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萼紅·古城陰詩詞鑒賞

一萼紅·古城陰詩詞鑒賞丙午人日，予客長沙別駕之觀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負古垣，有盧橘幽篁，一徑深曲。穿徑而南，官梅數(shù)十株，如椒、如菽，或紅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蒼苔細石間，野興橫生。亟命駕登定王臺，亂湘流，入麓山，湘云低昂，湘波容與，興盡悲來，醉吟成調(diào)。

古城陰，有官梅幾許，紅萼未宜簪。池面冰膠，墻腰雪老，云意還又沉沉。翠藤共閑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野老林泉，故王臺榭，召喚登臨。

南去北來何事？蕩湘云楚水，目極難過。朱戶黏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楊還裊萬絲金。待得歸鞍到時，只怕春深。

譯文翻譯

丙午年的人日，我客居在長沙觀政堂。堂下有一個曲形的池沼，池沼西是古墻。生長著盧橘和青竹，一條小徑曲折幽篁。穿過小徑南行，有官府種的幾十株梅花。有的花蕾像花椒，有的花蕾像豆粒，有的稍露淺紅，有的微顯白色，開放得漂亮動人。走在長滿蒼苔的小石間，立刻愛好大發(fā)，我于是馬上打算登古老的定王臺，又橫渡流湘江，登上岳麓山，站在高處望見湘江上楚水山水相繞。不禁悲從心起，我醉吟成此詞。

一片官府的梅樹林，倚傍著古老的城墻。花苞剛剛露出，尚無法摘下。池塘上的冰凝固如膠，墻角的積雪要化去了。天空中輕云浮蕩，意氣沉沉。我們曾共同拄著翠竹的手杖，開心地在竹間小道閑逛，一路上笑聲不斷，驚起了睡在沙灘上的鷗鷺鴛鴦。我們這些流連于山間的老人，有心去問候故王的臺榭回廊。

我畢竟為什么要四處飄泊？就像眼前的湘云楚水，不住地向遠方流蕩？我極目遠望，只見一片煙水迷茫，令我生出無限感傷。眼見人家的大門上貼了金雞的圖樣，春盤中把應節(jié)的玉燕盛上，人們都正在團聚，節(jié)日的`氣氛越來越深厚?？晌覅s漂泊在外，只能為時間不再而獨自難過。我還清晰地記得，當時與戀人相聚幽會的幸福時間。可以想象到那里的垂柳，如今又是春天柳絲飄揚，一派新奇的春色盎然?？傻任因T馬返回的時候，想與她再見面，只怕春天已過，一切一去不會回頭。

解釋解釋

一萼紅：詞牌名，雙調(diào)一百零八字。有平韻、仄韻兩體：仄韻體有見《樂府雅詞》中的北宋無名氏詞。

人日：舊稱夏歷正月初七日為“人日”?！侗笔贰の菏諅鳌芬龝x議郎董勛《答問禮俗說》：“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杜甫《人日》詩：“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

別駕：官名，漢置別駕從事使，為刺史的佐吏，刺史巡察轄境時，別駕乘驛車隨行，故名。宋于諸州置通判，近似別駕之職，后世因沿稱通判為別駕。

曲沼：曲池，曲折迂回的池塘。

盧橘：金桔。李時珍《本草綱目》云：“此桔生時青盧色，黃熟時則如金，故有金桔、盧桔之名?！辈⒄f：“注《文選》者以枇杷為盧桔，誤矣。司馬相如《上林賦》云：‘盧桔夏熟，枇杷橪柿，’以二物并列，則非一物明矣?！?/p>

幽篁：指幽深的竹林。

屐：木鞋，底有二齒，以行泥地。引申為鞋的泛稱。

定王臺：在長沙城東，漢長沙定王所筑。

亂：橫渡?！对姟ご笱拧す珓ⅰ罚骸吧嬷^為亂?！笔瑁骸八粤鞑豁?，橫渡則絕其流，故為亂?！薄稌び碡暋罚骸皝y于河?！笨讉鳎骸敖^流曰亂。”

麓山：一名岳麓山，在長沙城西，下臨湘江。

容與：舒緩的樣子。

紅萼：紅花。萼，花蒂。

冰膠：冰凍。

墻腰：墻的中部。

故王臺榭：指漢長沙定王劉發(fā)所筑之臺。

登臨：登山臨水。也指巡游。

目極：用完目力遠望。

黏雞：《荊楚歲時記》：“人日貼畫雞于戶，懸葦索其上，插符于旁，百鬼畏之?！?/p>

金盤句：金盤，指春盤，古俗于立春日，取生菜、果品、餅、糖等，置于盤中為食，取迎新之意謂之春盤。周密《武林舊事》立春條云：立春前一日“后苑辦造春盤供進，及分賜貴邸宰臣巨珰，翠縷紅絲，金雞玉燕，備極精致，每盤值萬錢?！?/p>

侵尋：漸進。

萬絲金：白居易《楊柳枝》十二首其九：“一樹春風萬萬枝，嫩于金色軟于絲。”

創(chuàng)作背景

據(jù)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這首詞“托興梅柳，以梅起柳結(jié)”當是繼《浣溪沙》（客山陽）之后其次篇記合肥情事的詞章，為淳熙十三年（1186年）客居長沙游岳麓山時所作。

詩文賞析

白石此詞作于三十二歲，當時客居長沙。詞中抒寫懷人之思及飄泊之苦。據(jù)夏承燾《姜白石系年》，這是白石詞中最早的懷念合肥情侶之作。白石青年時在合肥曾結(jié)識姊妹二人相交情深，后來卻演化為一場愛情悲劇，使白石從今郁郁寡歡，刻骨相思。白石與合肥情侶初識合肥赤蘭橋，其地多種柳，分手時為梅開季節(jié)，故白石詞寫及梅、柳，均與此一段“合肥情事”有關(guān)，由梅、柳而憶及舊日情侶，抒發(fā)一種綿綿不盡之相思之情，成為白石的一種思維定勢和其詞的一種慣性心情。

小序記作詞緣起。丙午即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人日是正月初七。長沙別駕指湖南潭州通判蕭德藻，當時白石客居其觀政堂。堂下有曲池，池西背靠古城墻，池畔植有枇杷竹林，曲徑通幽。穿徑南行，忽見梅花成林，滿枝花蕾，小的如花椒，大的如豆子，少許花蕾乍開，有紅梅，也有白梅。頭上枝影扶疏，腳下蒼苔細石，詞人與伴侶們閑逛其間，不覺動了游興，于是馬上動身，出游城東的定王臺，又渡過城西的湘江，登上岳麓山。俯眺湘云起伏，湘水慢流，最終游興已盡，悲從中來，遂醉吟成詞。

上序片詞序相表里，主寫游賞心情?！肮懦顷帯?。有官梅幾許，紅萼未宜簪?！肮懦菈ο?，些許官梅，紅萼尚小，還不到摘花插發(fā)的時候呢。官梅即官府種的梅花，杜甫《和裴迪登蜀州東亭》詩，有”東閣官梅動詩興“之句，何況梅花與柳樹一樣，最能鉤起白石的難過心事呢。句中幾許、未宜簪等語，流露出一片愛憐護惜之情。序中既描寫出梅花的各種姿勢，故詞中便著意于抒發(fā)情意，詞較序翻進一層?！背孛姹z，墻陰雪老“，二句對仗極工整。以膠狀冰，以老狀雪，寫出凝冰難化、積雪不融，字面生新硬瘦的是白石詞筆。白石詩法江西詩派，以拗折瘦硬為追求，給人一種剛勁的感覺，形成一種深遠清苦的意境。寒意猶深，解凍何時?！痹埔膺€又沉沉。“彤云沉沉，欲雪大時，加倍寫出寒意。詞境之幽深清苦，正示意著詞人心境之沉郁。詞人有意無意，也想舒散一下郁解的情懷?！贝涮俟病㈤e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坝谑桥c友人一起，閑步穿過翠藤、竹徑，來到林園能幽之處。一路行來，興致漸高，不覺談笑風生，驚起水邊棲鳥。這兩句很好地表達了此時詞人野興橫生，樂以忘憂的心情。下一漸字，尤能傳出心境由郁悶而趨向開朗。這是大自然對人心的感發(fā)。這幾句與前幾句境界迥異，一邊是官梅紅萼，一邊是冰雪寒寒，一邊又是翠藤徑竹和沙禽，移步換景，情隨景移，真有”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張炎《詞源》）的妙處。

“野老林泉，故王臺榭，召喚登臨?！毙囊院喚毶鷦又P，寫出偕友登定王臺、渡湘江、登岳麓之一段游賞。故王臺榭，野老林泉，雖然泛指，但或者也不無懷昔感今之意。以前名人流寓長沙者不少，如唐末韓侂便曾避地于此，其《小隱》詩云：“借得茅齋岳麓西，擬將身世老鋤犁?！蓖度氪笞匀粦驯?，興林泉之逸趣，發(fā)思古之幽情，詞人一時樂以忘憂。召喚登臨四字，寫出一片歡鬧場景，試比較“云意又還沉沉”，前后心情已迥然不同。

下片從序言興盡悲來四字翻出，寫出追遠懷人的深深悲慨。“南去北來何事，蕩湘云楚水，目極難過。”岳麓山上，詞人極目天際，看湘云起伏，湘水緩流，立刻難過無限，自己年年南去北來，飄泊江湖，竟為何事？白石《玲瓏四犯》云：“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天際羇旅?！笨勺鞔嗽~換頭之詮釋。陳銳《袌碧齋詞話》云：“換頭處六字句有挺接者，如‘南去北來何事’。”上片以召喚登臨之樂歇拍，換頭挺接南去北來之悲，筆峰驟轉(zhuǎn)，突兀峭拔，兩相對比，大能突出詞人悲懷之年深日久，以致刻骨銘心，于歡快處猶不解釋懷于往日悲情。此處有嶺斷云連之勢。蕩湘云楚水一句亦妙，寫盡詞人平生浪跡江湖無所歸依之感。“朱戶粘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敝扉T貼上畫雞，寫人日民俗?！肚G楚歲時記》云：“人日貼畫雞于戶，懸葦索其上，插符于旁，百鬼畏之?！苯鸨P即春盤，金盤所盛之燕，乃生菜所制，此寫立春風俗。

《武林舊事》云：“春前一日，后苑辦造春盤，翠縷紅絲，金雞玉燕，備極工巧。”此三句，慨嘆轉(zhuǎn)瞬又是新年，時間徒然消逝?？諊@二字，呼應換頭何事二字，流露出光陰虛擲而又無可奈何的悲苦。詞人所難過空嘆者何？“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全詞主旨，至此才轉(zhuǎn)折顯現(xiàn)出來。忘不了，曾與伊人在西樓的美妙集會，窗外，萬縷嫩黃的柳絲，在春風中裊裊起舞。想垂柳、還裊萬絲金，堪稱佳句。

此句用一想字、一還字，便將回憶中從前之景與想象中今日之景粘連疊合，靈思妙筆，渾融無跡。美妙的回憶不過一剎而已?！按脷w鞍到時，只怕春深?！钡鹊交氐脚f地，只怕已是春暮。結(jié)筆由過去想到將來，春初想到春深，時空轉(zhuǎn)換處更顯其情極哀痛，含不盡之意于言外。從字面上看，是應合此時紅萼未宜簪的早春季節(jié)而言，而其意蘊實為無計可歸，歸時人事已非的隱痛。白石懷念合肥女子諸詞，如《淡黃柳》“恐梨花落盡成秋色”，《點絳唇》“淮南好。甚時重到。陌上青青草”，《鬲溪梅令》“又恐春風歸去綠成陰。玉鈿何處尋”，與此詞結(jié)筆同一語意。

此詞與序是一整體。序主要寫景物、游賞，上片與之相映照。但序以寫景為主，詞上片則融情入景，如“云意又還沉沉”。下片擺脫序文覆蓋，托出難過人之別有懷抱，另辟一境。但亦融景入情，如“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下片既是核心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