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南方三省考試成績分析

明代南方三省考試成績分析

明朝洪武三十年（1397年）2月，他再次宣布首都公院街的日期。這是自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以來的第31個春天,而這次放榜所公布的是京城南京舉行的明代第9次科舉考試的結(jié)果。眾多舉子都在翹首細看:第一名陳安,籍貫閩縣(今福建省);第二名尹昌隆,籍貫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第三名劉仕諤,籍貫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結(jié)果總是殘酷的,自是幾人歡呼雀躍、幾人黯然嘆息。一張皇榜將成績昭告天下,這次考試看似塵埃落定。而這時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位落選舉子喊道:“好生奇怪!錄取的全部都是南方考生,為什么我們北方人連一個合格的都沒有?”那時候的北方有河南、山東、山西、陜西、北平5個地區(qū),每個地區(qū)大約選送40名考生,約占總?cè)藬?shù)的一半,這么大的比例怎么可能一個都沒有考中呢?大家不信,紛紛細看榜單。然而仔細一看,果然這大約兩百名北方考生一個中榜的都沒有。這真叫人難以理解,落榜的北方考生更是心中不平。有人喊道:“咱們這次考試的主考劉三吾就是湖南茶陵人,副考官白信蹈也是南方人,他們?nèi)绱藝虖埖仄侥戏饺?壓制北方才子,簡直無法無天!”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成群結(jié)隊的北方考生來到禮部衙門前,要求討個說法。禮部官員急忙將此事奏報到朱元璋那里。主考官劉三吾是翰林學(xué)士,當時已經(jīng)85歲高齡,他為人正直、倔強,事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他還是在皇帝面前堅持認為自己的評審是公正的,榜上有名的南方考生國學(xué)功底深厚,答題有理有據(jù)、文采華麗,北方人考不中是因為他們的考卷太差。朱元璋大怒,拋開原來的主副考官不用,又找來前科狀元、侍讀張信等12人重新批閱試卷,要每人再各閱10份試卷,增錄北方人入仕。張信本人是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的狀元,祖籍浙江定海,張信和他的同事們不僅有學(xué)問,而且為人也都嚴謹、公允。接到任務(wù)以后,為了避免徇私,大家都在貢院吃住,閱卷期間一律不回家。經(jīng)過了如此嚴格的“全封閉”復(fù)查,張信選出了兩疊試卷,來向朱元璋匯報。大家都以為張信會明白朱元璋的意思,這一次皇帝表明了要選幾位北方人上榜,稍微權(quán)宜一下,風(fēng)波就可以平息了。誰知道金鑾殿上、天子階前,堅持真理的張信先拿出幾份北方考生的試卷,一一指給皇帝看:此處文句不通、此處言辭犯忌、此處與此處又自相矛盾……總之是漏洞百出,就算要矬子里面拔將軍,也選不出一份優(yōu)秀的考卷。聽到這里,朱元璋的臉色已經(jīng)非常難看了,而張信也實在是脾氣倔得很,他又拿出另一疊南方考生的卷子,對這些考卷滔滔不絕地大加贊美,認為它們勝出前者何止一點半點,“前榜最末一名的才學(xué)文章也遠遠高于北方學(xué)子中的佼佼者”。在他看來,北方考生簡直連給南方人研墨侍筆的資格都沒有?！俺忌钪?開科取士當以文章定優(yōu)劣。”張信誠懇地對著面色鐵青的皇帝總結(jié)道,“所以,臣認為劉三吾的主持并無不公之處,懇請圣上維持原判?！贝苏Z一出,眾皆嘩然。要知道這個時候劉三吾已經(jīng)停職查辦、等待發(fā)落了,文武百官誰也沒有想到張信會這樣正直、這樣大膽,竟敢逆著皇帝的意思,去拍一個失勢官員的馬屁。朱元璋被張信一番說白噎得半死,氣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后來才靈機一動,勉強給自己找到臺階,他冷笑著說:“張愛卿真是費心了!朕已得到密報,劉三吾跟你串通一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么算盤嗎?”也不待張信分辯,盛怒之下的朱元璋馬上下令將他和原副考官白信蹈凌遲處死。劉三吾“以年老免死”,被革職充軍。而那位運氣太差的南方狀元陳安也被發(fā)配到了邊疆,一生的抱負付諸東流。陳安得中的這一榜會試在二月,稱為“春榜”,這年六月,朱元璋又親自主持廷試,錄取了61名北方學(xué)生,以韓克忠(籍貫山東武城)為第一名、王恕(籍貫山東長清)為第二名、焦勝(籍貫山西昔陽)為第三名,史稱“夏榜”。而這兩榜的紛擾也被后人稱為“南北榜案”或“春夏榜案”,列于明初大案之中。今天的我們可以了解,朱元璋作為明代的開國皇帝,需要籠絡(luò)全國人心來鞏固統(tǒng)治。在北方邊疆尚未安定的時候,如果因為一場科考而將全部北方人士打擊倒,是很不明智的。就算動用皇權(quán)來干預(yù)公平,他也需要選出一位北方狀元來安撫人心。令我們不解的是,為什么劉三吾和張信等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堅持對北方考卷嗤之以鼻?北方與南方的考生素質(zhì)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別?怎么會半個國家選出來的優(yōu)秀者,都填不出一份合格的試卷,逼死了只說真話的人。我們不禁要問:1397年的河南、山東、山西、陜西和北平,真的一位人才都沒有嗎?狀元只生在南國嗎?宋英宗(1064-1067在位)時候的“南北之爭”恐怕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南北人才大辯論,它可以說是朱元璋“南北榜案”的前奏,而究其原因,大概可以歸結(jié)為唐中期以后北方社會幾乎不間斷的動蕩和南方地區(qū)不斷的人口流入。安史之亂(755-762)長達7年的戰(zhàn)爭幾乎將全部黃河中下游城鎮(zhèn)破壞殆盡。雖然沒有資料明確顯示這次動蕩的人口流動主要是流向江浙,但是安史之亂對中原地區(qū)在人才出產(chǎn)方面的削弱卻是毫無疑問的。直到宋朝建立,在大約兩百年的時間里,中原都沒有一個相對長久的安定狀態(tài),和其他動蕩時代一樣,這時的中原百姓也會漸漸遷徙到更適合生存的地方。我們可以推測,相對于游牧天下的北方草原,沼瘴遍布的荊楚之地和蜀道艱難的成都平原,江浙甚至更南的福建地區(qū)會是大多數(shù)人愿意選擇的目的地。一段時間的人才積累后,南方勢力崛起了。南方人才的初啼小試發(fā)生在唐文宗開成四年(838)。那一年的科舉有4名閩中(今福建省)的進士同時得中,令朝中人士刮目相看。他們很難明白,為什么突然之間荒涼遙遠的福建可以培養(yǎng)出國家進士來。移民的力量是驚人的,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會更讓他們驚訝。雖然自古就有“古者江南不能與中土等”之說,然而國家重心南移的形勢卻在繼續(xù)發(fā)展,到北宋嘉佑年間(1056—1063),就有學(xué)者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南方人才崛起的現(xiàn)象。自北宋建立以來,江蘇、浙江、江西、福建等南方地區(qū)人人斯文向?qū)W、知書達理的現(xiàn)象如此明顯,甚至讓江西學(xué)者吳孝宗得出了“甲于天下”這樣大膽的結(jié)論。這還只是民間的聲音。在一代代移民的積累下,到北宋中期,南方人才的力量終于得到了“官方”的正視———關(guān)于科舉人才的南北之爭在朝廷里爆發(fā)了。引領(lǐng)這場爭論的是我們熟悉的兩位北宋名臣———司馬光和歐陽修。首先發(fā)難的是從陜州夏縣(今山西省夏縣)入仕朝中的大臣司馬光。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司馬光寫了一份《貢院定奪科場不用詩賦狀》上奏給皇帝,認為南方人擅長的詩賦“不足以觀言”,且易助長浮華習(xí)氣,要使舉人皆習(xí)經(jīng)術(shù),須停止考試詩賦,而改試《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春秋》、《論語》等經(jīng)書。司馬光此奏表面上看來與科場的地域之爭無關(guān),實際上因為北方士子長于經(jīng)學(xué)、南方士子長于詩賦,司馬光的上書很明顯是要扶植北方士子、壓制南方士子。這里我們需要了解一下司馬光這么做的背景。到宋英宗治平元年為止,宋代的科舉已經(jīng)舉行了48屆,在選出的48名狀元里有12名是南方人士,占總數(shù)的1/4。因為我們沒有這48次科舉全部上萬名進士的籍貫資料,只從狀元籍貫來看,這時的南北人才比例和唐代相比還沒有明顯變化。其實,量變已經(jīng)開始了。緊跟其后,在英宗、神宗兩朝(1064-1085)選出的8名狀元里,就有5名是南方人,其中更有3名的家鄉(xiāng)都在福建。那么偏遠的地方,怎么會涌出這么多全國第一名呢,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山雨欲來,北方出身的司馬光一定是聞到了南方學(xué)子向京城挺進的訊息,感到了明顯的壓力。一年之后即1065年,又一名南方人、籍貫鄱陽(今江西省鄱陽縣)的彭汝礪考取了狀元。下一年,司馬光上奏《貢院乞逐路取人狀》,統(tǒng)計了嘉佑三年(1058)、五年(1060)和七年(1062)三榜進士中,由北方各“路”和南方地區(qū)送來參加考試的才子人數(shù)和及第的人數(shù),認為目前的考試名額分配“顯然大段不均”,建議朝廷按照各個“路”來分配解送科考的名額。這類似于今天的高考錄取按省分配定額。其后果是有可能某省580分的考生只能上電大,而某省560分的考生卻可以上清華。很明顯,這對生源較好的的省份是比較不利的。雖然司馬光指出京師舉人及第數(shù)額太多,為北方士人抱不平。但那時候在京師開封府寄應(yīng)(寄居在京師等待參加考試)和冒籍取解(假冒京師籍貫參加考試)者大多是南方士人,而且南方諸路每科及第數(shù)也遠比北方諸路為多,因而在各地取解數(shù)額相差不太大的情況下,司馬光提出的逐路按舉人錄取名額1:10的比例取中辦法,等于限制了人才優(yōu)秀的南方地區(qū)。這時候,南方出身的歐陽修坐不住了。歐陽修當時的官職是參知政事,負責(zé)為朝廷提出各種議案。對于司馬光的分路取士說,從江西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應(yīng)舉入朝的他感到如芒在背,不惜與之發(fā)生正面的沖突,針鋒相對地提出“憑才取人說”。他在《論逐路取人札子》中說:“國家取士之制,比于前世,最號至公?！闭J為本朝的科舉制度應(yīng)該以公平為原則,如果因為北方人才匱乏而采取行政保護的話,那對南方人才還有什么公平可言呢?科舉應(yīng)該“惟材是擇”,科場里東南進士多而西北進士少的原因是“天下至廣,四方風(fēng)俗異宜,而人性各有利鈍”,這話說得非常尖銳,簡直就是認為南方人天性聰穎而北方人生來遲鈍。歐陽修與司馬光都是進士出身,又都是曾經(jīng)掌管科舉大權(quán)的重臣,在科舉方面很有發(fā)言權(quán),因而這場爭論格外引人注目。歐陽修的“憑才取人說”著眼于“一切以程文定去留”的原則,目的是保證考試的公平性和客觀性。但司馬光的觀點也有一定的道理,為促進文化相對落后地區(qū)士子的學(xué)習(xí)積極性,提高當?shù)氐奈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