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研究：文學吟誦與詩人杜甫

文學吟誦與詩人杜甫傳統(tǒng)的文學吟誦，呈現(xiàn)三大特征：按照不同文體自身的要求吟誦，文有文的規(guī)則，詩有詩的規(guī)律，讀法本來就是依據(jù)不同文體特點和實用要求來確定的；調(diào)由心生，表達心聲流露真情的“言”是“文學”吟誦的依憑，它要求依字行腔，按義體情，聲情一體，抵制過度的“樂音”化和單純迎合美聽的傾向；重視文學吟誦原本的“教化”與審美的功用，尤其強調(diào)通過吟誦養(yǎng)性修身，改變或重塑自然性情，重新面對家庭和社會生活。中國傳統(tǒng)的詩的歷史表明，文學吟誦乃是伴隨著近體律詩的成熟而成熟起來的。當最好的近體詩人出現(xiàn)時，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吟誦才得以誕生。杜甫是公認的唐代最好的律詩作者，他不僅“吟”出了人間最好的律詩，同時也給后人提供了一把量尺，幫助我們從良莠不齊的詩歌遺產(chǎn)當中，選擇出最好的詩來承傳文學的吟誦。然而，杜甫絕不會僅僅因其律詩的成就卓絕就能站上傳統(tǒng)文學吟誦典范詩人的高位，這只能歸結于杜詩與《詩》教文化傳統(tǒng)的對接和傳承。朱東潤先生曾精辟地指出：“吾嘗讀杜詩，觀其想象之豐富，不如李白，措語之工麗，不如李商隱，即論實大聲宏，群推為盛唐詩之特征者，亦不能勝王維、岑參等同時諸人，然而巍然為詩壇之宗主，千載而下，終不敢置一辭者，則其性情之真摯、為獨得《詩》三百五篇之遺則故也?！痹娝嚍榇?，詩教為高。因為杜詩“性情之真摯”，才使其“獨得”《詩》教文化的“真?zhèn)鳌?。從中國詩史上來看，最先大力揭示杜詩與《詩》教精神之根脈聯(lián)系的當是宋人。宋代的江西詩派有所謂“一祖三宗”之說，認杜甫為“詩祖”，將仿效學習的重點放在杜詩的“聲調(diào)格律”上，顯然，這有違《詩》教傳統(tǒng)。當這種偏重形式的詩學之路愈走愈遠之際，本于《詩》教傳統(tǒng)的批評便必然地發(fā)生了。南宋的張戒在《歲寒堂詩話》里明確地宣稱：“杜子美、李太白，才氣雖不相上下，而子美獨得圣人刪詩之本旨，與三百五篇無異，此則太白所無也?！薄岸怕伞敝猿蔀槲膶W吟誦成熟的標志，成為最具傳統(tǒng)文化魅力的典范，從吟誦的實踐以及杜詩自身來說，主要原因在于杜甫的“吟”呈現(xiàn)了“作詩”“改詩”“賞詩”的全過程，展示了融三者為一體的詩意的人生狀態(tài)。請看杜甫詩句中“吟”的所指義?！昂蜗抟猩侥荆髟娗锶~黃”，是說面對滿山的秋葉吟詩，觸景生情，因情賦詩，賞景與吟詩同步；“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強調(diào)令別人激賞的佳句都是在苦吟中得到的；“賦詩新句穩(wěn)，不覺自長吟”，說在吟詠當中修改詩的情形，此處的“長吟”，即邊吟詠，邊琢磨，都是為了讓詩的聲律更加妥帖；“我有新詩何處吟，草堂自此無顏色”，說的是詩成之后的賞讀?！疤找毙造`存底物？新詩改罷自長吟。孰知二謝將能事，頗學陰何苦用心?！痹谶@首詩中，杜甫言明了吟詩所體驗到內(nèi)心快樂。其中的第二句承繼了千年以上漢儒說詩的話頭，即“吟詠情性”，將詩人吟詩的生命體驗，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詩”原來是一種陶冶性靈的好東西。它能讓一個人借助“自長吟”來體驗生活的樂趣，并在渾然不覺中提升了自己的精神境界。在孔子時代，原始儒家的學問本來就是有關人生的學問，且充滿了實踐意味?！墩撜Z》說：“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逼渲?，“志于道”為求真，“據(jù)于德”“依于仁”為求善，“游于藝”則是求美。可以說杜甫一生吟詩，最生動地體現(xiàn)了一位古代儒者的人生所依和所求。同時，杜甫的吟詩生活，包括對詩藝的精求，以“吟詩”為樂的人生態(tài)度和實踐等，對后人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杜甫逝世后中晚唐的詩壇就形成了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苦吟”詩派。如果說在初盛唐的時代里，一般文人熱衷吟詩包含著求取功名利祿的考慮，那么，到了中晚唐及其以后，“吟詩”開始轉變成為一種文人內(nèi)心需求之事。對于文人來說，“吟詩”是一種身份性的文化活動，但具體到個人，尤其是身處仕途環(huán)境惡劣之際，“吟詩”便成了能讓文人內(nèi)心安寧的生命托付。孟郊曾云：“夜學曉未休，苦吟鬼神愁。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為仇?！币浴巴魄谩敝馁Z島則感慨說出：“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薄翱嘁鳌痹臼侵笇υ姼枵Z言的刻苦錘煉，精益求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