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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關于《水滸傳》成書時間的幾個內證考辨
《沼澤水文學》寫于元朝嗎?元朝?元末明初?明朝嘉靖初年?這是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本人不揣淺陋,先后撰有《從樸刀桿棒到子母炮》(載《文學遺產》1999年第2期)和《〈水滸傳〉成書于嘉靖初年考》(載《上海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0年第5期,輯入“明代小說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明代小說面面觀》,學林出版社,2002年),就《水滸傳》成書時間發(fā)表了個人的意見,認為成書當在明嘉靖初年。成書時間問題關系到我們對《水滸傳》的解讀,也關系到對中國小說發(fā)展的歷史認識,它會波及多個方面的研究,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要解決它,就需要學者們共同探討切磋。本人的兩篇論文只是拋磚引玉,如果由此引起大家的興趣來參與討論,那將是學界的幸事了。反響果然是有了,《貴州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發(fā)表了一篇反駁我的文章:張培鋒《關于〈水滸傳〉成書時間的幾個“內證”考辨?》(以下簡稱“張文”)。這篇文章就我提出《水滸傳》成書在嘉靖初年的幾個內證:“土兵”的描寫、“碎銀子”的使用、“腰刀”和“子母炮”,一一作了考辨,認為它們“均存在史實錯誤甚至是常識性的錯誤”。當然,連“常識”都錯了,結論之謬誤不言而喻。但細讀張培鋒先生之文,似乎錯不在我。本文擬對“嘉靖說”作進一步論證,兼答張培鋒先生的質疑。一關于土兵的性質我在《〈水滸傳〉成書于嘉靖初年考》(以下簡稱“拙文”)一文中講到《水滸傳》描敘的土兵有幾個特征:一、它出現在山東濟州地區(qū),是內地,不是邊區(qū),也不是少數民族地區(qū);二、土兵隸屬于縣衙,縣衙都頭手下都有土兵;三、土兵在都頭管下執(zhí)行巡捕任務,同時也侍候都頭,形同皂隸。據《宋史》,北宋土兵最初只是在西北沿邊和廣南兩路設置,土兵征自當地,是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國防力量。它的編制和人員補給,地方軍事長官不能擅自變更和決定,必須由中央控制。顯然,《水滸傳》的土兵決不是北宋時的土兵。南宋土兵有制度性變化,朝廷將土兵之制普及到全國各路州,土兵在地方歸巡檢司管轄,但是請注意,南宋吸取北宋覆亡的教訓將軍權下放,不只是土兵歸巡檢司管轄,北宋直屬皇帝指揮的禁軍在地方也歸巡檢司管轄,土兵仍是政府編制的正規(guī)軍隊,土兵們集中駐扎在營寨內?!端疂G傳》描寫的散在縣衙里歸都頭率領的土兵,也不是南宋時的土兵。元代廢除土兵制度,而明朝前期亦無土兵,直到成化初年才恢復土兵制度,而此后土兵漸漸蛻化,“竟列輿皂之中,捕拿民犯”,再不能作野戰(zhàn)攻防之用?!端疂G傳》描寫的正是這樣的土兵,由此判斷《水滸傳》的寫作時間不會早于弘治。張文的反駁有三點:一、南宋土兵有“私役”、“差事窩占”現象,《水滸傳》所寫何以不是南宋土兵的寫照?二、“元代廢除土兵制度”沒有根據,元代有土兵。三、明代一直有土兵,甚至到了明末崇禎年間當國家有事時仍可征調,照樣有野戰(zhàn)攻防價值。張文的結論是:“自宋至明一直有土兵,但形態(tài)多樣,更替復雜,且‘戰(zhàn)時’和‘平時’的職能有所區(qū)別?!端疂G傳》所描寫的土兵當屬‘平時’的狀態(tài),隸屬于州縣,確實‘形同皂隸’,但這一點絲毫不能證明必定屬于明代正德年間以后的情形,用來判斷《水滸傳》的創(chuàng)作年代是證據不足的?!标P于南宋土兵被“私役”、“差事窩占”以及朝廷詔令禁止“私役”的情況,拙文曾特別予以說明,強調的是南宋“私役”土兵的特征與武松“私役”土兵的特征完全不同。第一,“南宋的土兵仍是戰(zhàn)斗部隊,駐扎在營寨之內”,“私役”多發(fā)生在營寨內,若在營寨外,也是給軍事長官營建土木工程;第二,“私役”的內容,據《宋史》,多是“守帥辟園地,建第宅”的私人工程,以及“雕鏤、組繡、攻金、設色”之類的工藝制作,長官役使軍中有手藝的軍人以謀利?!端疂G傳》第二十四回敘述武松被知縣任命為都頭,又找見了親兄,遂住進兄長家,這時武松要撥一個土兵到家來使喚,潘金蓮連聲阻止:“叔叔卻怎地這般見外?自家的骨肉,又不伏侍了別人。便撥一個土兵來使用,這廝上鍋上灶地不干凈,奴眼里也看不得這等人。”這對話分明是告訴我們,土兵到都頭家來做傭人,包括上鍋上灶,乃是一個司空見慣的情況,這種情況如何能與南宋“私役”土兵同日而語?張文為要證明南宋土兵與《水滸傳》的情形一樣,特引述《續(xù)資治通鑒》卷一百二所記“諸路禁兵隸帥府,土兵射士隸提刑司”一條材料,說明“自南宋起,土兵之隸屬即歸提刑司,而宋代提刑司的主要職能就是負責刑獄和治安防務。南宋的這種土兵職能本來與《水滸傳》所寫相當吻合,恰好證明《水滸傳》作者熟悉南宋土兵制度”。土兵有巡防捍御盜賊的職能,拙文已表述得很清楚,關鍵的問題在土兵隸屬于什么衙門,它是集中成建制的駐扎在營寨還是分散在州縣地方。不錯,提刑司掌刑獄之事,但提刑司是路一級的權力機構,北宋時全國行政區(qū)劃分為二十四路,路之下有府、州、縣,土兵歸路一級的提刑掌控,又駐扎在營寨,它就不可能分散到州縣衙門去充當皂隸的角色。而武松所領的、可以充任雜役的土兵卻專為縣衙所轄,它反映的決非南宋土兵制度?!霸鷱U除土兵制度”,拙文的確是一語帶過。所以如此,因為這是一個歷史常識問題。元朝實際上只是成吉思汗、窩闊臺所建立的地跨歐亞大陸的蒙古帝國的一部分,蒙古貴族實行的是部落兵役制。滅亡金朝和南宋以后,他們的軍隊編制有正規(guī)軍和地方軍。正規(guī)軍包括宿衛(wèi)諸軍和鎮(zhèn)戍諸軍;地方軍指守望之兵,稱“弓守”,由縣尉司管轄。在兵制上,蒙古人有蒙古人的傳統(tǒng)?!对贰け尽酚涊d詳實,恕不贅述。張文說:“《元史》‘兵志’固然沒有提到土兵,但這并不證明元代沒有土兵。”張文列舉出現有“土兵”一詞的三條材料來證明元代土兵制度的存在。這三條均出自《元史》,其中兩條記元初事,一條記元末事,這三條材料在我看來恰好證明元代沒有建立土兵制度。先看記錄元初之事的兩條材料。其一是至正十三年(1276)陳天祥“用土兵收李必聰山寨”事。張文著眼在“土兵”二字,以為只要舉出“土兵”二字,“元代廢除土兵制度”的判斷就瓦解了,因而其引文只取片斷,而不顧及上下文。為揭開歷史真相,將張文不引的上下文也一起引錄如下:(至元)十三年,興國軍以籍兵器致亂,行省命天祥權知本軍事。天祥領軍士才十人,入其境,去城近百里,止二日乃至城中,父老求謁,天祥諭之曰:“捍衛(wèi)鄉(xiāng)井,誠不可無兵,任事者籍之過當,故致亂爾。今令汝輩,權置兵仗以自衛(wèi),何如?”民皆稱便。乃條陳其事于行省曰:“鎮(zhèn)遏奸邪,當實根本,若內無備御之資,則外生窺覦之釁,此理勢必然者也。推此軍變亂之故,正由當時處置失宜,疏于外而急于內。凡在軍中者,寸鐵尺杖不得在手,遂使奸人得以竊發(fā),公私同被其害。……惟冀少加優(yōu)容,然后責其必成之效。”行省許以從便處置。天祥凡所設施,皆合眾望,由是流移復業(yè),以至鄰郡之民來歸者相繼,伐茅斬木,結屋以居。天祥命以十家為甲,十甲有長,弛兵禁以從民便。人心既安,軍勢稍振,用土兵收李必聰山寨,不戮一人。他寨聞之,各自散去,境內悉平?!託q余,詔改本軍為路,有代天祥為總管者,務變更舊政,治隱匿兵者甚急。天祥去未久而興國復變……1興國軍為南宋所置,治所在今湖北陽新縣,至元十四年前后改為興國路,這是一個山區(qū)。興國軍發(fā)生暴動,陳天祥奉命清剿,他調查當地實情后報告行省,“奸邪”所以得勢,全仗他們手中有兵器,元朝兵禁嚴于宋朝,漢民族連“鐵尺、手撾及杖之有刃者”以及馬匹都不得持有,如何對抗“奸邪”?故請示行省“弛兵禁以從民便”,“以十家為甲,十甲有長”,組織當地民眾清剿占據山頭的“奸邪”。陳天祥帶領的軍士才十人,所謂“土兵”,即編練當地鄉(xiāng)民組成的武裝。一年以后,代陳天祥為地方首長者,“務變更舊政,治隱匿兵者甚急”,陳天祥的土兵也就存在不下去了??梢?陳天祥在興國軍組織土兵乃是非常狀況下的權宜之策,并且存在時間不長,更重要的是,陳天祥所用的“土兵”是鄉(xiāng)民自衛(wèi)組織,與兵制內的正規(guī)軍完全是兩回事,據此如何能證明元朝有土兵制度?“土兵”一詞,在中國歷史上有兩種含義:一指政府兵制的一個兵種,即兵制中的土兵;二指地方世家豪族和少數民族土司所組建的自衛(wèi)武裝,這種“土兵”宋元明清各代都有,其歷史淵遠流長。此兩種“土兵”的性質含義完全不同,不能混為一談。張文舉出的至元二十九年(1292)黃堅請調土兵三千命劉國杰討忠州黃勝許事,文中對“土兵”未作解釋,但元朝名將劉國杰《元史》有傳,本傳中有他率軍鎮(zhèn)壓地方叛亂的描敘,從這些描敘中可以探知黃堅所言“土兵”之性質。至元二十五年(1288)平定湖南衡、永、寶慶、武岡一帶的叛亂,打勝以后,劉國杰的部下建言將投降之人“盡坑之”,劉國杰認為殺降不可,“乃相要地為三屯:在衡曰清化,在永曰烏符,在武岡曰白倉,遷其眾守之,每屯五百人,以備賊,且墾廢田榛棘,使賊不得為巢穴”2。這個策略與上舉陳天祥治理興國軍完全相同。此處任“守之”、“備賊”之責的應是“三屯”中的土兵。至元二十七年(1290),劉國杰征剿江西龍泉之“盜”,他為麻痹對手,“乃選輕兵,棄旗鼓,去纓飾,一日夜趨賊境。賊眾數千逆戰(zhàn),望見軍容不整,曰:‘此鄉(xiāng)丁也。’易之。國杰以數千騎陷陣,眾從之,賊大敗”2?!百\”眾望見軍容不整便斷定為“鄉(xiāng)丁”,劉國杰將正規(guī)軍扮成“鄉(xiāng)丁”以惑敵,這就說明元朝政府征剿地方叛亂時常常起用地方自衛(wèi)武裝“鄉(xiāng)丁”。黃堅奏請調軍萬人、土兵三千人所征剿的忠州,治所在今重慶市萬州西南的忠縣。此處所謂“土兵”即鄉(xiāng)丁的另一稱呼,不可與政府編制中的土兵混為一談。張文所舉第三條材料“議立土兵元帥府”事發(fā)生在元末至正十五年(1355),距離元朝滅亡僅十三年。張文亦不顧所引文獻的上下文,孤立引用一句“議立土兵元帥府,輪番耕戰(zhàn)”,隱其時間、內容和結果,給人一種元朝有“土兵元帥府”之制的錯覺。太平《元史》有傳,至正十五年任淮南行省左丞相,兼知行樞密院事,總制諸軍,駐于濟寧?!皶r諸軍久出,糧餉苦不繼。太平命有司給牛具以種麥,自濟寧達于海州,民不擾而兵賴以濟。議立土兵元帥府,輪番耕戰(zhàn)。十六年,移鎮(zhèn)益都。未幾,除遼陽行省左丞相?!?太平為解決軍糧問題,在濟寧(治所在今山東濟寧市)到海州(治所在今江蘇連云港市)這一片地區(qū)實行兵屯,他建議設立“土兵元帥府”管理此事,“土兵元帥府”為兵屯管理機構,其義甚明。次年他移鎮(zhèn)益都,“土兵元帥府”是否被朝廷批準并作為制度確立下來,均不得而知。此處“土兵”實際上是屯墾之兵,這與作為兵制的土兵如何能等同起來?再說,這時議立“土兵元帥府”,正說明此前并無此機構。這時元朝已近末日。明代土兵作為兵制復建于成化初,拙文引述了正史、野史多處記載,自信不是孤文單證。既然南宋土兵被“私役”的情況與《水滸傳》所寫迥然不同,元代無土兵制度,明代初期亦無土兵制度,《水滸傳》寫了土兵,寫土兵形同皂隸,與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記述正合,由此證明《水滸傳》作者創(chuàng)作時依據的是明代中期的生活經驗。張文認為“自宋至明一直有土兵”,當然明初就有土兵。張文舉出記有“土兵”并且時間早于成化的三條史料,這三條材料的確都出現了“土兵”一詞,但其實它們指的都是少數民族土司所轄的武裝,即“土司兵”。首先看第一條:正統(tǒng)初,廷臣交薦,擢御史,巡按貴州。官軍征麓川,歲取土兵為鄉(xiāng)導,戰(zhàn)失利,輒殺以冒功,泰奏罷之。4這是《明史·陳泰傳》記陳泰巡按貴州的一段公案。正統(tǒng)初官軍征伐麓川。明代改麓川路為麓川平緬宣慰司,治所在今緬甸北境姐蘭,后遷治于今云南瑞麗縣,地處云南西南邊陲,由部族頭領為宣慰司使。正統(tǒng)六年(1441),麓川思任發(fā)生叛亂,朝廷派兵征討?!皻q取土兵為鄉(xiāng)導”,語意甚明,官軍不悉當地情形,于是調選當地土司之兵作為“鄉(xiāng)導”?!睹魇贰ぴ颇贤了尽酚浽?“時麓川思任發(fā)叛,將討之,命緬甸調兵待?!?上文所說的“土兵”是否為緬甸之兵尚難定論,但調當地土司之兵配合官軍作戰(zhàn),則是朝廷在少數民族地區(qū)作戰(zhàn)的常例。張文列舉的第二條材料是永樂四年(1371)征伐安南事。當年七月明成祖命朱能為征夷將軍,沐晟為左副將軍,從廣西、云南分道征伐安南,大理卿陳洽督餉?!八哪甏蟀l(fā)兵討安南,詔(韓)觀畫方略,轉粟二十萬石餉軍。已,復命偕大理卿陳洽選土兵三萬會太平,仍令(韓)觀偵安南賊中動靜?!?陳洽負責糧餉補給,“選”土兵是從當地土司兵中選拔,如果土兵為朝廷編制之兵則用調遣可矣。這土兵只是負責后勤保障,太平府鄰近憑祥,是大軍的后勤基地之一。明朝在少數民族地區(qū)用兵,選調土兵配合官軍作戰(zhàn)的情況,《明史·湖廣土司》記施州容美宣撫司的一條奏折即可為證:成化二年,搖把洞長官向麥簽踵奏:“鄰近洗羅峒長,窺知本洞土兵調征兩廣,村寨空虛,煽誘土蠻攻劫,乞調官軍剿治?!?明朝在少數民族地區(qū)設有湖廣土司、四川土司、云南土司、貴州土司和廣西土司,土官銜號曰宣慰司、宣撫司、招討司、安撫司、長官司,官職由部族首領擔任并世襲,土司所轄之兵即土兵。張文所引之第三條,即正統(tǒng)四年莫禎奏請在宜山等地設堡令土兵守備之事,正好說明文中“土兵”即土司之兵。張文照例只引片斷之文。為說明問題將張文未引之上下文全錄如下:正統(tǒng)四年,莫禎奏:“本府所轄東蘭等三州,土官所治,歷年以來,地方寧靖。宜山等六縣,流官所治,溪峒諸蠻,不時出沒。原其所自,皆因流官能撫字附近良民,而溪峒諸蠻恃險為惡者,不能鈐制其出沒。每調軍剿捕,各縣居民與諸蠻結納者,又先漏泄軍情,致賊潛遁。及聞招撫,詐為向順,仍肆劫掠,是以兵連禍結無寧歲。臣竊不忍良民受害,愿授臣本州土官知府,流官總理府事,而臣專備蠻賊,務擒捕殄絕積年為害者。其余則編伍造冊,使聽調用。據巖險者,拘集平地,使無所恃。擇有名望者立為頭目,加意撫恤,督勵生理。各村寨皆置社學,使?jié)u風化。三五十里設一堡,使土兵守備,凡有寇亂,即率眾剿殺。如賊不除,地方不靖,乞究臣之罪?!钡塾[其奏,即敕總兵官柳溥曰:“以蠻攻蠻,古有成說。今莫禎所奏,意甚可嘉,彼果能效力,省我邊費,朝廷豈惜一官,爾其酌之?!?莫禎向朝廷報告慶遠府所轄宜山等六縣不是土官轄治,而是流官治理。“流官”是朝廷派到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地方官,與世襲土著的土司官不同,他是有任期、非世襲的,因而是流動的,故稱做流官。流官所治六縣,常不得安寧。莫禎請求朝廷委任土官,并在當地“三五十里設一堡,使土兵守備”,這土兵即當地土著之兵,亦歸土官掌握。所以正統(tǒng)皇帝稱之為“以蠻攻蠻”。張文還引有魯鑒以土兵千人從征固原事,此事發(fā)生在成化四年,故不必討論。以上三條中的土兵均指少數民族土司之兵,與《水滸傳》描寫的屬于政府編制、散布在內地州縣的土兵在性質上絕然不同?!巴帘?在宋嘗有之,本朝未有也。成化二年,延綏守臣言營堡兵少,而延安、慶陽州縣邊民多驍勇耐寒,習見胡騎,敢于戰(zhàn)斗。若選作土兵,練習調用,必能奮力……兵部奏請敕御史往,會官點選……選其民丁之壯者,編成什伍,號為土兵。”9這是生活在成化年間的陸容(1436—1494)所記,拙文引述了這段文字,并與《明史》參證,當為屬實。張文既要推翻“成化初年才恢復土兵制度”之說,竟對陸容的證詞和《明史》相關記載,不置一詞,令人不解。拙文認為明代正德后的土兵由于形同皂隸,已毫無野戰(zhàn)攻防的軍事價值,張文舉崇禎十二年朝廷曾征調容美宣撫司土兵出戰(zhàn)一例加以反駁。這條材料到底能說明什么問題呢?現將張文引述所略去的下文恢復,事實就清楚了:崇禎十二年,容美宣撫田元疏言:“六月間,谷賊復叛,撫治兩臣調用土兵。臣即捐行糧戰(zhàn)馬,立遭土兵七千,令副長官陳一圣等將之前行。悍軍鄧維昌等憚于征調,遂與譚正賓結七十二村,鳩銀萬七千兩,賂巴東知縣蔡文升以逼民從軍之文上報,阻忠義而啟邊釁?!钡勖鼡岚春似涫隆r中原寇盜充斥,時事日非,即土司征調不至,亦不能問矣。10容美宣撫司屬施州,為今湖北西南和湖南西北地區(qū)。容美宣撫土司官上疏是為自己沒有按命令出兵作辯解,朝廷所調明明是土司之兵,所以文末感慨說:“時中原寇盜充斥,時事日非,即土司征調不至,亦不能問矣。”第一,這土兵根本不是官軍;第二,土司不聽朝廷調遣。這樣的材料并聯系前舉三條,如何能證明有明一代自始至終都存在作為政府兵制的土兵?更如何能證明崇禎時土兵還有戰(zhàn)斗力?顯然,在對“土兵”這一內證的考辨中,張文只對“土兵”二字有興趣,卻不細讀出現“土兵”二字的上下文,更未對“土兵”一詞的不同歷史內涵作必要的辨析,抓住“土兵”二字就下斷語,恐怕是很難接近歷史真實的。二銀錢不是貨幣我在《〈水滸傳〉成書于嘉靖初年考》一文中曾以《水滸傳》描寫在經濟生活中廣泛使用白銀這一點判斷《水滸傳》成書早不過弘治、正德年間。原文這樣說:“白銀在《水滸傳》的世界里是一種流通的貨幣,人們隨身攜帶,常常用于小額的生活消費?!庇终f:“為適應商品零售小額交易,遂廣泛使用‘碎銀子’,這‘碎銀子’乃是白銀作為流通貨幣的形態(tài)標志,他說明銀已經完全貨幣化了。這種情形的出現,最早也早不過弘治、正德年間,據《明史》,它更像嘉靖初年貨幣情況的寫照?!睆埼闹赋鲞@是拙文所犯的最大錯誤,“既違背史實,也忽視了《水滸傳》中的諸多細節(jié)描寫”。張文認為宋元皆以白銀為貨幣,所以《水滸傳》關于用銀的描寫,根本不能作為明代嘉靖的時間標志。白銀在宋代是流通貨幣嗎?張文援引俞沛銘《貨幣史話》的一段話為依據:宋代曾鑄造大量的金銀錢,也許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使用金銀錢最多的朝代。判斷古代一個事物存在與否,不從當時的或接近當時的文獻中去尋找蛛絲馬跡,卻隨便拿一個今人的話作為證詞,這種方法斷不可取。就說張文引證的這一段話吧,宋代曾鑄造大量的金銀錢是事實,關于這一點,拙文曾列舉出土的銀幣“宋通元寶”和金幣“淳化元寶”,并對宋代金銀錢的用途作了具體說明。問題是什么叫貨幣?作為一種奢侈珍玩品,而不能在商業(yè)交換中流通的金銀錢叫貨幣嗎?貨幣是可以充當一切商品的等價物的特殊商品,它是價值的一般代表,可以購買任何別的商品。張文上引《貨幣史話》的話中似乎也并沒有說宋代金銀錢是貨幣。鑄造金銀錢的歷史至少可追溯到唐代,唐代金銀錢不是貨幣,有《唐律疏議》為證:“諸私鑄錢者,流三千里,作具已備未鑄者徙二千里,作具未備者杖二百?!笔枳h曰:“……若私鑄金銀等錢不通時用者,不坐。”可見金銀錢不是貨幣之“錢”,私鑄并不犯法?!端涡探y(tǒng)》亦沿襲這一規(guī)定,說明在宋代的法律概念中金銀錢只是一種奢侈珍玩品,它的價值量較大,但不是流通貨幣。需要指出的是,白銀雖然不是貨幣,但它在宋代經濟生活中有重要地位,對貨幣流通有重要影響。白銀由于它量小卻價值大,比起笨重的銅錢鐵錢來易于轉移,無論公私,當需要轉移大數量的貨幣資財時,往往將銅錢兌換成金銀。宋代地方政府向中央上供收入時,一種方法就是將上供錢變成上供銀;而朝廷開支大項亦用白銀。但是,進入市場交易,白銀仍需先兌換成銅錢或鐵錢。為兌換的方便,宋代各商業(yè)都市都有不少的專營兌換金銀的商鋪。關于北宋汴京和南宋臨安的這類商鋪,《東京夢華錄》和《夢粱錄》均有具體的記述,南宋的金銀鋪一般都同時經營鹽鈔、茶引、彩帛等業(yè)務,鹽鈔、茶引均是有價證券,絹帛與金銀一樣也是量輕而價高的商品,與金銀一樣作為輕赍,所以當時“銀帛”并稱。宋代金銀錢主要用于賞賜珍玩,作為輕赍使用的主要是銀錠。宋代銀錠多出自私家銀鋪,這有出土銀錠上的銘文為證,銀錠分量不輕,這些都說明銀錠是作為輕赍或用于大額支付和交易,并非貨幣。宋代標識貨幣價值的是貫(銅錢),很少用白銀(兩)作為物價單位,而且有時白銀的價值也還要用貫(銅錢)來標識。白銀在元代是流通貨幣嗎?張文肯定元代交易時普遍使用銀子,根據是四部元雜劇的賓白中有使用“零碎銀子”、“碎銀子”的話。拙文為證明元代貨幣的主要形式是紙幣,曾引述《元史》和《馬可波羅游記》的記錄,奇怪的是張文對這些記錄不加辯駁,根本不予以理會。張文大概認為他所引用的元雜劇的文字就是鐵證,他說這些雜劇創(chuàng)作于元代不成問題,足夠證明“拙文”“白銀成為貨幣是明朝中期才發(fā)生的事情”屬于“常識性錯誤”。張文列舉的四部雜劇的確是創(chuàng)作于元代的作品,這四部雜劇的賓白中的確出現了“碎銀子”一詞,這些的確不存在問題。問題出在張文引文所依據的版本上。張文引文據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金元曲》,據我核校張文的引文,這四種雜劇的文本皆據明臧懋循《元曲選》。問題就出在這里。臧懋循(?—1621)為明萬歷間戲曲家,他編訂《元曲選》時對原本作過大量修改,對此他毫不諱言。他在《寄謝在杭書》中說:“比來衰懶日甚,戲取諸雜劇為刪抹繁蕪,其不合作者,即以己意改之?!睔v來學界對他的刪改存在不同意見,有人批評他“盲刪瞎改”,致使改本失去元曲之本來面目;有人回護他,說他不一定就都改壞了,也有改得好的。總之,臧懋循對元曲原本作了大量改動,對于這個事實學界是沒有爭議的。究竟臧懋循對原文作了多少改動,我們只要對照一下今存的雜劇元刊本就一目了然了。曲文改動比比皆是,而改動最大、有的甚至可以說是重寫的就是賓白。張文拿臧懋循修改過的本子作據,首先就必須證明引文為元刊本原有而不是臧懋循后加的。引證而不考究出處的版本,以明萬歷改本文字徑為元代立說,這中間就缺少了甄別材料的必要步驟,不能不說是犯了考據之學的大忌。張文又說《水滸傳》中有使用紙幣的描寫。拙文曾說沒有,張文批評我是“忽略了《水滸傳》中的諸多細節(jié)描寫”,是“武斷”。“張文”的依據是什么呢?他舉出第七回、第十二回和第二十四回三段文字,這三段文字中都出現了一個“鈔”字。原來如此。讀這三段文字,只要有起碼的理解能力就懂得那“壞鈔”即是“破費”的意思,“得千百貫錢鈔,好做盤纏”的“錢鈔”乃指錢財,根本不是在交易中(比如吃了酒付款或者賣了物收錢)使用紙幣的描寫。第十二回寫楊志賣刀,書中寫道:“楊志尋思道:‘卻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這口寶刀,從來跟著灑家,如今事急無措,只得拿去街上貨賣得千百貫錢鈔,好做盤纏,投往他處安身。’……”“錢鈔”指錢財并非專指紙幣之義甚明,歷史上用過紙鈔,所以用“錢鈔”指錢財,正如今天口語中還常說“我手頭上正缺銀子”,還用銀子指代錢財一樣。況且這里寫的是楊志心中所想,哪里是“使用紙幣”的描寫?在這一段文字前面,小說寫他離開梁山來到東京,在客店歇下“與了些銀兩”給挑擔的莊客,吃飯時“叫店小二將些碎銀子買些酒肉吃了”,這明明都是用銀子的描寫,為何視而不見,卻硬說那“鈔”字“不是紙幣又是什么呢”?再看第二十四回出現的“壞鈔”的文字,這段文字寫王婆與西門慶設計勾引潘金蓮,王婆兩次說拿銀子去置酒,所謂“壞鈔”即指破費銀子,哪里有使用紙幣的影子?在電腦里檢索《水滸傳》中的“鈔”字,怕不只這三例,但并不是有了“鈔”字就等于有了紙幣,就可以證明使用了紙幣的。關于元代實行鈔法通行紙幣的情況,拙文曾已申說,這里不妨再作一點補充。元世祖中統(tǒng)三年(1262)七月“敕私市金銀應支錢物,止以鈔為準”11,元世祖至元二十年(1283)六月“申嚴私易金銀之禁”2,至元二十一年(1284)十一月“敕中書省整治鈔法,定金銀價,禁私自回易,官吏奉行不虔者罪之”3。有元一代使用紙幣始末,元末明初人葉子奇說“元朝止行鈔法而不鑄錢”,又說“元世祖中統(tǒng)至元間立鈔法。以至元寶為母,中統(tǒng)交為子,子母相推而行。中統(tǒng)二貫準至元二百文,一貫準至元一百文,行之四五十年。中統(tǒng)以費工本多,尋不印行,獨至元鈔法通行,用以權百貨輕重,民甚便之。至正間,丞相脫脫當承平無事,入邪臣賈魯之說,欲有所建立,以求名于后世,別立至正交鈔,料既窳惡易敗,難以倒換,遂澀滯不行。及兵亂,國用不足,多印鈔以賈兵,鈔賤物貴,無所于授,其法遂廢”12。葉子奇之說與《元史·食貨志》所載完全吻合。正史和野史筆記對于使用紙幣的記述只能是抽象的,具象的描寫幸有高麗刊本《老乞大》保留了一個片斷。這個片斷是敘述一位在中國經商的高麗人在酒店吃酒付賬,為紙幣的新舊與店主爭執(zhí)的情景:(高麗商人):“量酒,來回鈔,兀的二兩半鈔,貼五錢來?!?店主):“哥哥,與一張兒好的,這鈔無了字兒,怎么使的?”“這鈔嫌什么?字兒、伯兒分明都有,怎么使不得?你不識鈔時,教別人看去?!薄拔以趺床蛔R鈔?索什么教別人看去?換鈔不折本。你自別換與一張兒便是也?!薄八魇裁春峡?這量酒也纏的壞了。阿的般鈔使不得,兀的一個一兩半,一個五錢將去!”“這一兩半也昏?!薄澳銋s休謊,恰早來吃飯?zhí)庂N將來的鈔……”13《老乞大》是高麗時代(918—1392)高麗人編寫供高麗人使用的漢語會話教材,據韓國學者考證,《老乞大》的編寫時間大約相當于中國元代后期,今存原刊本即為這個時期的刊本。高麗人到中國來以商人居多,故《老乞大》以一個高麗商人到中國的親歷為內容,記述商業(yè)活動的對話最多,它的敘述和對話都十分接近當時的生活。因而它對于我們了解元代實際社會生活情景,有重要的文獻價值。上引的一段對話,店主堅持不收磨損了的昏鈔、爛鈔,這種商家只收好鈔的記載還有多處。這是非常真實的。按元朝“鈔法”,鈔票磨損昏爛者可以到交鈔庫去換新鈔,每一兩鈔付“工墨”費三分,但實際倒換中“工墨”費卻遠不止此數,而且百姓也不一定可以即時換成。于是昏鈔、爛鈔在市場的實際價值要遠遠低于票面價值,常常難以流通。像《老乞大》這樣使用紙幣的描寫,或者不這么具體,哪怕是明確地寫到用紙幣,《水滸傳》中有嗎?我說“《水滸傳》絕無使用紙幣的描寫”,并不武斷。拙文考證明代鈔法廢于弘治、正德年間,鈔法廢而白銀即成為通貨,《水滸傳》描寫小額交易用碎銀子,說明小商家普遍已有識別銀子成色的能力和用于秤金銀的戥子等計量工具。碎銀子的使用說明白銀已是貨幣。這種情況不可能在明代前期出現。關于宋、元、明的貨幣,本文談的在經濟史家看來確是常識性的問題,如果翻一翻李劍農《宋元明經濟史稿》、高聰明《宋代貨幣與貨幣流通研究》、吳晗《元代之鈔法》和《記大明通行寶鈔》等書,也許會免去許多常識性的爭論。三“三刀”的版本意識《水滸傳》中的好漢在江湖行走??嬗醒?拙文考證腰刀為明代中葉產物,故推斷《水滸傳》的寫作時間當不早于明代中期。梁山“轟天雷”凌振是位火炮專家,他造出的一種火炮名曰“子母炮”,這“子母炮”是正德末傳入中國的“佛郎機”的別稱,這個“子母炮”傳入中國的時間非常明確:正德末。聯系“土兵”、“碎銀子”、“腰刀”等時間坐標,因而可以推定《水滸傳》成書時間在嘉靖初年。腰刀為明代中葉產物,張文說:否?!把督^非什么明代中期才有的‘新式武器’”。其根據有二:一、元雜劇《馮玉蘭夜月泣江舟》第三折的馮玉蘭賓白中出現有“腰刀”一詞;二、元代“環(huán)刀”蒙古語發(fā)音與“腰刀”近似,故漢人稱“環(huán)刀”為“腰刀”。由此證明“元代早已普及使用”腰刀,拙文所謂“腰刀為明代中葉產物”的結論當然就錯得遠了。張文的第二條論據乃是猜測,實不足為據,張文所以這樣猜測,是因為有第一條證據,即《馮玉蘭夜月泣江舟》賓白中有“持著腰刀,將掩父親并兄弟……盡行殺死”之句。問題還是在出處的版本上,張文依據的還是明萬歷臧懋循的改本。若要使這“腰刀”成為證據,首先就要確證馮玉蘭賓白中“腰刀”一詞是元本原來就有而不是臧懋循自己寫的,否則就和上文所引元曲中的“碎銀子”一樣,不具備作證的資格。版本之學,為考據之先河,無版本意識,就談不上什么考據。元代蒙古人使用的一種短柄刀是環(huán)刀。關于環(huán)刀的制式,拙文引證了正史、野史的記載作了具體描述,并且比較宋代的短柄刀“手刀”,說明它們之不同。腰刀是環(huán)刀的發(fā)展。環(huán)刀主要用于騎兵,它本來就是中亞騎兵的武器,蒙古人引進而已。腰刀則是適用于騎兵,也適用于步兵。關于腰刀的形制,拙文援引了戚繼光《練兵實紀》之描述。環(huán)刀和腰刀的形制均記錄在古代文獻中,翻一翻古代軍事文獻和今人編撰的“中國軍事史”就一目了然,不必費神去臆度什么“腰刀”就是“環(huán)刀”。張文說:“‘腰刀’與‘環(huán)刀’只是稱呼不同,元代早已普遍使用?!睂⒀杜c環(huán)刀等同起來,其根據就是拙文為考索腰刀出現的時間所引證的《吏文》中一條注:“腰刀,即環(huán)刀也。”中間的一個“即”字。《吏文》一書是朝鮮王朝為了使官員們熟悉各類吏治文書的格式體例,從明王朝的各種文書以及朝鮮與明王朝之間的往來文書中選取若干編輯而成,作為官員們學習的范文讀本。嘉靖十八年(1539)朝鮮人崔世珍為幫助官員們讀懂這些吏文,編撰《吏文輯覽》,其中對一些朝鮮人難以理解的漢語詞語、專有術語和吏文體裁作了注解訓釋。拙文所引是成化十四年(1478)遼東都司經歷司的一個奏呈,這個奏呈向皇上報告成化十三年九月征剿“虜寇”的戰(zhàn)況,文中講到繳獲戰(zhàn)利品有三處提到“腰刀”,在第一處“腰刀”下崔世珍作了“即環(huán)刀也”的注釋。崔世珍作注,說明在嘉靖十八年朝鮮一般人只知環(huán)刀而不識“腰刀”所指何物,此其一。其二,朝鮮與中國僅鴨綠江一江之隔,朝鮮李朝與朱明王朝不僅往來密切,而且其吏治亦沿襲明朝體制,可以說聲氣相求,如果腰刀在中國已經普及,朝鮮人當不會不知,“腰刀”對于朝鮮人是一個新名詞,由此推論腰刀當時在中國尚未廣泛使用,這個推論的邏輯我自信還是清楚的,不至于混亂得令人費解。至于嚴密與否,推演能否成立,則是可以討論的問題。注解總是用人們所熟知的常識來解釋未知的事物,崔世珍用環(huán)刀來解釋腰刀,充分證明環(huán)刀是一般人都認得的兵器,腰刀卻是一個生疏的新名詞。腰刀形制近似環(huán)刀,刀身微曲,卻不像環(huán)刀曲至弧形,說“腰刀,即環(huán)刀也”,也說得過去。張文完全不理會拙文所引述的關于環(huán)刀和腰刀的文獻記載,僅憑一個外國人注釋中的這一個“即”字就下結論說腰刀等于環(huán)刀,似乎過于主觀。為推測腰刀在明代出現的時間,拙文還以戚繼光裝備他的步騎兵為坐標。戚繼光(1528—1587)在《練兵實紀》一書中特別繪制了腰刀圖式并詳敘其造法要點,這說明腰刀是當時裝備軍隊的新式兵器。腰刀并不是戚繼光的發(fā)明,他視腰刀為利于步兵和騎兵作戰(zhàn)并將其裝備軍隊以制度化的事實,只是說明這種兵器的出現不會很早。一般認為《水滸傳》成書在元末明初,戚繼光談腰刀和朝鮮人崔世珍在嘉靖年間注釋腰刀,兩件事聯在一起,證明腰刀出現得再早也早不到明初那里去?!端疂G傳》描寫梁山好漢們挎著腰刀跨鄉(xiāng)走縣,在大街上游來蕩去,這種情形斷不可能發(fā)生在宋朝,更不可能發(fā)生在元朝,也不可能發(fā)生在明代前期。拙文已詳敘兩宋的兵器之禁,民間防身和強人行兇多用“樸刀桿棒”?!皹愕丁狈潜?拙文已有詳考。南宋“說話”中的楊志、魯智深和武松的故事均屬“樸刀桿棒”類。元代兵器之禁比宋代更嚴。漢人連“鐵尺、手撾及杖之有刃者”以及馬匹都不能持有,更何況佩刀!馬可波羅記“行在”城中居民“不知執(zhí)武器,家中亦不貯藏有之”14可為旁證?!缎瓦z事》寫楊志賣刀,楊志是朱派遣押運花石綱的十二指使之一,他帶刀是因為他是正在執(zhí)行公務的武官。歷代封建專制從秦始皇開始都禁止百姓擁有兵器,顧炎武《日知錄》卷十二《禁兵器》和《日知錄之余》卷二《禁兵器》談到了部分朝代禁兵器的部分情況,其中涉及明朝的有一條:景泰二年八月辛巳,禁廣東、福建、浙江等處軍民之家不得私藏兵器,匿不首者,全家充軍;造者本身與匠俱論死,其知情者亦連坐之。15廣東、福建、浙江是東南沿海地區(qū),倭患始于明初,至嘉靖達到嚴重的程度。這些沿海地區(qū)的民眾為防倭寇侵擾,大概欲私造兵器以自衛(wèi)。朝廷為此重申禁令。景泰二年為公元1451年,距明朝立國已有八十多年,其禁兵器的法令仍如此嚴苛,明初朱元璋、朱棣統(tǒng)治時期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明代對冷兵器禁令的松弛大約在火炮廣泛使用于戰(zhàn)爭之后,據《明會要》:“正德六年,奏定應禁軍器,除弓、箭、刀、槍外,凡盔甲、旁牌、火筒、火牌、旗纛,不許私家制造?!?6這條材料說明在正德年間弓、箭、刀、槍已不在禁止之列,民眾私有刀槍已成合法??梢姟端疂G傳》寫好漢們帶刀公開行走依據的大約是明代中期社會生活經驗。這里有必要說明一點,政府的禁令歸禁令,實際情況當然不可能令行禁止,民間不會因禁令而沒有一刀一槍。正如今天政府禁止百姓制造、買賣和私藏槍支,而一些社會黑惡勢力仍然制造、買賣和私藏槍支一樣,但是,這種情況并不等于黑惡勢力的人就可以在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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