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茉莉花》與中國文藝的現(xiàn)代化

1、民歌?茉莉花?與中國文藝的現(xiàn)代化民歌?茉莉花?與中國文藝的現(xiàn)代化?茉莉花?是一首偉大的中國歌謠。至遲在明清時期，?茉莉花?的前身?鮮花調?就已經(jīng)在大江南北廣為流傳。關于?茉莉花?的原初形態(tài)及其在明清時代的流傳、演變歷史，筆者已有專文考察，茲不贅述。值得關注的是，新世紀以來，關于民歌?茉莉花?的現(xiàn)代發(fā)現(xiàn)、整理者的爭論一直聚訟紛紜，由此也引發(fā)了一系列關于著作權糾紛的爭議和考慮。本文無意參與這一論爭，而是想透過這一現(xiàn)象的分析，從歷史文獻考索的角度，來重新審視?茉莉花?之現(xiàn)代發(fā)現(xiàn)的真實歷史。一、關于?茉莉花?歸屬的反思目前通行的?茉莉花?曲目的整理者本文由論文聯(lián)盟搜集整理，均署名何仿。何仿，安徽天長人

2、，1928年生，1941年參加新四軍，1942年進入淮南群眾劇團工作，曾擔任過南京軍區(qū)前線歌舞團團長等職。據(jù)他的回憶文章稱，?茉莉花?本是流行于江蘇六合一帶的民間小調?鮮花調?，1942年，經(jīng)由他記錄和整理，最終定型。這是目前關于?茉莉花?之現(xiàn)代整理者最為流行的看法，也是何仿確立其藝術地位最重要的代表作。?茉莉花?之所以可以支撐起一個作曲家的聲譽和地位，與其在當代中國文化海外傳播中所占據(jù)的顯要地位是分不開的。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場，在中國舉辦或參與的大型國際活動中，?茉莉花?就成為不可或缺的演奏曲目。在西方人眼中，它已然成為中國民族音樂的代表作?茉莉花?名揚天下，它所具有的文化號召力和經(jīng)濟潛

3、力，引發(fā)了一系列關于?茉莉花?之發(fā)源、歸屬地的爭論，有許多人也開場質疑其最初整理者何仿的署名權，甚至有學者言辭劇烈地批評何仿_住這首民歌題下署名的行為，是想將民歌據(jù)為己有，是可怕的道德淪喪和人文缺失的悲劇這大概是緣于何仿自2000年以來連續(xù)發(fā)表文章、承受采訪，強調自己是?茉莉花?的最初發(fā)現(xiàn)、整理和再創(chuàng)造之第一人。2022年9月22日，?南京晨報?發(fā)表了一篇題為?茉莉花署名何仿是個錯誤?的訪淡。原江蘇省音樂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江蘇卷?后文簡稱?江蘇卷?常務副主編朱新華在承受記者采訪時說，在1998年正式出版以前，?江蘇卷?曾有多個版本，其中均收錄了民歌?茉莉花?。在這些版本中，?茉

4、莉花?均未明確署名，來源地也多標注為蘇北揚州等，而曾記錄、整理過這首民歌的音樂家也不止一位。?江蘇卷?1998年定本中?茉莉花?之所以署名何仿，流傳地那么改為六合，緣于何仿多年來的積極爭齲然而，隨著?茉莉花?顯現(xiàn)出愈加強勁的社會影響力和經(jīng)濟價值，作為這首名曲的詞曲整理和記錄者的何仿卻一再變換口徑，強調自己對?茉莉花?進展了屢次加工、改編和再創(chuàng)作，突出了自己對民歌原型改動很大的說法這就引起了眾多音樂界人士，尤其是?江蘇卷?編委的不滿。2022年6月，?人民音樂?以專稿的形式發(fā)表了署名?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江蘇卷?編委的文章?對當前社會上關于江蘇民歌茉莉花種種不準確說法的糾正意見?，以及朱新華的文章?

5、江蘇民歌茉莉花終究屬于誰?。前者主要澄清了以下幾點：一是?江蘇卷?關于?茉莉花?名下六合的標注，是指民歌的采集地和流行地，而非籍貫和發(fā)源地；二是?茉莉花?的整理者眾多，何仿只是其中之一；三是?茉莉花?不能等同于其前身?鮮花調?，而只是由后者在流傳中所形成的。后者那么詳細分析了何仿歷年來所發(fā)表的關于整理?茉莉花?經(jīng)過的自述，指出何仿對該曲目的奉獻僅止于對其歌詞做過整理工作?；貞?茉莉花?的歸屬之爭，可以發(fā)現(xiàn)，主要的分歧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茉莉花?的源發(fā)地是否為江蘇六合。對此，音樂史研究界已經(jīng)根本達成了共識，那就是?茉莉花?是自明清以來就流行于江蘇地區(qū)并傳播到大江南北的民歌，其發(fā)源地難以確考。而

6、據(jù)筆者最近的研究那么說明，?茉莉花?的前身?鮮花調?根源于安徽鳳陽地方的花鼓戲所記載的民間小調?花鼓曲?。二是何仿是否為?茉莉花?最早的發(fā)現(xiàn)、整理和再創(chuàng)造者。對此，何仿的記述與反對者之間形成了宏大反差。值得關注的是，許多學者在爭論中透露出在何仿以前?茉莉花?的整理和流傳信息。如朱新華提及，早在20世紀20年代早期，趙元任先生留學美國期間，就曾將?鮮花調?配上鋼琴伴奏譜，收入其鋼琴曲?中國民歌主題變奏曲?；1933年上海蓓開唱片公司出版的唱片片號91197也收錄了與此類似的?鮮花調?。韋人先生那么回憶說，20世紀50年代揚州邵伯區(qū)曾組織過規(guī)模宏大的秧號子大賽，搜集到眾多記錄各種號子歌詞的手抄本，

7、?茉莉花?幾乎在所有的抄本中都可能找到。?揚州曲藝志?中也記載說，早在民國期間，近代著名揚州清曲藝人和作曲家鐘培賢在編寫清曲劇目時，就曾根據(jù)民歌整理出?鮮花調?曲牌。而近代都市文化研究者們也提及，20世紀20年代末上海所流行的時代曲中，就有?鮮花調?或寫成?仙花調?、?茉莉花?等，1924年上海百代公司出版的?粵伶秘本名曲大全?中，也收入了?鮮花調?的曲譜。這些信息說明，?茉莉花?的現(xiàn)代發(fā)現(xiàn)、流傳史的線索并不是單一的。在當前通行的關于?茉莉花?之發(fā)現(xiàn)、整理和傳播描繪之外，至少還存在著更早的線索，即以趙元任先生為代表的現(xiàn)代整理與改編。二、?茉莉花?的現(xiàn)代發(fā)現(xiàn)與整理趙元任先生是中國現(xiàn)代音樂學的奠基

8、人之一。五四運動前后，在啟蒙思想的傳播和影響下，中國音樂也面臨著嚴峻的危機和挑戰(zhàn)，承當著啟蒙與救亡的歷史使命。這一時期，中國音樂思潮主要由三種根本觀念構成：一是全面批判和否認中國傳統(tǒng)音樂，主張全盤西化；二是音樂上的國粹主義，力圖復興雅樂保存國粹；三是主張調和中西，既要充分借鑒西方音樂觀念、思想和技法，又要集成和開展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精華，試圖在融匯中西的根底上建立新的中國音樂文化，這一派的代表就是趙元任。趙元任在?新詩歌集?序言中提出了西樂與國樂的概念。他認為中國音樂的開展，應該在根本的法術上是跟世界公共的，又保存了本國的國情跟著者的個性，使聽者可以聽得出而聽了也喜歡，這是中國音樂開展上應取的目的

9、。以此為目的，趙元任不僅從事了大量的理論研究工作，而且深化民間采風，充分借鑒西洋音樂的和聲、曲式、調式等表現(xiàn)技法，整理和改造了一大批中國民歌。?茉莉花?的前身?鮮花調?就是其中之一。1921年至1924年，趙元任赴美國留學期間，在麻省劍橋將?鮮花調?改編為鋼琴伴奏曲，以五線譜的形式記下曲譜和歌詞。其詞曰：好一朵茉莉花，HseetaseetHua。好一朵茉莉花，HseetaseetXianHua！花開哪把花謝滿園里屬著它，Littlefleret，dtellehybideyuaaysfar.啊我有心采花把花來戴，Shean-seresntbutsendssuhaseetbresth.哪吧又怕看花

10、人來罵。Iknitustbethefra-granefalit-tleShianHua.?鮮花?與?鮮花調?原曲調相比，增添了一些加花裝飾，但根本上保持了原來的相貌。從此處所引的歌詞來看，?鮮花?與目前通行的?茉莉花?，也大都是重合的。這不僅說明，早在20世紀早期，中國現(xiàn)代音樂家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茉莉花?，并將它作為中國民族音樂的代表向西方音樂世界展示，而且，其對?茉莉花?的現(xiàn)代加工、改編也已經(jīng)早就開場了。其實，關注到這一經(jīng)典曲目的學者，遠不止趙元任一人。大概在同時，北京大學歌謠研究會的主要發(fā)起人之一劉半農等人，就已經(jīng)搜集、整理了?鮮花調?或?茉莉花?的眾多地方版本和資料。1932年，劉復半農、李

11、家瑞等編著的?中國俗曲總目稿?出版。該書上冊中記錄了一首清代以來就流行于北京的?花鼓子?曲，有詞無曲，其前兩節(jié)歌詞為；好一朵鮮花，好一朵鮮花，花開卸落在我家，本待要不出門兒嚇，陪伴著花睡下。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的花開比不上他，我有心捏朵花兒戴呀，又恐怕看花兒的罵。根據(jù)劉半農的交代，該書在民國十七年1928冬季就開場著手編輯，而相關的資料搜集工作，或許會更早。因為早在1918年，劉半農、錢玄同、沈尹默、沈兼士等人就在北大發(fā)起成立了北京大學歌謠征集處，號召北大教職員工以及各地方學校或教育團體代為搜集自宋代直至當代的歌謠。他們征集歌謠的目的，是要編訊中國近世歌謠匯編?中國近世歌謠選粹?兩

12、部書籍。1920年冬，歌謠征集處改為歌謠研究會，五四新文化先驅周作人、胡適以及顧頡剛等人相繼參加，并于1922年創(chuàng)辦了?歌謠?周刊。按照周作人在?歌謠?周刊?發(fā)刊詞?中的說法，征集歌謠的目的主要有兩個：一是為民俗學研究提供資料；二是從民間文藝中汲取影響，推動新文藝的建立。?歌謠?周刊的內容主要有兩種：一是關于歌謠、方言和民間文化、文藝的評論及研究文章；二是歌謠研究會所征集到的各地歌謠，包括民歌、童謠等。顧頡剛關于孟姜女的研究，就最先發(fā)表在這一刊物上。查閱這一時期的?歌謠?周刊，筆者發(fā)現(xiàn)，早在1923年6月和9月，該刊就曾發(fā)表過兩首題為?茉莉花?的民歌，分別流傳于湖南辰州和廣西地區(qū)。由于記錄者并

13、未整理曲譜，很難斷定這兩首民歌是否為?鮮花調?的變體，然而，從他們皆以茉莉花起興，尤其是廣西民歌中的茉莉花開朵朵香，從中無疑可以看到?鮮花調?的某些影響。事實上，在?歌謠?周刊中，有大量民謠雖然未標明?茉莉花?或?鮮花調?，但均是以茉莉花起興?中國俗曲總目稿?中所記載的?花鼓子?雖然不是由歌謠研究會通過民間征集渠道得來，卻也是編著者在民間文化典籍中發(fā)現(xiàn)、整理出來的。換句話說，?花鼓子?來自民間，傾注著整理者保存、研究民間音樂和民間藝術、文化的自覺，是毋庸置疑的。?總目稿?的編撰者之一李家瑞在1933年出版了?北平俗曲略?一書，其中也收入了?花鼓子?。作者曾描繪其所見的街頭演唱情形：落子館里的打

14、花鼓，即以唱大鼓書的女子扮演。人數(shù)無定，但不得少至一人。大概用一人腰圍短裙，手持蚊帚，作為童子模樣。其他各人，即以其女子本色，手持紙扇，與童子旋轉歌舞，鑼鼓有專人司之在街市上叢人廣眾中所演的打花鼓，普通都是有男有女，一人打鼓，一人打鑼，另一人拉胡琴。演時排成一隊，前走走，后退退這就是說，歌謠研究會對于?花鼓子?，也就是?茉莉花?之前身?鮮花調?的整理和發(fā)現(xiàn)，主要是出于民俗考察的目的?；诖朔N史實，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茉莉花?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就已經(jīng)進入了中國現(xiàn)代學術研究的視野，而并非僅止于默默無聞地在民間傳播、流行。三、?茉莉花?與中國文藝的現(xiàn)代化目前并無資料顯示劉半農?中國俗曲總目

15、稿?中收錄?花鼓子?是受到趙元任改編?鮮花調?的影響。但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曲目，或許更能說明?茉莉花?在中國文藝現(xiàn)代化進程中所具有的不可無視的標示意義，那就是在建立現(xiàn)代中國文化的過程中，如何對待傳統(tǒng)、民間文藝的問題。這一點，還要通過比照才能發(fā)現(xiàn)。1904年，陳獨秀化名三愛，在安徽創(chuàng)辦?安徽俗話報?。他在?安徽俗話報的章程?中說：找些有趣的詩歌詞曲，大家看得快樂起來，拿著琵琶弦子唱唱，倒比?十杯酒?麻城歌?鮮花調?梳妝臺?好聽多了。而趙元任在其?新詩歌集序?中對?鮮花調?的態(tài)度卻是截然相反的：包括音樂材料最多的，還是得推小調，就是中國的民歌。比方說?四季相思?，就是?四季相思?；?湘江

16、浪?，就是?湘江浪?；?鮮花調?，就是?鮮花調?；每個調兒有每個調兒的個性，斷沒有拆散了把它的大意自由的拼湊拼湊用在無限數(shù)的詞上去的。所以只有唱小調才可以真算是唱。對待同一首?鮮花調?，陳獨秀與趙元任表達出了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在陳獨秀看來索然寡味的俗曲小調，到了趙元任眼里，反而是真正有音樂的興趣的鮮活材料！其實，趙元任所說的?鮮花調?流傳中沒有拆散了把它的大意自由拼湊拼湊用在無限數(shù)的詞上去的認識是有偏頗的，?鮮花調?這一曲調，在全國各地的傳播過程中，其歌詞內容可謂千差萬別、豐富多彩，這里暫且不管。眾所周知，陳獨秀是文學革命論的旗手，主張打倒舊文化，建立通俗、明了、切近生活和時代的新文化。?安徽白

17、話報?的創(chuàng)辦就出于這一目的。在?章程?中他就明確地說：這報的主義，是要用頂淺俗的話說，告訴我們安徽人，教大家好通達學問，明白時事，并不是說些無味的白話。所謂頂淺俗的話的本質在于通達學問與明白時事，也就是言之有物、明白曉暢，不脫離生活和社會實際。從這一觀念出發(fā)來看民謠俗曲和小調，它們是長期口耳相傳、世代積淀下來的，自然在內容上比擬保守、傳統(tǒng)，沒有鮮活的時代性和現(xiàn)實指向性。而趙元任之所以認為?鮮花調?有興趣、活力，代表了中國文藝方向的曲調，是站在民族性和世界性相統(tǒng)一的立場上做出的判斷趙元任認為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前景在于一方面從民間音樂中發(fā)現(xiàn)資源、汲取活力，另一方面借鑒西方音樂在表現(xiàn)技法上的普遍性，以期

18、創(chuàng)造出既符合世界潮流，又能表達民族特色的中國新音樂。這是從音樂、文藝本身開展的立場做出的判斷。由此可見，?鮮花調?，也就是?茉莉花?的前身，之所以被現(xiàn)代文藝、學術所發(fā)現(xiàn)，并不是偶爾的，而是與中國文藝的現(xiàn)代化進程親密相關的。劉半農和歌謠研究會的其他成員之所以注意到?花鼓子?，也是出于這一動機。周作人在?歌謠?周刊的?發(fā)刊詞?中說得非常明確：聚集歌謠的目的共有兩種，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歌謠是民俗學上的一種重要的資料。我們把它輯錄起來，以備專門的研究；這是第一個目的從這學術的資料之中，再由文藝批評的目光加以選擇，編成一部國民心聲的選集。意大利的衛(wèi)太爾曾說根據(jù)在這些歌謠之上，根據(jù)在人民的真情感之上，

19、一種新的民族的詩也許能產生出來。所以這種工作不僅是在表彰如今隱藏著的光芒，還在引起當來的民族的詩的開展；這是第二個目的。在這里，民謠不僅被作為中國文藝史的資料加以對待，而且被視為現(xiàn)代新文藝、民族的詩的文化資源。在劉半農、胡適、趙元任等人創(chuàng)作的新詩中，我們常?？梢钥吹矫窀杳裰{的影子，其原因就在于他們把后者視為可以引領當來的民族的詩的開展的源頭活水。前文從?歌謠?周刊中發(fā)現(xiàn)的幾首以?茉莉花?為題的民歌，無疑就是這一源頭活水的有機組成局部。從?茉莉花?在當代文化開展中所顯示出的愈加強勁的文化感召力來看，向民間學習、從民間和通俗文藝中汲取資源無疑是有效的。然而，在當時，卻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對。其中就包括很多承受了西方天才論的精英藝術觀念的文藝理論家和批評家。如李長之在?歌謠是什么?一文中說：我們指為民間創(chuàng)造的東西，即是有意無意間意味是集團的東西了，其實沒有這末回事的，這只是新士大夫們的一種幻覺而已在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