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烈士兄弟們

1我常常站在這個奢華靡麗的時代最邋遢的角落里，懷念我那些曾經英勇無比的兄弟們。他們一個個都是梁山好漢，雖然沒有劫富濟貧，但也常常打抱不平，舍己救人。他們或許只做了些不足掛齒的小事，但是我卻愿意稱他們?yōu)榱沂俊．斎?，烈士是為國捐軀的英雄們的特有稱號，而勇士、斗士、武士，我找不到能夠更強烈的表達我內心的悲痛與敬畏之情的稱號了，就暫時借用一下烈士的稱號，希望那些真正的烈士不要見怪，我以國家授予你們的尊嚴發(fā)誓，這些人——我的烈士兄弟們，個個是錚錚鐵漢，不會拉烈士們的后腿的——要拉也輪不到他們，我悲戚的發(fā)現(xiàn)我身上已經找不到他們傳染我的任何氣息了，所以我這才匆忙的深深懷念他們——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拯救吧！2那是我入學前的最后一個夏天。我的爸爸經常到臨近的武功縣販買一些羊羔，然后又運到我們鎮(zhèn)里賣掉，從中可以賺取微薄的利潤?？此坪唵蔚氖虑椋驗榫嚯x的原因而變得難以實現(xiàn)。每次去武功縣都要渡過渭河——黃河的最大支流，是陜西人的母親河，特別是關中人，它沖出了關中平原，哺育了恒河沙數的百姓，融匯了不計其數的漢唐將士的鮮血——而我最懷念的是它成了我的第一位烈士朋友的歸宿。當然這些我都是后來才知道的，作為當年連一百有多大都沒有概念的小家伙，見到了渭河，真如見到了大海。在千禧年以前，渭河上的大橋屈指可數，很多人為了方便，都不會繞道很遠的取走大橋。老百姓們憑著摸著石頭過河的精神，探索出了一條條渡河的捷徑。我的爸爸幾乎對每一條捷徑都十分熟悉。父親騎得是加重橫梁自行車，黑漆漆的鋼架撐起了它的骨骼，兩個如卡車一般大小的車輪顯示了它巨大的承重能耐，而后邊坐墊上左右一邊各一個竹筐，竹筐里可以放置貨物——我也常常以貨物的身份蹲在里面，如果放滿貨物，這車子一定被壓迫的吱吱亂叫，像是骨骼快要散架了，但往往沒有——如同舊社會的布衣受盡了地主豪紳的剝削奴役，練就了一身茍延殘喘的本領。夏天的早晨，渭河水靜靜的向東流過，河水是土黃色的，遠遠望去，這不像是一條養(yǎng)育了沿岸數以千計百姓的河流，反而像是一條通向窮鄉(xiāng)僻壤的羊腸土路。沿河岸，有許多晝夜不息的挖沙機在持續(xù)工作，給這條本就形象不佳的母親更是留下了千瘡百孔。我們在河邊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其實和我差不多的年紀，又黑又瘦，個子矮小，身上長了很多痂，臉上橫七豎八的布滿了污痕，其中一條正好從嘴角延伸出來，像極了戲劇里小丑唇邊的卷胡須，一看便知是吃完飯，袖子一抹，才有了這么滑稽的杰作。我跨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倒不是我喜歡看他，實在是環(huán)顧四周再也沒有什么比他能引起我的興趣了。他也看到了我在看他，朝我投來和善的目光，張開了嘴，屋里哇啦不知道亂說些什么。我扭過頭不想被他看到我在注視他，問爸爸道：“那個小孩在說些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呢！”父親瞥了他一眼，說道：“又是他！那是傻子，又聾又啞的，經常在這里，我都遇到好幾次了！每次我渡河，他都追我追出好遠！”我納悶道：“爸，他為什么要追你呢？”父親低沉的說：“有一次我被他惹煩了，就停下車子，準備揍他一頓。等他到了我面前，還是嗚哩哇啦的亂叫，我喝斥他亂叫什么，他毫不理睬，反而拉著我的衣袖，拽著我走，我一腳踹開他，對他又怒罵了一通，他還是那樣。我也懶得再理他了，推了車子準備走。突然我從他嗚哩哇啦的聲音里聽到了兩字——爸爸，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把我當成了他的爸爸，所以才每次追出那么遠?！蔽液闷娴膯柕溃骸澳撬挠H爸爸哪里去了？”父親又一次看了他一眼，滿懷歉意的說道：“自從挨了我一腳，他再也不追我了。不過，我心里反而有點后悔，不該踢他，他也是可憐的孩子。有一次，我把羊賣給了這村里的人，就順便聊起了他。才知道他的父親原來也是個販羊的——和我一樣，大前年的秋天，有一次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村里人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還是已經死掉了。有的說是被騙去挖煤了，有的說是被人殺了把羊搶去，信得人最多的是說被渭河的水給淹死了。渭河的水沒到秋季就會漲水，那時平常許多渡河的地方就因為水大而不能通過了。大概是因為那次他回來晚了，又不想繞道，從以前的老地方涉水渡河，沒想到水漲得很深了，越走越深，最后幾只羊被淹沒的只剩個羊角了，就使勁從竹筐里竄了出來，在車子四周亂游，他被羊擠了一下，又因為水勢很急，就被沖走了。村里人說，他本來是個游泳的能手，可以游回岸邊，可惜又遇到了沙坑，閻王要讓人走，怎么都逃不掉??！死了連人都沒有尋到！”我疑惑的問：“那他的母親呢？”父親嘆了口氣，說：“他爸爸走了以后，媽媽一個人生活很艱辛，就打算給他找個后爸，可是他非認準了親爸爸，別的誰來也不行。有好幾個男人都因為他而最終沒有和他媽媽在一起。他媽媽也不能夠怪他，畢竟哪個孩子不愛自己的爸爸呢！后來，有個光棍漢單身怕了，纏上了他的母親，千方百計的脅迫他，可是那么小的孩子知道個什么，哭的死去活來，他媽媽就不同意了。那光棍漢急紅了眼，把他騙他野地里，扒光了衣服，準備好好收拾一下他，不想被他一不小心給跑了，光棍漢趕忙在后邊追，唯恐他跑回家告訴了他媽媽，自己的美夢就泡湯了。誰料野地里的井很多，小孩慌不擇路，竟然一下子竄到井里了。那光棍漢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眼看人命關天，也顧不上其他的了，就順著井壁的鐵環(huán)爬了下去，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撈上來，卻早已經被水嗆得半死不活。光棍漢急忙把他抱回了家里，請了村里醫(yī)生來救。等他醒過來，卻什么也記不得了，連話也不會說了。光棍漢心里愧疚，猶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的把實情告訴了他媽媽，并拍著胸脯說道：‘這孩子以后就是我親兒子，我就是他親爹。不管他有多傻，不管你嫁不嫁我，我做的事自己承擔，我負責到底?！麐寢屜仁强蘖撕镁?，臭罵了這光棍漢，指著門對他厲聲說道：‘滾！’，光棍漢默不作聲的離開了。往后時常來照顧這娘倆，可是他媽媽從來都不領情，每次來都是一頓責罵。他的日子就這么的苦?。　蔽衣犕赀@后，沉默了許久，此時我們已經走在渭河的水中央了，父親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兩只胳膊穩(wěn)穩(wěn)的推著自行車，如履薄冰般慢慢向前走。我跨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使勁擰過脖子，凝望著這個傻孩子，似懂非懂的咀嚼父親講的故事，但愿那只是個故事?？伤P于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3.從武功縣的普集鎮(zhèn)到我們周至縣的啞柏鎮(zhèn)——我的家鄉(xiāng)，往返一次有五十公里，騎自行車最快也得三四個小時，而且還要馱著幾只羊，當然還有我。那個時候對陌生的地方充滿了好奇，仿佛每次都是去尋寶一樣，而且就是在和父親販羊的過程中，我見到了火車——原來它并不噴火。不過那況且況且的聲音還是如想象中的那樣優(yōu)美！父親帶我去的主要目的是讓我給他看車子，這樣他就能比較放心的去和那些商人們討價還價。但是這過程卻不用最來說，一方用左手撩起衣服的一角，雙方同時把右手伸到那底下，用指頭比劃著，比如買方伸出一個拇指，賣方摸到以后，就明白了是只給一百的意思。我曾經問父親，這樣談價錢多麻煩，直接說不就行了。父親解釋道：“買賣雙方最怕的就是第三者的插入，兩人正在談呢，旁邊要是有人聽到了，覺得很便宜，把生意給搶了，那就不好了。所以都是握手言價，防止商業(yè)機密被別人給偷聽了?！蔽液髞砘叵肫疬@段，總是忍俊不禁：這也算是商業(yè)機密??！這次爸爸依然是滿載而歸，但是因為滿載，卻讓我很受委屈——我已經不是跨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而是被迫騎著一只山羊。最開始，我覺得還挺有趣的，可是它怎么愿意一直被我騎著，不一會兒就用羊角來牴我，我用手狠狠的攥緊兩只角，以防它突襲。在那樣狹小的空間里，我使出渾身解數，和它斗智斗勇。但最后我輸了，輸給它牛一般的犟脾氣。于是我又實施另一種計策，隔一會兒我就換一只羊來騎，等到它忍無可忍了我就換另一只。最終，它們都認可了我的壓迫——因為它們都同樣的被壓迫。等到我們來到渭河邊的時候，太陽也已經快要回家了，父親為了省時間，不讓我從車上下來了，他直接推著車載著我和羊們渡河。此時那只被勉為坐騎的羊有些躁動不安，我意識到可能是到了壓迫的極限了。我對父親說我要換只羊，父親不假思索的說等渡了河再說。于是我竭盡全力，控制住這只伺機反抗的東西。渭河的河底雖然滿是沙子，但總不妨夾雜了些小石塊，而某塊小石塊陰差陽錯的成為了慘劇的制造者。當車子的前輪從它的身上壓過，它輕輕的一抖，輪子滑向了一邊，借著流水的沖擊，越側越厲害，父親吃力的把一只手搭在橫梁上，企圖控制住車子的平衡，卻是徒勞的——這本來就是一輛嚴重超載的車子。父親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也沒能把車子拉過來，只能任憑它倒下了。車子的傾斜引起了羊們的驚恐，它們一哄而出，我被狼狽的摔進了水里。那些羊則咩咩的叫喚著，大多向對岸游去。父親先撈起了我，把我架到他的脖子上，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對岸，又回去推車子。陸續(xù)游過來的幾只羊都在我的周圍叫個不停，我清點了一下數目，發(fā)現(xiàn)少了兩只羊，急忙向河中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它們竟然朝著相反的方向游去，而且因為流水的作用，已經順流而下幾十米了，眼看越來越遠。我驚慌的對父親喊道：“有兩只羊往對岸去了，再不追就來不及了?！备赣H此時正推車過來，急忙令我看住羊和車，脫了褲子和上衣，跳入水中去追那兩只羊。那兩只羊早已經脫離了渡河的小道，誰也不知道下游的水有多深。父親謹慎的向前走著，兩只羊已經在百米開外了。就在我以為它們很難被追回來的時候，一個意外的身影讓我大吃一驚——是那個傻孩子！他正撲騰撲騰的向兩只羊游去，把兩只羊趕回上游。我真沒有想到他的水性這么好，我甚至都不會游泳，父親也只是仗著河水略淺而已。在他的圍追堵截下，父親終于抓住了兩只羊，牽著它們向岸邊走來。我們都忙著把羊重新裝進竹筐里，并且為了防止它們再次逃走，用了幾根繩子在竹筐口扎起了網眼。父親邊忙邊對我說：“今天要不是那傻孩子，咱可就的損失兩只羊，這可是你今年入學的報名費?。　蔽倚睦镎f：是啊，沒有他我就上不了學啊！我回頭在岸邊去找他，卻沒有看到，順著河道，我發(fā)現(xiàn)水中央竟然有個黑影在向下游游去。我驚惶的只給父親，說：“他干什么，再往下游會被淹死的，那里有沙坑······”父親也大吃一驚，對著他遠遠的大喊道：“傻孩子，快點回來，快回來，那里危險，你爸爸就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