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西域商隊的商業(yè)貿(mào)易

明代西域商隊的商業(yè)貿(mào)易

本文所說的“西部地區(qū)”是廣泛的西部地區(qū)，包括今天的新疆和中亞。在明代，該地區(qū)有許多地方政權(quán)：撒馬爾罕、別克拉8里、喀什卡爾、吐魯番、哈密等?！拔饔蛏剃牎眲t指的是這些地方政權(quán)派往明朝中央政府的使團,這些使團多由商人組成,從派遣他們的統(tǒng)治者到這些使節(jié)個人都將與明朝的貢賜關(guān)系看作商業(yè)行為,與其說是使團,倒不如說是商隊?！百Q(mào)易風(fēng)險”討論的則是這些商隊在貿(mào)易經(jīng)營中,風(fēng)險主要來自何方?是對市場的把握還是旅途的艱險。在絲綢之路這條道路上,來自西域的穆斯林商人們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他們?yōu)楦哳~利潤所驅(qū)動,往來奔走,絡(luò)繹不絕,以西域諸國貢使的身份活躍在絲綢之路上,將中亞的玉石、馬匹、地毯運往中原,再將所獲中原的絲綢、瓷器輸送往西方。由于當時的明朝政府出于政治和軍事利益考慮,對西域的貿(mào)易遵循“厚往薄來”的原則,使得商人們往往獲利數(shù)倍。他們經(jīng)商的風(fēng)險并非來自于市場,只要能夠?qū)⒇浳镯樌\抵,就必然能夠很快出售,并獲利豐厚。對于這些中亞商人而言,最大的商貿(mào)風(fēng)險在于旅途之中,能否完成艱險的旅程,順利到達中原才是最重要的問題。在明代史籍中,西域商人常被稱為“賈胡”、“賈回”等,他們是以西域諸國貢使的名義進入明王朝轄境從事貿(mào)易活動的。據(jù)《明史·西域傳》記載:“自成祖以武定天下,欲威制萬方,遣使四處招徠。由是西域大小諸國莫不稽顙稱臣,獻琛恐后。”哈密、吐魯番、撒馬爾罕、霍州、柳陳城、于闐、天方及被稱為“西域三十八國”的哈烈等地的使臣通過絲綢之路與明朝進行廣泛的貢賜貿(mào)易。在西域諸國看來,他們與明朝的貢賜貿(mào)易是一種商業(yè)行為,各國使臣大都為善于經(jīng)商者。而且,按照明朝政府的規(guī)定,零散商人是不許進入國境的。西域商人若想要前往明朝從事合法的貿(mào)易活動,就必須設(shè)法加入與明朝有朝貢關(guān)系的某國使團之中,不屬于某一使團的零散商人是絕對禁止進入嘉峪關(guān)的。他們一旦加入某國使團便以該國使團成員仆從的身份進入嘉峪關(guān)。哈烈使臣蓋耶速丁曾記錄了其一行在永樂年間入關(guān)時各帶仆從的人數(shù),即:沙的·火者和庫克扎,由200名仆從服侍;算端阿合馬和蓋耶速丁老爺,由150名仆從服侍;阿格答克,由60名仆從服侍;阿答完,由50名仆從服侍;塔術(shù)丁,由50名仆從服侍。因此,這些使團與其說是西域貢使,倒不如說是一支商隊。明代的絲綢之路路線,正史缺乏記載,參考永樂年間明朝使臣陳誠的《西域行程記》和波斯使者蓋耶速丁的《沙哈魯遣使中國記》可窺一斑。陳誠一生曾四次遠使西域,三次到達撒馬兒罕及哈烈一帶。《西域行程記》即作于永樂十二年他出使哈烈的途中,這是他的旅行日記。書中詳細記載了他自肅州出發(fā)一直到哈烈的具體行程以及沿途的氣候、地理、風(fēng)俗民情。從行程記看,永樂十二年(1414年)正月十三日,陳誠一行自肅州衛(wèi)(甘肅省酒泉)北門外出發(fā),渡過北大河,沿著古絲綢之路出玉門關(guān)至哈密,然后越火焰山、流沙河,經(jīng)魯陳、火州抵吐魯番。出了吐魯番后在崖兒城將使團分為南北兩路,陳誠當時就隨南道前進,出崖兒城折而向南,到達托克遜,沿阿拉溝繼續(xù)西行,繞過窟丹納兀兒,穿越博脫禿上,進入了孔葛思河谷。四月十七日,陳誠使團在孔葛思河畔的忒勒哈喇遇到了馬哈木使臣,陳誠一行在馬哈木王駐地盤桓了13天,然后越過阿力馬力山口,渡過衣烈河折向西南,翻過險峻的爽塔石(今三塔什山脈),繞過亦息可兒東面,向西南行走,再過塔爾塔什大坂,于六月十一日訪忽歹達牙帳的所在地喀喇烏只。在此處停留3天后,便取道北行,越過伊塞克湖與松湖之間東西走向的山脈,溯喀修喀兒河西上,越其分水嶺到達塔拉斯河谷,沿河谷西行,于六月二十六日到達養(yǎng)夷城。這之后又穿越了養(yǎng)夷、塞藍、達失干、迭里迷、撒馬兒罕、邁母納、馬刺綽等地,于閏九月十四日抵達西使的終點哈烈城。據(jù)行程記記載:“十七日……過嘉峪關(guān),……關(guān)外沙磧茫然”;“二十一日,……當?shù)辣M皆沙礫”;“二十八日,……入一平川,四望空曠,并無水草,惟黑石磷磷。沿途多死馬骸骨。北有遠山。白日極冷。約行百余里,不得水”;“二月初一,……一路沙磧高低,絕無水草。約行七十余里,至小溝凍冰處安營,鑿冰得水,飲馬”;“初二日,……并無水草,亦無凍冰,人馬不得飲食”;“初五日,……山道崎嶇,絕無水草”;“十七日,……高低沙磧,絕無人煙,路徑粗惡”;“十九日,……入一大川,絕無水草。午后至一沙灘,上有梧桐數(shù)株,云是一站,亦無水草。行至中霄,又到一處,有土屋數(shù)間、小水窟三、二處、苦水一池,云是一站,人馬難住。仍行”;“三月二十八日,……至晚于澗邊路旁安歇,馬食枯葉而已”;“二十九日,……四面皆石山,路徑崎嶇,約行六十里,于石灘上安歇”;“四月初六日,……過高山三處,路徑崎嶇”;“初八日,……路上雪深數(shù)尺?！s行九十余里,于原上雪中安營”;“十一日,……山根亂泉涌出,地多陷”;“十二日,……于山坡雪中安營”;“十三日,……山高雪深,人馬迷途。先令人踏雪尋路,至暮方得下山?！瓉y歇沙灘上”類似的記載比比皆是,自出嘉峪關(guān)至孔葛思河畔的忒勒哈喇,僅有記載的51天中,就有20天左右路途艱難。除了哈密是一處較大的城池外,沿途所經(jīng)皆是“沙磧茫然”、“絕無水草”、“絕無人煙”甚至需要“鑿冰取水,以飲人馬”的險惡路徑。過了崖兒城分道而行后,又常遇“路多澗水”、“山根亂泉涌出,地多陷”、“山高雪深,人馬迷途……亂歇沙灘上”的道路。人行尚且困難,往來的商隊在這樣的道路上還要趕著負重的駝馬隊,其艱苦可想而知。陳誠東返后不久,波斯方面的沙哈魯王也向中國派出了龐大的使團。明永樂十七年(1419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沙哈魯所派使節(jié)沙的·火者一行離開了首都哈烈城,經(jīng)八里黑抵達撒馬兒罕,稍事逗留,待第二年二月繼續(xù)前進,經(jīng)達失干、塞藍,繞過亦息渴爾,沿著衣烈河的支流特克斯河進入了裕勒都司平原的西北部,跨過了天山,于1420年7月11日抵達吐魯番,在喀喇和卓受到了中國官員的歡迎。接著他們開始向柯模里(哈密)進發(fā),于8月2日抵柯模里城,然后經(jīng)柯模里,橫穿大沙漠,在玉門接受了中國官員的稽查后,繼續(xù)東進,經(jīng)肅州、甘州,渡黃河,于12月3日到達真定府,14日到達終點北京城。兩條道路雖然不同,但都不是通衢大道,沿途遍布崇山峻嶺、沙漠戈壁,僅就兩條道路最后重合的一段而言,從吐魯番到肅州一段就十分險峻難行?！啊卖敺凉苁當?shù)程,中經(jīng)黑風(fēng)川,俱無水草,哈密至苦峪又數(shù)程,亦無水草,入貢者往返皆馱水而行?！弊酝卖敺焦芤緩街摹鞍倮镲L(fēng)區(qū)”,全年300天以上的日子風(fēng)力超過八級,號稱“風(fēng)庫”,明史稱之為“黑風(fēng)川”,如果遇到大風(fēng),商隊就很容易被吹散?！捌溟g經(jīng)大川,沙磧茫然,無有水草,頭匹過此,死者居多。若遇大風(fēng),人馬相失。道傍多骸骨,且有鬼魅,行人曉夜失侶,必至迷亡,夷人謂之瀚海。”《沙哈魯遣使中國記》載:從哈密開始,“他們需要翻越一條勉強能辨認出的羊腸小道,穿越令人恐怖的沙漠,每兩天才能得到很少一點水。他們曾需要對付一頭公牦牛,稍后不久要對付一頭公駝。公牦牛是一種非常強有力的野生動物,它以一只角很快就把騎在其坐騎上的騎士挑了下來?！焙商m人白斯拜克亦曰:經(jīng)西域“旅行多月,躞蹀甚勞。終乃抵一小隘,契丹國邊境之關(guān)塞也(似即嘉峪關(guān))?！钡缆返钠D險難行由此可見。除了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外,商隊沿途還必須提防劫匪的威脅。此時的中亞西域處在察合臺后王的統(tǒng)治之下,各部首領(lǐng)林立,相互之間攻伐不已。北邊又有游牧的準噶爾部蒙古人政權(quán),這些游牧民族對劫掠都有很大興趣,商隊時時處于其威脅之下。沙哈魯?shù)氖拐咴谕局械玫讲恍业南?“穆罕默德伯克(阿合馬伯克)的‘大臣’的兒子們——兀偉思汗的使者剛剛遭強盜搶劫。這一警報使使臣們受到了強烈的震動,探事加快了腳步,冒著不停的大雨和冰雹,穿過了高山隘路和荒漠大磧,于1420年7月2日到達吐魯番”。漢文史籍中也反映出盜匪對使團商隊的威脅?！吧持菪l(wèi)賊屢劫撒馬兒罕及亦力巴里貢使,瓛討破之”;“十年,也先取王母、妻及弟,并撒馬兒罕貢使百余人掠之”;“時西域回紇來貢者,多為哈梅里所遏。有從他道來者,又遣兵邀殺之”;“正統(tǒng)元年,其部下指揮可兒即掠西域阿端貢物,殺使臣二十一人”;“明年,天子聞其部下時往沙州寇掠,或冒沙州名,邀劫西域貢使”;“洪熙時,桑結(jié)斯偕安定部酋劫殺朝使”;“洪熙元年,亦力把里撒馬兒罕先后入貢,道經(jīng)哈密地,并為沙州賊邀劫”;“哈烈貢使言道經(jīng)沙州,為赤斤指揮革古者等剽掠”。由于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和盜匪們的武力威脅,商隊成員在旅途中亡故的事件也就在所難免。弘治元年(1488年),孝宗“命給肅州回回墳傍空地五畝,以葬凡哈密使臣之道死者。”僅墳地就撥給五畝,又不是專門為某重要使節(jié)營建,而是為所有在途中亡故者準備的,可知這類事件絕非偶然,而是時有發(fā)生的。經(jīng)過了艱難的長途跋涉之后,一旦進入嘉峪關(guān),整個使團就會受到明朝政府極其隆重的款待。明王朝的館驛為使團提供一切必需品,包括食物、日用品和交通工具,每個人都有一套緞料臥具和一名供他們差用的仆人。雖然為了減輕明朝財政和貢道沿途軍民力役的負擔(dān),大部分西域使臣只能留在甘州、肅州兩地等候賞賜,只有十分之一、二的使團成員能夠在明朝政府的護送下赴北京覲見皇帝。但是由于明政府在與西域諸國貿(mào)易中,并不計較經(jīng)濟效益,而是著眼于發(fā)展政治上的友好,故而所有使團成員都會得到豐厚的賞賜。明朝政府有專設(shè)的官員分管接待賞賜事宜,“主客分掌諸蕃朝貢接待給賜之事。諸蕃朝貢,辨其貢道、貢使、貢物遠近多寡豐約之數(shù),以定王若使迎送、宴勞、廬帳、食料之等,賞賚之差?！比缜拔乃龉沂钩忌w耶速丁記錄了他和同伴獲得的賞賜情況,“沙的·火者所獲的賞賜品包括:10錠白銀;在織物方面有緞子、30匹零70塊制和服的塔夫塔綢、紅綢飾帶、羅、紗和‘夾底’;現(xiàn)鈔共有5000。他為其夫人獲得了上述數(shù)量三分之一的織物,”其它成員也得到了多少不等的賞賜。另一位撒馬爾罕某王子的使臣阿里·阿克巴爾在其《中國紀行》中,對“貢物”和賞賜物做了更詳盡的說明。“從陸路上來的客人帶著貢物,如馬、鉆石、羊毛、皮張、玉石、貂皮、珊瑚、獅、豹、猞猁等等,這些都是他們的特產(chǎn)?！薄耙活^獅子可以得到三十箱財物的賞賜,箱里有上千件衣料、緞子、布匹、鞋襪、馬蹬子、鐵馬鞍、剪刀、針等等。每種一件。豹和猞猁可得十五箱回賞,一匹馬只得到獅子的十分之一。至于給人的回賞是:每人賞給八身衣料綢緞,三件其它顏色的衣料,每塊衣料足夠做男人的衣料兩件。他們也贈給穆斯林穿的長袍,有一個量度寬,以及鞋等物品。這些物品是在貢物價值以外的東西,都是皇帝賞給每個穆斯林的?！痹诖藭笪闹?作者還提到“瓦剌人……綿羊很多,而針線卻十分稀貴。用一頭綿羊才能換一根針?！边@些商人從事的多為轉(zhuǎn)手貿(mào)易,雖然不排除作者的論述過于夸張,但不可否認這種貿(mào)易差價是十分驚人的。貢賜貿(mào)易中,商人所能獲得的豐厚利潤由此可見一斑。永樂十七年(1419年),哈密向明朝進貢,派出的使者及商人有290人,貢馬3500多匹及貂皮、硇砂等物,明政府回賜的鈔達32萬錠,文綺百匹,絹1500匹。明朝雖有規(guī)定,凡外國朝貢使團受到皇帝接見并得到明政府的賞賜后,只能夠在會同館貿(mào)易三天就要返回。但正德末至嘉靖初,西域諸國商人為經(jīng)濟需要,往往在會同館長住四五年之久,開支一律由明政府提供。如嘉靖初有160余人在京,當時會同館每五日賜下程一次,費銀110余兩,每月6次費銀600余兩,3個月達1900余兩。造成“光祿寺供應(yīng)無窮”,后來明政府不得不勸他們貿(mào)易完成后離開。此外哈密、吐魯番、火州的頭目還經(jīng)常指名“乞討”所需物品,明政府還要另外給賞,結(jié)果“其獲利百倍”。而留在甘州、肅州兩地的使團成員也得到很好的接待,有專門的區(qū)域和房舍供西域使臣居住,并由甘肅鎮(zhèn)選派官軍負責(zé)警備工作。甚至不幸過世的西域貢使還有專門的場地予以安葬。西域使臣的貢物除最好的一部分送往北京外,其余的由留在甘州、肅州的使團成員就地出售,交易的價格基本是固定的。對于勒索、敲詐西域使臣的邊臣,一旦被告屬實,將受到嚴懲。由此可見,西域的使節(jié)——商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