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流域粵語詞匯、語法特點的幾個問題

西江流域粵語詞匯、語法特點的幾個問題

廣東省西江流域的粵語是一個仍有爭議的方言礦，其特點尚未得到詳細總結。我們曾討論了這一帶粵語的語音特點,而在詞匯及語法方面,與廣府片的典型特征相比,這片粵語也有一些非常值得注意的特點。本文分兩節(jié)細論這些特點。樹形三、古語詞一、保留一些舊詞或舊式表達法,這些詞語廣州話現(xiàn)已不用或只通行在老派說法中。例如(加黑字體是與廣州話有別的詞語,下同):在近代廣州話中,“紅毛泥”、“士的”(英語stick)亦見使用,但現(xiàn)皆不存,而“抿屎紙”在老派粵語中尚可聽到,可見粵西保留了不少近代粵語的詞語。二、在本地特有詞中,有的是因語音層次的差異而顯得與廣州話不同,而有的則是本地自創(chuàng)的新詞。例如:廣州話“定方”本即是“地方”的音變,而封開的的本字當系“方”字,其音韻地位在宕合三,在這一攝中有不少字保留“清唇讀重唇”的特點,如“妨房防”皆讀,“方”讀估計保留的是較早的層次(“霍”宕合一字現(xiàn)仍讀,主要元音為!!);郁南的疑亦是來自“方”字。四會、廣寧的“出e42年”中的e42當是助詞。封開的“l(fā)?21年”應就是“來年”(l?i21丟失韻尾i而成)?！翱谄酢睘楣z溪母(四等)字,讀h是較早的層次,而讀j-則是后來的演變,粵西較多保留了粵語溪母早期的讀法。此外,肇慶睦崗把“高興”說成“心生”,把“旁邊”說成“聞先”(當是同音形式),封開把“時候”說成[tin21](本字疑為“陣臻開三澄”,此字讀是后來的層次),德慶、郁南把“玩?！闭f成“蕩”,新興說成“轉”,也都很有特色。三、造詞方式不同。從造詞角度看,粵西有些詞語與廣州話也有差異,有時體現(xiàn)為單純詞和復合詞的不同,有時體現(xiàn)為語素次序的不同,有時體現(xiàn)為修辭手法的不同,有時還體現(xiàn)為詞的內(nèi)部結構的不同。例如:“東西”不說單個“嘢”,而說“閑口野”的,除了粵西,還有四邑、南海沙頭、惠州(客家話);類似的例子還有,廣寧話不說粵語通用的“平”(便宜),而說“平枯”。封開的“飯?！焙汀敖z粉”與多數(shù)粵語的說法詞序不同。德慶等處的“知喳/喳喳(蟲)”指“蟬”,明顯是一種擬聲造詞法。“頂針”粵西多說“頂指”,前者屬于偏正式,而后者則屬述賓式。此外,德慶把“孕婦”叫“四眼婆”,則可能來自某種隱語(把女性的胸罩比喻為“眼鏡”,孕婦的乳房特別大,故以“四眼婆”稱代孕婦),這種說法在珠江三角洲一帶(如四邑片)并不罕見。四、有些詞或詞素,可能是古百越語的底層(現(xiàn)在的某些民族語言還在使用),今天的粵西方言仍可見到。如“豬圈”的說法(廣州話為“豬欄”)粵西各點多說“豬六lok”或“豬六lθk22”(廣寧),僅肇慶、四會同于廣州話,“(豬、牛)圈”稱為lok(或類似的讀音),漢語方言很少見,但在臺語中卻不乏有相近的形式,如:泰雅語xwok8′,西雙版納傣語x?k8,德宏傣語x?k8,泰語kh?:k8′。此外,德慶“屎”稱為[k‘e55](廣州話兒語稱屎為[k‘e55k‘e55]),應與泰語、靖西壯語的[khi3]、臨高話的[kai4]、水語的[qe4]同源。五、與古漢語有較密切的關系?；浳鞅Ａ粢恍┯刑厣墓耪Z詞,現(xiàn)廣州話多不用,如“筷子”有的點用“箸”(四會、廣寧、懷集),新興“筷子”雖不說“箸”,但“筷籠”一詞仍保留“箸籠”的說法,“豬油”說成“豬膏”(廣寧、新興)或“豬膏油”(德慶),“瓶子”稱為“罌”(懷集、封開),“肚子餓”多用“肚饑”(除云浮、郁南外),“繩子”曰“索”(云浮、新興等)。這可能反映廣州話詞匯更新的速度較粵西各點為快。六、粵西各點的一些詞語與目前許多官話方言使用的詞語相同,反映粵西方言較之廣州話與近代官話有更密切的聯(lián)系。如:七、有些詞可能是閩語詞的遺留。閩方言(閩南話)目前在粵西使用人口不多,主要通行于云浮、羅定、郁南等少數(shù)縣的個別村落,但從詞匯現(xiàn)狀看,不排除歷史上閩語在這一地區(qū)有較大影響的可能性1,經(jīng)過漫長的語言接觸和競爭,有些區(qū)域也許放棄了母語閩語而改用強勢方言粵語,然而閩語的痕跡卻仍在詞匯中流露出來,例如,德慶、封開把“丈夫”稱為“老翁”,德慶把“新郎”稱為“新娘翁”(而不說粵語的“新郎哥”),也明顯跟閩南話稱“丈夫”為“翁”有關系;云浮“打噴嚏”除使用粵語的“打乞嗤”外,還用“打阿超”[ta35a33ts‘iu55],與閩南話的說法十分相近;郁南“蒼蠅”不用粵語較通行的“烏蠅”或“禾蠅”,而用“胡蠅”(“胡”讀陽平),也與閩南話相同?！袄渌被浾Z普遍說“凍水”(少數(shù)點說“赤水”),但在與湛江地區(qū)接壤的茂名信宜話卻說“寒水”,其中“寒”(匣母)讀,而匣母讀是閩語的明顯特征,閩南話把“冰冷”說成“寒”,信宜的這個詞可能是從雷州話借來的,雷州話把“涼;冷”說成,張振興、蔡葉青(1998)認為本字是“凝”,但雷州話無an韻,山攝字讀成也有可能是“寒”字。無論如何,信宜話的“水”的說法不太可能是粵語固有的。語法的主要特點一、根據(jù)《民變》“仔”和“放”粵語“仔”的原義是“兒子”,但也可作為詞尾來表示小稱的意義,如“雞仔”(小雞),甚至只表示特定的詞性(名詞),如“計仔”(辦法、點子)。廣州話除了“仔”尾外,經(jīng)常使用變調(diào)的方法來體現(xiàn)具有引申義的名詞功能,如“面”[min22-35](面子),或者用“細/小+名詞”的偏正結構來表示小稱。相對而言,粵西各點則較多利用“仔”尾來構成新詞,同時上升變調(diào)、高平變調(diào)也較少。例如:二、廣州話“子”尾即“水”的“子”尾”廣州話用“兒”、“頭”作為構詞詞尾的只限于“乞兒”、“膊頭”(肩膀)、“鋪頭”等少數(shù)詞,而粵西各點用“兒”、“頭”來構成新詞的相對較普遍,甚至出現(xiàn)廣州話少見的“子”尾(如郁南的“販子”、“松雞子”[松果],肇慶、德慶的“褥子”、“栗子”)。例如:廣州話不少詞并不用“頭”尾,如“石”、“磚”、“月利”(舌頭)、“骨”、“鎖”(名詞)等,粵西則多用“頭”,如“石頭”(各點)、“磚頭”(四會、羅定、郁南)、“舌頭”(封開)、“脷頭”(羅定、郁南)、“骨頭”(封開、云浮、郁南)、“鎖頭”(懷集、云浮、羅定)。三、性別詞尾、水凈多數(shù)粵語中表動物性別的詞尾用“公”(雄性)、“”(雌性),但粵西各點不少用“牯”、“婆”作詞尾,這可能來自客家話甚至贛方言的影響。如:封開“母狗”、“母貓”、“母豬”、“母雞”都分稱“狗婆”、“貓婆”、“豬婆”、“雞婆/雞”。有些事物在粵西方言中用性別詞尾表述,可能反映當?shù)厝藢ψ匀滑F(xiàn)象的認識水平,還有的詞在廣州話用雄性詞尾,在粵西則用雌性詞尾,如廣州話的“蝦”粵西有的點用“蝦公”(懷集、云浮、羅定),“雷”則說成“雷公”(四會、廣寧、德慶、懷集、封開),而廣州話的“手指公”(大拇指)多說成“手”(肇慶)或“手乸頭”(四會、廣寧、懷集、云浮、新興、羅定),封開稱“手指婆”,德慶稱“手拇頭”。還有云浮“水瓢”除了說“水殼”外,還說“殼乸”,把“姜”叫做“姜乸”;郁南把“腳趾頭”稱為“腳乸頭”,都屬類似情況。四、“吾”的詞頭主要有“阿”(阿爸、阿媽、阿Sir警察、阿陳)、“番”(番薯、番茄西紅柿、番枧肥皂、番鬼外國人)、“老”(老豆父親、老母母親、老公丈夫、老婆),但粵西的封開有一特殊的詞頭“吾”,如“吾爸父親”、“吾乸母親”、“吾孫孫子”、“吾大岳母”、“吾楔手左手”。五、《漢廣》廣義之后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粵西諸點人稱代詞的基本式與廣州話大致相同,都是“我”(第一人稱)、“你”(第二人稱)、“佢”(第三人稱,四會、廣寧、德慶、封開、郁南五點讀不送氣的k),只有封開的第一人稱用“儂”,這很可能是閩語的層次(試比較福州話“儂家”[我們、咱們]);而云浮(西片)也有“儂”的說法。人稱代詞的復數(shù)詞尾以“哋”居多,懷集“代”、“哋”并用,“哋”當是較近廣州話“哋”的層次,不過“代”、“哋”明顯同源。四會、廣寧、新興的詞尾都較接近:四會是“呢”[ne21](“呢”、“哋”通用),廣寧也是“呢”[ne214],新興寫作“?！?聲調(diào)屬陰平,但粵語人稱代詞詞尾讀高調(diào)并不罕見(如增城、從化城內(nèi))。封開人稱復數(shù)的表達比較特別,用“□人”,其中[nit22]的意思是“些”(“這些”說[ket55nit22]),因此封開實際上是采用人稱代詞加量名短語來構成多數(shù)(即“我[這]些人”),數(shù)的語法形式還不完備,嚴格說來,較之“哋”,[nit22]的詞尾形態(tài)還較弱。這種情況在各地方言中都可見到。廣州話指示代詞除表示動作方式的“噉樣”(這樣、那樣)不分近指、遠指外,其余皆分近、遠指,粵西諸點與廣州話類似,只有廣寧話完全不分近、遠指,如:廣寧話不僅不分近、遠指,而且人稱的復數(shù)詞尾“呢”與“這(那)個”的“個”都用同一個[ne214],這說明該方言的方位和計數(shù)體系都不夠發(fā)達。類似情形我們在粵語的其他方言中也時有發(fā)現(xiàn)。在區(qū)分近、遠指的各點中,具體表現(xiàn)形式亦與廣州話有所不同,只有四會、云浮、羅定三點比較接近廣府片的特點,四會復數(shù)詞尾[tit55]為入聲,估計保留的是早期粵語的語音特點(粵語復數(shù)詞尾多寫作“口的”,從“的”聲),廣州等點的[ti55]應是后來脫落了-t尾;羅定“這些—那些”的說法頗獨特,不是廣州等地n/l-k的對應,明顯是其他類型的滲透(參德慶、郁南的說法)。粵語的近指指示代詞“呢”[ni],不少學者已指出是來自壯語的成分。但肇慶以下各點明顯與廣州話的類型不同,近指為(ko)或[ket],肇慶的聲調(diào)為陽去(52),德慶的聲調(diào)為陰去(53),懷集的聲調(diào)為陰上(53),但在“嗰處”(這里)中讀為35(無此調(diào)類),郁南的聲調(diào)為33(無此調(diào)類),但在“嗰阿道”(這里)中讀為35(陰上),估計與粵語的遠指形式“嗰”是同一個東西。由此可見,早期粵語指示代詞不一定分近、遠指(這一特點我們在粵語的方式指示代詞和廣寧話的代詞系統(tǒng)中都體察得到),僅用一個形式“嗰”(其語源當系“個”),后來借入“呢”承擔近指的功能,“嗰”才分化固定為遠指代詞。粵西有些點卻有所不同:“嗰”承擔的是近指的功能,遠指則各呈異彩——肇慶是,德慶是[a21],懷集是,封開是[pu55],新興是,郁南是[a33],其來源都尚待探尋(肇慶的本字較有可能是“那”果開一泥2)。廣州話疑問代詞主要是“乜”、“邊”、“點”和“幾”,如“邊個”(誰)、“邊度”(哪里)、“點做”(怎么做)、“幾時”(什么時候),粵西各點也有特別的說法:其中肇慶、懷集、封開、新興、郁南五點的疑問代詞與廣州話有較大的差別。四會、懷集、云浮人稱代詞領屬格形式與廣州話相同,都是“代詞+嘅”,如:我嘅、我哋嘅,余下肇慶等七個點則用“個”,名詞的領屬格同此。廣州話實際上也有人用“個”,代表的當是不同的層次?！皞€”應該是較早期的形式(從原來量名短語中的量詞轉為領屬標志),“嘅”是后來的演變。六、“在”、“打”和郁南話處置式的介紹以下舉要列出:其中有些說法體現(xiàn)了前面所述這一片粵語與近代官話較近的特點,如“在”、“打”以及郁南話處置式的介詞用“把”而不用多數(shù)點的“將”。七、“住”不等于“住”主要有以下幾點:廣州話用助詞“咗”(相當于普通話謂語動詞后的“了”),但粵西有不少點不用“咗”,如四會的“囈”[e42](出囈去=出咗去)、德慶的“播”[po55]、封開的“起”[hi53]、云浮的“阿”[a33]、新興的“標”[piu45]。廣州話一般用“住”(相當于謂語動詞后的“著”),但粵西有的點不用“住”,如四會、廣寧、封開用“到”(企到=企住),懷集、郁南用“緊”,新興用與“緊”相近的“耿”,但“扶住”(扶著)除四會用“拉到”、廣寧用“攬到”、封開用“□([jy33])緊”外,余皆用“扶住”,可見廣州話的說法對粵西各點的影響正在擴大。廣州話多在動詞后加上“親”,來表示一種不好遭遇的意味,如“焗親”(中暑)、“跌親”(摔傷),但粵西很少用“親”,如肇慶分別說成“焗著”、“跌倒”,四會是“焗親/中暑”、“跌倒”,廣寧是“焗囈”、“躀倒”,德慶是“中暑”、“跌播跤”,懷集是“發(fā)熱狂”、“躀倒”,封開是“熱著”、“[tap33]到”,云浮是“中暑”、“跤”,新興是“焗著”、“躀倒”,羅定是“中暑”、“跌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