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紙鶴-中國的

風箏紙鶴一一中國的“《風箏紙鶴》一一片段福順還沒有回來，但大姨已經(jīng)起來了，她和珍珍坐在院子里摘菜,我也坐了過去。忽然，一個晴天雷無端地在遠處響起，我的心陡地跳了起來，一絲不祥的感覺攜住了我，我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跳了起來，一邊叫道：“要下雨了，我去接他?！币贿呑テ痖T口那把破油傘就往外走。大姨和珍珍被我反常的情緒感染了，上了年紀的大姨不顧我和珍珍的反對，堅持要同行，她那堅定的眼神不由令我感到一陣心寒，難道她也和我一樣預感到將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顧不得爭執(zhí)，我和珍珍攙扶著大姨慢慢走著，每拐一個彎，我就希望福順的身影能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但是沒有！一轉(zhuǎn)眼，天越來越陰，越來越黑，就快到鎮(zhèn)口的時候，飄起了雨。不一會兒工夫，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地下了下來，我把蓑衣給大姨裹上，三個人撐著傘艱難地繼續(xù)走著。鎮(zhèn)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墻上、屋檐下張貼著的標語、口號，紅的、黃的、黑的在狂風中掙扎著、呻吟著。很快，它們就被扯了下來，扔在暴雨中，一張紅色的紙被吹到我們腳下，上面用毛筆歪歪斜斜地寫著觸目驚心的幾個字：“打倒拒不低頭認罪的分子王福順”。才一會兒工夫，紅的、黑的字跡就混在了一起，順著雨水流走。那些紅色猶如鮮血一般觸目驚心，我再也忍不住了，拋開她倆，就往雨里沖，雨點大滴大滴地打在我臉上，眼前的一切變得迷茫不清，而我無視一切,心中有個強烈的聲音在喊，“福順、福順、福順……”縣委大院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到了！到了1我在心中忍不住歡呼起來?！案ｍ槪　甭曇舯豢耧L暴雨吞沒，我竭盡全力又大聲叫道，“福順！”踏上臺階，扶著門框，在雨霧里我看到了在場地中間喘息的福順。他跪在雨地里，背上一個幾十公斤的石磨把他壓成了一個弓形,在聽到我喊他的那一刻，他的整個意志就松了、跨了，他在我眼前倒下了，石磨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身上。一陣天昏地眩的感覺立刻朝我襲來，福順哥向雨地倒去的那一瞬間，天地也似乎朝我狠狠地砸了下來。等我扶住門邊，直起身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了，我顫抖著、摸索著。在風雨中顫顫微微地朝福順走去。“爹……！”珍珍一聲慘叫，從我身邊沖了過去，“阿福??！你要挺?。　贝笠桃策^去了。我心里好急，怎么走都走不到他的身邊，到處都是雨，我跪了下去，繼續(xù)向前摸去，我告訴自己，福順哥在前面等我，他一定會等著我，一定！“爸，你醒來呀，我是你的小珍珍，你看看我啊，爸……！”“阿福，你不能扔下我們就這么走了，阿福啊！”“爸，爸，你睜眼看看我們吧，爸……！”終于，我摸到了福順的腳，“福順，我是阿英，你怎么了？福順哥？”我急急地正要爬過去，一只手猛地把我推跌在一旁，“滾開，你不要碰我爸，你沒有資格碰他，都是你把他害成這樣的，是你！”“珍珍，你怎么這么說呢！你娘她從來沒有害過阿福，都是老天爺不長眼，嗚……。”大姨在雨中哭著?！熬褪撬褪撬?，就是她！”珍珍在雨中瘋狂地叫喊著。雨點大滴大滴地打在我的臉上，福順哥到底怎么了？福順哥到底怎么了？“阿英，你的眼睛怎么了？”大姨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她爬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阿英，快告訴姨，你的眼睛怎么了？”“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痛苦地喊著，雨打在臉上，很冷?！耙?，福順他，他醒過來沒有，快把他叫醒呀，姨！”“阿英，阿福他，……他，嗚……”。我的心往下沉，“珍珍，珍珍，快去找大夫來呀，你還坐在這兒干什么，快去找大夫”?；卮鹞业闹挥姓湔涞目蘼暋！鞍⒂ⅲ呀?jīng)，太晚了，你要堅強一些”，風雨中，大姨把我抱得緊緊的，但我依然覺得很冷。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我都不知道。只記得無情的雨一直就沒有停過，大姨攙扶著我，在泥濘的雨中艱難地走著，珍珍背著福順，無數(shù)次跌到，又無數(shù)次地爬起來，而福順再也沒有應我一聲。我以為，我們幾個人永遠都走不回去了。我在心里告訴自己，只要雨水不再朝我們淋的時候，那就是家了，可是，無論走到哪兒，都是雨，都是雨……這一次，我整個人都跨了。大姨跑了幾十里的路為我請了一個老中醫(yī)，但到福順下葬的那天，我仍然沒能見他最后一面。我于是安慰自己，我只是見到福順他在我眼前倒下，并沒有看到他離開我，所以他沒有走，也許有一天，他會笑瞇瞇地出現(xiàn)在村口，老遠就拼命朝我召手……福順下葬后的兩個星期，隨著上山下鄉(xiāng)的熱潮，珍珍也要走了。那天，她來告別，她告訴大姨要去一個好遠的地方，我記得那個地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一一西雙版納。我從炕上爬起來，靠在門邊，聽著她和大姨在外面的談話?！耙唐牛院笊蠅灥臅r候，也替我給爸上柱香，我想，這一走也許很久都不會回來了”?！罢湔洌憔筒荒懿蛔邌?？現(xiàn)在這屋里就只剩下我和你娘，而且你娘她……”珍珍沉默不語。“姨婆，我，要走了，以后，自己要多保重”！“珍珍，進去看看你娘吧，她，她的眼睛還是不好，去，去跟她道個別”。珍珍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珍珍”！大姨哀求道。淚水慢慢地順著我的臉頰滑落下來，那一刻，我仿佛也聽到心中有個聲音在哀求著，“珍珍，求你進來跟我說一句道別的話吧，就算不叫我娘，只說一句話也行”！屋外靜了一會兒。但，珍珍的腳步聲還是漸漸遠去。之后，我不再吃藥，也拒絕進食，對于大姨的哀求，我硬下心來，不再理會。我把自己當作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就這么靜靜地躺著，任由內(nèi)心去忍受生命流逝時最后的悲哀。終于，有一天，大姨把端來給我的飯摔在我的面前，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氣把我從炕上扯了起來，大聲地沖著我叫道?！捌饋?，你給我起來，你憑什么死？你憑什么去死？看著我，你給我聽好，你死了丈夫，我也死了丈夫，你失去了女兒，我也失去了所有的子女，可你的女兒還活著，如果要死，我比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去死，你看看我，你告訴我，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資格去死，你有什么理由去死”！我開始哭泣，我想說，但我說不出來?！澳憬o我聽好,從二十多年前,你回到旱原坪,我就一直照顧你，現(xiàn)在我老了，所以，輪到你照顧我了,所以，只要我一天沒閉眼，你就一天不可以死，因為你還有欠我的債沒有還清，你必須好好地活著，至少也要活到我死的那一天，你聽清楚了沒有”！“嗚……，嗚……，大姨，大姨”！我抱住大姨，像個孩子般地大聲地痛哭起來?，F(xiàn)實是殘酷的，我不得不強迫自己活下去，為了大姨，一個為我付出了母親般愛的大姨。在大姨的細心調(diào)理下，在我失明后兩個月，我的雙眼盡又可以看見東西了，在復明的那一瞬間，仿佛死而復生一般，我和大姨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坐在炕上大哭了一場。清晨，我再次扛起掃帚，依然是一樣黑的清晨，一樣的道路，一樣的村落，但人，已經(jīng)不一樣了。我慢慢地掃著，機械地掃著，當掃到南村和北村相連的田梗，一陣隱隱約約的掃地聲從對面?zhèn)鱽?。我整個人呆住了，是福順！是的，他從前常常是這樣，偷偷幫我掃好北村。福順哥！我心中一陣狂喜，扔下掃帚，朝著北村狂奔而去。晨霧中，除了村落的影子，什么也沒有，沒有人在掃地，也沒有福順哥！我呆呆地傻站在那兒，仍由淚水肆無忌憚地往下流，你怎么舍得丟下我一個人走了，你不是說要保護我，照顧我一生的嗎？為什么連最后一面都不見就走了？我終于有勇氣站到福順的墳前，上面有珍珍題的字，“我最深愛的父親！女兒，珍珍”。挨著福順的墳，我坐了下來，我給他講了最近發(fā)生的事，珍珍的走，大姨的近況，我的心情，一件一件，哪怕是最細小的事情，我也說了。面對著這個葬著福順哥的小小墳頭，我終于又站了起來！接下來，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我剛回旱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