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伊朗”與“波斯”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

論“伊朗”與“波斯”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內(nèi)容提要“伊朗”與“波斯”是一對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的概念，就詞源、語言、歷史、文化等而言，兩者有不同的內(nèi)涵與嚴格的區(qū)別；同時，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和某些場合下，兩者的內(nèi)涵又基本相同，甚至可以互相代替。一般而言，“伊朗”的范疇大于“波斯”。關(guān)鍵詞 伊朗 波斯2004年筆者在德黑蘭大學(xué)訪問學(xué)習(xí)時發(fā)現(xiàn)， 該校人文學(xué)院既有“波斯語言文學(xué)系” ，也有“伊朗語言文學(xué)系” ；北京大學(xué)東語系張鴻年先生出版了《波斯文學(xué)史》 (北京，昆侖出版社，2003年)，而伊朗駐中國大使館前文化參贊阿里?穆罕默德?薩貝基主編的同類著作卻名為《伊朗當(dāng)代文學(xué)》(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年)；葉奕良先生翻譯出版了伊朗歷史學(xué)家阿寶斯?艾克巴爾?奧希梯揚尼的名著《伊朗通史》(北京，經(jīng)濟日報出版社，1997年)，而在西方，也有學(xué)者將“伊朗史”稱為“波斯史”，例如，1815年馬爾科姆(J.Malcolm)在倫敦出版了《波斯史》(TheHistvryofPersia)，1951年塞克斯(P.sykes)在倫敦出版了《波斯史》(AHistoryofPersia)。顯而易見，“伊朗”與“波斯”的概念和范疇是不一樣的。本文旨在初步探討兩者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并對這兩個概念重疊和交叉的內(nèi)涵加以梳理。從詞源上看，“伊朗”(Irail)來源于“雅利安” (Aryan)，而“波斯”(Persia)來源于地名“法爾斯” (Ffirs)。根據(jù)伊朗的神話傳說和古籍，伊朗人源于雅利安人，伊朗語族阿維斯陀語稱伊朗人為阿伊利亞人 (Airiya)，古波斯語稱伊朗人為阿利亞人(Ariya)。隨著語言的變化，帕提亞時期的巴列維語稱伊朗人為雅利安人 (Aryan)。到薩珊王朝(也作薩桑王朝，公元224―651年)時期巴列維語便將“伊朗”簡化為“Ir”或“Er”，當(dāng)用它來表示民族群體時需要加上詞綴“ an”，于是就變成了“Iran”或“Eran”。伊朗本土稱為“伊朗沙赫爾”(Iranshahr)?！耙晾省边@一名稱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了。這就是今天“伊朗”的來源。公元前4000年代，以黑海北部為中心，在西起中歐、東到中亞北部的歐亞大草原上(印歐語系部落的發(fā)祥地，一說為中歐東部遼闊的森林地帶和多瑙河流域)，生活著屬于印歐語系的印歐人部落共同體，他們大多數(shù)是游牧部落，少數(shù)是定居的農(nóng)耕部落。公元前3000年代，印歐人進入青銅時代，其部落共同體逐漸發(fā)生分化。約公元前3000年代末，大概是由于人口增加和氣候干旱的壓力，印歐人開始向四面八方遷徙，其中進入中亞、西亞和南亞廣大地區(qū)的印歐人被稱為“印度一伊朗人”，他們自稱“雅利安人”(意為“高貴的人”，其本義為“農(nóng)夫”，后引申為“貴族”，表明雅利安人起初以農(nóng)為本、以農(nóng)為貴)。雅利安人的遷徙具有時間長、范圍廣、影響大、分批、以和平方式為主的特點。根據(jù)種族、語言和考古三方面的分析，雅利安人于公元前2000年代初就進入了中亞南部的廣大地區(qū)，使這里成為他們的第二故鄉(xiāng)，形成了具有雅利安特色的文化，并以此為基地，又一次次地向外遷徙，歷時千年以上。其中南遷的雅利安人進入印度，稱為南雅利安人，即講吠陀梵語的印度雅利安人；其他雅利安人都屬于伊朗雅利安語的不同分支，即伊朗語族。大流士一世(公元前522～前486年在位)在《納克希?魯斯坦姆銘文Na》中自稱為“阿利亞人”(Ariya)。據(jù)伊朗神話傳說，伊朗人(即雅利安人)的發(fā)源地是“Airyanemvaejo”(阿維斯陀語，在巴列維語中為“Eranvij”)，那是一個屬于高山嚴寒地帶、一年中只有兩個月夏天而有十個月冬天的地方。這個伊朗人的家園究竟在什么地方，至今眾說紛紜。主要有兩種說法：一說是高加索，一說是中亞。因為伊朗部落可能是從歐洲大草原經(jīng)過高加索地區(qū)進入伊朗，或者是先進入中亞，然后再由當(dāng)?shù)剡M入伊朗高原，或者是同時從高加索和河中地區(qū)進入伊朗。在伊斯蘭征服前的伊朗薩珊王朝，自稱為古波斯帝國的繼承者，其開國之君為阿達希爾(公元224―240年在位)，其子沙普爾一世(公元240～270年在位)在“查爾杜士特的克爾白”的刻石銘文中稱阿達希爾為“伊朗之王”，自稱為“伊朗與非伊朗之王”?？梢?，“伊朗”這一概念有時也指“波斯”?！安ㄋ埂币辉~來源于拉丁語，由伊朗西南波斯灣岸邊的法爾斯之名轉(zhuǎn)化而成。根據(jù) 1996年伊朗人口普查資料，法爾斯省的面積為121825平方公里，全省人口為3817036人，省會設(shè)拉子的人口為1053025人。顯然，歷史上的法爾斯大于今天的法爾斯省。由于中古波斯語中“F”與“P”兩音通假，“Fars”自然也可以讀成“Pars”，寫法幾乎一樣。伊朗人所稱的“波斯人”(Farsi)專指法爾斯地區(qū)的人。居魯士一世(公元前640一前600年)創(chuàng)建古波斯帝國之后，這個帝國就被希臘人稱為“Persia”，這就是“波斯”的來歷。波斯人從此就不是“Farsi”或“Parsi”了，而是“Persian”。波斯帝國是世界歷史上第一個地跨歐、亞、非的大帝國，其疆域西北達巴爾干半島的多瑙河，西南到非洲的尼羅河，東北自錫爾河以南，東南至印度河流域，面積約為500萬平方公里。國王大流士一世曾下令開鑿從紅海至尼羅河之間的運河，目的是把印度洋與地中海連接起來。當(dāng)年選定的該運河位于紅海頂端的工程點，至今仍留有五塊紅色花崗巖，巖石上刻著： “我是波斯人，我從波斯出發(fā)，奪取了埃及。我下令開鑿此河，以便從埃及境內(nèi)的皮拉衛(wèi)河(尼羅河)通向波斯這邊的海洋。此河依我之命令開通之后，船只即可由埃及直達波斯。”由此可見，“波斯”是地區(qū)和民族的名稱。因為波斯人建立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大帝國，古希臘人稱之為“波斯帝國”。張鴻年先生在《波斯文學(xué)史》中稱伊朗薩珊王朝為波斯帝國，筆者認為應(yīng)該稱之為新波斯帝國，以區(qū)別于阿契美尼德王朝時的波斯帝國。中國古代歷史典籍也稱之為波斯，例如，在《周書》中就有《波斯傳》?？傊瑥哪菚r開始，古代外國人稱伊朗為波斯。由此可以看出，“伊朗”和“波斯”的來源截然不同，最初的指向也完全是兩回事。 “伊朗”從來不是指波斯人創(chuàng)建的帝國，伊朗歷史上歷代王朝各有其名， 它們是米底王朝、阿契美尼德王朝、希臘塞琉古王朝、安息王朝、薩珊王朝、伊爾汗王朝、帖木兒王朝、薩法維王朝、愷力口王朝、巴列維王朝等。在民族學(xué)上，“伊朗人”并不專指或等同于“波斯人”，而是指包括波斯人在內(nèi)的中亞、西亞地區(qū)的古代民族，因此民族學(xué)中出現(xiàn)了東伊朗人、西伊朗人、中亞伊朗人、南伊朗人、北伊朗人五個不同概念和范疇。其中，西伊朗人是米底人、波斯人和安息人的祖先；中亞伊朗人的語言為粟特語、花剌子模語和阿維斯陀語；使用阿維斯陀語的伊朗人后來沿著伊朗、阿富汗邊界南遷，可稱之為南伊朗人，他們對瑣羅亞斯德教(中國人通常稱其為拜火教、祆教 )的形成和發(fā)展起了重要作用；早先仍留在黑海和里海以北的雅利安人也屬伊朗語族，被稱為北伊朗人，主要有西徐亞人和塞人，西梅里亞人和馬薩革泰人都與他們有關(guān)；約公元前 1000年中期，進人 中國新疆南部塔里木盆地的塞人可以稱為東伊朗人，他們的語言屬伊朗語族東伊朗語支的和田塞語、焉耆語和龜茲語。雖然波斯人也自稱是雅利安人，但其體貌和民俗習(xí)慣與東部伊朗族人差別很大，波斯人的很多文化特征也明顯有別于東部伊朗人的特點，因為位置毗鄰和交往頻繁，波斯人身受來自阿拉伯半島和兩河流域的閃米特人(也稱塞姆人)文化影響，更接近于閃米特人的文化特征。因此，波斯人在文化上兼有伊朗人和閃米特人的特色。從語言上講，東、西伊朗語族存在重大差別。波斯語從古波斯語開始至今，其元音音素只有a、e、o、aa、i、u六個，僅有幾個復(fù)合元音，如au或ou等，實際的發(fā)音部位只有三個。古波斯(公元前550～前331年)語屬于印歐語系印度伊朗語族伊朗語支的西南方言。波斯語中的元音特征卻與閃一含語系的阿拉伯語、希伯來語完全一致。波斯語與閃一含語系關(guān)系密切，波斯人與閃米特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地理位置上的比鄰而居和相互征服與掠奪使彼此間的語言、文化交往成為可能。早在波斯帝國時期，波斯人就在巴比倫人楔形文字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了古波斯楔形文字，并進一步把楔形文字符號簡化為36個字母(3個元音、33個輔音)，后來又增加了幾個表意符號。因此，古波斯文實際上是一種不徹底的字母文字?，F(xiàn)存最早的古波斯文是公元前 7世紀的阿里阿拉姆涅斯金版銘文，最長的銘文則是記錄大流士一世赫赫戰(zhàn)功的貝希斯敦銘文。古波斯文的使用范圍很窄，僅在宮廷中用于發(fā)布國王的詔令和記載匡 l家大事。阿拉米語是波斯帝國的國際語言，埃及語、阿卡德語、希臘語、古希伯來語和埃蘭語同時也是帝國中央和行省交往時使用的語言。公元前年，隨著波斯帝國的滅亡，古波斯文也隨之被棄用。古波斯語的楔形文字只在伊朗西部有所發(fā)現(xiàn)，在埃及、伊朗中部和東部都沒有發(fā)現(xiàn)楔形文字的遺跡。而東部伊朗語言，如阿維斯陀語，其元音音素十分豐富，與梵語、吐火羅語甚至于漢藏語系語言的元音相近。東、西伊朗語族語言的這一差別一直使古典語言學(xué)家們感到困惑。在東部流行的阿維斯陀語是書寫瑣羅亞斯德教古經(jīng)《阿維斯陀》 (也稱《東方圣書》或《波斯古經(jīng)》)的語言，因而得名，這種語言近似印度梵語。這也足以證明伊朗與古代印度在文化上有共同的淵源。在安息王朝時期 (公元前247年～公元 226年)，上述兩種語言都已衰落，代之以伊朗中古波斯 (公元前250～公元年)語，即巴列維語。安息王朝時期的巴列維語被稱為北巴列維語，該語有25個字母，同一個字母發(fā)不同的音。薩珊王朝時期的巴列維語被稱為南巴列維語。巴列維語文獻在伊朗各地甚至在中國境內(nèi)都有發(fā)現(xiàn)。而近代波斯語為達里波斯語，該語言有32個字母，其中有28個字母為阿拉伯語字母，另外4個字母也是在4個阿拉伯字母的基礎(chǔ)上改革而來的。達里波斯語在字母、語法和詞匯上與阿拉伯語有著深厚而廣泛的聯(lián)系。關(guān)于達里波斯語的起源在學(xué)術(shù)界有兩種說法：西部說和東部說。西部說主張該語言起源于伊朗西部法爾斯地區(qū)，東部說主張它起源于東方霍拉桑地區(qū)?！斑_里”意為“宮廷的”。一般認為阿拉伯人入侵后，伊朗薩珊王朝末代國王耶茲德卡爾德三世逃至霍拉桑，在霍拉桑的宮廷即使用這種語言，因而稱為達里波斯語。基于上述情況，可以認為達里波斯語的故鄉(xiāng)是西部法爾斯地區(qū)，但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則興起于東部霍拉桑地區(qū)。達里波斯語是伊朗、塔吉克斯坦的通用語，也是阿富汗的兩種通用語之一。在歷史上，達里波斯語曾通行于中亞、西亞和印度北方等廣大地區(qū)。達里波斯語文學(xué)是一種高度發(fā)達的東方文學(xué)，是具有世界影響的波斯文明的集中體現(xiàn)。我們還可從《列王紀》一書來認識“伊朗”這個概念。這是一部關(guān)于伊朗民族的英雄史詩，由菲爾多西(公元940～1020年)寫就。這部偉大的文學(xué)作品反映了主要的歷史事實，但它并不是史書。其主要內(nèi)容是伊朗自開天辟地以來至阿拉伯人入侵伊朗高原時期的神話傳說、英雄傳奇和歷史故事，主要故事發(fā)生在伊朗東部，對伊朗西部的高度文明如埃蘭、米底亞、亞述等沒有提及，但對薩珊王朝卻有記載。薩珊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后裔，他隱瞞身份，為伊斯泰赫王帕佩克牧羊。帕佩克曾得一夢，因而得知薩珊之子日后將君臨世界，于是將女兒許配給薩珊，生子阿達希爾。菲爾多西在《列王紀》中塑造的一系列婦女形象身上反映出作者的泛伊朗民族主義情緒。他筆下愛情故事中的女性幾乎都是外族人。她們一旦與伊朗人結(jié)合后，就一心一意地忠于丈夫，實際上也就是忠于伊朗，全力維護伊朗利益。 作者在《列王紀》中寫道：“我只能為伊朗人而空自流淚，見薩珊王朝的境遇如煎五內(nèi)。多么可惜，輝煌的王冠和王位，多么可惜，往日的尊榮與高貴。今后我們將敗在阿拉伯人手中，日月流逝給我們帶來的只有哭痛?！憋@而易見，《列王紀》反映的是伊朗民族的神話和歷史，主要是“東伊朗人’’的神話和歷史。但“伊朗”的概念包括了“東伊朗”和“西伊朗”。可見，“伊朗”這一稱謂具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多變的內(nèi)涵。1933年1月，希特勒成為德國總理，1934年8月2日在興登堡總統(tǒng)去世之后自稱為元首。他在德國鼓吹“雅利安人種優(yōu)越論”。在柏林的伊朗公使館外交官深受這一論調(diào)的影響，就向伊朗外交部建議，既然伊朗被認為是雅利安人的搖籃和最初的家園，那么國名應(yīng)從“波斯”改為“伊朗”。禮薩?汗國王(1921―1941年掌握伊朗的實際政權(quán)，1925年建立巴列維王朝)接受這一建議，在1934年的年終向國際社會宣布，從1935年1月開始國家的正式名稱由“波斯”改稱“伊朗”。國名改動不僅把伊朗的文明史向前延伸了，而且也顯示了所謂的民族“優(yōu)越感”和“自豪感”。這充分體現(xiàn)了伊朗民族主義者們的內(nèi)心夢想和感情。從此，“伊朗”成為現(xiàn)代國際社會一個主權(quán)國家的名稱，“伊朗”也成為一個國族概念。因此，嚴格地講，“伊朗”與“波斯”是不同的概念，具有不同的范疇。歷史上沒有“伊朗帝國”，只有“波斯帝國”。從語言學(xué)上講，沒有“伊朗語”，只有“波斯語”；沒有“波斯語族”，只有“伊朗語族”，伊朗語族還分為“東伊朗語族”和“西伊朗語族”。就人種學(xué)和文化人類學(xué)而言，“伊朗人”在歷史上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