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補正(續(xù))

1、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補正（續(xù)）丁延峰（聊城大學(xué)古籍所 山東252059）傅增湘是藏書大家，頗精版本之道，所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為當(dāng)代治版本者必研之資。然因限于時間，多為瀏覽匆觀，難免有所舛訛。筆者曾訂誤數(shù)則，刊于圖書館雜志之一百八十四期上。今又累得數(shù)則，以續(xù)其前。一、離騷草木疏四卷，宋吳仁杰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二著錄云：影寫本，十二行二十四字。后有慶元丁巳自序，又庚申河南方燦跋，有校對官銜三行。鈐有汲古閣朱文印。（乙亥三月閱）此本今藏上海圖書館。據(jù)上著錄可知，該本當(dāng)據(jù)宋慶元六年羅田縣庠刻本抄錄而來，宋刻本今存國家圖書館，古逸叢書三編和中華再造善本工程均已影印出來。今將“影寫本”與原宋本對照發(fā)現(xiàn)：一是行

2、款不同，宋本每半頁十二行二十一字，寫本為每行二十四字；二是版心鐫刻不同，宋本版心上記字?jǐn)?shù)，下記刻工姓名，寫本均無；三是版框尺寸不同，宋本框高22厘米，寬17.6厘米，版式高闊，而寫本略??；四是卷末吳仁杰自序手寫上版，寫本則為楷書。因此寫本并非影抄原宋刻本顯然。據(jù)查，原宋刻本鈐有“乾學(xué)“印記，可知在清初為徐乾學(xué)傳是樓收藏過，其后經(jīng)汪士鐘、楊以增遞藏。后轉(zhuǎn)歸北京圖書館，為存世孤本。1931年2月，在海源閣第四世主人楊敬夫?qū)⑵涞盅河谔旖螓}業(yè)銀行時，傅增湘曾目驗是本，并于經(jīng)眼錄卷十二著錄了這個宋刻本。時隔四年多之后，亦即1935年3月，再度看到寫本時，可能忘記宋刻原貌，遂導(dǎo)致誤認。沈津在中國珍稀古籍善

3、本書錄中將“影寫本”著錄為清初毛氏汲古閣抄本，然毛扆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王文進明毛氏寫本書目、瞿冕良常熟先哲藏書考略汲古閣均不著錄，沈氏僅據(jù)毛氏藏印就斷為“毛抄”，尚待考證。又宋刻本，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亦未著錄，以汲古閣毛氏之嗜宋之好，如此重要的本子不予著錄，說明毛氏并未收藏過。按毛氏慣例，一般家藏珍本必影錄或影刻存副。而既然毛氏未藏宋本，影錄之說更加可疑。四庫全書所收為影抄本，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八著錄，說明清初之前此本已經(jīng)流傳開來。因此，是本很可能輾轉(zhuǎn)他本而來，而非直接影錄宋刻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則題是本為“明抄本”。二、重校添注音辨唐柳先生文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唐柳宗元撰，宋鄭定輯注。

4、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二著錄云：此書楊氏海源閣藏一全帙。前歲曾獲一覽，其行款刊工與此同。楊氏楹書隅錄引何義門讀書記，言據(jù)陳氏書錄解題，為姑蘇鄭定刊于嘉興。楊氏又據(jù)刊工中有曹冠宗、曹冠英、丁松、王顯諸人與鄭氏在嘉興所刻愧郯錄同，益可為鄭刻之確證?！保ú貓@群書題記卷十二該書題記亦引）傅氏在此通過轉(zhuǎn)引楊紹和考識之語，言重校添注音辨唐柳先生文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為“鄭刻”，是；而云愧郯錄亦為“鄭氏在嘉興所刻”，則誤。海源閣主人楊紹和于楹書隅錄卷三宋本愧郯錄題云：“每半葉九行，行十七字。序末署嘉定焉逢淹茂梓于禾中，蓋宋寧宗嘉定七年甲戌，姑蘇鄭定剞劂于嘉興之本也。予齋藏柳柳州集，與此本正同，其行式字?jǐn)?shù)及板心所記

5、刻工，若曹冠宗、曹冠英、王顯、丁松諸姓名，與此多合?！庇钟陂簳玟浘硭乃伪局匦Ｌ碜⒁艮q唐柳先生文集題云：“每半葉九行，行十七字。陳氏書錄曰：“姑蘇鄭定刊于嘉興”予藏宋槧岳倦翁愧郯錄，亦剞劂于禾中，其行式字?jǐn)?shù)及板心所記刻工，若曹冠宗、曹冠英、丁松、王顯諸姓名，悉同此本，則為鄭定嘉興所刊愈無疑義。愧郯錄序署嘉定焉逢淹茂，此本必同時受梓，蓋鄭定之知嘉興，正在寧宗朝也。”紹和所題宋本愧郯錄為宋鄭定所刻，所據(jù)為愧郯錄之卷首岳珂序末所署，然愧郯錄之序由岳珂作，該書實由岳珂于嘉定七年所刻，非鄭定，乃紹和誤認。傅氏兩次引紹和所題，不加辨審，沿紹和誤說，以訛再訛。王國維已經(jīng)指出紹和之誤：“此亦岳倦翁守嘉興時所刊

6、，楊錄以為嘉定甲戌姑蘇鄭定刊于嘉興者，非是?！?王國維：兩浙古刊本考提要，閩蜀浙粵刻書叢考，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頁243。不僅如此，紹和還據(jù)刻工相同、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及愧郯錄之作序時間等，斷定兩書“必同時授梓”，又誤。對此臺灣學(xué)者昌彼得曾做過考證：“鄭定之知嘉興府年代無考，據(jù)明萬歷二十八年修嘉興府志職官門載，寧宗嘉定年間凡易八守，以岳珂最早。岳氏于七年刻愧郯錄，或即在其任中。其后歷五守，始由鄭定繼任，繼鄭氏者為劉漢弼。按宋史卷一零六劉漢弼傳，劉氏登嘉定九年進士，授吉州教授，歷秘書郎、著作佐郎，其升著作郎出知嘉興府，雖本傳不載何年，依仕宦升遷年限推之，當(dāng)在嘉定末季。則鄭定之任職，

7、當(dāng)亦在十多年間，距岳氏之刻愧郯錄亦僅數(shù)載，故刻工仍多相同。楊氏謂二書同時授梓，恐未確也。” 昌彼得：蟫庵群書題識，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97年版，頁261。蓋岳珂刻愧郯錄在先，而鄭定刻柳集在后。三、韋蘇州集十卷，唐韋應(yīng)物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二集著錄云：其卷首沈明喆補傳，宋本無之，則為明人所補蓋顯然可見，又不足論也。沈明喆實為沈作喆。沈作喆為南宋初人，曾作寓簡十卷，自為序。作喆，字明遠，號寓山。浙江湖州人，丞相該之姪，紹興五年進士，以左奉議郞為江西漕司幹官。嘗作哀扇工歌，忤洪帥魏良臣道弼，捃深文劾之，奪三官。清錢塘歷鶚撰宋詩紀(jì)事卷四十四有傳。傅氏此誤一是名字；二是將其當(dāng)為明人，并以此作為斷定韋集

8、明翻宋本與原宋本之別的依據(jù)。四、朱文公訂正門人蔡九峰書集傳六卷書傳問答一卷，宋蔡沈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一著錄云：此書大字雕鐫精麗，呂氏跋文以手書上版，下真跡一等。據(jù)呂跋稱倚席上饒，鋟梓學(xué)宮云云，則為上饒郡學(xué)所刊，為是書第一刻。傅氏言宋淳祐十年呂遇龍上饒郡齋刻本為書集傳之“第一刻”，誤。該書卷首蔡抗面圣表云：“玉音云：曾刊否？臣奏坊中板行已久，蜀中亦曾板行，今家有其書?！贝吮砺淇顣r間為淳祐七年（1247）八月二十六日，亦即在此之前，該書已有坊刻本和蜀刻本。此兩刻本今已失傳，故呂刻本實為傳世蔡傳最早刻本，遠非“是書第一刻”。呂刻本原藏清內(nèi)府，后為海源閣收藏，宋存書室宋元秘本書目和海源閣宋元秘本書目

9、著錄。今轉(zhuǎn)歸國家圖書館。該書自卷首依次為蔡沈之子蔡抗之進書表、面圣表，后省看詳文牒、書傳問答、跋及蔡沈序。卷末依次為紹興壬辰長至后十日后學(xué)黃自然跋、孫監(jiān)跋、呂遇龍跋。蔡沈自序云：“慶元己未冬，先生文公命沈作書集傳。明年，先生歿。又十年始克成編?！蹦纤螌幾趹c元五年（1199）蔡沈受命于朱熹，始作書集傳，六年，朱熹卒，至嘉定三年（1210）撰成。據(jù)蔡抗進書表可知，該書由蔡抗于淳祐七年八月進呈。此書卷四、卷五后均鐫“淳祐庚戌季秋金華后學(xué)呂遇龍校正刊于上饒郡學(xué)之極高明”二行，又呂遇龍跋云：“斯傳上經(jīng)乙覽，四方人士爭欲得而誦之，猶懼其售本之未善也。遇龍倚席上饒，際先生的嗣久軒先生為部繡衣，茂明家學(xué)，而遇

10、龍得以承教焉。遂從考質(zhì)，鋟梓學(xué)宮。觀者能以一時師友問答求之，則知其不專于訓(xùn)詁也。淳祐庚戌九月既望后學(xué)金華呂遇龍敬書?！庇鳊埌显啤半H先生的嗣久軒先生”，是指他在上饒為官時，正遇到蔡抗亦來上饒。蔡抗字仲節(jié)，號久軒，紹定進士，官至參知政事。三年前，蔡抗進呈乙覽，三年后于上饒相遇遇龍，再次考質(zhì)后，于淳祐十年庚戌（1250）鏤版印行。自蔡沈嘉定三年撰成是書到呂遇龍淳祐十年刻梓，已歷四十年，而揆度是書“四方人士爭欲得而誦之”之盛況，呂刻之前已有刻本，當(dāng)是情理之中。五、增刊校正王狀元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二十五卷，宋蘇軾撰，王十朋纂集，附紀(jì)年錄一卷，宋傅藻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三著錄兩部是書，均題“宋建安虞平齋

11、務(wù)本書堂刊本”，并稱之為“建本之至精者”。其中一部現(xiàn)存國家圖書館，傅氏還撰有長篇題記，并載藏園群書題記卷四。長期以來，關(guān)于此書的版本爭論不一。其卷首百家注姓氏后有篆文木記曰“建安虞平齋務(wù)本書堂刊”。因有書牌可證，爭論的焦點實際上是虞氏的刻書坊“平齋務(wù)本書堂”究竟是元代還是宋代所創(chuàng)？從木記來看，“平齋”可能是務(wù)本書堂主人虞氏的堂號。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將其列入“宋版集部”，張元濟寶禮堂宋本書錄、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王紹曾訂補海源閣書目五種等均題宋本。四部叢刊影印時亦稱為宋本。傅增湘當(dāng)年為得到這個“宋本”，更是不惜以三部罕見抄本從周叔弢手中換取此本。但以上稱宋刻者均未言所據(jù)，當(dāng)以為書牌為宋人所題也。然

12、葉德輝則明確指出了清府館臣之誤：“此為元刻本，虞氏所刻它書有年號者可證。然則秘閣之藏鑒賞尚不可據(jù)，如此則其他藏書家見聞淺陋，其為書賈所騙者，正不知有幾人也?！?（清）葉德輝：天祿琳瑯?biāo)卧瘫局畟?，書林清話，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版，頁263。今查有年號者，如元泰定四年（1327）刻元肖鎰撰四書待問二十二卷，目錄后有“泰定丁卯仲春虞氏務(wù)本堂刊”牌記；元至元七年（1341）虞氏務(wù)本堂刻元趙孟頫趙子昂詩集七卷，此書目錄后有“至元辛巳春和建安虞氏務(wù)本堂編刊”書牌一行；元至正六年（1346）刻周易程朱傳義音訓(xùn)十卷圖易一卷，序后有“至正丙戌良月虞氏務(wù)本堂刊”牌記等。則務(wù)本堂為元時建安刻書坊應(yīng)無疑問。建陽

13、虞氏刻書自宋代已經(jīng)開始，但宋代刻本均無“務(wù)本堂”或“務(wù)本書堂”堂號，如建安虞氏家塾刻本老子道德經(jīng)章句，目錄后有“建安虞氏刊于家塾”兩行書牌。四部叢刊據(jù)此本影印。蓋宋時虞氏還是以私刻為主，至元代刻書規(guī)模漸大，刻書種類數(shù)量亦多，形成刻書作坊，并名以堂號。楊紹和楹書隅錄卷五據(jù)書牌題元本，王文進文祿堂訪書記沿紹和所題，題云“元建刻本”。福建古代刻書據(jù)書牌定為元本。劉尚榮則又從文字?？鄙?，與宋本作了比對，亦認為是元本 劉尚榮：蘇軾詩集版本考，蘇軾著作版本論叢，成都：巴蜀書社1988年版。可見楊氏、葉氏等所定為元本更為可信。六、廣韻五卷（存卷一、二、四，凡三卷），宋陳彭年等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二著錄云：此

14、書刊工與家藏景祐本史記補板及樂府詩集多同，或是南北宋之交浙杭所刊，為現(xiàn)存廣韻最早刊本。是本為傅氏所藏。傅氏曾于1929年11月15日，在日本靜嘉堂文庫目驗同一刻本全帙，并于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二著錄云：“此帙乃巖崎氏購于本國者，非皕宋樓中物也。與余藏本正同，為廣韻最早之刊本也?！?1月19日，傅氏于日本內(nèi)閣文庫觀另一南宋刻本，亦著錄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二，并云：“蓋余藏本為第一刻，此則翻本也?！备凳喜乇窘癫貒覉D書館，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題“宋紹興刻本”。該本版心下記刻工，共二十五人，都為南宋初刻工，如徐政、徐茂、徐杲等均為南宋初期杭州地區(qū)名工，曾刻宋杭州本經(jīng)典釋文等。傅氏題所藏為宋刻本無疑，然言“

15、或是南北宋之交浙杭所刊，為現(xiàn)存廣韻最早之刊本”，足可商榷。傅氏有所不知，在日本名古屋大須觀音寶生院尚藏有一北宋刻本，此為殘本，只存其中第三卷二十九頁，卷中避宋諱，凡“玄、鉉、泫、弦、妶、郎、朗、珽、敬、警、璥、蟼、驚、弘、殷、筐、炅”等字皆缺筆?！柏?、徵”等字不缺筆，“樹”字有缺有不缺，此卷未見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三人廟諱之字，而宋欽宗以下不諱。當(dāng)刻于北宋晚期。日藏漢籍善本書錄著錄并附書影，題北宋刻本，云：“撫刻精秀，墨色蒼古，約為北宋末期刻本，亦系海內(nèi)無二現(xiàn)存最古之廣韻刊本?！贝吮疽驯蝗毡尽拔幕攲徸h委員會”確認為“日本重要文化財”。七、類編增廣潁濱先生大全文集一百三十七卷，宋蘇轍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三著錄，題“一百三十卷”，誤，實為一百三十七卷，凡詩六十卷，文七十七卷。此本今藏日本內(nèi)閣文庫，傅氏于1929年11月19日目觀，蓋因時間倉促，所記疏忽。中國古籍版刻辭典據(jù)此亦誤為一百三十卷 瞿冕良：中國古籍版刻辭典，濟南：齊魯書社1999年版，頁161162。作者簡介：丁延峰，南京大學(xué)中文系文獻學(xué)博士，現(xiàn)為聊城大學(xué)文學(xué)院古籍所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xué)。自2005年以來，在文獻、中國典籍與文化等期刊上發(fā)表論文四十余篇。目前主持課題有山東省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研究項目（07CLSZ01）、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08BTQ020）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