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至唐郊祀制度沿革與郊祀歌辭研究

PAGE1漢至唐郊祀制度沿革與郊祀歌辭研究

作者：張樹國

摘要：郊祀祭天是中國古代國家宗教的中心，帝王通過“絕地天通”，獲得溝通神圣世界與世俗國家的獨占權(quán)，以之作為王權(quán)合法性的基礎(chǔ)和終極來源。漢唐郊祀禮儀經(jīng)過了復(fù)雜的演變過程。漢武帝定郊祀之禮，具有方術(shù)和游仙色彩；漢末王莽確定了儒家祭祀體系；魏晉南北朝時期頻繁的“告代祭天”成為改朝換代的標(biāo)志；隋唐時期大型禮書的編纂標(biāo)志著郊祀制度的最終完善。郊祀儀式中的巫祭樂舞、游仙樂舞、民間俗樂、胡部新聲豐富了郊祀樂歌的表現(xiàn)力和藝術(shù)性，郊祀樂章與詩篇是祈禱、祝頌等宗教情感的表現(xiàn)，同時也具有一定的娛樂性。

關(guān)鍵詞：國家祭祀；郊祀制度；郊祀歌辭

中國古代的郊廟祭儀是國家祭祀體系的中心，經(jīng)歷了從遠(yuǎn)古到清代的漫長演變過程?！敖肌焙喲灾茨辖检胩欤苯技赖?，“五郊”祀五帝，另外還有日月、山川、風(fēng)雨雷電諸祭儀?！皬R”即古代皇帝祭祀列祖列宗的宗廟?！暗邸痹诮继旒纼x中指天帝，在宗廟祭儀中則指部落始祖?！暗邸痹诩坠俏闹谢蜃鍪叫?，辭例有四百余版，為“燔柴祭天”之禋祀；或做花蒂形，古音與帝相近之字多有“根基”、“原始”等義，古帝如黃帝、炎帝、帝嚳、帝摯等很可能是從始祖之意而稱為“帝”的。當(dāng)然，單從字形上來判斷上帝的神格是困難的。西周時代，對上帝的稱謂很多，如《大雅·云漢》吳天上帝，《月令》皇天上帝，《尚書·呂刑》、《師詢簋》皇帝，《大雅·文王》上帝，《周頌·思文》、《大豐簋》天，《大雅·文王》、《井侯簋》帝，《召誥》、《大克鼎》皇天，《周頌·吳天有成命》昊天等。對上帝、祖先的祭祀專名為“禘祭”，內(nèi)容復(fù)雜，但大要不出祀天、祭祖兩類。前者為“外祀”，實際上即殷周時代的郊社之禮；后者為“內(nèi)祭”，為宗廟之禮。郊社之祀主要為“禋祀”，即升煙祭天，加牲體與玉帛于柴上焚燒，因煙氣上達(dá)以致其精誠?！渡袝び輹罚骸八令愑谏系郏氂诹?，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薄吨茼灐ぞS清》：“肇禋”，鄭箋：“文王受命，始祭天而征伐也。”《洛誥》：“明禋”，《周禮·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痹诩漓雰x式中，周代保存的遠(yuǎn)古大舞《云門》、《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漤》、《大武》都得到了應(yīng)用。

殷周祭祀制度對漢唐郊廟儀式具有很大影響。漢唐祭祀禮儀活動具有極強的保守性，對“天神”(即上帝)、“地示”(即后土)及“人鬼”(即“先妣”、“先祖”)的祭祀是漢唐國家祭祀的主要內(nèi)容，并且逐步定型為南郊祀天、北郊祭地、宗廟享人祖的儀式活動。郊祀儀式中，皇帝自稱“天子”，通過“絕地天通”，祭祀天神與祖先，獲得溝通神圣世界的獨占權(quán)和神圣權(quán)威，作為王權(quán)合法性的基礎(chǔ)和終極來源。

一、武帝定郊祀之禮與《郊祀歌》

西漢時代的郊祀活動以武帝時代為中心，可分為前武帝時代、武帝時代以及后武帝時代。武帝時代的郊祀活動非常頻繁，大致經(jīng)歷了雍(今陜西風(fēng)翔)郊五疇——甘泉(陜西淳化)汾陰——泰山明堂三個階段。后武帝時代，雍郊五疇及甘泉汾陰之祀時斷時續(xù)，經(jīng)成帝時匡衡、平帝元始年間王莽建言廢除，郊祀地點移至長安南北郊，郊祀制度因此最終定型。

據(jù)《漢書·郊祀志》記載，當(dāng)周平王東遷(前771)之時，秦始立為諸侯。秦襄公時，立“西疇”(顏師古注云：“名其祭處日疇”)祭祀“白帝”即少吳之神。后來秦宣公于渭南作“密疇”祭青帝，之后250年，秦靈公于吳陽作“上疇”祭黃帝，作“下疇”祭炎帝，“炎帝”即“赤帝”。秦始皇確立了“皇帝”的稱號，為了宣示“皇帝”的正統(tǒng)性，巡狩天下，召集方士、儒生，舉行封禪告天儀式。漢高祖人關(guān)，在秦時白、青、黃、赤四帝基礎(chǔ)上加上“黑帝”之祠，稱為“雍郊五疇”。高祖時代的祭祀儀式還不能稱為國家宗教，具有很強的民間巫術(shù)色彩，當(dāng)時的“祠祀官”大都為巫官擔(dān)任，如“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之類，“晉巫”祠五帝、東君、云中君、巫社、巫祠之類；“秦巫”祠杜主、巫保之類，荊巫祠堂下、司命之類，九天巫祠九天，河巫祠河于臨晉等等，以上“皆以歲時祠宮中”。天、地、五帝、東君(即日神)之類都是后來國家祭祀體系的重要對象。漢文帝即位，曾“幸雍郊見五疇”。武帝時雖有“郊雍”之舉，但其祭祀的重心放在甘泉汾陰、泰山明堂之上?！督检胫尽酚涊d：“(太初二年)有司言雍五疇無牢孰具，芬芳不備。”據(jù)此可知，“雍郊五疇”至此已衰落下去了。

《漢書·郊祀志》記毫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日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庇谑?，武帝立太一神祠于長安東南。后“作甘泉宮，中為臺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武帝命祠官寬舒等仿照長安太一神祠，在甘泉造太一神壇，“五帝壇環(huán)居其下，各如其方，黃帝西南，除八通鬼道。”武帝每三年親郊祠甘泉太一、汾陰后土。據(jù)《三輔黃圖》卷4記載：“甘泉苑，武帝置，沿山谷行，至云陽三百八十一里，西人扶風(fēng)，凡周回五百四十里。苑中起宮殿臺閣百余所，有仙人觀，石闕(當(dāng)為“關(guān)”)觀、封巒觀、鳷鵲觀?！备嗜獙m在今陜西淳化縣，為漢代六大宮殿之一(余為長樂、未央、建章、桂宮、北宮)。漢武帝時，郡國上計、諸侯朝覲、宴享藩夷、郊祀泰疇等皆在甘泉宮。據(jù)淳化縣文化館姚生民介紹。漢武帝時代的建筑遺跡如益延壽觀、通天臺、洪崖宮、迎風(fēng)館、昆明池、凌波殿、諸侯邸、紫壇殿等多有發(fā)現(xiàn)。郊祀儀式中的樂舞表演應(yīng)該是最富有藝術(shù)性和激動人心的部分。值得注意的是，傳統(tǒng)雅樂舞蹈通常是由“良家子”、羽林孤兒之類的壯健男士組成，而在甘泉郊祀儀式中則由“女樂”充當(dāng)?！稘h書·郊祀志》記載武帝討平南越后，“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見……禱祠太一、后土，始用樂舞，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瑟由此起?！薄度o黃圖》卷5記載：“武帝時祭泰乙，上通天臺，舞八歲童男女三百人，祠祀招仙人?！薄逗鬂h書·劉玄劉盆子傳》：“有故祠甘泉樂人，尚共擊鼓歌舞，衣服鮮明，見盆子叩頭言饑。盆子使中黃門稟之米，人數(shù)斗。后盆子去，皆餓死不出?！?/p>

《漢書·郊祀志》記成帝時丞相匡衡上言：“甘泉泰疇紫壇，八觚宣通象八方。五帝壇周環(huán)其下，又有群神之壇……紫壇有文章、采鏤、黼黻之飾及玉、女樂，石壇、仙人祠，瘞鸞路、骍駒、寓龍馬，不能得其象于古。……紫壇偽飾女樂、鸞路、骍駒、龍馬、石壇之屬，宜皆勿修?！薄冻o·九歌》：“蓀壁兮紫壇?！薄稘h書·禮樂志》載《漢郊祀歌·天地八》：“爰熙紫壇，思求厥路?！睅煿抛ⅲ骸白蠅瑝仙?。思求降神之路也。”可見“紫壇”是祭祀樂舞匯演的場所?！妒酚洝窌罚骸皾h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jīng)于祠壇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陽，夏歌朱明，秋歌西顥，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論?！薄稘h書‘禮樂志》：

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章之歌，昏祠至明。

這段話明確傳達(dá)出武帝時代“郊祀之禮”的內(nèi)容，即甘泉祠太一，汾陰祭后土。從“采詩夜誦”至“昏祠至明”至少有三層意思：

第一，立樂府的目的在于搜集“趙、代、秦、楚之謳”，這些都應(yīng)屬于祭歌?！督检敫琛ぬ斓匕恕罚骸扒_舞成八溢，合好效歡虞泰一?！毒鸥琛樊呑囔橙皇?，鳴琴竽瑟會軒朱。”“趙、代、秦、楚之謳”應(yīng)該是指《楚辭·九歌》；又有“展詩應(yīng)律鋗玉鳴，函宮吐角激徵清。發(fā)梁揚羽申以商，造茲新音永久長?！闭f明《九歌》在當(dāng)時確屬“新音”。

第二，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創(chuàng)作的“十九章之歌”，即《郊祀歌》十九章，保存在《漢書·禮樂志》中?！妒酚洝窌罚骸爸两裆霞次唬魇耪?，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拜為協(xié)律都尉。通一經(jīng)之士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jīng)家，相與共講習(xí)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薄妒酚洝へ伊袀鳌罚骸把幽晟聘琛樽冃侣?，而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詩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詩?！薄督检敫琛肥耪率俏涞蹠r代的辭賦家、詩人與音樂家共同創(chuàng)作的“新樂”。

第三，與《易·豫》彖辭“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上帝，以配祖考”即郊祀上帝并以始祖配天的宗教習(xí)慣不同，《郊祀歌》與《楚辭·九歌》一樣，描寫了眾多“靈”的活動，如迎神曲《練時日》寫“靈之旃”、“靈之車”、“靈之下”、“靈之來”、“靈之至”、“靈已坐”、“靈安留”的過程，具有很強的表演性。如《天地》“璆磬金鼓，靈其有喜”、《天門》“靈浸鴻”、《五神》“靈輿位，偃蹇驤”，而在送神曲《赤蛟》中“靈已醉”、“靈既享”、“靈殷殷”、“靈禗禗”、“靈將歸”等神靈活動，同時也表達(dá)了美好祈愿，如“賜吉祥”、“延壽命”、“輯萬國”、“禮樂成”、“托玄德，長無衰”等，這些都屬于祭神儀式上的祝嘏之辭。值得注意的是，“靈”在郊祀儀式中既為神亦為巫，錢鐘書稱之為“一身二任”。由巫扮神，載歌載舞，如同《惟泰元》記載“鐘鼓竽笙，云舞翔翔”、《景星》所言：“雜變并會，雅聲遠(yuǎn)姚”，使儀式活動充滿了戲劇性。

《郊祀歌》十九章的創(chuàng)作時間，據(jù)蕭滌非先生所論，以《朝隴首》為最早，作于元狩元年(前122)，以《象載瑜》為最晚，作于太始三年(前94)，兩者前后相距至28年之久。今《漢書》所錄次第，似不以時代為先后。時間跨度雖然很長，但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是完整統(tǒng)一的，第一《練時日》、第十九《赤蛟》為迎送神曲，相當(dāng)于大型祭祀樂舞的序曲與終曲；《帝臨》、《青陽》、《朱明》、《西顥》、《玄冥》五首分祀中、東、南、西、北五帝，《帝臨》為中央之帝即黃帝，“帝臨中壇，四方承宇”，其余四首代表著春、夏、秋、冬四季之神；《惟泰元》、《五神》祀太一之神；《天地》、《日出入》祀天地之神及日神；《后皇》、《華燁燁》祀后土，《天門》記封禪望祠蓬萊，《天馬》、《景星》、《齊房》、《朝隴首》、《象載瑜》等為頌瑞之作。這些詩篇反映了武帝時代的文治武功，如《帝臨》“海內(nèi)安寧，興文偃武”、《惟泰元》“滅除兇災(zāi)……九夷賓將”，同時體現(xiàn)了武帝本人追求游仙長生的個人色彩，如《日出入》以太陽運行、四季無窮而人生有限的強烈對比，表達(dá)此岸登仙的強烈愿望?！短祚R》兩首，一為“元狩三年馬生渥洼水中作”，一為“太初四年誅宛王獲宛馬作”，太初四年所作“天馬徠”重復(fù)六次，希望借助這一“龍之媒”來“逝昆侖”、“游閶闔，觀玉臺”，昆侖、蓬萊、泰山皆為傳說中的仙界?？梢哉f，《郊祀歌》十九章在整個郊祀樂創(chuàng)作史上也是無可超越的典范之作。

二、郊祀制度之定型及其祭歌

漢宣帝即位以后，“修武帝故事”，神爵元年(前60)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疇，三月行幸河?xùn)|(即汾陰，今山西榮河縣)祠后土。《漢書·郊祀志》記宣帝“盛車服，敬齊祠之禮，頗作詩歌”?！锻醢齻鳌罚骸吧窬簟⑽屣L(fēng)之間，天下殷富，數(shù)有嘉應(yīng)，上頗作詩歌，欲興協(xié)律之事?！北４嬖凇端螘分尽肪?“漢鐃歌十八曲”中的《圣人出》、《上陵》、《上之回》、《遠(yuǎn)如期》4章，據(jù)清人陳沆考證，《圣人出》(《宋書·樂志》列為第十四)述宣帝起自民間而為天子之事?！渡狭辍?《宋書·樂志》列第八)多言神仙瑞應(yīng)之事，如“甘露初二年，芝生銅池中”，《漢書·宣帝紀(jì)》：“神爵元年詔曰：逎者金芝九莖，產(chǎn)于函德殿銅池中?！薄独m(xù)漢書·禮儀志》：“正月上丁，祀南郊，次北郊，明堂，高廟，世祖廟，謂之五供，禮畢，以次上陵，太常樂奏食舉。”“世祖廟”即武帝廟，立于宣帝?！稑犯娂芬涣骸拔鞫寂f有上陵。東都之儀，太官上食，太常樂奏食舉。按古辭，大略言神仙事，不知與食舉曲同否?！贝嗽娚w上世祖陵所作。《上之回》記甘露三年春，宣帝郊泰疇，于甘泉宮接受單于朝見之事?！哆h(yuǎn)如期》大略與《上之回》同時作，“專頌單于來朝”，“明皆宣帝時事”。

漢元帝于初元二年(前47)春正月幸甘泉，郊泰疇，后幸河?xùn)|，祠后土，初元五年幸雍祠五疇。《通典》卷42記載，成帝建始元年(前32)接受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張譚奏議，“作長安南北郊”，將甘泉泰疇徙置長安，罷甘泉、汾陰祠，同時將漢初以來“雍、鄜、密、上下疇、九天、太一、三一、八神之屬，并余淫祀陳寶等祀，所不應(yīng)禮者四百七十所，皆罷。”但后來匡衡坐事免官，成帝亦以“頗好鬼神”兼“無子”之故，甘泉、汾陰祠及諸淫祠又得以恢復(fù)?！稘h書，郊祀志》記載后哀帝即位，“寢疾，博征方術(shù)士，京師諸縣皆有侍祠使者，盡復(fù)前世所常興諸神祠宮，凡七百余所，一歲三萬七千祠?！笨梢娢鳚h郊祀活動始終伴以求仙長生及張皇鬼神之巫術(shù)。而在平帝元始年間，匡衡首倡的郊祀制度得到大司馬王莽的推重，史稱“元始故事”。據(jù)《通典》卷42記載：

莽又頗改祭禮，云：“天地有別有合。其合者，孟春正月上辛若丁，天子親合祀天地于南郊，先祖配天。先妣配地……其別者，天地有常住。以冬日至，使有司奉祠南郊，高祖配而遙祀群陽，夏日至，使有司

祀北郊，高后配而遙祀群陰?！?/p>

王莽又將“皇天上帝”、“太一”、“后土”合并為“中央黃靈”，實即黃帝。將漢初的“雍郊五疇”即青、赤、白、黑、黃五帝移置在長安，并依據(jù)《禮記·月令》之意將天地諸神合并歸類，體現(xiàn)了天地神祠的秩序化和規(guī)范化：

兆天地之別神：中央帝黃靈后土畤及日廟、北辰、北斗、填星、中宿中宮于長安城之未地兆；東方帝太昊青靈勾芒畤及雷公、風(fēng)伯廟、歲星、東宿東宮于東郊兆；南方炎帝赤靈祝融畤及熒惑星、南宿南宮于南郊兆：西方帝少昊白靈蓐收畤及太白星、西宿西宮于西郊兆；北方帝顓頊黑靈玄冥畤及月廟、雨師廟、辰星、北宿北宮于北郊兆。

這一“元始故事”體現(xiàn)了漢代郊祀活動由原始巫術(shù)及方術(shù)向儒家祭祀體系的回歸。盡管王莽的新朝很短暫，但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25)采“元始故事”，“立郊兆于洛陽城南”。《宋書·樂志》卷1有記載：

漢光武平隴、蜀，增廣郊祀，高皇帝配食(《祭祀志》：“位在中壇上”)，樂奏《青陽》、《朱明》、《西皓》、

《玄冥》、《云翹》、《育命》之舞。北郊及祀明堂，并奏樂如南郊。迎時氣五郊：春哥《青陽》，夏哥《朱明》，并

舞《云翹》之舞；秋哥《西皓》，冬哥《玄冥》，并舞《育命》之舞；季夏哥《朱明》，兼舞二舞。

“《青陽》、《朱明》、《西皓》、《玄冥》”，漢《郊祀歌》題為“鄒子樂”，“《云翹》、《育命》之舞”，據(jù)《北堂書鈔》卷107引《魏名臣奏》盧毓云“出自漢武”，“舊以祀天地”。明帝永平二年，“始迎氣于五郊”。具體來說，立春日，迎春東郊，祭青帝句芒；立夏日，迎夏南郊，祭赤帝祝融；先立秋十八日，迎黃靈于中兆，祭黃帝后土；立秋日，迎秋西郊，祭白帝蓐收；立冬日，迎冬北郊，祭黑帝玄冥。明帝時分漢樂為四品，“大予樂”即太樂，為“郊廟上陵之所用”?！逗鬂h書·明帝本紀(jì)》：“(永平三年)秋八月戊辰，改大樂為大予樂?！弊⒁渡袝^鈐》：“有帝漢出，德洽作樂名予?！薄稘h官儀》：“太予樂令一人，秩六百石。”東漢郊祀歌辭基本采用西漢武帝時的《郊祀歌》，罕有創(chuàng)造。

三、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郊祀制度及郊祀歌辭

魏晉南北朝時代改朝換代頻繁，郊祀活動亦頻繁舉行。自漢末大亂，郊祀“絕無金石之樂，樂章亡缺，不可復(fù)知。”后曹操平定荊州，獲漢雅樂郎杜夔，使創(chuàng)定雅樂?！稌x書·樂志》記載：“時又有散騎侍郎鄧靜、尹商善訓(xùn)雅樂，歌師尹胡能歌宗廟郊祀之曲，舞師馮肅、服養(yǎng)曉知先代諸舞，夔悉總領(lǐng)之?！薄度龂尽牡郾炯o(jì)》記載魏文帝曹丕黃初元年受漢禪位，燎告天地。《魏志·明帝本紀(jì)》記載明帝曹睿太和元年春正月，郊祀武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自齊王曹芳正始以后，終魏代不復(fù)郊祀。《三國志·蜀志·先主傳》記載蜀漢劉備于章武二年營南郊于成都，孫權(quán)初攝尊號于武昌，祭南郊告天。后王嗣位，終吳代不郊祀。

晉武帝司馬炎泰始二年(266)詔定郊祀，一是去除明堂、南郊祀儀中的“五帝”神位，同稱吳天，以宣皇帝(司馬懿)配天，后太康三年(282)重新恢復(fù)南郊五帝神位；二是“丘郊不異”，將祀天的“圜丘”與祭地的“方澤”合二為一，于二至(冬至、夏至)合祀。泰始二年，詔郊祀明堂禮樂采用魏儀，使傅玄造郊祀之歌，有《祀天地五郊夕牲歌》、《祀天地五郊迎送神歌》、《饗天地五郊歌》、《天地郊明堂夕牲歌》、《天地郊明堂降神歌》、《天郊饗神歌》、《地郊饗神歌》、《明堂饗神歌》等。這些詩歌秉承“商周雅頌之體”，內(nèi)容不外是頌晉代魏之合法性，美先祖之文德武功，希望上天及先祖歆享祭品，保佑子孫，詩體上采用典重古樸的四言體。南朝頻繁舉行郊祀告天儀式，據(jù)金子修一統(tǒng)計，東晉自元帝建武元年(317)到恭帝義熙十四年(416)郊祀10次，劉宋自武帝永初元年(20)至順帝元徽五年(477)郊祀22次，南齊自高帝建元元年(479)至和帝永元三年(501)郊祀10次，南梁自武帝天監(jiān)元年(502)至武帝太清三年(547)共20次，陳自武帝永定元年(557)到后主太建十四年(582)11次。南朝對郊祀儀式講論甚精，概言之，一是天、上帝、五帝之關(guān)系及“備樂”問題，二是郊、丘是否一致及郊祀時間。

關(guān)于天與上帝。《易·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孝經(jīng)》：“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上帝與天，連文重出?！皡翘焐系邸迸c“五帝”在上古禮書中是有區(qū)別的?！吨芏Y·司服》：“大裘而冕，以祀昊天上帝，祀五帝亦如之?！睗h代受緯書影響很深，劉向云：“天神之大者昊天上帝，亦日太乙。其佐日五帝，東方蒼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葉光紀(jì)，中央黃帝含樞紐。牲帛及玉各依方色?！鼻妩S以周解釋說：“祀昊天之大神日昊天上帝，祀五行分王之神日五帝，兼祀五帝于南郊日旅上帝，兼祀六帝于圜丘又日大旅上帝。祀為專祭，旅者，會而祭之也?！蹦铣瘯r人們不信緯書神話，晉、宋時將“五帝”神位從昊天上帝座前移走，而歸屬明堂祭祀?！赌淆R書·樂志》：“明堂祠五帝，漢郊祀歌皆四言，宋孝武使謝莊造辭，莊依五行數(shù)，木數(shù)用三，火數(shù)用七，土數(shù)用五，金數(shù)用九，水?dāng)?shù)用六。”謝莊所造《明堂歌》，“歌青帝辭”三言，依木數(shù)；“歌赤帝辭”七言，依火數(shù)；“歌黃帝辭”，五言，依土數(shù)；“歌白帝辭”，九言，依金數(shù)；“歌黑帝辭”，六言，依水?dāng)?shù)。南齊高帝(蕭道成)建元二年，黃門郎謝超宗制郊廟明堂樂，多刪顏延之、謝莊辭以為新曲。梁武帝天監(jiān)十七年，“南郊始除五帝祀”，將其歸人明堂。

二是郊、丘是否一致及時間。西漢諸儒董仲舒、匡衡、張譚等認(rèn)為《周禮》圜丘即南郊。而鄭玄則說“祭昊天于圜丘，祭上帝于南郊”，晉代將南郊與圜丘合并。南齊武帝永明元年，尚書令王儉引《禮記·郊特牲》“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大報天而主日也”以及《左傳》“啟蟄而郊”，認(rèn)為“圜丘與郊各自行，不相害也”。帝天監(jiān)三年，“帝曰：圓丘自是祭天，先農(nóng)即是祈谷……既祭昊天，宜在冬至。祈谷時可依古，必須啟蟄，在一郊壇，分為二祭”。

南朝郊祀樂歌具有比較突出的復(fù)古傾向，如南齊郊祀樂“盡以韶為名”，并規(guī)定了具體儀注。“韶”來自于大舜傳說“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梁武帝素諳音律，“乃定郊桎宗廟及三朝之樂”，國樂以“雅”為稱，“止乎十二，則天數(shù)也”?！端鍟ひ魳分尽妨何涞壅J(rèn)為“事人禮縟，事神禮簡”，郊廟雅樂省并宮懸，“郊廟歌辭，應(yīng)須典誥大語，不得雜用子史文章淺言”。所謂“典誥大語”即“《五經(jīng)》為本，其次《爾雅》、《周易》、《尚書》、《大戴禮》”及“唐虞諸書，殷頌周雅”，如“皇雅”取《詩·大雅》“皇矣上帝，臨下有赫”；“滌雅”取《禮記·郊特牲》“帝牛必在滌三月”；“牲雅”取《左傳》“牲牲肥腯”；“諴雅”取《尚書·大禹謨》“至誠感神”；“獻(xiàn)雅”取《禮記·祭統(tǒng)》“尸飲五，君洗玉爵獻(xiàn)卿”；“桎雅”取《周禮·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等等?！稑犯娂肪?《郊廟歌辭三》載《皇雅》三首、《滌雅》一首、《牲雅》一首、《牲雅》三首、《獻(xiàn)雅》一首、《袒雅》二首，同書記載《梁南郊登歌》二首、《梁北郊登歌》二首及《梁明堂登歌五首》。

史載梁武帝時“禮樂制度，粲然有序”，然自候景之亂后，“樂府不修，風(fēng)雅成盡”。南朝陳沿襲前朝郊祀儀注，采用梁代樂章。陳文帝天嘉元年(560)，始定圜丘、明堂及宗廟樂。但陳后主即位，對郊廟樂歌毫無興趣，《隋書·音樂志》：

及后主嗣位，耽荒于酒，視朝之外，多在宴筵。尤重聲樂，遣宮女習(xí)北方簫鼓，謂之《代北》，酒酣則奏之。又于清樂中造《黃鸝留》及《玉樹后庭花》、《金釵兩臂垂》等曲，與幸臣等制其歌詞，綺艷相高，極于輕薄。男女唱扣，其音甚哀。

《代北》即代歌、北歌，為北魏拓跋史詩。魏收《魏書·樂志》所稱之“真人代歌”，“上述祖宗開基之由，下及君臣廢興之跡，凡一百五十章?；璩扛柚?，時與絲竹合奏，郊廟宴饗亦用之。”《隋書·經(jīng)籍志》“小學(xué)類”有《國語真歌》10卷，可能即代歌150章?！皣Z”即鮮卑語，代歌是用漢語寫鮮卑語音而成。北魏遷洛以后，對于拓跋舊物都以代、以北為稱，所以北歌、代歌同義，兩唐《樂志》都說北歌是“燕魏之際鮮卑歌”。《魏書。序紀(jì)》關(guān)于拓跋前史的史料出自《代歌》，迄今仍可稱得上惟一史料。

北魏郊祀制度具有許多鮮卑舊習(xí)，如“西郊祀天”，《魏書·禮儀志》：“太祖(道武帝拓跋珪)登國元年(386)，即代王位于牛川，西向設(shè)祭，告天成禮。”“天興元年(398)，定都平城，即皇帝位，立壇兆告祭天地?！膘胩熘Y用周典，“以夏四月親祀于西郊”。二年正月親祠上帝于南郊，以始祖神元皇帝配，五帝以下天文從食?！疤煳摹卑ㄈ铡⒃?、五星、二十八宿、天一、太乙、北斗等?！疤熨n二年(405)夏四月，復(fù)祀天于西郊?！痹陟胩靸x式中，“女巫”的活動值得注意，“女巫執(zhí)鼓，立于陛之東、西面。選帝之十族子弟七人執(zhí)酒，在巫南，西面北上。女巫升壇，搖鼓。帝拜，若肅拜，百官內(nèi)外盡拜?！北狈接文撩褡迤毡樾欧钏_滿教即巫教，而在秦漢以來歷代王朝的國家宗教中早已沒有了巫教的位置。

北朝祀天儀式信從鄭玄禮說，“五精帝”如靈威仰、赤熛怒等神名皆來源于緯書。而南朝信奉《月令》，青帝、赤帝、白帝、黑帝、黃帝等五帝祀奉于明堂。北齊每三年一祭，以正月上辛禘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高祖神武皇帝(高歡)配。五精帝、天文等從祀。又祀感生帝靈威仰于南郊，以高祖神武皇帝配。北周以正月上辛祀?yún)翘焐系塾卩髑?，以其先帝神農(nóng)氏配，五帝、天文等從祀。又祀感生帝靈威仰于南郊，以始祖莫那配。關(guān)于北朝郊祀樂章，《樂府詩集·郊廟歌辭一》題解云：“元魏、宇文繼有朔漠，宣武以后，雅好胡曲，郊廟之樂，徒有其名……梁、陳盡吳楚之音，周、齊雜胡戎之伎。”《隋書·音樂志上》記北齊后主“唯賞胡戎樂……故曹妙達(dá)、安未弱、安馬駒之徒，至有封王開府者”。同書記載北周太祖輔魏之時，得高昌樂伎。北周武帝聘皇后于北狄，“得其所獲康國、龜茲等樂，更雜以高昌之舊，并于大司樂習(xí)焉。采用其聲，被于鐘石，取《周官》制以陳之?！薄疤K祗婆七調(diào)”亦于此時傳人。而郊廟雅樂不為時人所重，《周書》卷35《崔猷傳》：“時太廟初成，四時祭祀，猶設(shè)俳優(yōu)角抵之戲，其郊廟祭官，多有假兼?！碧珡R成了俗樂演出的場所。

隋代建立以后，沿襲前朝郊祀故事，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值得注意的是，隋代根據(jù)神格不同，劃分不同祭祀等級。《隋書·禮儀志》：“昊天上帝、五方上帝、日月、皇地祗、神州社稷、宗廟等為大祀；星辰、五祀、四望等為中祀；司中、司命、風(fēng)師、雨師及諸星、諸山川等為小祀?！蔽牡蹮嶂蕴斓丶漓?，從開皇元年(581)至仁壽元年(601)親祠南郊、祭感生帝以及方澤共9次，而煬帝除大業(yè)元年(605)孟春祀感生帝、孟冬祀神州外，幾乎沒有郊祀的記錄，可以說對這一古老禮儀了無興趣。

綜而言之，從魏迄隋改朝換代頻繁，正史中記載皇帝“親郊”與否似乎成了改朝換代的主因。新朝君主為宣布繼承之合法性，告代祭天，自稱“天子”，宣揚“受命”而得天下的正當(dāng)性。

四、禮書的編纂與唐郊祀儀式的完善

歷代禮樂之沿革，詳于正史之《禮志》、《樂志》。由漢迄唐，禮書的編纂可謂史不絕書。西漢河間獻(xiàn)王劉德大搜經(jīng)籍，得《周官》5篇，《士禮》17篇?！稘h書·藝文志》：“《記》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后學(xué)者所記也?！贝魇h減而成49篇，即今本《禮記》。隋文帝命太常牛弘集南北儀注，定《五禮》130篇。唐太宗詔房玄齡、魏征等禮官學(xué)士，修改舊禮，撰成《貞觀禮》138篇，分為100卷。唐高宗以《貞觀禮》為不備，詔長孫無忌、杜正倫、李義府、許敬宗等人，于顯慶三年(658)改訂增刪，增之為130卷，為《顯慶禮》。玄宗時，學(xué)士張說以“唐《貞觀》、《顯慶禮》儀注前后不同，宜加折衷，以為唐禮”。玄宗乃詔徐堅、李銳、施敬本撰述，后蕭嵩與王仲丘撰定為150卷，即《大唐開元禮》。代宗貞元中，王涇“考次歷代郊廟沿革之制及其工歇祝號，而圖其壇屋陟降之序，為《郊祀錄》十卷”。后又有韋公肅《禮閣新儀》30卷、王彥威《曲臺新禮》30卷、《續(xù)曲臺禮》等。

《新唐書·禮樂一》：“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孟冬袷于太廟之禮，在乎壇壝、宗廟之間，禮盛而物備者莫過乎此也?！薄短茣肪?載張九齡之議論：“天者百神之君，王者所由受命也。自古繼統(tǒng)之主，必有郊配，蓋敬天命、報所受也?！苯检攵Y屬于“吉禮”之最重要者，在武德令、貞觀禮、顯慶禮及開元禮中，其儀注、時令、種類等有不同的規(guī)定，金子修一將其列表如下：

從上表看出，顯慶禮、開元禮對吳天上帝的祭祀每年四次，是二年一郊的南朝的8倍，這些祀天儀式大多為“有司攝事”。其中《大唐開元禮》為新、舊《唐書》禮志所取材，尤為重要?！缎蚶稀罚骸胺矅写箪?、中祀、小祀，昊天上帝、五方上帝、皇地祗、神州宗廟，皆為大祀；日月星辰、社稷、先代帝王、岳鎮(zhèn)海瀆、帝社、先蠶、孔宣父、齊太公及諸太子廟并為中祀；司中、司命、風(fēng)師、雨師、靈星、山林、川澤、五龍祠等并為小祀?！标P(guān)于冬至圜丘祀昊天上帝之神位，詳見《大唐開元禮》：

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壇上，以高祖神堯皇帝配，坐壇第一等祀。東方青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燥怒，中央黃帝含樞紐，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葉光紀(jì)及大明、夜明七坐壇第二等祀。天皇大帝、北辰北斗、天一、太一、紫微、五帝座并差在行位前，余內(nèi)官諸坐及五星十二辰、河漢、都四十九座齊列俱在第二等十二陛之間，壇第三等祀。中宮市垣、帝座七公、日星、帝席、大角、攝提、太微、太子、明堂、軒轅、三臺、五車、諸王、月星、織女、建星、天紀(jì)等十七座及二十八宿并差在前列，中宮余一百四十二座齊列皆在第三等十二陛間。又祀外官一百五座于內(nèi)壝之內(nèi)，又設(shè)眾星之坐三百六十坐于內(nèi)壝之外。

唐圜丘遺址現(xiàn)在已被發(fā)現(xiàn)。從上文可以看出，所謂圜丘郊天祭祀實際上是“天文圖”，《大唐開元禮》認(rèn)為“此神位蓋是渾儀制圖”，“從祀”者皆為天官。它們各自都是對以紫微宮為中心的天空之星的模仿。也是把圜丘這種模擬整個天空的建筑物視覺化了。這來自于悠久的祭祀傳統(tǒng)，祭祀、歷法與天文星占之類密不可分。上文記載北魏、北齊、北周圜丘祭典都以“天文”從祀，以有別于北郊祭地、宗廟享人鬼。與此同時，《大唐開元禮》也將皇帝祭祀分為皇帝名下的祭祀和天子名下的祭祀兩種，其中，南郊祀天、北郊祭地是天子祭祀的代表，在放置祖先牌位的宗廟廟享是皇帝祭祀的代表。在妹尾達(dá)彥《唐長安城的禮儀空間》一文中，對唐代長安城的“國家禮儀”諸如圜丘、明堂、東南西北郊壇等列表說明，長安城主要是作為國家禮儀的舞臺而被設(shè)計的，在長安城內(nèi)外一年四季定期舉行皇帝禮儀，由于這些禮儀，長安城成了天地諸神共同守護(hù)的宇宙中心地?！缎绿茣?禮樂一》將祀天儀注分為六節(jié)，即卜日、齋戒、陳設(shè)、省牲器、奠玉帛、進(jìn)熟及饋食，與此稍有不同。祭儀進(jìn)行之中，雅樂伴隨始終，《新唐書·禮樂十一》記貞觀二年祖孝孫制定“大唐雅樂”，取《禮記·樂記》“大樂與天地同和”之意，制“十二和”以法“天之成數(shù)”即歷法十二月。《樂府詩集·郊廟歌辭》卷4保存《唐祀圓丘樂章》8首，為貞觀六年褚亮、虞世南、魏征等作，《豫和》(降神)——《太和》(皇帝行)——《肅和》(登歌獻(xiàn)玉帛)——《雍和》(迎俎)——《壽和》(酌獻(xiàn)飲福)——《舒和》(送文舞迎武舞)——《凱安》(武舞)——《豫和》(送神)，應(yīng)是一完整祭儀樂歌。值得注意的是，《凱安》為貞觀中創(chuàng)制的大型武舞，應(yīng)用于郊廟宴會，舞者64人?！杜f唐書·音樂志》：“凡有六變：一變象龍興參野，二變象克靖關(guān)中，三變象東夏賓服，四變象江淮寧謐，五變象獫狁替伏，六變復(fù)位以崇，象兵還振旅?！币晕璧刚Z言表現(xiàn)李唐建國的經(jīng)歷，是《破陣樂》的前身?！督紡R歌辭》卷5到卷6記載唐武后《唐享吳天樂十二首》、唐中宗《唐祀昊天樂十一首》、玄宗開元創(chuàng)制郊祀樂章《唐祀圓丘樂章十一首》以及封泰山、祈谷、明堂、雩祀諸樂章，保存比較完備。

五、結(jié)語

上文重點論述了漢至唐郊祀儀式及樂章，上帝、祖先和皇帝是古代國家宗教祭儀的核心。上帝至高無上，天地神靈以及國王的祖先都隸屬于他，只有祖先能向帝說情；另一方面，只有國王才能與祖先溝通，因為國王是“予一人”，祖先也有賴于獻(xiàn)祭給他們的谷物與犧牲，上帝、祖先與人王處于“不隔”的狀態(tài)之中。米爾恰·伊利亞德《中國古代宗教》注意到天神、祖先崇拜與歷法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國王因為是“天子”，只有“天子”才有資格祭天，才有責(zé)任維系宇宙節(jié)律的正常運行。國王必須舉行儀式，必須在周而復(fù)始的各種重要農(nóng)時中代表天神。這一宗教思想可以說從商代一直貫穿到清代。

金子修一《皇帝祭祀的展開》將古代中國皇帝祭祀分為“皇帝名下”和“天子名下”兩種，郊祀(南郊祀天、北郊祭地)是“天子祭祀”的代表，祝文往往以“天子臣某”開頭；而在放置祖先牌位的宗廟舉行的祭祀(“廟享”)是“皇帝祭祀”的代表，祝文往往自稱“皇帝臣某”。這是一個獨到的發(fā)現(xiàn)，本文采用這一說法，主要研究的是“天子祭祀”。

那么，經(jīng)過由漢到唐很多朝代，郊祀儀式頻繁舉行的內(nèi)在動力何在?社會集團(tuán)通過儀式周而復(fù)始地自我確立，這是對郊祀功能的最好說明。妹尾達(dá)彥曾對“國家禮儀”的意義與機能的“一般性特征”做了精確概括：(一)國家禮儀將宣揚宇宙秩序和地上秩序相對應(yīng)的觀念，以生動的形式視覺化；(二)是造成國民支持并促成統(tǒng)治正統(tǒng)化的重要手段；(三)緩和、掩飾了國家內(nèi)部的對立，造成社會的統(tǒng)合，進(jìn)而對集團(tuán)外部采取排斥和暴力；(四)統(tǒng)治者必須遵守公共禮儀規(guī)范和傳統(tǒng)觀念，因此禮儀也對統(tǒng)治權(quán)利本身施加了一定的制約。[簡言之，郊祀儀式是確立君主即位之合法性、王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