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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周語上》其與幾何考

“和幾何”一詞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普通話》和《左傳》中。為人所熟知的例如《邵公諫厲王弭謗》(出自《國語·周語上》):邵公諫厲王說:“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其與能幾何”的“與”,歷來的解釋,細說起來有四種:第一種釋“與”為語氣詞或助詞,無義,表停頓或起加強語氣的作用。三國吳韋昭《國語》注:“與,辭也。能幾何,言不久也?!贝撕筇撛~著作、字典辭書往往從其說,如清劉淇《助字辨略》卷1:“其與,語辭,猶云其諸也?!鼻逋跻督?jīng)傳釋詞》卷1:“與,語助也……《周語》曰:‘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言能幾何也?!睏顦溥_《詞詮》卷9:“句中助詞,無義。”裴學(xué)?!豆艜撟旨尅肪?:“與,語助也。”《辭?!ふZ詞分冊》:“作語助,無義?!薄稘h語大字典》:“語氣詞,用在句中表停頓?!薄稘h語大詞典》:“助詞,表句中停頓?!眲⑹滥系茸g注《古文觀止》、闕勛吾等譯注《古文觀止》也作語氣詞或助詞處理。王克仲《先秦虛詞“與”字的調(diào)查報告》根據(jù)調(diào)查結(jié)果將語氣詞“與”分為表示測度、表示停頓、表示疑問三類——表示測度(13例)。大多跟“其”字連用為“其與”(10例);有一例跟“將”字連用為“將與”。因為“其”或“將”也可以表示測度,所以“其與”或者“將與”的語氣跟“與”字單用的語氣是一樣的。常用于謂語之前,或者復(fù)句的后一分句之首。(1)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與有幾(《左傳·僖公二十三年》)(2)是盟也,其與幾何(《左傳·襄公二十九年》)(3)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然乎(《左傳·昭公十七年》)(4)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國語·周語上》)(5)諸臣之委室而徒退者,將與幾人(《國語·晉語六》)(6)此所謂然,與然乎(《莊子·則陽》)第二種雖釋“與”為語氣詞,但認(rèn)為“其與能幾何”是“其能幾何與”的倒裝句。馬建忠《馬氏文通》說“歟”字古同“與”,作用之一是“助詠嘆”,例如《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云:“其人能靖者與有幾”猶云“有幾人能靖者與”也。又《襄公二十九年》云:“是盟也,其與幾何”猶云“其幾何與”也?!对秸Z》云:“如寡人者,安與知恥”猶云“安知恥與”也。《周語》云:“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猶云“其能幾何與”也。岑麒祥《古書倒文釋例》把“其與能幾何”這種句子視為“歟字倒置例”——僖公二十三年左傳:“其人能靖者與有幾”顧炎武引邵氏曰:“此倒語也,若曰:‘其有幾能靖者與’”按此當(dāng)云:“其能靖者有幾人與”將“與”字倒置于“有幾”之前……以上[“其與幾何”,“其與能幾何”]皆為疑問句,其“與”字,疑亦倒文,王引之謂是“語助,無意義”(見《經(jīng)傳釋詞》卷一),似不可盡信。第三種釋“與”為副詞。徐仁甫《廣釋詞》卷1不同意《經(jīng)傳釋詞》“與,語助也”的說法,認(rèn)為此“與”即為“又”,是副詞。楚永安《文言復(fù)式虛詞》認(rèn)為“其與”是“副詞性結(jié)構(gòu)”,“‘與’是個語氣詞,附著于‘其’字之后,起加強語氣的作用?!渑c’一般與疑問詞相呼應(yīng),組成反詰句。相當(dāng)于‘還’、‘難道’”。第四種釋“與”為實詞。清吳楚材、吳調(diào)侯選《古文觀止》:“若壅塞焉,其與我者能有幾何哉”此后《古文觀止》譯注本、古代文選注本多數(shù)都釋為實詞(名詞),如釋為“親善的人”(宋晶如《言文對照古文觀止》)、釋為“追隨者”(陰法魯主編《古文觀止譯注》)、釋為“親附的人”(人民教育出版社《古代散文選》)、釋為“幫助你的人”(郭錫良、李玲璞主編《古代漢語》)、釋為“支持幫助我們的人”(徐北文主編《古文觀止譯注》)。北京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史教研室選注《先秦文學(xué)史參考資料》也釋為實詞,且對倒裝句說提出質(zhì)疑——舊說,“與”同“歟”,語尾助詞?!澳軒缀巍?能有多久。此是倒裝句,猶言“其能幾何歟”。但以句法結(jié)構(gòu)而言,語尾助詞似不宜前置。疑“與”應(yīng)作“助”解,言“能有幾個人是贊助你的呢”王泗原《古語文例釋》有《其與幾何與字非語辭》一篇,則對“其與幾何”作了較詳盡的辨析——“其與幾何”之語,數(shù)見于左傳國語,當(dāng)為春秋時習(xí)慣說法。與字前人不得其解。(一)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國語周上)韋注:“與,辭也。能幾何,言不久也?!敝^即今語不能長久。(二)鄭大夫盟于伯有氏。裨諶曰:“是盟也,其與幾何”(左傳襄二十九年)杜注:“言不能久也。”(三)趙孟將死矣。主民,歲而忄曷日,其與幾何(左傳昭元年)杜注:“言不能久?!?四)其與幾何無理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同上)杜注:“言將敗,不久?!?五)當(dāng)之者戕焉。于晉何害雖謂之挾而猾以齒牙,口弗堪也。其與幾何(國語晉一)韋注:“言不久害也?!?六)谷阝子勇而不知禮,矜其伐而恥國君。其與幾何(國語晉五)韋注:“言將不終命也?!?七)以民生之不長,王其無死。民生于地上,寓也。其與幾何(國語吳)韋注:“言幾何時?!?八)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與有幾(左傳僖二十三年)杜注:“言必矜功為亂,不可不賞?!?九)吾君將……大其私日匿而益婦人田。不奪諸大夫田,則焉取以益此諸臣之委室而徒退者,將與幾人(國語晉六)韋注:“與,辭也。幾人,言必多也?!表f注以與為語辭。杜注除卻與字而釋句意,是亦以與為語辭。經(jīng)傳釋詞一:“與,語助也。”詞詮卷九與一七云與“句中助詞,無義”。按:與字非語辭。以與為語辭,則前舉諸例句與字一語為(一)其能幾何(二)至(七)其幾何(九)將幾人(一)至(九)句,僅此數(shù)字,且大致相同。何以韋杜視為難解,每語必注此其一。韋注杜注既謂不久或不能久,又謂將敗不久,又謂將不終命,又謂幾何時,又謂必多?!皫缀巍敝x何紛繁若是究何所指此其二?!坝袔住薄皩兹恕币庖酁槠溆袔?其將幾人。何以“幾何”之類皆上連其字此其三。除“有幾”一句外,何以皆無動詞何為主語何為謂語此其四。是與字若為語辭,則不成句?!捌渑c幾何”乃反詰語氣之完整句式,與字為重要成分,必非語辭。……前舉諸例句,與字皆名詞,為主語,幾何幾人為表語,有幾則為動受結(jié)構(gòu)。與乃說文舁部之與,黨與也。用作動詞則為“民弗與也”(左傳僖十年)、“必莫之與也”(又襄二十七年)、“其誰與我”(國語晉九)之與?!是芭e諸例句,與字皆名詞,為主語;除“有幾”為動受結(jié)構(gòu)外,幾何、幾人為表語?!逝c字非語辭,“其與[能]幾何”亦非謂不[能]長久。韋杜均誤。對古書語詞的解釋本來不妨見仁見智,然而細細審察上述四種解釋,不難發(fā)現(xiàn)二、四兩種都未能切理饜心,往往不能自圓其說。《先秦文學(xué)史參考資料》不同意倒裝句說:“以句法結(jié)構(gòu)而言,語尾助詞似不宜前置?!彼鞯馁|(zhì)疑是有道理的。還有個問題是倒裝句說不能解釋下列句子,也就是王克仲調(diào)查報告中所舉的(3)(6)兩例:“其與不然乎”、“與然乎”。句尾已有語氣詞“乎”,句中又有倒裝的語氣詞“與”,何其疊床架屋,這語氣詞“與”豈不多余這兩例,《馬氏文通》和《古書倒文釋例》都不曾提到,但無法回避,而這是倒裝句說無法解釋的。再看第四種解釋。《古語文例釋》的上述四點質(zhì)疑,理由并不充足。除了第三點“上連其字”的意思筆者不大理解暫作闕如外,以下逐一辯說:王克仲調(diào)查報告極有價值,但“其與幾何”與其說表示測度不如說表示反詰。以《國語》為例,凡“幾何”出現(xiàn)在反問句中,韋昭一定要注,《古語文例釋》所舉(一)(五)(六)(七)例即是;凡“幾何”出現(xiàn)在疑問句中,韋昭幾乎都不注。請看下列疑問句:《周語上》:“王曰:‘虢其幾何’對曰:‘昔堯臨民以五……’”《魯語下》:“客曰:‘人長之極幾何’仲尼曰:‘僬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薄稌x語八》:“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薄冻Z下》:“王曰:‘芻豢幾何’對曰:‘遠不過三月,近不過浹日?!薄冻Z下》:“簡子曰:‘其為寶也,幾何矣’曰:‘未嘗為寶……’”除了末一句韋昭注“幾何世也”外,其他都不注。這是因為疑問句中“幾何”雖然有數(shù)量詢問、長度詢問、價值詢問、面積體積詢問、時間詢問、年壽詢問等等的分別,但含義明了直白,無須作注。而反問句則是用疑問語氣表達與字面相反的意義,因而韋昭都作了注。此其一。正如《古語文例釋》所說,“韋注杜注既謂不久或不能久,又謂將敗不久,又謂將不終命,又謂幾何時,又謂必多”,但這是隨文釋義,是結(jié)合上下文意而作出的解釋;文意的豐富造成了注釋的貌似紛繁,而“幾何”一詞本身的含義并無變化,故無須詫異“‘幾何’之義何紛繁若是”。此其二。的確,除第(八)“有幾”一句外皆無動詞,但是“無動詞”并不意味著“不成句”?!皫缀巍笔墙M合式復(fù)合疑問詞,由表示疑問的數(shù)詞和疑問代詞構(gòu)成,作句子的謂語。此其四。要解決“其與幾何”的疑難,還得從《國語》的有關(guān)句式句法入手。《古語文例釋》自序說:“據(jù)句法判斷語意及詞義的疑難,是研究古語文特別重要的方法。這一點,前人的認(rèn)識是不清楚的。注家訓(xùn)詁的差錯多是由于不明句法。某字訓(xùn)某,古有其例,但是按這一句句法,訓(xùn)某不可通,就不當(dāng)援引為證。詞本來是不能離開句的結(jié)構(gòu),不能離開它在句法中所居位置而成義的。必須究明句法,然后訓(xùn)詁之用才落實?!边@是十分正確的?!豆耪Z文例釋》正是將“其與幾何”作為“據(jù)句法判斷語意詞義之疑難”的一例,可是未達一間。請看《古語文例釋》所舉例句,第(二)至(七)皆為“其與幾何”,第(一)為“其與能幾何”,這當(dāng)然是同一句法。既然如此,“其能幾何”也應(yīng)是同一句法:“若子不我信,盍求若敖氏與子干、子皙之族而近之安用勝也其能幾何”(《楚語下》)韋昭注:“言危不久?!睆木浞绊f昭注特征考察,顯然“其與幾何”=“其與能幾何”=“其能幾何”。可是“其能幾何”的“其”是表示反問的語氣副詞,“能”是能愿動詞,因而“其與幾何”、“其與能幾何”的“與”就不可能是做主語的名詞。其次,《古語文例釋》持“與”為名詞說去解釋所舉9個句子(見該書第23-25頁),實在勉強。如第七句“民生于地上,寓也。其與幾何”明明是說“人生在地上,是臨時寄住,能有多長時間呢”卻被說成“譬言人生如寄,其相與者無幾”;第八句把“與有幾”說成“其與有幾”,第九句把“將與幾人”說成“其與將幾人”,為了讓“與”作名詞,憑空加出個“其”來,豈不是削足適履再如王克仲調(diào)查報告所舉第(3)句:“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然乎”杜預(yù)注“其與不然乎”為“言必然也”,全句說“今年大火星出現(xiàn)而彗星更加明亮,肯定要在大火星消失的時候它才隱沒,它與大火星在一起已經(jīng)很久了,難道不是這樣嗎”用名詞說則無法解釋“其與不然乎”。可惜這一句《古語文例釋》遺漏了。順便說一句,《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其人能靖者與有幾”一句的斷句,歷來是有分歧的:(1)《助字辨略》贊同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卷16的意見,在“與”下斷句;(2)《馬氏文通》、《古書倒文釋例》(據(jù)顧炎武所引邵氏說)都不斷開,只作一句;(3)《古語文例釋》在“者”下斷句,“與”字屬下。王克仲調(diào)查報告“與”字也屬下,認(rèn)為“按《釋文》句讀,與同型句式殊不相類”。筆者認(rèn)為,第(3)種斷句很有道理?!豆耪Z文例釋》通過考察所下的“‘其與幾何’乃反詰語氣之完整句式,與字為重要成分”的判斷,的確有見地,但是因此得出“與字必非語辭”的結(jié)論,卻顯得理由不充足。韋昭注“與,辭也”,表明“與”是個虛詞,并不限于語氣詞??墒恰豆耪Z文例釋》卻將這“辭”限于語氣詞,并且限于句中,認(rèn)為“語辭位于句中者,其用或為語氣之舒緩,或示表語提前”,將這“辭”等同于“也”“矣”“哉”“與(歟)”,這么一來作為“辭也”的“與”就“必非語辭”了。殊不知問題也正出在這里,“辭”是可以出現(xiàn)在句首的,所舉的第(八)句不就是“與有幾”嗎誠如所言,“‘其與幾何’乃反詰語氣之完整句式”,“其與”在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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