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抵抗寒冬

1、何以抵抗寒冬現(xiàn)在住的小區(qū)樓下，有一個菜攤，賣菜的是夫妻倆，出攤的主要是丈夫。我曾在別人的生活里提到過，是說他們?yōu)楹⒆由洗蚬ぷ拥軐W(xué)校而奔波的事 情。 離他們兩百米，小區(qū)進門直走的另一棟樓下，也有一個菜攤，蓋了簡易的 屋子，蔬 菜的種類似乎也要多一些，和樓下這家想必，也算是豪華。剛搬來時，因著所處的位置和看起來更豪華的攤位，我和老婆幾乎都在這一家買菜，雖然偶爾會對賣菜人愛買不買的態(tài)度和總是夸大其詞的廣告不滿，但并沒 有想過轉(zhuǎn)到樓下這家 來。直到有一天，從豪華菜攤買的水果因為不能吃而直接扔掉，我們才決心,除非不得已，再也不光顧他們家了，于是自然轉(zhuǎn)到樓下更近的這家。簡陋版的菜攤沒有豪華菜攤的小房子，但

2、依著一堵墻搭了個棚子，圍住了三面，雖然單 薄破舊，也 算是能遮風(fēng)擋雨。漸漸發(fā)現(xiàn)，簡陋版的菜攤要比豪華版實在很多，男攤主個子很高，總是嘿嘿笑著的模樣，做生意本分和善。譬如去買西紅柿，他會說：先別買了，我下午進新鮮的貨，等著買新鮮的。再譬如，如果你剛好缺少一毛或幾毛的零錢，甚至是身上一分錢沒有，說一句等下給你送來，他也樂呵呵地讓你把菜拎走。時間一久，我們喜歡他的善良和實在，幾乎所有的菜都到他家去買，哪怕旁邊的要便宜一些。也就漸漸熟絡(luò)，每次去時，又多了些閑聊和攀談。他們成了這個小區(qū)里，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天氣暖的時候，他們要營業(yè)到晚上九點鐘，我晚上回來，總能看到男攤 主 坐在一盞白熾燈下，靜靜地發(fā)呆

3、，看見人，他會說：才回來？然后又沉 默了， 好像在想一件來也漫長去也漫長的事。按照我的習(xí)慣，每一次看見別人的生活軌跡，我都會假設(shè)一下自己處在他的位置，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我想，如果是我，整日坐在那里守著蔬菜和水果，大概堅持不了幾天。夏秋兩季，男人的臉很白，皮膚很薄，能看到下面的毛細血管。但一到天冷的日子，他的兩頰就會顯出一種被冷風(fēng)吹起的紅，可又不是喝醉了酒的那種配紅。他說，因為常年在冷風(fēng)里吹，他的臉已經(jīng)凍壞了，只要一到冬天，就會變紅，很不舒服。沒辦法呀！他說，且仍然是笑著說。我在想，幸好他還有一個簡陋的棚子，倘若沒有這個棚子，來了風(fēng)雨， 來 了霜雪，生意會更加艱難，他一年三百多個日子也就更難熬

4、。然而這也是不長久的。十八大之前兩個月，他們的棚子被勒令拆掉了。 這 種裝點門面的事，我們也似乎能夠理解，因為發(fā)生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快習(xí) 以為常 了。但令人氣憤的是，拆也罷了，何必在中南海里的掌權(quán)者們還沒協(xié)商 好哪天開會 的時候，就早早把他們的簡陋菜棚拆掉？何必如此欺人？秋里幾次 大雨，都能看到 他們夫妻倆渾身淌著泥水，忙亂著用塑料布把菜蓋起來的場景，讓人對這些施政的具體官員們，更加痛恨。好吧，既然環(huán)中國同此涼熱，老百姓們也無話可說。但我們都想，這十 八 大盡快地開完，之后大家盡快回到正常的生活節(jié)奏里，不用跟著政府部門抽 風(fēng)似地 折騰。這會，當(dāng)然如你我所知，開了，開會的時候，男攤主的胳膊上也

5、不能例外地戴上了治安巡邏員的紅袖標(biāo)。他當(dāng)然不會想到這中間的反諷。這個會也就終于開完了，有人上位，有人退場，各級官員們移形換位，人們都習(xí)慣性地關(guān)注著，議論著。但我更關(guān)心的是簡易菜棚什么時候能重新搭起來，再去買菜，雖然沒問出口，但我總是觀察他有沒有搭建的跡象，甚至想可以來幫幫忙。但直到前幾天的京城大雪，他們也都沒有搭建。我有些失望，但又懷著一個美好的假設(shè)：或許，借這個機會，他們能仿效那個豪華菜攤搭建一個小 屋子，有門有窗，甚至能在冬天生一 個小爐子那種。這更好。但是沒有，什么都沒有，每一次去買菜，只會看見他或他妻子站在電磁稱前，搓著手。我終于忍不住，和老板說：天越來越冷了，你們得趕緊把棚子搭起來

6、了。他苦笑一下：不搭了。為什么？冬天冷啊。不讓搭。怎么會？那邊的菜攤不是一直搭著么？人家上面有人，咱們不行，沒人，也送不起禮，不讓搭?？墒嵌炷敲蠢?，怎么辦？嘿嘿，扛著唄。黃瓜，西紅柿，白菜，油菜，香蔥，芹菜，土豆，大蔥，蘿卜，冬瓜， 生 菜，圓白菜，蒜頭，姜，蓮藕 全都裸露在空氣里，和他們的主人一樣溫度到了零下的時候，它們中的一些會被主人用厚厚的特質(zhì)棉被蓋起來，以防被凍壞，但他們的主人卻要始終站在冬天里了。那些綠色的菜，白色的菜，紅色的菜，黑色的菜，你們會心疼這個售賣你們的人嗎？他到底該何以抵抗寒冬？我無話可再說，心里真是難過極了，一種逼近絕望的悲痛和無力感，讓 我 幾乎喊出來。然而我只能拎著一捆芹菜，帶著他找回來的零錢，走回去。冬天真的就要來了，或者，已經(jīng)來了，我們已經(jīng)看見大地一寸寸地被凍 住，人們穿起了毛衣、棉衣、羽絨服，室內(nèi)暖氣溫度達標(biāo)，地鐵里空調(diào)運轉(zhuǎn)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