》進行了女性意識的解讀，認為這部作品具有十分明顯的女性解放啟蒙意義，但觀之于湯顯祖所處的文化環(huán)境，他受到李贄、羅汝芳、達觀等人思想的影響，思想中具有抗爭和追求解放的內容，對“情”與“理”的對立異常在意，因此采取了超越生死的方式，使“情”超越“理”的束縛，也暗示自己的抗爭性，而解放心靈、追求自由的向往使湯顯祖看到自己所處的境況，意識到自己處于如此壓抑的環(huán)境，發(fā)展下去的極致便是女性素來所處的地位，因此，杜麗娘是湯顯祖極端惡化后進入故事的角色，正是因為極端、極致，所以這種反抗才更具現(xiàn)實意義，這并不意味著《牡丹亭》不具備女性意識，而是在當時當世，男性還在抗爭路上掙扎，還沒有邁出多遠的步伐，還不具備女性在文化話語中被提及可能，這只是順應了才子佳人作品的一貫思路，杜麗娘的反抗其實就是湯顯祖自己借助角色的反抗，柳夢梅既然已經是完美的化身，那么抗爭的任務就落在了杜麗娘身上，因此生還后的杜麗娘便是湯顯祖內心最具抗爭性的化身。

由此可見，雖然湯顯祖表面上是以第三人稱行文，但實際上，自己是借助柳夢梅、杜麗娘兩個人的身份使超我、自我、本我統(tǒng)一在情結發(fā)展中的，這樣一種“人間參與”的方式，使我們能夠在文本中最大限度地解讀其覺醒意識。

（二）互夢

朱光潛在分析弗洛伊德的心理學時說道，“夢、幻想、神話之類都是原始欲望的化身?！盵4]宗白華也說“影子雖虛，恰能傳神，表達出生命里微妙的、難以模擬的真。這里恰正是生命，是精神，是氣韻，是動”[5]。夢就如同現(xiàn)實的影子，是欲望的反應，因此由現(xiàn)實升華而來的藝術創(chuàng)作與夢便有相通之處，或是如此，湯顯祖才云“夢中之事，何必非真”[6]。湯玉茗采取“互夢”的形式，巧妙地規(guī)避了才子與佳人在現(xiàn)實中的幽會，這互夢的形式是一種人性追求的升華，追求的是一種價值觀，一種自由的態(tài)度，這是夢的形式所啟發(fā)的，暗示著觀念的先行，在觀念的指導下，去追求一個具體的男子，這就脫離了傳統(tǒng)模式的限制，即先看到人，在行動中被迫追求自由。當然這互夢的前提是兩人婚約既定，也就是說，這里互夢的形式并不是單純隨便兩個人都可以，更深層的含義即一個人對所追求的價值觀的忠誠度，湯顯祖屢次因張居正等人的干預不能考取功名，他雖然在不同情況下被給予各種突破自己底線的機會，仍舊沒有做出違背自己原則的選擇，這就如同“婚約”，不可違拗。如此看來，這互夢給理想中的自己――柳夢梅，與現(xiàn)實中受壓抑并最后抗爭的自己――杜麗娘，一個聯(lián)結的機會，一種實現(xiàn)自我的可能，一座邁向向往的橋梁，因此，湯顯祖最后辭官的舉動，也可以說是為了守住“婚約”而毅然決然采取的行動。

二、覺醒意識

（一）抗爭的宣告

杜麗娘是將湯顯祖現(xiàn)實境遇惡化的角色，即按照傳統(tǒng)儒家教育成長起來的男性，其“學而優(yōu)則仕”的人生目標受到了扼制，但卻只能以棄官的方式選擇被動的抗爭，但杜麗娘身為女性，在傳統(tǒng)儒家文化中所處的地位更為低劣，湯顯祖筆下她們的抗爭才更有敲醒喪鐘的“背水一戰(zhàn)”的意味。杜麗娘在后園中游春卻沒想到，陳最良所講授的《關雎》，自己所設想的愛情會在這頹院中遇著，甚至“病即彌連”，以至超越生死，以鬼魂的身份完成自己的心愿;而湯顯祖沒想到自己會因為自己最有把握的才學見識被張居正等人壓在手下無法翻身，最終退職，這其中的荒誕是相同的，不幸的是，劇中的杜麗娘可以超越生死，用至情與柳夢梅相伴，湯顯祖卻毫無扭轉現(xiàn)實的方法，只能借助筆墨，“白日消磨腸斷句”。

湯顯祖在追求完美自我的路上受到阻礙，并不妨礙他的覺醒意識的產生，劇中多處都是他抗爭的宣言，如杜麗娘還生之后，認為“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虛情，人需實禮”[7]，杜麗娘與柳夢梅的婚姻已成事實，雖然杜麗娘“前夕鬼也”，但這也已對傳統(tǒng)禮教的抨擊，此處表面上是杜麗娘對禮教的遵從，實際上是湯顯祖對“理”的反抗的宣告，因此湯顯祖借杜麗娘的口吻向禮教代表即杜麗娘的父母宣戰(zhàn)。而后在朝堂之上，連九五之尊都對二人的婚姻表示認可，折桂的柳夢梅其實也已不再需要杜寶的認可，這一幕的設定并不與傳統(tǒng)才子佳人戲劇中的相似，即考取功名、抱得美人、皆大歡喜，而是湯顯祖借柳夢梅在天子、即天的代表面前，表明自己對禮教的嗤之以鼻。

（二）個人欲望的實現(xiàn)

湯顯祖深受李贄、羅汝芳、達觀等人思想的影響，因此心靈自由是其所熱切追求的。湯顯祖《牡丹亭》的創(chuàng)作是他個人欲望的反應，正如李卓吾所言，“……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極積久，勢不能遏。一旦見景生情，觸目興嘆，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壘塊，訴心中之不平，感數奇于千載?！盵8]正是心中有所郁結，不吐不快，采取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進行自我剖析、自我表白、自我憐愛。

反映在劇中，當杜麗娘想要“寫真”，“至手畫形容，傳于后世而死”[9]，遺留下西蜀杜麗娘的音容笑貌，是借杜麗娘的女性身份幻想的完美的自我的展現(xiàn)，湯顯祖以此暗示，自己應該在年輕時有所留存有所作為，否則將在“理”的旗幟下隨波逐流，自己不可能名存后世，自己所信奉的“至情”也將毫無意義。

杜麗娘的覺醒是在陳最良講授《關雎》時，她的覺醒并非對性的渴望，而是需要對自我的認同，需要一種超越，而這種超越的儀式即寫真。這寫真是杜麗娘的一部分，留待活著的柳夢梅尋找自己，因此寫真其實是對杜麗娘的終結，而死卻是對她的開始。也由此，這抗爭的杜麗娘才能夠代表著湯顯祖與禮教抗爭。

三、結語

與《西廂記》所代表的傳統(tǒng)才子佳人式愛情故事相比而言，《牡丹亭》以新穎的敘事技巧表示對封建傳統(tǒng)的反抗、對禮教的抗爭，更借助“上帝視角”的敘事方式、互夢的手法等展現(xiàn)了湯顯祖的覺醒意識。

《中國戲曲發(fā)展史》認為湯顯祖“第一次把淹沒在神圣莊嚴的封建禮教模式中的個人的人性欲望作為一種合理的存在，提升到可以令人正視、令人崇尚、令人反省的高度?！盵10]湯顯祖說：“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其實我們可以從柳夢梅、杜麗娘的身上看到湯顯祖自己的影子，所以“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更是湯顯祖對自己的一種肯定。（作者單位：濟南大學文學院）

參考文獻：

[1]湯顯祖：《牡丹亭》，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4月，附錄湯顯祖年表第272頁。

[2]方漢文：《后現(xiàn)代文化心理：拉康研究》，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第75頁。

[3]湯顯祖：《牡丹亭》，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4月，第65頁。

[4]朱光潛：《談美文藝心理學》，中華書局，2012年9月，第351頁。

[5]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76頁。

[6]湯顯祖：《牡丹亭》，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4月，題詞第1頁。

[7]湯顯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