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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明清時期南京治河的特殊性
明清時期,水利是江南地方政府的重要政策之一,但水資源控制的重點主要集中在農(nóng)村地區(qū)。由于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國家稅收之間的關系不大,城市節(jié)水被忽視。因此,在明清江南水利史研究中,以城鎮(zhèn)為中心的討論亦不多見。但從城市史的角度看,水環(huán)境變遷是明清時期江南城鎮(zhèn)面臨的普遍問題。隨著人口增長與經(jīng)濟發(fā)展,城市不僅消耗了更多的水資源,而且河道淤塞與水質(zhì)污染的問題也愈發(fā)嚴重。明清之際,南京內(nèi)河的環(huán)境惡化在江南城鎮(zhèn)中具有代表性。1南京城內(nèi)水系由河、湖、溝渠構成,其中以秦淮河最為重要。秦淮河不僅關系到舟楫載運、日常汲飲,亦為城市文化的載體。明中葉之后,秦淮六院曲中、河房燈船為文人墨客反復吟詠,逐漸演變?yōu)槟暇┑南笳鞣?。然而在光鮮背后,也有著暗淡的一面。自明末至清末,在社會與自然因素影響下,秦淮河河道日漸淤塞,導致夏秋水患頻發(fā)、致人淹斃,冬季舟行不便、水質(zhì)惡濁。盡管地方人士針對內(nèi)河治理提出過多種設想,各級官員亦多次主持內(nèi)河疏浚,但皆無法遏止水環(huán)境惡化的總體趨勢。近代之后,秦淮河的狀況也并未得到改良,河水常年發(fā)綠發(fā)臭。曾在南京執(zhí)教多年的曲學大師吳梅就曾感嘆:“初到南京的人,也許會專來秦淮河上看風景罷?但一瞥過之后,往日津津有味的談鋒,永不會再復生了?!?關于明清時期南京的水利狀況,松田吉郎、森田明曾對明清兩朝南京水患及治理的一些基本問題進行過相關研究,但由于關注的時間段較短,未能就明清之際的變化進行探討,一些觀點也有值得商榷之處。2徐智則對道光十一年(1831)之前、道光十一年至咸豐初年,以及同光時期三個階段的治水思路及特點進行了總結,討論側重于水利史,較少涉及城市社會發(fā)展與水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3本文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上,試將水利史與城市社會史、環(huán)境史相結合,從更長時間段考察城市水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治水模式的變遷。水環(huán)境惡化在明清江南城鎮(zhèn)中具有普遍性,但在治水模式,尤其是主持機構與經(jīng)費來源上,南京卻有其特殊性。水環(huán)境與城市發(fā)展之間的緊張關系在前工業(yè)化時期已經(jīng)體現(xiàn)得十分明顯,如何有效管理公共資源也非近現(xiàn)代城市才面臨的難題。對明清時期城市水環(huán)境的研究有助于我們理解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社會之間的傳承與變遷。一、南京及其周邊地區(qū)明清時期,南京城內(nèi)河道、溝渠、水塘縱橫密布,其中天然河道有城北金川河與城南秦淮河,后者在內(nèi)城水系中最為重要,亦為正河。其余多為歷朝所修之人工河渠,包括三國至六朝時期開鑿的運瀆、青溪、城濠水,以及明初開鑿之進香河、御河、小運河等。作為內(nèi)城正河的秦淮河有東、南二源。東源為句容縣赤山湖,南源出溧水東廬山,二水于江寧方山埭西會合后繼續(xù)流向西北,直至南京城通濟門外?;此诖艘环譃槎?一支由通濟門東水關穴城而入,西南經(jīng)武定橋至聚寶門內(nèi)鎮(zhèn)淮橋,再折向西北,經(jīng)新橋(又稱飲虹橋)、上浮橋、下浮橋至三山門西水關出城,此為內(nèi)秦淮;另一支環(huán)繞于城墻之外,形成護城河,此為外秦淮。內(nèi)、外秦淮于三山門外會合后流向西北,于龍江關達長江,這條水道為“漕鹽挽運及閩浙各省商賈必由之路”。4此外,明初又開鑿上、中、下三新河連通秦淮與長江,其中上新河、下新河最為重要,上新河碼頭在明清時為重要的木材集散市場。萬歷時期,“城外惟上新河、龍江關二處為商帆賈舶所鱗輳,上河尤號繁衍”。5碼頭上“百貨交集,四方雜處,熙來攘往,肩摩踵接,此亦留都一勝地哉”。6下新河又稱北河,由聚寶門經(jīng)賽虹橋達江口,“為民田灌溉所賴,及安徽、江西、湖廣各省行商通津”。7順治二年(1645)在北河口設西新關,主要征收出入各城門的貨稅,兼征牙行、牲畜等稅,其重要性僅次于龍江關。1秦淮河在南京水系中的地位至關重要,“用以吐納靈潮,疏流穢惡,通利舟楫,故居不病涉,小民生業(yè)有資,譬如人身腑臟局內(nèi),有血脈榮衛(wèi)以周流也”。2城內(nèi)數(shù)條人工支河皆與秦淮相通,其中開鑿年代最早的是運瀆與青溪。吳赤烏三年(240)十二月,孫權“使左臺御史郗儉監(jiān)鑿城西南,自秦淮北抵倉城,名運瀆”。3六朝之后,運瀆主水道逐漸湮廢,明清時期僅留古運瀆西支。4其水受自秦淮,自上、下浮橋之間往北,過斗門橋、紅土橋、草橋后分為東西二股:一自笪橋往西,過鼎新橋,于鐵窗欞穿城而出,與淮水匯合;一自笪橋往東,至內(nèi)橋,與青溪匯合。青溪始鑿于吳赤烏四年十一月,其水發(fā)源鐘山,入秦淮,逶邐九曲,連綿十余里,在六朝為要隘。自楊吳筑城,青溪始分為二,城外之水合入城濠,城內(nèi)河道則逐漸堙塞。5明清時期,青溪僅留下游一段,由內(nèi)橋往東,經(jīng)四象橋、淮清橋入內(nèi)秦淮。南京城中部另一條東西走向的河道為楊吳城濠故道。楊吳時,擴唐昇州治,鑿城濠,引城南秦淮、城東青溪諸水環(huán)繞都城。至明代,西來之水已斷,斷處地名“干河沿”,但東北方仍有進香河、珍珠河、青溪等水源匯入。其中進香河為明初所開,源自后湖,經(jīng)銅管穴城而入,“因十廟初成,進香者皆由此水來,故名”。6珍珠河即古潮溝,亦與后湖相通。7城濠水經(jīng)北門橋至竹橋,與青溪匯合后折向南流,最終匯于秦淮。此外,在明皇城及城東南隅還有御河與小運河。御河自柏川橋出,與城濠、青溪諸水匯合。小運河在城東南,明初為留守后倉轉輸之便而開鑿,亦與秦淮相通。南京西面濱江,東接句容、溧水等處來水,水資源豐富,但水患的潛在威脅也很大。早在宋代陳克等編撰的《東南防守利便》一書中便提到:“自楊行密依淮為城,其城之東塹皆通淮水,其西南邊江以為險。然春夏積雨,淮水泛濫,城市皆被其害,及盛冬水涸,河內(nèi)往往干淺?!?晚明南京士紳顧起元讀罷感嘆:“此一段在今日正同,與宋無異。”9有明一代,南京水患頻仍,而16世紀中期之后尤為嚴重。嘉靖三十九年(1560)、萬歷十四年(1586)、萬歷三十六年之災情最為罕見。ue583瑏瑠據(jù)載,萬歷三十六年大水時,“向在高燥之地”的皇城一帶“皆蕩為水鄉(xiāng),街衢市肆盡成長河,舟航偏于陸地,魚鱉游于人家,蓋二百年來未有之災也”。1清代前期,水患有所減輕。但至嘉慶、道光時期,又達高峰,“年時秦淮水漲,輒有失足致斃者,漂流十數(shù)日無人收斂,兩岸居人不忍觸目,或倩撥載小舩梢之舵尾,俾其出江”。3為收斂浮尸,南京紳士甘福與同里龔鑒、楊銓、費士嵩等于嘉慶十九年(1814)春捐建救生局,總局設于秦淮長樂渡頭,4以冶城西北的從宵道院為義冢。5道光年間,南京經(jīng)歷大水災六次。道光三年夏秋之間,“江南大水,平地高數(shù)尺”。6道光七年、十一年、二十年“頻年大水,街市行舟”。7道光十一年恰逢鄉(xiāng)試,而“貢院積水,號舍淹灌,至公、衡鑒兩堂皆深三四尺不等”,8鄉(xiāng)試被迫改期。道光二十八年、二十九年水災更為嚴重,“城中水深一二尺以及六七尺不等,水西門直大船出入”。9此后三十余年間,為水患低發(fā)期。光緒十一年(1885)之后,水患頻率又有所上升。光緒十二年、十五年、二十三年、二十七年、三十二年,以及宣統(tǒng)元年(1909)、三年皆有大水。其中光緒二十七年五月,“大雨五日,寒如深秋,江水陡漲,城中低處水及半扉,秦淮兩岸皆沒,舟行陸地”,災情較為嚴重。而宣統(tǒng)三年夏秋之交,“大雨連日,江水并漲,城中大半上水,行路不通”,亦為一次大災。1除水災之外,另一困擾地方的問題是水質(zhì)污染。明清時期,南京居民飲用水主要是井水與河水。當秦淮河道開闊、水流通暢時,“城中載貨行船、居民食用,無往不通、無事不便”。2然而自明中后期至清末三百余年間,隨著內(nèi)河水環(huán)境不斷惡化,水質(zhì)亦受到污染,給取用河水的居民帶來極大困擾。萬歷末,城中“各大小支河,委悉糞土堆積平滿,雖求一衣帶之水亦不可得,蓋因年久未疏,瀕河居民視為息壤,溷圊塵土填委其中,以致汙垢停蓄,舟楫不通,居民種種不得其所,而風氣日見頹敝”。3至清嘉慶時期,秦淮正河在春夏之際尚可通流。河上常有捕魚船,“鯉居半,得即賣諸畫舫中,名曰秦淮鯉,汲淮水烹之殊佳”,4可見河水仍適于食用。但秦淮支河,尤其是運瀆沿岸,“民居千有余家,壅遏淤穢,實為民患”。5此后正河水質(zhì)亦不斷下降。道光十二年春夏之交,“滿河之水變成綠色,腥臭四聞,時疫大作,死者不可勝計”。道光二十八、二十九兩年大水,“城中如水洗,水不流通,其味皆霉,服之無不生病”。619世紀后半期,秦淮河水已不堪汲飲。與江南其他城鎮(zhèn)一樣,南京既享受水之利,又深受水之害。究竟是什么原因?qū)е隆八涑!?甚至令人有“利亡害存”之嘆呢?二、水環(huán)境惡化引發(fā)南京水患的原因十分復雜,其中有相當大的不可抗因素。針對道光時期頻年大水,甘熙曾論:“邇來東南水患,皆由上游雨水過多,江湖盛漲,江中洲渚叢生,水道窄隘,既不能寬容,又不及宣洩,以致濱江各省民受其災。此誠天時地勢為之,而非人力所能施也,而江寧省城地當下游,眾水交趨,受害尤甚?!?可見時人對導致水患的氣象、地理與水文因素有著深切體會。氣象學者早已指出,16世紀之后,我國進入了長達500年的小冰期。在東南地區(qū),1551—1620年間夏季水旱災害頻繁,8這或許是嘉靖、萬歷時期南京頻發(fā)大水的原因之一。而19世紀上半葉則經(jīng)歷了小冰期中的第三次寒冷時期,亦被稱為一次“氣候突變”。9華東地區(qū)的低溫導致降水增加。ue583瑏瑠因此,就嘉慶、道光時期而言,整個長江三角洲都處于一個偏潮濕時期,南京水患在很大程度上亦與此相關。1從地理因素上說,江中洲渚叢生、水道狹窄,亦對南京內(nèi)河水文環(huán)境造成影響。長江南京河段沙洲的形成有著漫長的歷史,與河道變遷亦有直接關系。由于江水攜帶上游河沙不斷淤積于此,早在三國時期便出現(xiàn)了白鷺洲與新洲沙群。此后河道逐漸西移,元末明初,河道又向西遷移了10余公里。214世紀末,新洲沙群合并為七里洲、八卦洲、大河洲、草鞋洲,且面積不斷增大。3清代上元、江寧兩縣方志中亦指出,“秦蜀墾山為梯田,沙隨水下”,以故沿江“洲渚縱橫,漲多坍少,受水既淺,旁溢自多”。4與此同時,濱江灘涂生長,逐漸與江岸邊的沙洲連為一體,秦淮河入江口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隨著明初開上、中、下三新河,由秦淮入江處增多,而“大江潮汐,挾沙往來,河道易形淤墊”,5給內(nèi)河水下泄帶來更大阻力。此外,上游水文因素也是引發(fā)秦淮水患的重要原因。自宋代以來,上游多為圩田侵蝕,河道狹窄,淤墊不通,夏秋水漲時處處梗塞,橫流之水最終皆聚于南京。可以說,秦淮河上游水利失修,下游水患則成必然。盡管氣候及地理因素不容忽視,但導致水環(huán)境惡化的主因仍來自城市生活自身。如果人口增長與經(jīng)濟發(fā)展是導致環(huán)境惡化的兩大因素,6南京的情況完全符合這一規(guī)律。秦淮正、支河所經(jīng)地區(qū)為城市經(jīng)濟、文化中心,人口密度最大。萬歷后期,南京為施行火甲改革而重新編審鋪戶,當時五城軍民鋪計669所,其中中兵馬司轄內(nèi)秦淮正、支河流域,境內(nèi)有字鋪308所,占46%,7人煙之稠密可以想見。至清代,南京作為江寧省城,仍為東南一大都會。19世紀時,城市人口大約在一百萬以上,8而城南依舊是主要建置區(qū)。9不僅沿河一帶比屋連棟,甚至橋梁之上亦有貧民搭蓋橋棚。時人記載:“搭蓋橋棚,非特毀損橋梁、侵占道路,而比屋鱗次,皆蘆席板壁,火患尤可虞。近年淮清橋、笪橋重修之后已勒碑示禁,而長干橋、鎮(zhèn)淮橋、新橋、大中橋、內(nèi)橋、元津橋、斗門橋諸橋仍然如故?!眜e583瑏瑠城南人口密度高,盡管水井數(shù)量不少,多數(shù)居民和商鋪仍以河水漂洗衣物,向河中傾倒糞穢的現(xiàn)象也屢見不鮮。結果正如梅曾亮所言:“沿河居民日傾糞溺污水,滌蕩無從,郁積日增,癥病日作。”ue583瑏瑡事實上,直至1941年12月,南京才正式開辦糞便處理所。在地方傳統(tǒng)手工業(yè)中,染坊對水質(zhì)污染最為嚴重。明清時期,南京與蘇州、杭州并為三大絲織業(yè)中心,不僅設有官營織造機構,也有大量民營機房。絲織業(yè)帶動了一批上、下游產(chǎn)業(yè),染坊便是其中之一。對于明代染坊的數(shù)量和分布,目前尚不清楚。南京內(nèi)織染局當設有染房,且每年從工部支領“順木長柴、雜木段柴四十萬斤”供練染絲料用。1至于民營染坊,在正德時期,楊吳城濠水量尚充足,因此染坊并未完全集中在城南秦淮河附近,北門橋一帶亦有。但清代中期之后,情況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支河漸淤,染坊皆聚于秦淮正河兩岸,因染坊污染河水而引發(fā)的矛盾也愈發(fā)激烈。染坊之所以建于沿河地帶,其原因在于“絲經(jīng)本質(zhì)柔脆,一經(jīng)百沸,漂洗必速,倘稍事遲延,將來上機脆斷百出”。2光緒末年,依染坊求生機者“不下數(shù)萬人”,3染坊多在柳葉街、船板巷左近(見圖1)。由于漂絲嚴重污染河水,地方規(guī)定染坊春夏秋三季可在內(nèi)河碼頭漂絲,冬季水涸時則至城外漂洗,且明確規(guī)定漂絲碼頭地界,立有界碑。4即便如此,河水污染終無法避免。太平天國之后,法禁松弛,地方人士愈發(fā)抱怨道:“向例染坊漂絲,水涸時在城外,恐城內(nèi)渟水多穢也,水漲時在城內(nèi),以西流水急,污濁可隨退潮出關也。今城外掃帚巷漂絲馬頭已為江北灰糞堆所占,染工利于就近,無冬無夏,皆于新橋、上浮橋一帶漂絲,致水流垢膩,幾不可食。”5除染坊之外,另一污染河水的行業(yè)是制皮。南京自明初起即有皮作坊、氈匠坊等坊名,皮作坊靠近笪橋,氈匠坊緊鄰七家灣,為回民聚集地。至明末,氈匠坊雖“空名無復有居肆與貿(mào)易者矣”,但鄰近的笪橋南仍有皮市,6而該地制皮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民國時期。陳作霖在《金陵物產(chǎn)風土志》中記載:“屠牛向有厲禁,回民每于下浮橋、七家灣等處竊賣之,皮則乘日未出時,在笪橋南交易,皮市街得名以此?!?七家灣一帶的皮作坊排污嚴重,尤其是七家灣紅土橋坡西下之驢皮巷(見圖1),“攻皮者比戶而居,腥穢之氣,夏月逾甚,臨河洗濯,水為之污”。81944年夏,有市民報告牛皮街、常巷、七家灣等處本已“堆積垃圾,形如小阜,路旁積穢遍地、路旁臭水遍地”,而“附近之小型制革皮坊甚多,增加奇臭”,“行人掩鼻而過,市民居處于斯,痛苦更何可言”。9最后,對水關的管理不善更加劇了河道淤塞與水質(zhì)惡化。南京內(nèi)河穿城而過,要控制內(nèi)河水量、沖刷河道、滌蕩污垢,全靠水關控制排水與進水。南京城有多處水關,與秦淮關系最密切的是東水關、西水關與鐵窗欞。位于通濟門的東水關即上水關,共三層三十三券,下十一券通水,1且設有水閘。位于三山門的西水關為下水關,僅設一水門。春夏之際,城中入水量大增,西水關不及宣泄,鐵窗欞水關的作用便凸顯出來。鐵窗欞水關即柵寨門水關,宋代柵寨門為建康府城八門之一,當時城下即濱江,柵寨門水關為秦淮支河入江口。乾道元年(1165),建康知府張孝祥言:“柵寨門近地為有力者所得,遂筑斷青溪水口,創(chuàng)為花圃,以為游人宴賞之地,因循至今,每水源暴至則泛濫漫蕩,城內(nèi)居民尤所被害,若訪古而求使青溪直通大江,則建康永無水患矣?!焙髲埿⑾楸涣T,繼任知府汪澈亦言開浚河道,使內(nèi)河水通柵寨門入江,但直至景定元年(1260),才由馬光祖大修柵寨門水關。2元明清之際,該水關一直疏于治理。萬歷時期,鐵窗欞水關尚有一定排水功能。然而至清代中期,此地“年久堙塞,堆積瓦礫高如山阜,屢議疏浚,皆以需費浩大,格不果行”,水關已無泄水功能,城內(nèi)水患更為嚴重。嘉慶二十二年,鹽巡道方體“請于制府,率紳士興工疏?!边\瀆至鐵窗欞,三月告竣,民皆稱便。然鐵窗欞一帶地勢較高,民居稠密,二十余年之后“又復漸就淤塞”。3由于西水關排水不暢、鐵窗欞水關年久堙塞,夏秋時節(jié)為防止內(nèi)澇,封閉東水關成為最常用的辦法。東水關第一次閉閘發(fā)生在康熙十一年(1672),十一券通水孔只留其一,“水道既壅,遂失其性,反從城濠旁馳而去”。4時日既久,不僅造成水關壅塞、舟楫不通,而且東來水勢太緩,河道不得沖刷,污穢易于積淀。嘉慶年間,康基田就論道:“昔時水由東水關入,立閘防護,啟閉嚴密,今皆閉塞,亦緣柵寨門久閉,水無從出之路,故不敢引導入城而閉其穴也。然古人法良意美,引生氣之水流貫城內(nèi),消長隨時,不特風脈攸關,亦大利民生日用。今止由西水關進水,聽其自去自來,冬涸下板潴蓄,非常道也?!?道光九年,因“東關內(nèi)外壅閼不通,城內(nèi)河身日形淤墊”,江寧布政使賀長齡籌款遴員,“將東水關淤塞之處現(xiàn)行挑通”。6但道光十一年大水之后,又將東關下閘,城內(nèi)盡成死水。至道光十二年春夏之交,“滿河之水變成綠色,腥臭四聞,時疫大作,死者不可勝計”。時任兩江總督的陶澍著意興復水利,大浚秦淮,開關的呼聲隨之而起。最終,陶澍聽取民意,與兩淮鹽運使王鳳生“妥籌良策,命將關洞疏通,舊設閘板重行修整”。7但水關整修之后,并未妥善維護。大約在道光二十三年前后,又因水患議堵東水關。8太平天國期間,水關之事無人問津。同治三年,曾國藩收復南京,隨即挑浚秦淮。同治八年夏季發(fā)水,兩江總督馬新貽“開東關以通淮流。初,道光中?;妓?因用石塞東關,至是坼去,仍用閘板”。1但東關仍未全部疏通。同治十一、十二年間,開關之議再起。同治十二年,南京紳士楊長年刊印《金陵水利論》,又請莊兆熊、秦宇和作跋文,重申閉關之害。同年,紳士陳作霖亦撰文指出,東水關“前議疏通,未幾復閉,由是秦淮之水僅侍西關出入。其入也,江潮倒灌,帶泥沙以俱來;其退也,則力弱不能刷淤”,應開關以引上游山水入城,“借其力以敵江潮,則污穢不能停,而食之者不至生疾矣”。2但此時東關壅塞日久,城內(nèi)水位遠高于城外,一旦開閘,內(nèi)河水反外洩,因此恢復東關的通水功能是個巨大而復雜的工程。光緒七年,左宗棠任兩江總督,大興水利。他聽取江蘇候補道王詩正的提議,“修復東西兩水關閘板,相時啟閉,開東關閘以灌清流,啟西關閘以洩蓄水,滌除穢濁,便民汲飲烹飪,如是秦淮永無淤墊之患,而民氣樂矣”。工程耗時一年多,于光緒九年十二月完工,左宗棠命名通濟閘,“計長二十四丈,寬三丈六尺,高二丈六尺,閘門五道”,共用銀四萬數(shù)千余兩。3但工程質(zhì)量卻差強人意。光緒十三年春正月“山水發(fā),沖圯東水關外石閘”,此時新閘啟用僅三年而已,“秦淮永無淤墊之患”的期望又一次落空。光緒十九年,兩江總督劉坤一再“開東水關,濬城中河道”,4可見自從被山水沖圯之后,東關又被封堵數(shù)年。概言之,由明至清,南京河道淤塞、水質(zhì)污染的問題日益嚴重。一直以來,地方官員也試圖對城市水環(huán)境進行整治。與西方城市相比,中國社會長期處于“城鄉(xiāng)連續(xù)統(tǒng)一體”5的統(tǒng)治模式之下,既無市政機構,亦缺市政經(jīng)費。因此,治理內(nèi)河的主持機構與經(jīng)費來源是值得探討的問題。三、南京浚河之事明清之際,秦淮河經(jīng)歷過多次大型疏浚。從治河機構與經(jīng)費來源上看,南京內(nèi)河的疏浚不僅有別于農(nóng)村“按田出夫”、“業(yè)食佃力”的模式,而且折射出明清之際南京政治地位的變遷、地方行政格局的調(diào)整,以及財政制度的沿革。明初,南京為京師,朱元璋曾下令以均工夫浚城河。均工夫始于洪武二年(1369),《均工夫圖冊》涉及的地區(qū)包括直隸應天等十八府州,及江西九江、饒州、南康三府,而其中應天、太平、鎮(zhèn)江、寧國、廣德五府州的均工夫則主要用于每年冬季赴京城挑河。6《大明會典》記載:“凡在京城垣、河道每歲應合修繕,其用工數(shù)多,須于農(nóng)隙之時于近京免糧應天、太平、鎮(zhèn)江、寧國、廣德等五府州,預先定奪奏聞,行移各府起取……每四丁共輳一夫,著令各備鍬杵籃擔,委官部領,限十月初赴京,計定工程,分撥做造,滿日放回。若有不當夫役,及做工未滿逃回者,并行治罪?!?均工夫?qū)嵭械臅r間極短,唐文基認為,“至洪武二十六年時,均工夫已消失一段時間了”。1但南京最后一次動用均工夫是在永樂元年(1403)。2此后再無均工夫浚河的記載。永樂遷都后,南京降為留都。雖然《大明會典》和《工部廠庫須知》中均未提及南京浚河之事,但筆者認為,留都南京事例與北京相同。內(nèi)河事務由南京工部負責,治河經(jīng)費亦來自工部庫銀。萬歷十七年春,江南遭遇大旱,震澤、嘉興、秀水、海鹽相繼發(fā)生地震。至六月,“斗米幾二錢,袤至江以北、浙以東,道殣相枕藉”。3七月,大學士申時行等因“南京浙江等處俱遭大旱,群情洶洶”而上疏,提出為防止衛(wèi)所軍士騷動,“宜勅南京戶部將見在倉糧盤驗,足幾年放支,是否俱堪食用,如有不堪,作何區(qū)處預備”。4當月,南京禮科給事中朱維藩亦就此事上言,除對倉糧不敷感到擔憂外,還指出“南京內(nèi)城三山門直溯江流,舟船如織,而今已湮塞,各府倉糧系由水道運進,今盡失其舊,舍舟而徒,費不可言”。隨后章下南京戶、工二部,戶部覆嚴督各府征解倉米,工部覆“河渠淤塞,責成都水司及應天府水利官查勘設處”,俱允。5八月間,南京工部已經(jīng)完成部分溝渠的疏通,6但秦淮河的疏浚當在十七年冬至十八年春。朱維藩奏疏中只提到修復運送倉米的水道,那么為何工程最終擴大至城內(nèi)正、支各河?筆者以為此次開河還有以工代賑的性質(zhì)。十八年八月,南京工部尚書李輔曾上疏“請興工作以寓救荒,謂留都流離漸集,賑粥難周,請修神樂觀、報恩寺,各役肇舉,匠作千人,所賑亦及千人”。7或許出于這一考慮,南京工部又擴大了浚河工程的規(guī)模。萬歷《上元縣志》中收錄有南京都水司郎中張夢蟾所作《金陵濬河賦》一篇,序文中寫道:“是舉也……題覆而卒成之者,堂翁進賢李公輔、新城張公槚也,蟾特效犇奏之勞爾。”8李輔于萬歷十六年任南京工部尚書,張槚于萬歷十八年正月任南京工部右侍郎。9因此,《金陵濬河賦》當描寫萬歷十七年的浚河工程,亦反映出南京工部在整個工程中的主事地位。賦中又有“帑金標給兮萬余千”之句,帑金當指南京工部庫銀。ue583瑏瑠萬歷四十三年九月,工部都水司案呈五城居民劉鳴曉、秦云龍等聯(lián)名上書,稱自十七年浚河之后,因疏于管理,至今“正河淺狹,盡失其初”,“而支河全淤,遂成平地”。ue583瑏瑡時任工部尚書的丁賓與都水司等官前往城中沿河一帶勘查,發(fā)現(xiàn)正、支各河“果皆淤塞不堪,而通都士民在在告苦,俱望即時挑挖”,于是決定再次大浚內(nèi)河。工程自四十三年十月十一日始,歷時七月完工,共疏浚正、支河道4500余丈。從工程的組織情況看,丁賓為總指揮,工部都水司官董役,營繕所所丞、所副及作頭一名支放工食,又有作頭二名置辦應用器具,并增委各衛(wèi)經(jīng)歷、指揮、千戶、百戶等官逐一丈量,分定地方,招募人夫挑濬。人員部署井井有條,主要涉及工部和衛(wèi)所兩個系統(tǒng),工程用銀近4700兩,全部出自南京工部庫銀。1日本學者川勝守曾指出,明代正、嘉之后江南地區(qū)水利工程的組織模式經(jīng)歷了很大變化。正德之前,工程多由六部官員主持,而嘉靖后以知府、知縣主持居多。正德末嘉靖初,吳淞江、白茆港等干、支河的疏濬曾動用了鈔關課銀、運司余鹽銀、抄沒贓銀以及官民田夫銀等。至萬歷中后期,國家再無巨額經(jīng)費投入大規(guī)模治水,治水主要由個別州縣負責。2但從以上分析來看,明代南京內(nèi)河疏浚事例與北京相似,體現(xiàn)出明顯的“都城模式”。作為一個典型的行政中心城市,留都南京駐有從府、部、寺、院到應天府以及上元、江寧二縣各級行政機構,在賦役、刑案、治安等事務上多有統(tǒng)屬關系。但終明一代,內(nèi)河治理模式卻簡單劃一:主持機構為南京工部,經(jīng)費來自工部庫銀,而南京工部也始終未將此責任下放給府、縣官員。這反映了“都城模式”的制度化與規(guī)范化。鼎革之后,南京不再是留都,地方行政結構也發(fā)生了一系列變化。清初,應天府改為江寧府,南直隸改為江南省。康熙六年,江南省正式分為江蘇、安徽二省。南京為兩江總督所在地、江蘇省城,但江蘇巡撫3與江蘇布政使皆常駐蘇州。乾隆二十五年(1760),長期駐于南京的安徽布政使遷往安慶,南京增設江寧布政使司。此后,兩江總督與江寧布政使成為駐城最高官員。順治、康熙時期,兩江總督很少介入治河工程。就政府職能而言,清初河務以工部總其責,并委河道總督專其職。直至雍正五年(1727)疏浚???雍正帝“直接諭令河道總督齊蘇勒與兩江總督范時繹、江蘇巡撫陳時夏,協(xié)助欽差李淑德、陳世倌等督理此項工程”。此后,隨著地方督撫兼任河道總督的體制逐漸形成并常態(tài)化,“治河不僅是河道總督的職責分工,而且,地方督撫也必須將此列入其行政職責的重要內(nèi)容,以最大限度參與其中”。4當然,與黃、淮、運河的大局性相比,南京城河的治理顯得微不足道。但與明代南京工部官員一樣,常駐南京的兩江總督對于秦淮河道淤塞、水質(zhì)污濁的危害有切身體會,治河又為職責所在,因此與同駐南京的江寧布政使共同成為城河治理的主持者。表1列出了筆者所見各類史料中所載清代南京治河工程。時間主要集中在19世紀,主持者以兩江總督、江寧布政使為主。從工程規(guī)模上看,如萬歷四十三年正、支河一體疏浚的情況不多。嘉慶時由江巡道改任江寧知府的余霈元上任后曾“訪求水利”,發(fā)現(xiàn)自萬歷四十三年以后,“迄今二百余年,未淤塞者惟秦淮西流之水,而運瀆一支,周環(huán)計五里,長千丈有奇,其間民居千有余家,壅遏淤穢,實為民患”。這說明此前幾次工程都未涉及支河。直至嘉慶二十二年方體疏浚運瀆,“五六月之間,舉二百年之淤穢,一起而宣之”。5但整體而言,進入19世紀之后,隨著氣候變化、城市人口增長、內(nèi)河水環(huán)境惡化以及兩江總督“由行政官僚向技術官僚的轉變”,1南京內(nèi)河治理工程的頻率變得相當高。最長的間隔是道光十二年至同治三年,這其中當然有太平天國戰(zhàn)爭的影響。至光緒時期,浚河幾乎成為歷任兩江總督與江寧布政使上任后的首要工作之一。與明代相比,清代治河工程中最大的變化在于參事人員與經(jīng)費來源。由于史料不足,對于康熙年間兩次治河的組織運作過程難以考證。從方志記載來看,康熙六十年的浚河屬于“以工代賑”的性質(zhì)。當年歲歉,除在城中設廠施粥外,兩江總督長鼐“更念鄉(xiāng)農(nóng)青黃不接,生計維艱,復捐清俸二萬金,濬挑河道”。2至19世紀,隨著浚河頻率的提高,工程組織也逐漸形成固定模式,且以太平天國為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嘉慶、道光時期,治河工程中掌管文件、經(jīng)理銀錢、核實工次、募夫挑挖、催辦稽查的皆為臨時調(diào)派的委員和董事。其中委員多為州縣正印、佐貳、候補官。如參與道光九年、十二年兩次浚河工程的委員有借補通判馮思澄、借補通州州同朱恭壽、上元縣訓導楊會昌、江寧縣典史湯翁嗣、江寧縣知縣趙本敭、海州通判童濂、候補通判查德基、沭陽縣知縣王夢齡。1此外,道光十年還曾調(diào)寶山縣丞劉瑯金、金壇縣丞謝元淮來寧協(xié)同挑浚內(nèi)河。而董事則為地方士紳。這一時期地方紳士在公共事業(yè)中的活躍是普遍現(xiàn)象,但紳董在南京的正式出現(xiàn)始于嘉慶十九年。據(jù)梅曾亮記載,“嘉慶十九年江南旱饑,官募賑于民,而以鄉(xiāng)士大夫掌其出入,浸淫及他省,凡以官事用民財,皆設董事,其名遂見于官文書及山詔旨,且疇其勞,賞爵級有差。于是有以布政司都事捐賑加記錄、以秦淮河工加按察司經(jīng)歷銜,又以子官所應贈贈奉直大夫者,則吾鄉(xiāng)甘君也”。2梅曾亮所說的“甘君”即甘福,甘熙之父、19世紀初南京士紳的代表人物之一,上文提到的救生局即由其創(chuàng)辦。嘉慶二十二年方體主持挑浚運瀆時,甘福就作為董事參與工程。道光三年底再浚運瀆,另一位士紳領袖伍光瑜董其役。3道光十二年浚秦淮,參與工程的董事為甘福、費士嵩、前任象山縣知縣孫廷松、前任河南鞏縣典史洪文鉎、丙子科舉人林端、前湖南保靖縣知縣張介福。4甘福也正是在此次浚河后受到議敘,加按察司經(jīng)歷銜。在治河經(jīng)費上,嘉慶、道光時期多倚靠民間捐款,即梅曾亮所謂“以官事用民財”。一方面,此時國家財政出現(xiàn)危機,政府面臨銀荒。另一方面,自清初開始施行的奏銷制度削弱了地方的財政支配權。“外省在作出各種支出預算(估餉、預估、估撥)和支出之后,由布政使司將各州縣府上報的會計冊(縣、府的草冊)進行匯總,編制奏銷冊,一部呈皇上御覽(黃冊),另一部遞交戶部(即清冊或青冊),以該省的巡撫和總督的名義上呈?!?在這樣的情況下,使用捐款無疑更方便。道光三年南京水災后,以義捐恤貧士,次年即以義捐余款浚運瀆。6道光九年疏浚城外北河、下河時,由江寧布政使賀長齡“捐廉為倡,地方各官分捐協(xié)助,上元、江寧兩縣紳商人等踴躍樂輸,共捐銀四萬余兩”??⒐ぶ?兩江總督陶澍特上奏折,稱“此項工程均系紳商捐辦,前經(jīng)奏明,邀免報銷,尚有余剩銀兩,留為省城水利之用”。7“邀免報銷”四字尤其點明了捐款使用的自由度和靈活性。森田明曾指出,“南京的河道本來是‘官河’,其管理之責本在于行政部門,到了道光年間,通過‘勸捐興挑’即‘民捐民辦’的方式實施開浚后,其功能才得以恢復……在這次開浚工程中,公家權力的行政性支援故不可少,但是經(jīng)辦的主體卻是當?shù)厣鐣信c河道有著直接利害關系的人們,這一事實意味著南京城的內(nèi)外河道已經(jīng)在逐漸失去其作為‘官河’的性質(zhì)”。8但筆者認為,嘉道時期南京的治河工程并非“民捐民辦”,大批委員的征調(diào)說明公家權力并沒有失去主體地位。但委員們本非水利官,又多來自外府州縣,因此才需要地方紳董的協(xié)助。后者不僅熟悉本地歷史地理,而且水利興廢關乎其自身利益,因此格外盡心。事不假手于吏胥,舞弊之事則少。如道光十二年冬,甘福第二次作為紳董參與治河,委員們每有疑難則與其商榷,“一經(jīng)剖決,莫不悅服”,但這并不意味著甘福之流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辦的主體”,或河道失去了“官河”的性質(zhì)。太平天國之后,隨著形勢的變化,捐款與紳士在治河中的作用就急劇弱化了。同治、光緒時期,治河模式中最大的改變在于經(jīng)費來源。此時中央政府獨攬財權的局面開始動搖,各省厘金及各種新捐稅的開征擴大了地方外銷收入。1同治三年七月,設金陵善后局,“布政使、督糧道、鹽巡道暨候補道員掌之,總財賦之出內(nèi),上下教令,以毗省之大政,凡事涉扶綏安集者,皆隸焉”。其下設善后分局,又有包括保甲局、谷米局、善后大捐局、善后工程局在內(nèi)的下屬機構。2作為一個新設機構,善后局在地方公共事務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興水利便是其中之一。3地方士紳已視善后局為辦理地方公共事務的重要機構。次年冬,地方人士欲疏浚城東南官溝,因請于兩江總督李宗羲,李宗羲“可其請,遂于是冬發(fā)款興工,由工程局桂薌亭方伯、劉治卿觀察董治斯役,而東南段保甲4謝大令、王恩尤盡心采聽焉”。5治河經(jīng)費由“勸捐”變?yōu)椤鞍l(fā)款”,且由掌管善后工程局的江寧布政使桂嵩慶、道員劉佐禹董役,是地方治河模式的又一轉變。在參事人員方面,各級官員和委員仍占主導地位,而且分工更為明細。如光緒八年至九年的通濟閘工程中,“督修者,江寧布政使梁肇煌也;總辦工程者,江寧鹽巡道德壽暨署鹽巡道趙佑宸也;會辦工程則江蘇候補道劉佐禹、禮部主事王金彝也;原估委員,見署揚州府江蘇候補知府黃波;工程提調(diào)委員,江蘇候補同知李春藻也;監(jiān)修委員,候補典史李章貴、何漢也”。6與此同時,關于“紳董”參與治河的記載則越來越少。值得注意的是,同光之際一批出身于湘軍系統(tǒng)的總督,如曾國藩、左宗棠、劉坤一,在大規(guī)模治河工程中還經(jīng)常調(diào)用勇營官兵。同治三年底,曾國藩興工挑浚秦淮,用“營中勇夫”。7光緒七年,左宗棠任兩江總督后首議大興水利,“飭所部親軍及中軍副將譚碧理、城守副將鐘南英、署游擊易玉林新兵各營鳩工”。次年開工修建通濟門外石閘時,“命記名提督曹德慶督飭慶軍營弁丁開掘,引河建閘,又命記名提督劉端冕、喻先知各率所部營勇助之”。8光緒二十二年春正月,兩江總督劉坤一開浚城外江東河,“調(diào)派親軍老湘兵七營,戽水挖掘”。9這種文武參任的模式亦與嘉慶、道光時期有所不同。概言之,由明至清,南京治河主持機構與經(jīng)費來源均發(fā)生了一系列變化,這些變化一方面反映了該城由“陪都”變?yōu)椤笆〕恰焙笳蔚匚慌c行政模式的變遷;另一方面也說明盡管南京的經(jīng)濟發(fā)展在江南地區(qū)處于邊緣地位,其腹地農(nóng)村水利備受忽視,但城河事務的管理卻一直由較高級別的行政機構所掌握,體現(xiàn)出其行政中心城市的特殊性。四、工程管理上的問題明清時期,南京內(nèi)河進行過多次疏浚,但屢疏屢塞,無法根除水患,水質(zhì)污染也愈發(fā)嚴重。這既反映出城河治理的局限性,也暴露出城市公共資源管理的困境。治河的局限之一在于秦淮河上下游無法統(tǒng)籌治理。若要防止上游山洪對南京的影響,首先要保障句容赤山湖的蓄水功能,自宋代開始,凡論金陵水利者皆有此共識。赤山湖為人工湖,筑于三國吳赤烏八年,“自赤烏大歷迄于南唐,不廢修筑。宋時尤嚴湖禁,湖心立有磐石,為疏閉之節(jié),民樂其利”,但此后赤山湖久不修筑,“利亡而害存”。1萬歷二十九年,句容知縣茅一桂稱該湖“廢久,半為居民楹棟之所壓,額不可復”,“水涸之日,湖高秦淮數(shù)尺,莽翳數(shù)百頃,僅屬于牛馬之芻牧爾,不得其半菽之用。夫水未有無潴而能常聚者,亦未有任其莽溢而不為害者。此湖形勢既高,而自諸山發(fā)源以連秦淮,復屈曲如羊腸,伏秋雨積,即沖射決嚙,為田畝之災”。2但南京工部治河只管城內(nèi),不管城外。筆者認為這其實體現(xiàn)出“都城模式”治水的局限性。3這種“都城模式”在明清時期的北京也同樣存在。如《明律》、《清律》中都有關于保持京城街道、溝渠整潔的規(guī)定,一些專門管理機構也只在京城設置。至清代,水利工程的主持者為兩江總督、江寧布政使,似乎可以全盤操作,但事關多縣,且工繁費巨,仍然難以成事。嘉慶八年,江寧布政使康基田大浚秦淮后就曾坦言:“欲舉城鄉(xiāng)內(nèi)外水利盡復于古,竊嘗有志而徐圖也?!?太平天國之后,地方外銷收入增加,公共事業(yè)經(jīng)費亦較前寬裕,但啟動如此大的工程仍非易事。光緒七年,兩江總督左宗棠調(diào)集湘淮營軍,決心將句容赤山湖至省城水利一并大治。當時赤山湖“湖底淤高,堤亦坍壞,水旱并受其災,乃筑道土壩至麻培橋,圩堤復修,下游橋閘令相洄注,弭壅潰之患”,在省城地方“以通濟門水門為秦淮附郭正流……皆令擇要建石閘橋壩,以收納諸水,導引清流”。5通濟門石閘于光緒九年完工,赤山湖水利則因“左氏西調(diào),未竟全攻”。6而從通濟門石閘三年后就被洪水沖毀的工程質(zhì)量來看,即便赤山湖工程完工,也難以保證長期效果。直至民國時期,秦淮上下游仍難以一體浚治。除上游水利失修之外,內(nèi)河疏浚工程也有許多疏漏之處。沿河民房是造成河道淺狹的關鍵因素之一,只有拆除民居才能恢復河道。萬歷四十三年南京工部開河,曾將城北進香河一帶“侵占房屋盡行拆去,用工逐一開挖成河,立有石碑二座,嚴禁不許居民阻塞”。1但與人煙較為稀少的城北相比,秦淮正河兩岸民居稠密,拆房絕非易事。至清代,沿河民房數(shù)量有增無減,拆除的阻力更大。因此秦淮“愈久愈不可治,蓋民居愈密,河道愈湮,一經(jīng)建議,眾詬紛起”,盡管“官廳銳意?;?工未半,而河房多倒坍,眾論嘩然而止”。2此外,浚河時為圖方便,多將河泥堆于岸邊,渣土遇雨復流入河中。嘉慶時期,康基田與方體主持的兩次浚河工程就在城中留下多處土堆。據(jù)記載,“驍騎營則嘉慶甲子挑秦淮河所出渣土;張府園、武學園、七家灣等處皆嘉慶丁丑浚運瀆積而成”。3事實上,就在方體主持的浚河工程完工后不久,里人車持謙就看到了隱患:“第湮塞業(yè)經(jīng)日久,民居侵占自多,邪許爭投,不無坍塌,黃金虛牝,竊為擲后慮之。”4金鏊則更為犀利地指出,內(nèi)河“岸旁居民占淤已久,一旦修治,難言復舊。而徇情曲庇,減費偷工,尤所不免。故挑浚后,土積兩旁,遇雨即卸,河身愈窄,河底益高。水平則舟不并行,水盛則更多旁溢,斂民間之財,滋民間之患而已”。5與疏浚河道相比,整治水污染則更為困難。由于缺乏監(jiān)管,從明末至清末三百余年間,禁止沿河居民堆積傾倒污穢、侵占河道的各種條令從未得到有效執(zhí)行。萬歷十七年疏浚內(nèi)河后,曾定內(nèi)河挑濬事例,“每年劄委街道主事一員兼管巡河,遇有壅淤處所,即便會同五城御史督率兵馬、水利等官,于秋冬潮落之時逐一分投挑濬,其各支河倘有淺塞,亦即深加挑挖,務使河道無阻。又建閘蓄水,畫界經(jīng)理,凡居民侵占壅土及拋煤灰與淘沙并嚴禁”。但僅僅二十余年之后,秦淮“正河淺狹盡失其初,中間瓦礫泥土,往往積成礌磈,而支河全淤,遂成平地”。6至于挑濬事例,早成為一紙空文。至清代,鄂爾泰于雍正六年條陳江南水利事宜時特別提到江寧府秦淮河,建議“城內(nèi)梗塞之處,令沿河居民每年撈浚,毋許堆積污穢,凡房屋占入河基之處,俟有傾圮,悉令查明清出,毋使日就湮廢”。7鄂爾泰的建言雖切中要害,但毫無可行性。事實證明,清代地方政府從未采取過任何措施來監(jiān)管、懲治污染水源的行為。至19世紀末,“講求衛(wèi)生”觀念傳入中國,因排污問題而引發(fā)的民間沖突增多。光緒十九年,兩江總督劉坤一飭上元、江寧二縣出示曉諭,“沿內(nèi)河居民傾倒糞穢一概嚴禁”。8但在排污管道和自來水設施缺失的情況下,無論是“出示曉諭”還是“勒石嚴禁”都無法改變居民的生活習慣。面對污染水源的染坊,地方政府同樣束手無策。盡管官員們曾多次以清水源為由,試圖讓染坊一年四季皆出城漂絲,“皆以江南生計恃此一線,因而中止者屢矣”。各染坊主亦稱,“敝業(yè)全體生機惟以染業(yè)為根本,然依敝業(yè)求生機與敝業(yè)之自求生計不下數(shù)萬人,然此數(shù)萬人亦非專求生計不講衛(wèi)生之人”,“卒不能改良自求安靜之道者,皆以顧全號家成本賠償不起耳”。光緒三十四年,辦理江南巡警商務總局與染業(yè)公所再次協(xié)商后規(guī)定:“每逢春夏秋三季,以午前內(nèi)河潮水未漲為染業(yè)漂洗之時,午后潮水已漲為居民吸飲之時,冬季內(nèi)河水涸,仍赴外河漂洗,彼此守定界限兩不相妨,毋得稍有紊亂,致起釁端?!?這一規(guī)定基本延續(xù)了太平天國之前就長期存在的慣例,可見在經(jīng)濟利益與自然環(huán)境之間,地方政府根本無法做到兼顧。明末至清末數(shù)百年間,為治理秦淮而花費的人力與金錢不可謂不多,但效果卻令人失望。20世紀30年代出版的《首都志》中記載:“城內(nèi)秦淮水既不深,河面亦狹,加以沿岸居民每將廢物傾入,而沿河房屋莫不侵占河岸,寬度、深度歷年減少。故其河底較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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