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的莊園》的文學書寫

《引起的莊園》的文學書寫

羅特曼指出，在研究文化符號理論時，空間不僅是一個視角，也是一種基本的方法論?！?809年,果戈理生于烏克蘭波爾塔瓦省密爾格拉得縣素羅慶采鎮(zhèn)。作家從小在地主家庭中長大,地主的生活環(huán)境給他留下深刻印象。1842年出版小說《死魂靈》,果戈理描寫了五個地主,嘲諷其丑陋行為,揭示俄國社會弊病。讀者在嘲笑之余,也發(fā)現(xiàn)作者筆墨中不乏同情,此與作家出身有關。眾所周知,果戈理的地主出身使其“在對俄羅斯農(nóng)奴制的腐朽充滿仇恨之時,又難以割舍一線希望”。俄羅斯莊園文學是俄羅斯文化史中獨特現(xiàn)象,有特殊美學含義。文化意義上的莊園主要興起于18世紀中葉,莊園保存人們的記憶,讓莊園主人感受其在世襲高貴家族中的地位。莊園主題源于19世紀俄羅斯作家和詩人的描寫。果戈理在小說第六章開頭部分寫到:“我可以根據(jù)宅地樣式猜測這家主人是什么樣人,長得胖不胖,有沒有兒子,還是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個個笑聲清脆,喜歡玩耍?！币?、“主”的事業(yè)“神圣的”果戈理關注社會日常環(huán)境,他精心設計主人公所在地周邊環(huán)境,借助主人公生活的物質(zhì)世界展現(xiàn)其精神面貌。環(huán)境描寫則集中于房子外部環(huán)境和屋內(nèi)裝飾上,并非簡單陳述地主的居住條件,而是具有一定情感評價和內(nèi)涵。在果戈理筆下,“對環(huán)境的描寫,無不鮮明而恰當?shù)赜骋r出主人公的形象特征,成為刻畫主人公性格的有機組成部分?！甭逄芈芯康　渡袂窌r指出,垂直的軸線“‘上—下’組織了整個文本的意義構造?！痹凇端阑觎`》中,作家將乞乞科夫拜訪五位地主的路線設為從瑪尼洛夫到潑留希金,正是一個從上到下的精神墮落走向。乞乞科夫拜訪的第一個地主是瑪尼洛夫,瑪尼洛夫莊園具有“英國風景”特點,因而瑪尼洛夫其人被印上人類精神文化承載者的記號。兩層石頭房子矗立在“光禿禿的山頂上,不管刮什么風,都沒有遮擋。山坡上鋪著草皮,剪得倒也整齊。草坪中間仿效英國式修成兩三個花壇,上面種有丁香和黃槐。有些地方長著白樺,五六棵長在一起,樹梢上葉子細小,稀稀落落?！惫昀砻鑼戀F族地主莊園,揭示主人公性格特征,展現(xiàn)其心理活動狀況,具有諷刺性。莊園場景布局體現(xiàn)主人公受過教育,但附庸風雅?，斈崧宸蚯f園并不小,通過地主和民房描寫,發(fā)現(xiàn)農(nóng)奴同瑪尼洛夫一樣懶惰。因而果戈理對地主們高聲疾呼,“離開大城市,你們總在那里揮霍錢財,回到上帝賜給你們的田地里去。上帝給你們天地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你們能變得像黑土地一樣富饒;在你們慈愛的監(jiān)管下,農(nóng)奴們將精力充沛心情愉快,他們會滿懷感激地勞作?！刂鱾兊氖聵I(yè)是神圣的’——這就是果戈理布道的主旨?！逼蚱蚩品騺淼浆斈崧宸蚍壳?發(fā)現(xiàn)共濟會兩個象征物:公雞和題詞“幽思之所”?！肮u”預兆變化了的政治氣候,1789年革命之后,公雞成為法蘭西共和國徽章。涼亭上“幽思之所”同共濟會對真理的理解及自我完善的事業(yè)吻合,瑪尼洛夫莊園里的英國式花園設置,旨在賦予主人公自由主義思想,果戈里借此諷刺盲目的西歐自由主義。乞乞科夫拜訪瑪尼洛夫后來到科羅博奇卡院落,女地主莊園簡樸,領地不大,但生機盎然。女地主凡事親力親為,關心一切可獲利之事。院子里到處是家禽和家畜:“火雞和小雞數(shù)不勝數(shù),它們中間還有一只大公雞邁著方步走來走去,不時搖搖冠子,歪歪頭,仿佛在傾聽什么。還有一只母豬帶著全家也來到這里”“柵欄外面是一大片菜地,種著圓白菜、洋蔥、土豆、甜菜和其他蔬菜。菜園里還零散地長著幾棵蘋果樹和其他果樹。果樹上面用網(wǎng)罩住,防備喜鵲和麻雀來吃。這里的麻雀像一大片斜飛的烏云飛來飛去。為趕跑麻雀還在長桿上立了幾個稻草人,伸開兩臂,其中有一個戴著女主人的睡帽。菜園對面就是農(nóng)民住的小木房,木房雖然修得零零散散,構不成整齊的街道,然而據(jù)乞乞科夫觀察,倒也證明他們的住戶生活充足,因為這些木房維修得很好,房頂?shù)呐f木板都換成新的,家家的大門都不斜歪,他還發(fā)現(xiàn)朝向他這邊的帶頂棚子里都放著幾乎嶄新的大車,有的人家甚至有兩輛?！敝Z茲德廖夫是乞乞科夫拜訪的第三個地主,他們在驛站相遇,諾茲德廖夫勸說乞乞科夫到家中做客。剛進院子,諾茲德廖夫就立刻展示他的馬廄,“里面有兩匹騾馬,一匹是菊花青,另一匹是金栗毛馬,另外還有一匹棗紅色馬駒,樣子不起眼,可諾茲德廖夫卻詛咒發(fā)誓說,他是花一萬盧布買的?！逼蚱蚩品蛴职菰L索巴凱維奇,不像其他地主,索巴凱維奇精打細算,是個狡猾吝嗇的商人。他同愛幻想的瑪尼洛夫、喜怒無常的科羅博奇卡及愚鈍愛攢錢的諾茲德廖夫不同。索巴凱維奇家所有布置均很牢固,以突出其性格特征。索巴凱維奇田莊各角度均展示出堅固特點。“左右各有一片樹林,像翅膀向兩邊伸開:一邊是白樺林,顏色淺些,一邊是松林,顏色發(fā)深。正中間是一座帶閣樓的木房,紅屋頂,深灰或者說暗灰色的墻,樣子很像軍屯或德國移民住的房子?！逼蚱蚩品蜃詈蟀菰L的地主是潑留希金,他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的只是一個居住空間,而非“家”。他不知何為美,何為丑;他丟掉有價值之物,留下無用之物。果戈理對潑留希金莊園描寫極其出色,展現(xiàn)的莊園景物“都是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和人物活動的需要,經(jīng)過精心安排,由遠及近,由外到內(nèi),升堂入室,逐層刻畫出來的?！逼蚱蚩品虬l(fā)現(xiàn)所有建筑物均很破舊:“房子的窗戶都沒有玻璃,有的擋塊破布或一件粗呢子上衣。有些俄國式木房不知為什么在房檐底下修陽臺,還帶欄桿,可是已經(jīng)歪歪斜斜,甚至黑得難看?！睗娏粝＝鸹▓@是唯一有些生機之處。地主莊園和村子似乎已無生命跡象,與之對比,花園令人聯(lián)想美和生命?！懊艿木G色的樹叢有的地方也有空隙,陽光可以照射進去,中間找不到的凹處形成黑色,好像野獸張開的大嘴。凹處完全被陰影所籠罩,從它那黑糊糊的深處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些東西:一條小徑、一片倒塌的欄桿、一座搖搖欲墜的涼亭、一顆帶樹洞的老柳樹,從柳樹后面伸來顏色發(fā)白的灌木,密得像豬鬃枝葉虬結,并由于生得過密而干枯。還有槭樹的一根嫩枝也從一旁伸出巴掌似的綠葉,其中有一片葉子不知怎么竟然有陽光鉆到后面,把它照得火紅透明,在濃蔭之中放出異彩?！倍?、“美好事物的美”與“真”畫卷及一些特殊物品成為被凝固的時間、被凝固的情感、敘事發(fā)展的見證。果戈理向讀者展示地主房間時,讀者常把目光放在地上物品,然而墻上的畫作也不容小覷,它如同歷史文獻,告訴讀者地主也曾渴求藝術和美好生活。一幅發(fā)舊變黃的畫,將作者敘事空間延伸到主人公過往,深入其靈魂深處。烏克蘭文學理論家別萊茨基(А.И.Белецкий)在《藝術家的作坊中的詞語》使用“靜物畫”(натюрморт)一詞。別萊茨基寫道:在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中,靜物畫完成背景功能,能夠反映人物內(nèi)心狀況,此觀點有助于分析果戈理的《死魂靈》?！办o物”在法文中指無機界。靜物畫在造型藝術中指“描繪沒有生命的事物,如花、果實、獵獲的野物、器皿、用具、標本以及蒙上各種織物的臺子、背景等等。靜物畫體現(xiàn)物質(zhì)世界的豐富性、多樣性。它肯定在人類日常生活中環(huán)境繞著人們的普通的、平常的事物的美學價值?！惫昀砑氈旅鑼懥藭俊，斈崧宸驎坎淮?“墻壁刷成淡藍色,又好象淡灰色,里面有四把椅子,一把圈椅,還有一張書桌。桌上擺著前面有幸提到的那本書,還夾著書簽,另外還有幾張帶字的紙?！笨屏_博奇卡屋內(nèi)裝飾既樸素又老套,“墻上糊的帶斜紋的壁紙已經(jīng)很舊,掛著幾幅花鳥畫;墻壁中間掛著舊式小鏡子,深色鏡框刻成樹葉形狀;每塊鏡子后面都放著書信、舊紙牌或襪子;還有一個掛鐘,表盤上畫花?！碑斊蚱蚩品騺淼街Z茲德廖夫家時,“家里并沒有一點準備待客的樣子。餐廳正當中擺著木頭架子,有兩個莊稼漢正站在上面刷墻,還沒完沒了地哼著歌;地板上灑滿白灰漿?！惫昀碓诿鑼懰靼蛣P維奇時,把讀者視線吸引到很多英雄畫像上,作家對畫像的處理較為復雜。畫像一方面成為買賣死魂靈卑劣行為與英雄豐功偉績的對照,另一方面表現(xiàn)索巴凱維奇尚對美好事物心存向往,其心靈與英雄竊竊私語。當乞乞科夫進入客廳,看到墻上的畫,“畫上全是英雄人物,全是希臘將領的全身版畫像。其中有馬夫羅科扎托斯,穿著綠制服、紅褲子,鼻子上架著眼鏡;有米阿烏利和卡納里斯。這些英雄都長著挺粗的腿和沒人見過的胡子,真叫人不寒而栗?！彼靼蛣P維奇本身“長得健康結實,便希望他的房間里掛的畫像也都結實健康。博別麗娜的畫像旁邊,緊靠窗戶掛著一個鳥籠,里面養(yǎng)著一只黑毛帶白點的鶇鳥,樣子也極像索巴凱維奇?！碑斊蚱蚩品蜻M入潑留希金住地,他看見“外屋昏暗而寬敞,就像進地窖似的讓人覺得渾身發(fā)冷?！惫駲焕锖妥雷由衔锲啡缤o物畫般突顯文化記憶,物品記載著潑留希金的生活歷史?！白郎戏乓话哑埔巫?椅子旁邊放著座鐘,座鐘停了擺,擺上掛著蜘蛛網(wǎng)。桌子旁邊放著柜櫥,側面朝墻,里面裝著古舊的銀器、中國瓷器和幾個長頸瓶。還有一張螺鈿寫字臺,臺面有的地方貝殼脫落,露出一道道小溝,里面涂著膠因而發(fā)黃。寫字臺上也擺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堆布滿細小字跡的紙片,上面用發(fā)綠的大理石鎮(zhèn)紙壓著,鎮(zhèn)紙帶有一個小圓把手,有一本皮封面的舊書,裁口刷成紅色,有一個檸檬,干皺得榛子大小,有一個圈椅的破扶手,有一只高腳杯里面不知裝的什么液體,卻落進三個蒼蠅,上面用信封蓋著,有一小塊火漆,一塊不知從什么地方撿來的破布,兩只鵝毛筆沾滿墨水痕跡,干巴得像得了肺癆病,還有一根發(fā)黃的牙簽,大概主人還在法國人攻打莫斯科之前就用它剔過牙。”三、缺陷及其原因果戈理是杰出的藝術語言大師,其代表作《死魂靈》以莊園內(nèi)部和外部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