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安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論王安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一、女性形象的塑造作為一位敏感而深刻的作家，王安憶有著廣闊的視野和強烈的藝術自學能力，能夠及時捕捉時代變化的信息。她在寫作時總是保持著一種清晰的自我提升意識。這種自我提升不僅體現(xiàn)在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和創(chuàng)作風格上，也體現(xiàn)在對個人命運和人類歷史的深刻理解上。作為一個有鮮明女性意識、不畏世俗,敢于挑戰(zhàn)男權社會的女性作家,她在作品中塑造了形形色色性格各異的女性形象,如頑強、自尊而又執(zhí)著的上海底層市民富萍,美麗風流而又齷齪充滿滄桑感的小市民王琦瑤,受到良好教育、個性獨立而又迫于生計賣淫的阿三,《三戀》中的一系列女性形象,等等。作家以鮮明的女性意識寫出了女性命運的形態(tài)、生命的欲望和生命的流程,除此之外,她還寫出了依戀家庭,甘心做平凡人的中國傳統(tǒng)女性形象。并對她們的命運浮沉做了思考和探索,尤以《流逝》為代表。二、傳統(tǒng)意識的自然回流父系文化已經(jīng)有五千多年的歷史,女性身心的重塑是以男性標準來執(zhí)行的,在很長一段歷史中,女性一直被要求忍受那些痛苦又行動不便的做法來改變她們的自然身體,壓制她們的心理情緒。中國在四五千年前,山東大汶口居民最早進入父系氏族公社時期。到了夏禹傳位其子啟,啟又傳位其子太康的“家天下”時期,父權制開始強化,經(jīng)商周的逐漸完備,再經(jīng)過秦漢以來漫長的封建社會的鞏固完善,形成了龐大牢固的父死子繼的以男性血緣為系統(tǒng)的政治鏈條,經(jīng)過男性對女性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改造,女性日益淪落在社會的邊緣和底層。同時,男權社會炮制了一系列的男權文化來框定女性的卑賤地位,束縛女性的身心。中國傳統(tǒng)文化把對男女性別角色關系的認識寓于乾坤、陰陽等本體論思想中,形成了乾坤—陰陽—男女關系說,其邏輯前提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天尊地卑,陰次陽主,它是“三從四德”等禮教形成的理論基礎,這種以男性為主宰的父權制文化壓抑著婦女,使其地位越來越低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廢除了迫害女性、約束女性的舊法律、舊制度,實現(xiàn)了徹底的男女平等。但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文化遺毒仍揮之不去,甚至已深深根植于許多女性心中,使女性在生活中仍自覺不自覺地用封建教條約束自己。封建思想仍是許多女性的行為規(guī)范,一條條看不見的枷鎖束縛著女性的自由,同時也嚴重阻礙了女性自我意識的流露,使她們不敢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見,生怕違背了那些清規(guī)戒律而成為別人眼里的異類。在這種情況下,許多女性選擇了明哲保身的辦法,躲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她們都是生活在社會芯子里的人,埋頭于各自的柴米油鹽的生計之中,這實際是對男權社會的一種認可,承認男人是社會的軸心,自己是社會的附屬品。用西方哲學家拉康的話說,女性是反映男性的他者,是男人隨意變更和交換的對象,王安憶自己也說過:“女人生下來就注定是受苦的,孤獨的,忍耐的,又是卑賤的,光榮的事業(yè)總是屬于男人。”可見王安憶已經(jīng)強烈地意識到女性在社會中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并為女性的這種狀況擔憂。作為一個有著鮮明女性意識的作家,王安憶試圖努力改變這種狀況,她的作品總是從真善美的角度塑造女性,即使是那些極為卑微的小人物,她們身上也有著美好的人性,由于不愿拋頭露面又與世無爭,幾乎被人們遺忘。王安憶用理解、同情的筆調(diào)寫她們,寫這些平凡女性的平凡生活,讓這些傳統(tǒng)的平凡女性再一次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作者也在提醒我們,作為在傳統(tǒng)意識燭照下的女性群體,我們需要去關注她們的生存狀況和感情需求?！读魇拧分械臍W陽端麗,就是這樣一個家庭婦女形象。她出生于生活富裕的家庭,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大學畢業(yè)后,不愿去甘肅工作,高傲而美麗的她嫁給了瀟灑俊逸的資本家少爺張文耀,當了闊少奶奶,過著錦衣玉食、筵宴舞會的享樂生活,但正是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卻在“文革”的風暴中做回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家庭婦女,拋開政治動亂的因素不談,歐陽端麗在命運遭際中最終退到一個傳統(tǒng)社會為她所織就的牢籠內(nèi),一方面為是現(xiàn)實所逼,一方面就是她潛在的傳統(tǒng)意識的自然流露。她為一家人的生計而操勞奔波,提籃買菜,計算柴米油鹽,不辭勞苦照顧一家人。為了家人的生活,她處處陪著小心,尊嚴一概不要。幫別人帶孩子,繼而進生產(chǎn)組做工。這時的歐陽端麗早已沒有了個人欲望的滿足和發(fā)泄,她個人價值的體現(xiàn),付出努力的全部中心就在于支撐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潛在的傳統(tǒng)意識不可遏止地噴發(fā)出來。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三個孩子的母親,她在維持著這個慘淡家庭的生活,她不自覺地甘心情愿地承擔了這一重負。與此同時,我們看到,這個家庭的男人卻毫無責任感,如文耀只會在父母金錢權威的庇護下,才堅持自己的意見,發(fā)表見解,他“是用金子鑄的,倒是貴重,沒有生命力”。自己的妹妹要開家長會,他推脫不去,交給端麗,幫文影辦病退手續(xù),他依然逃之夭夭。女兒要留城,還是端麗在據(jù)理以爭,生活無法維持了,還是端麗四處奔波不停。相比較之下,中國傳統(tǒng)女性就顯得雖卑微而高大,雖地位地下而實際十分重要。我們看到,作為一個平凡的女性,端麗為家庭、為丈夫默默地釋放著自己的光和熱。她們無所謂更高的生活需求,就算是在文革結束后,公公被平反,鑒于端麗在文革中的表現(xiàn),公公要額外給她一份財產(chǎn)時,她也是不愿意接受。雖然她做了很多,但是對端麗來說,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她并不覺得多做了什么。這就在某種程度上使端麗自覺不自覺地成了封建禮教的執(zhí)行者,身體力行地去履行封建禮教所賦予的任務。這已經(jīng)成為中國女性特有的慣性,在無人指使的情況下自覺地把封建文化的傳統(tǒng)枷鎖鎖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要現(xiàn)實稍微有一點刺激,她們骨子里的封建意識就如潮般洶涌而出,左右她們的生活。王安憶在否定端麗本身所具有的落后思想時,也用贊美的語氣描繪了她的純樸、善良以及她的責任心和包容心。王安憶在關注女性現(xiàn)實遭遇的過程中,沒有將其不幸過多地歸咎于外在環(huán)境,而是將筆端更多地指向女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在對她心理的層層挖掘中,折射出決定她們行動選擇的深層文化原因:命運遭際,喚起的是端麗內(nèi)心深處古老的封建意識文化烙印,或她不自覺的一種身體力行和甘心情愿,完全退回到了家庭的包圍圈中,而非另一種女性價值的被體現(xiàn)。綜上所述,即便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接觸了現(xiàn)代文化的女性,封建意識的影響和殘留也無處不在,且根深蒂固著。乃至于當文革結束后,昔日的生活恢復的時候,代之而起的則是端麗內(nèi)心深處的進一步的困惑和迷茫,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苦惱之中。三、農(nóng)村女性,生活與復歸《流逝》寫的是“文革”中的故事。描寫一個資本家家庭在十年動亂中的生活境遇和變遷,主要塑造了主人公歐陽端麗的性格。寫她在歷史的遭遇面前,在命運浮沉之中,成功地進行了一次角色的轉型。她是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資產(chǎn)階級婦女形象被推向人生和藝術的舞臺的,原來她是過著富足享樂的貴族生活。然而文革的風暴掃蕩了她的一切,家被抄,房被封……她和她的家庭從天上跌落到地下,由富足變?yōu)樨毨?從“高等華人”變?yōu)椤笆芯畾埫瘛?。國家的動亂給端麗和她的家庭帶來境遇的變化,端麗做起了不折不扣的小女人,飽嘗人生的酸甜苦辣,同時,生活境遇的改變又引起她思想的變化,使她在復雜艱辛的家庭生活中,從闊少奶奶變?yōu)槭愕膫鹘y(tǒng)型家庭婦女,在這樣的角色轉變中,如前所述,我們說一方面她退回到了傳統(tǒng)意識為她所織就的牢籠之內(nèi),但另一方面,卻又讓她朦朦朧朧地懂得了另一種生活,另一種人生。在“文革”中,她逆來順受,在畏懼與不安中艱難度日。但在親歷勞動后她對生活又有了另一番認識。在給人帶孩子和進生產(chǎn)組做工時,她開始體驗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勞動的艱辛和創(chuàng)造的喜悅。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她由昔日的少奶奶變成一個勤勞能干、果斷多智、任勞任怨主持一家人家政的婦女。她由軟弱變得剛強,由溫順變得潑辣,由懶散變得勤快。她悟出了生活的最簡單最真實的目的:吃飯,穿衣,睡覺。而這些變化,無疑是端麗在殘酷環(huán)境中的自我超越。這些生活對于以前的她簡直是不可思議和不能想象的,而如今,她卻將這簡單的生活作為人生的終極目標。然而,生活是可以復歸的,文革結束了,家庭財產(chǎn)失而復得。她重新回到了舊生活的軌道。但是,生活可以復歸,時代不能重復,端麗再也找不到文革中的那種生活,那種生活雖苦,卻真情與共,雖委曲求全又彼此能相安無事的生活狀態(tài)。是繼續(xù)過不勞而獲的閑適生活還是走自食其力的道路?端麗在這種精神抉擇之下矛盾地思考著。她沒有作出明確的抉擇,選定她該走的人生之路,但是,再也回不到文革十年。此時,她只是痛苦地思索著不能讓過去的十年白活。因為時間在流逝,悄悄地替換著昨天和明天……它終究要留給人們一些什么,它不會白白流逝。當然尤其對于歐陽端麗來說,現(xiàn)實的生活教給了她做人應平淡而真實的道理,使她活得充實、堅強自信而幸福,雖然她骨子里的傳統(tǒng)意識和封建文化讓她真切地做了一回小女人,但她體會到的是一種真實的生活。然而,隨著生活的復歸,籠罩在她生活中的又是另一種空虛。時代前進了,但生活的足跡在她這里只是一種平行的前進,并沒有使她在傳統(tǒng)意識的燭照下重生,也沒有讓她產(chǎn)生更高的人生理想,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