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早期歐洲巫術史研究綜述

近代早期歐洲巫術史研究綜述

幾個世紀以來，現(xiàn)代史學研究一直是歐美學術的熱點。這門研究領域越來越大，相關出版物也越來越多，學術討論也沒有停止。在其漫長的研究歷程中,主要涌現(xiàn)出四種研究范式。一、理性主義的巫術主義18世紀早期,理性主義者強調演繹推理的絕對性,而將中世紀視為以獵巫為典型特征的野蠻、迷信的黑暗時代,并反對基督教信仰的專制。為此,法學教授托馬修斯于1701年發(fā)起巫術史上第一次反教權主義運動。1隨后,在啟蒙運動思想指引下,反教權運動不斷深入。19世紀,眾多學者承繼了理性主義觀念,如喬治·康拉德·霍斯特就相信進步的德國人在18世紀前就同獵巫行為作斗爭,法國人儒勒·加里內也為其先輩打著相似旗號。19世紀40年代,德國學者威廉·索爾丹再次發(fā)起反教權運動,認為巫術是由教會和宗教法庭法官發(fā)明的并不存在的一種罪行。220世紀早期,科隆檔案學家約瑟夫·漢森再次闡釋了這一思想,這也直接啟發(fā)了后來一些學者,如喬治·伯爾采用宗教政治觀點來為新興民族國家與天主教會的文化斗爭提供辯護。3理性主義者還在哲學、醫(yī)學、法學等領域,尤其是在獵巫運動的結束中找尋理性進步的例證,如20世紀30年代,格雷戈里·齊爾伯格就曾稱頌16世紀的巫術懷疑論者約翰·韋耶為醫(yī)學精神病學的奠基人和弗洛伊德思想的先驅。而弗洛伊德事實上也的確曾向韋耶致敬,認為醫(yī)生證明自身的正確方法是治愈病人而非將其燒死。4這種解釋范式經歷了時代變遷并一直延續(xù)至今。理性主義巫術研究范式的特點即在于反對教權,反對封建專制,視獵巫為政府、教權專制的非人性的表現(xiàn),以證明中世紀的非理性,從而否定中世紀并宣揚歷史理性發(fā)展的進步性。在許多學術著作、新聞雜志、廣播媒介、博物館和大眾出版物中仍更多地沿用了這種解釋體系,將獵巫視為殘忍、愚昧和恐怖的故事。英國、瑞士等地也多次出現(xiàn)民眾向政府請愿,要求政府向被處決巫師道歉等紀念活動。應該承認,這種理性主義歷史認識論常常將文藝復興、宗教改革以來的世界近現(xiàn)代史簡單化為一部精神祛魅的進步史,而傳統(tǒng)基督教信仰就是這部歷史應首先要面對的“魔魅”。一些習慣于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截然相割裂的學者顯然犯了時代錯誤,他們脫離人物或事件出現(xiàn)的歷史情境結構,把當代信念和態(tài)度擴展到傳統(tǒng)社會,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低估了傳統(tǒng)對時人的重要性,否定中世紀的價值,高估教會在獵巫中的作用。由此,理性主義范式也受到更多挑戰(zhàn)。如貝林格就曾公開反駁15世紀早期巫術審判中司法起源研究中的理性主義觀點。5一些研究者也指出,早期巫術懷疑論者并不具有理性主義者所稱的高度。彼得·埃爾默就指出,16世紀巫術懷疑論者約翰·韋耶和斯科特的觀點既不新奇也不令人信服,而且其巫術態(tài)度與其對手并無二致。此外,列維克、威廉·蒙特、馬克斯韋爾等人都對理性主義進行了某些修正。6二、施教人員的心理調適與理性主義相伴生的是強調情感直覺和想象力的浪漫主義。英國教授特雷弗-羅珀指出,文藝復興復興了異教文化和異教神秘信仰,科學革命撿起了畢達哥拉斯神秘主義和宇宙幻想。7對巫師及其行為的想象久已有之,16世紀法國著名人文主義思想家博丹就曾憑借想象將獵巫行為比附為國家對善之堅守和對惡之懲罰,以此來為獵巫行為的合法性進行辯護。由于巫術背叛上帝權威而投向魔鬼,是對上帝及其信仰的否定和褻瀆。同時,巫術犯罪人既是對受害人的一種侵犯,也是對君主人格和法律的一種侵犯,因而對巫師的審判來自上帝。博丹聲稱,巫術危害具體表現(xiàn)為謀害君主、褻瀆神明、信奉魔鬼、用法術禍害牲畜和莊稼等十數(shù)種罪。正因為巫術罪大惡極,獵巫將獲得許多益處:增加國家收益,平息上帝憤怒;獲得上帝賜福;增加對上帝的敬畏;保護人們免受一些人毒害;保障善民福祉;減少邪惡巫師數(shù)量等。因而,獵巫這一迫害行為在他看來就變?yōu)橐环N神圣事業(yè),旨在消滅那些罪惡之人并將其靈魂從魔鬼處拯救出來。8而在18世紀末的狂飆運動、法國大革命和浪漫主義運動中,許多對理性主義不滿的人提出了“回到中世紀”的口號,他們反對理性主義標榜的物質主義、不敬畏神和革命過激行為中的不講人道,從而產生了新的思想檢驗標準,即能否與傳統(tǒng)相銜接。在這種氛圍中,許多人的思想發(fā)生了變化,他們十分關注中世紀和過往歷史,喜好陌生而瘋狂的事物,卻并不注·重是否能反映歷史真實,更多地擷取語焉不詳?shù)臍v史片段表現(xiàn)自我想象,尋求個性解放,重視政治在歷史發(fā)展中的地位,呼喚民族意識覺醒,由此再次激發(fā)了人們對超自然現(xiàn)象的興趣,魔鬼、巫術的浪漫傳說再次興盛。例如,19世紀德國童話作家雅各布·格林給傳統(tǒng)的理性主義加上了民族主義的精神內核,從而開啟了德國浪漫主義巫術觀念。他宣稱,巫術包含了許多德國傳統(tǒng)民俗文化和前基督教的宗教信仰,而巫師是被教會迫害的具有普魯士精神的聰明女人。法國學者儒勒·米什萊遵循著相似行進路線,將巫師裝扮成反封建斗士和革命先驅以及歐洲歷史進程中合理而必須的步驟,巫師是嚴苛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犧牲品。9在英國,斯科特爵士、哈里森·安斯沃思和其他小說家筆下詳細闡述的巫術浪漫主義中,巫師不是人們頭腦中幻想的因犯罪而遭受迫害的無辜者,而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應遭受懲罰的真實存在的巫師。10這種以反抗理性支配的哥特式文學體為特征的想象力的迸發(fā)深刻影響著部分讀者的巫師觀念。20世紀后,許多通靈者、招魂者將巫師視作祖師爺,鼓吹靈媒崇拜等替代信仰。20世紀20年代,民俗學家詹姆斯·弗雷澤和瑪格麗特·默里就在其著述中認為,魔法信仰是屬于古代的、值得尊敬的傳統(tǒng),巫術曾是地道的大眾宗教。他們在古代信仰中尋找所謂的角神或狄安娜的生育力崇拜,并認為不列顛十六七世紀巫術迫害運動的大規(guī)模出現(xiàn)是教會為鞏固自身地位而發(fā)起的。11這些關注非理性的人類體驗并頗具想象力的著作在普通讀者中受寵,但其觀點在學術界遭到批駁,檔案學家C.埃文率先發(fā)難,到20世紀70年代最終被諾曼·科恩駁倒?？贫鳌.基耶海夫等人還對早期研究者依賴的材料進行證偽。12馬克斯韋爾-斯圖亞特的研究也在引導人們遠離浪漫主義者創(chuàng)造的巫術神話,其中一些即由默里等人所播種,并由后來女權主義者所培育。13雖然后來的巫術崇拜者和女權主義者通常對這種駁斥不屑一顧,但他們都是通過默里的想象關注并憎恨“火刑時代”的父權、教權暴行。14時至今日,這種浪漫主義巫師情結和巫術崇拜依然非常盛行,所以哈里·波特等巫師形象深入人心。浪漫主義的研究取向也隨之更多地滲透到傳統(tǒng)學術研究領域。三、從古典至人類學,從“理性”到“新科學”理性主義范式和浪漫主義范式在某種程度上滲入了太多的想象空間(甚至于妄想)、道德評價和政治訴求,巫術信仰和實踐也未能被作為一個整體或特定的社會一文化背景來充分對待,從而使巫術研究顯得極為粗糙,甚至被降至所謂的鬼神學家或獵巫者編造的想象領域或大眾的荒誕迷信,其受到的質疑越來越多。在這種背景下,借助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逐漸興起的新史學、新時代運動、大量檔案材料的發(fā)掘和社會科學知識,近代早期巫術史研究實現(xiàn)了向新研究范式的轉向。英國學者特雷弗-羅珀充當了這一研究轉向的先鋒。特雷弗-羅珀使用了大量社會沖突、替罪羊等術語去審視轉型時期西歐復雜和獨特的文化環(huán)境,并注重歸納研究,由此推動了巫術史研究。直至20世紀90年代初仍以其廣度、深度和綜合性為人所稱道,一些歷史學家一度將之視為新舊巫術史研究的分水嶺。15之后,更多學者參與進來。英國以艾倫·麥克法蘭對埃塞克斯巫術和基思·托馬斯對十六七世紀英格蘭宗教和巫術的分析為新轉向的代表,他們于20世紀70年代早期運用社會人類學的結構一功能主義理論闡釋英國巫術,一度被認為是開創(chuàng)了人類學的解釋模式。美國則以埃里克·米德爾福特和威廉·蒙特的研究為代表,他們發(fā)表了將理性維度與社會文化維度相聯(lián)系的研究著述,并對巫術研究的三種范式:理性主義、浪漫主義、新社會科學或人類學范式的研究作出了重要貢獻。16這種轉向強調近代早期巫術是可接受的文化真實,強調巫術幻想成分和巫師迫害者的雙重動力。17歐洲巫術和巫術審判則在一個特定社會結構中履行其功能,即巫術提供了解釋日常生活不幸(諸如死亡、疾病等)和理解社會生活方式變遷的可能性。換句話說,現(xiàn)實生活中的恐懼和壓力經由巫術審判尋找出口,巫師就像替罪羊一樣在發(fā)揮功能。稍后,還出現(xiàn)了其他一些巫術功能性解釋,如拉娜將巫術審判視為對落后居民一致性的強化手段,另一些人將巫術審判視為男性壓迫女性的工具。初期人類學模式得到不斷補充。這一新轉向對學術界傳統(tǒng)觀點,如獵巫主要時段與地點,國家、法律和社會文化精英在獵巫運動中扮演的角色,史料真實性等均發(fā)起挑戰(zhàn),為巫術史研究提供了一個新視角。18一時間,巫術史研究著作涌現(xiàn)。到20世紀90年代初,新文化史家彼得·伯克注意到,巫術研究已經從歷史學關注的外圍進駐到中心附近。19學術成果涌現(xiàn)的同時,研究弊端不斷顯現(xiàn):簡單的類型學劃分、人類學實用主義和生物學類比,就宏觀背景而作的泛泛而論或推此及彼而無法印證或考察角度、方法的單一,以及對分期和時段的過度專注等。例如,托馬斯·麥克法蘭命題主要弊端之一,即在于無論它如何有效適用于英格蘭,對歐洲大陸和蘇格蘭則效用有限。大陸模式強調的惡魔崇拜、與魔鬼契約交易、巫師夜半聚會、與魔鬼狂歡等特征很少出現(xiàn)在英格蘭的案例中。英格蘭也很少真正將巫術視作異教行為,而是更多地當作特定的反社會犯罪。即使許多案例中聚焦于魔法迫害行為指控的英格蘭模式與以審訊者的鬼神強迫癥為特征的大陸模式并存,也都未能得到人類學充分與合理的解釋。因而20世紀80年代后,巫術史論著中人類學和歷史學開始分道揚鑣,90年代更是極少以人類學為特征。20與此同時,學者還看到了更多的令人困惑的地域差異,其獨特性直接威脅到過去范式所依賴的西歐巫術的同源關系。為此,1984年學者們在斯德哥爾摩召開了一次專題討論會,由此也產生了一大批論文,提供了此前所知甚少的南歐、北歐和中歐巫術的大量情況。211991年,?？巳貙ｎ}會議上,羅賓·布里吉斯和馬爾科姆·加斯基爾等人的論文都指出托馬斯命題中出現(xiàn)的問題,以及巫術主題以往的一致性和現(xiàn)在各種敵對闡釋的激增。與會的托馬斯則以“我們現(xiàn)在將何去何從?90年代的巫術研究”為題主持了總結會,并宣稱會堅守自己的陣地而不論日后的巫術研究將走向何方。22但此次會議后,近代早期歐洲巫術史研究的下一步走向已然明了。此后,巫術研究更加注重綜合研究以及在社會文化史方面的探索。1993年,穆尚布萊大膽地將廣闊的政治與社會變革相聯(lián)系。231996年,詹姆斯·夏普和羅賓·布里吉斯超越傳統(tǒng)的理性主義和浪漫主義范式,并以社會科學知識的廣泛使用,分別就英格蘭和歐洲巫術進行了考察,進一步對早期功能主義人類學范式展開批駁。24同年出版的?？巳貢h論文集、貝林格對巴伐利亞巫術迫害的研究以及特里爾、洛桑等幾個極為活躍的團體的研究進一步強化了這種趨勢。25四、理論的創(chuàng)新:從主觀想象到程序建構的專四心理20世紀末,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的沖擊以及傳統(tǒng)解釋的有限性和跨學科研究的擴展,巫術史研究再次出現(xiàn)轉向。一些學者如斯圖亞特·克拉克、林德爾·羅珀、德博拉·威利斯、黛安·珀基斯、馬里昂·吉布森等人的研究掀起了主觀想象和巫術客觀真實之間關系的討論。他們強調,為避免史學研究中常見的時代錯誤,當代詞匯需要被置于巫術自身語境中使用。261998年斯旺西會議以及2002年約克會議的召開,展示了巫術研究的持續(xù)活力和巫術觀念的變革。由此,巫術史研究在新時期開始異彩紛呈。具體來說,當代的近代早期歐洲巫術史研究的學術興趣中呈現(xiàn)出較為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傾向、跨學科綜合分析、視角多元以及對微觀問題的高度重視和對巫術可感性的追求等。271.多維度分析和跨界面的巫術研究因為巫術與近代早期歐洲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的聯(lián)系,近十余年來巫術史研究的一大特色是利用多元史料和研究成果,打破學科藩籬,以史學為中心,在其周圍組織了一個社會科學系統(tǒng),擴張了史學研究的外延和內涵。近來,近代早期巫術史研究需要的分析工具已不再僅僅局限于人類學和社會學,而是拓展到民俗學、心理學、文化理論、社會共同體、性別、科學、醫(yī)學、宗教和政治知識等領域。而圍繞在巫術周圍的觀念、現(xiàn)象和實踐也擁有了理性、法律、政治、社會、文化、心理等各種解讀,具有鮮明的綜合分析或總體史的追求特色。28各種綜合性理論分析著作層出不窮,視角也呈現(xiàn)出多元化趨勢,例如,巴里和戴維斯編著的《巫術史》中涉及埃爾默的巫術哲學,內諾寧的文化移入和社會控制視角,列維克的犯罪一法律視角,吉布森的“新歷史相對論”和“語言學轉向”解讀,霍奇金對背景、語言和性別的關注,等等。列維克更是表示,社會、經濟條件可能與政治、法律和宗教條件相互影響,誘發(fā)巫術審判。29不僅如此,巫術研究還闖入自然科學領域,將自然科學成果與巫術相聯(lián)系。例如,貝林格、奧斯特、普菲斯特的氣候與巫術關聯(lián)研究或“小冰期影響”模式30,為獵巫與氣候間建立基本的社會一歷史關聯(lián)。雖然這種方式尚未獲得學界全面接受,但無論如何,這種跨學科的勇敢嘗試還是值得肯定的?！靶”谟绊憽蹦Ｊ襟w現(xiàn)了自然生態(tài)和社會文化系統(tǒng)時空互動的進程以及自然和社會時空的變化,彌補了傳統(tǒng)史學的某種缺憾。2.大眾文化研究的成果近年來的研究中,一些學者另辟蹊徑,研究論著中也表現(xiàn)出越來越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它注重細節(jié),注重形象典型性,從歷史細部的發(fā)展探索當時社會深層架構約束與個體獨特性之間微小不可見的互動,力圖重新建構經驗的動力。這是因為大量出現(xiàn)的巫術史研究成果,以及巫術研究與地理、文化等方面的多樣性也使得學者們要清晰構建一個完整統(tǒng)一的結論性理論變得越來越力不從心。因而,最近十多年出現(xiàn)了從宏觀的社會經濟過程、國家制度、社會精英等的研究向傳統(tǒng)上不為人注意的地區(qū)實踐、具體觀念、無名的個人和小群體的故事、日常生活個案研究的轉向,如針對沃博伊斯村莊的巫師、獵巫發(fā)現(xiàn)者以及1619年貝爾沃巫術案所作的微觀研究。蘇格蘭地區(qū)保存下來許多豐富的法庭記錄,十分適宜這類研究,近來也是成果顯著。一些學者對大眾文化的考察也頗有收獲。戴維斯對英國民俗、奇普對蘇格蘭博物館中保存的反巫術飾物的考察,揭示出大眾文化的適應力;羅蘭茲對近代早期羅騰堡巫術審判的政治背景、社會結構和生活紋理的重建,打破了巫術史研究中長期存在的某些神話;列維克詳細探討了英格蘭一蘇格蘭巫術關聯(lián),并指出蘇格蘭巫術審判需要在其特殊的法律、政治和宗教領域中被理解。而國家角色至關重要,它不是獵巫的加速劑而是其制動閥。31這些研究集中關注社會規(guī)范體系之中的內部矛盾,關注視點的碎片化和多元化,注意到社會體系網(wǎng)絡中的錯綜復雜的空隙,從而深化了巫術史研究。3.理論的基礎:女巫和性別壓迫早期的巫術想象中,一度認為轉型時期大約有900萬又老又病且貧窮的女巫死于迫害,但多數(shù)歷史學家認為女性受迫害是社會發(fā)展的自然現(xiàn)象,并未特別將巫術迫害與性別特征相聯(lián)系。到了20世紀70年代,受到女權主義影響和許多女性研究者加入所推動的巫術史研究,使研究方向往性別問題方面深入?；诂F(xiàn)實女性主義斗爭的需要,眾多學者甚至把這次獵巫等同于一場性別屠殺,即由男性發(fā)動的專門針對女性的有計劃的迫害運動或戰(zhàn)爭。32此后,轉型時期歐洲巫術史研究長期被這樣一個問題所主宰,即為何面臨巫術審判的巫師(中的大多數(shù)人)是女性?近來的研究不斷對建構在神學一政治一性別核心解釋軸線基礎之上的巫師迫害理論進行質疑。學者們指出,雖然許多地區(qū)女巫比例極高,如德國、法國、瑞士和蘇格蘭等75%-80%的巫師是女性;匈牙利、卡斯提爾、意大利北部、巴塞爾主教區(qū)、那穆爾郡、埃塞克斯郡等甚至高達85%甚至90%以上,33但研究中往往忽略了男巫。而近年來對男巫問題的關注改變了以往的一些錯誤觀點,如以往獵巫運動過度關注的性別特征。這和國內學者的一些研究取向也有所不同。他們指出,以往許多研究結果存在著對遭到巫術審判指控的男性的輕描淡寫,而事實上男性構成了巫術審判數(shù)字的20%-25%,男女受迫害比例在各國、各地區(qū)隨審判類型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均衡,如芬蘭為50%,愛爾蘭、諾曼底、冰島等地男性占受迫害者的絕大多數(shù);男巫較之女巫對保護家庭成員、食物和其他維持生命的物品、家畜、田地、牧草和樹木相聯(lián)系等方面具有重要性,等等。34而對于女巫獵殺的問題,列維克指出,獵巫熱是諸多因素匯聚而成的結果。35艾莉森·羅蘭茲也認為,將巫師和原告視為強有力的男權精英恐嚇和野蠻的結果,這過高估計了其獵巫熱情,無視巫師和其原告的動機及個性對審判過程的重要性,并從根本上誤解了法律運作。36霍奇金指出上一代學者,如麥克法蘭和托馬斯等歷史學家對情感和經歷的忽略;一些歷史學家出于某種厭女癥而對其大聲斥責;而女權主義者則濫用性別。374.實踐意義上的多元性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對近代早期的書寫,也是對我們自己時代需要的書寫。出于對現(xiàn)實世界巫術存在的感知,如經濟學家菲斯曼和米格爾對現(xiàn)代坦桑尼亞社會巫術實例的研究。38一些史學家認為,巫術世界是與日?，F(xiàn)實同樣真實的存在,對過去社會的認知也應在可感知的真實背景下進行。這種觀念加速了研究者從新社會科學范式來訴說近代早期歐洲的巫術真實變?yōu)楦兄鎸?。研究?對當時社會記憶的大量使用也是其一大特色,彰顯了時代特征。39現(xiàn)實主義研究范式要求巫術史家要有真實的細節(jié)描寫,用歷史的、具體的人生經驗來反映社會生活中的矛盾與互動,以典型形象的現(xiàn)實性、具體性和典型環(huán)境感染人,使讀者入境見人,從而獲得真實感。因而許多學者特別注重對巫術可感知真實的構建。列維克在其著作中構建起一種心理學上的可感知真實,他表示,各種條件相互影響形成的焦慮情緒讓人們心理上更加意識到巫術的危害性,且更渴望去抵制它。40古德爾認為,歷史學的巫術真實不僅存在于精英和平民思想的相互作用中,也存在于文化上植入的魔法信仰和固有的生物學規(guī)則的聯(lián)系中。這是與生俱來的巫術真實,而非審訊室的臆想。41懷特認為,異端在中世紀后期的可感知威脅帶來了教會的宗教懷疑、焦慮和沖突,尤其是日益增加的撒旦崇拜主義和世界末日元素成為后來司法行動的一個基本前提。42斯圖亞特的《巫術史》也清晰描繪了15世紀的意識形態(tài)純化活動,在宗教臆想中,異端魔鬼化和惡魔崇拜組織化具有鼓勵宗教審判官視所有魔法行為為含蓄的異端行為的作用;貝林格的著作展現(xiàn)了巫術在不同時代、地域的不同表現(xiàn),呈現(xiàn)出一幅建立在某種普遍性基礎之上的巫術真實;羅蘭茲關注國家和民眾、鄰居和家庭的關系,而對個人經歷、社會和政治動蕩、被告復雜的精神感情世界進行的細節(jié)考察帶來了可感知的真實感。43總之,學者對近代早期巫術史的考察經歷了理性主義、浪漫主義、新社會科學或人類學、現(xiàn)實主義等主要范式的變遷。這種巫術史研究范式的轉換某種程度上并非處于所謂理性的進步,而是整個社會環(huán)境與社會文化思潮變遷之間的互動——諸如反教權、民族主義等權力關系變遷及反男權、尋求女性解放等政治文化訴求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時下,這種互動正在深刻影響著學術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