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訴訟中的漏判

民事訴訟中的漏判

在民事糾紛中，根據(jù)“法院不能拒絕判決”的原則，執(zhí)法人應當在任何情況下處理雙方提出的訴訟。受訴法院就當事人所提之一項或數(shù)項訴訟請求漏未審理判斷即構成漏判。漏判,于雙方當事人而言,意味著其彼此之間的民事糾紛未能獲得徹底的解決。故于漏判,民訴立法宜設一合理救濟之途,以便當事人之訴訟利益得到周全保障。一、漏洞的內(nèi)涵和評價(一)對訴訟費用之漏判漏判,又稱判決之脫漏,從最寬泛的意義上講,其不僅指受訴法院就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未作出實體判斷,尚包括受訴法院就當事人如何負擔本案之訴訟費用漏未判決這種情形。惟在通常意義上講,判決僅指受訴法院于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之范圍內(nèi)對訴訟標的所作判斷之意思表示。受訴法院對本案訴訟費用的裁判雖與對訴訟標的之判斷一道共同構成判決文本之主文,但其畢竟乃受訴法院依照職權予以判斷之事項,不僅與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無涉,且不能由當事人單獨聲明不服而向上級法院提出上訴。故嚴格意義上的漏判僅指受訴法院對于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漏未判決而不包括訴訟費用之漏判。當然,對訴訟費用漏判之救濟于性質(zhì)許可之范圍內(nèi)應當準用于對訴訟請求漏判之救濟自不待言。在民事審判實踐中,漏判之情形,于當事人所提之訴為復合形態(tài)之訴的場合最為常見。這是因為,在復合形態(tài)之訴,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必然為兩個或兩個以上。依民事訴訟原理,受訴法院必須對當事人所提全部訴訟請求全部作出判斷方可謂判決事項已盡,若遺漏其一,即構成漏判。而在單一之訴,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與作為受訴法院判決對象之訴訟標的皆恒為單一,受訴法院只要作出判決主文即已窮盡所有應判決之事項,是故于單一之訴,判決脫漏之情形殊為少見。(二)受訴法院判決應為漏判按判決乃法院之要式訴訟行為,受訴法院作出判決應當采取書面形式。依《民事訴訟法》第138條:“判決書應當寫明:(一)案由、訴訟請求、爭議的事實和理由;(二)判決認定的事實、理由和適用的法律依據(jù);(三)判決結果和訴訟費用的負擔;(四)上訴期間和上訴的法院”之規(guī)定,可以得知,受訴法院之判決,基本上由主文、事由與理由兩大部分構成。其中主文乃受訴法院對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之直接判斷,事實與理由乃受訴法院關于訴訟標的之判斷所賴以支撐的事實依據(jù)與心證理由。故“在訴訟標的,法院是否漏未裁判,應就當事人請求裁判之事項,與法院在判決中所為判斷之表示對照以觀。而法院有無判斷之表示,應查照該判決之主文與理由定之?！辈谎远?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于判決書中無一記載,也即判決之主文、事實與理由欄均未記載,顯然屬于漏判。惟民事審判實踐中,法院判決作出之情形有時較為復雜,受訴法院是否漏判,并非當然一望判決文書即可以明了,尚須依判決文書之具體記載作進一步的判斷始足當之。具體講來,受訴法院若已于判決主文中對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作出了判斷,無論是事實未予記載,還是理由未予記載,均不構成判決之脫漏。在前者,依《民事訴訟法》第140條,屬于判決之顯然錯誤,為受訴法院依職權以裁定予以更正之事項。在后者,依法官之心證必須公開之宗旨,屬于判決之理由未備,為當事人據(jù)以聲明不服而向上級法院提出上訴之事項。相反,受訴法院若并未于判決主文中對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作出直接的判斷,僅于事實或理由之記載中蘊含了對訴訟請求之判斷,是否構成漏判,則不可一概而論:(1)判決文本中皆有事實與理由之記載。在此情形下,因當事人雙方據(jù)此可合乎邏輯地推衍出受訴法院關于訴訟請求之確切判斷,故不應屬于漏判之列,而應解釋為乃受訴法院以裁定更正之事項。(2)判決文本中僅有理由之記載。在此情形下,依該判決理由記載之意旨,若足以推認受訴法院已就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作出了判斷,應屬于受訴法院依職權裁定更正之事項,否則即屬于漏判。(3)判決文本中僅有事實之記載。此種情形于審判實踐中極為罕見,因當事人不能僅從判定之事實推斷出受訴法院對訴訟請求之判斷,故其顯然屬于漏判。當然,欲確切地識別漏判,尚須將漏判與一部終局判決區(qū)分開來?！睹袷略V訟法》第139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案件,其中一部分事實已經(jīng)清楚,可以就該部分先行判決?！贝思匆徊拷K局判決制度。在復合形態(tài)之訴場合,就整個訴訟事件而言,一部終局判決與漏判在表征上極為相似,二者均表現(xiàn)為受訴法院對當事人所提之數(shù)訴中的部分訴訟請求作出了判斷。惟二者在本質(zhì)上迥然不同,不可不辨。在一部終局判決,其本質(zhì)乃受訴法院有意于當事人所提數(shù)項訴訟請求中選擇已經(jīng)達到可以作出終局判決程度之訴訟請求先行判決,而余下之訴訟請求則俟時機成熟時再為判決,目的在于使案件審理單純化以避免勉強為合并審理而導致整個訴訟程序之混亂與滯延。而在漏判,其乃受訴法院主觀上誤以為已就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全部作出判斷或者基于疏忽導致判決主文、事實與理由記載不完整所致。正是由于一部終局判決乃受訴法院有意識選擇為之的結果,因而,在判決文本中,必然記載有足以昭示其僅為一部終局判決之話語以示諸當事人雙方。而在漏判,顯無此等話語之記載。二、第182條?！秾嵤┮庖姟?一)當事人未享有兩審終審之審級利益判決脫漏后,應當如何予以救濟,并未見諸現(xiàn)行《民事訴訟法》,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適用意見》)第182條以司法解釋的方式規(guī)定了漏判之救濟方式。其內(nèi)容是:對當事人在一審中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請求,原審人民法院未作審理、判決的,第二審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當事人自愿的原則進行調(diào)解,調(diào)解不成的,發(fā)回重審。揆諸該項司法解釋,可以看出,對于漏判,其救濟之途在于期待當事人提出上訴由第二審法院對脫漏之訴訟請求以調(diào)解的方式予以解決。之所以由第二審人民法院采取法院調(diào)解之方式,對遺漏之訴訟請求予以補充判斷,其目的顯然在于保護雙方當事人之審級利益。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國實行的是兩審終審制度,一般而言,民事案件須經(jīng)由上下兩級法院的審理始告以終結。也即于當事人而言,無論其為原告還是被告皆享有經(jīng)由兩級法院之審判以解決彼此間私權糾紛之審級利益。在當事人所提之訴訟請求并未經(jīng)由第一審法院判決之情形下,第二審法院對該遺漏之訴訟請求就實質(zhì)而言實乃行第一審程序予以審判。由于第二審法院作為上訴審法院同時即為終審法院,故其對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之判決一經(jīng)宣告即告以確定而不允許當事人任何一方對之表示不服而提出上訴。循此以言,設若第二審法院就遺漏之訴訟請求直接采取判決的方式審結,當事人對其即無上訴之途徑可言。果爾,當事人本應享有的就遺漏之訴訟請求應由兩級法院予以審判之審級利益即有受剝奪之虞。而依《民事訴訟法》第89條的規(guī)定,法院制作的調(diào)解書一經(jīng)當事人雙方簽收即具有與確定判決同一之效力。故無論是由第一審法院以調(diào)解的方式審結案件還是由第二審法院以調(diào)解的方式審結案件,就當事人雙方均不能享有上訴的救濟途徑而言,并無不同。也即在調(diào)解結案,當事人并不享有兩審終審之審級利益。因此,第二審法院采用調(diào)解的方式審結一審法院遺漏之訴訟請求即可有效避免雙方當事人之審級利益被侵蝕。(二)第二審法院未取得應有判決所作之救濟若僅以此為衡,《適用意見》第182條之規(guī)定委實合情合理,似乎并無不當之處。惟若作進一步推究,則可以窺見該項司法解釋關于漏判之處理于法于理皆不相合。詳而言之,表現(xiàn)為以下幾端:其一,第二審法院對于第一審法院遺漏之訴訟請求采取調(diào)解方式結案固然考慮到了對當事人審級利益之保護,惟顯而易見的是,法院調(diào)解之成功端賴雙方當事人能自愿達成相互讓步、彼此妥協(xié)之調(diào)解協(xié)議。若當事人雙方不愿接受法院之調(diào)解或雖接受調(diào)解卻未能達成調(diào)解協(xié)議,法院調(diào)解之途即告以窮盡。依《民事訴訟法》第9條:“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應當根據(jù)自愿和合法的原則進行調(diào)解,調(diào)解不成的,應當及時判決”之規(guī)定,第二審法院于調(diào)解未果之情形下,應對該遺漏之訴訟請求及時作出判決,而非如《適用意見》第182條:“調(diào)解不成的,發(fā)回重審。”不惟如此,依《民事訴訟法》第153條之規(guī)定,第二審法院僅于原判決認定事實錯誤或認定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與原判決違反法定程序,可能影響案件正確判決這兩種情形下始可以裁定的方式撤銷原判決,將案件發(fā)回重審。很顯然,發(fā)回重審乃以原第一審法院所作之判決有重大瑕疵為適用之前提條件,漏判顯然不屬于這種情形,凡此種種,均足以證明該項司法解釋之規(guī)定與現(xiàn)行法相悖。其二,依《適用意見》第182條,由第二審法院以調(diào)解的方式對第一審法院之漏判予以救濟在適用范圍上未免失之偏狹。這是因為:一方面,第二審程序之啟動恒以當事人上訴為前提,第二審法院并不能依職權啟動第二審程序。故在當事人未提出上訴之情形下,第二審法院即無理由對第一審法院遺漏之訴訟請求作任何處置。在此情形下,依該項司法解釋,漏判即不能得到救濟。另一方面,從理論上講,漏判不僅于第一審法院存在,于第二審法院存在也在所多有。倘若第二審法院對當事人所提上訴請求漏未判決,依該項司法解釋,當事人便絕無救濟之途。因此,即便撇開《適用意見》第182條關于漏判之處理有悖現(xiàn)行民訴法這一紕繆不談,單就其適用畛域而言,亦失之周全。其三,《適用意見》第182條關于漏判之處理直接與訴訟理論相乖悖。從訴訟理論上講,上訴乃受不利益一審判決之當事人向上級法院聲明不服以求上級法院撤銷原一審判決或改變一審判決結果之救濟方法。當事人能夠提出合法上訴端賴兩個實質(zhì)條件同時成立:一為一審判決之存在,二為該判決從結果上看,對該當事人存在不利益也即其所提訴訟請求未能得到法院完全的支持。若一審判決不存在,當事人之上訴即缺乏客體,上訴便不能合法成立。同理,若一審判決對其不存在不利益,當事人之上訴便缺乏上訴利益亦不構成合法之上訴。不言而喻,第一審法院既然對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漏未判決,適足表明就該特定訴訟請求之判斷而言,受訴法院并無意思表示存在。盡管就整個訴訟事件而言,受訴法院制作出了一份判決文書,但該判決文書乃受訴法院對當事人所提其余各項訴訟請求所作判斷之記載,并不及于所遺漏之訴訟請求。衡諸判決乃受訴法院對當事人所提訴訟請求所作判斷之意思表示這一法理,自可認就該遺漏之訴訟請求,受訴法院并無判決存在。準此以言,當事人對此提出上訴便因缺乏合法的上訴客體而無據(jù)可依了。故《適用意見》第182條所設藉當事人上訴而由第二審法院對漏判予以處理之途實乃乖悖訴訟理論之舉,失之允當自不必煩言。三、補充判決的申請及審查標準其實,對漏判予以救濟之途徑應當從漏判本身之性質(zhì)上去尋找。一如前文所析,漏判,僅謂受訴法院應判決之事項未盡。就該遺漏的訴訟請求所依附之訴而言,由于已合法成立,故其仍系屬于受訴法院而未消滅。基于“法院不得拒絕裁判”之規(guī)制,受訴法院對該脫漏之訴訟請求便負有作出本案判決之義務。只要該合法成立之訴尚系屬于法院,受訴法院對其依法作出判決之義務便仍存在。故判決脫漏后,惟一的合理救濟途徑應為受訴法院對該脫漏之訴訟請求作出補充判決。該補充判決與先前所作判決共同構成整個訴訟事件之判決。至于受訴法院須依當事人申請方可作出補充判決抑或可依職權主動作出補充判決,各國(地區(qū))立法并不同一。依《德國民訴法》第321條之規(guī)定,在德國,判決脫漏后,受訴法院不允許依職權主動作出補充判決,必須等待當事人申請后方可為之,且當事人之申請應于原判決送達后一定期間內(nèi)以書狀為之。在解釋上,若當事人之申請遲誤該期間,法院便不受理當事人之申請。當事人就該脫漏之訴訟請求徑可再次向法院起訴。我國臺灣地區(qū)“民訴法”于2004年修正前從德國立法例。而依《日本民訴法》第258條之規(guī)定,判決脫漏后,該訴訟請求仍系屬于受訴法院,受訴法院既可以依當事人之申請作出補充判決也可以依照職權作出補充判決。我國臺灣地區(qū)修正后的“民訴法”第133條改依日本立法例,認受訴法院可依職權或依當事人申請作出補充判決?；谇笆鲋V訟法理,筆者認為,在漏判,由于訴訟系屬尚未消滅,受訴法院所負之本案判決義務便依然存在。故受訴法院發(fā)現(xiàn)判決脫漏后應依職權主動作出補充判決而無須等待當事人之申請。當然,當事人若先于受訴法院察覺判決有脫漏之情形自可向受訴法院申請補充判決。當事人若不申請補充判決,而是向原法院起訴或遞交上訴狀,也應以申請補充判決論。我國臺灣地區(qū)“民訴法”第133條,“當事人就脫漏部分聲明不服者,以聲請補充判決論”之規(guī)定可資參照。蓋該訴既然尚系屬于原法院,當然不允許當事人重復起訴或聲明不服提出上訴。受訴法院依當事人之申請或依職權應如何作出補充判決,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