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載體論(上-2)

語

言

的

層

次語音語義語象語蘊海棠蘇軾

東風(fēng)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語

音音韻的和諧流暢，不僅能夠悅耳、悅心，還是語義的一種“回聲”，它是實實在在的誘導(dǎo)性、規(guī)范性的審美性信息，有著重要的表情達意功能。語音：聲韻、節(jié)奏、語調(diào)劉大櫆《論文偶記》：“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音節(jié)者，文稍粗處也；字句者，文之最粗處也。然論文而至于字句，則文之能事盡矣。蓋音節(jié)者，神氣之跡也；字句者，音節(jié)之矩也。神氣不可見，于音節(jié)見之，音節(jié)無可準，以字句準之?！币ω尽豆盼霓o類篡》：“凡文體類十三，而所以為文者八，曰神、理、氣、味、格、律、聲、色。神、理、氣、味者，文之精也；格，律、聲、色者，文之粗也。然茍舍其粗，則精者胡以寓意焉。學(xué)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終而御其精者而遺其粗者?！崩钯棥斗贂罚骸吧w聲色之來，發(fā)乎情性，由乎自然……故性格清徹者音調(diào)自然宣暢，性格舒緩者音調(diào)自然疏緩，曠達者自然浩蕩，雄邁者自然壯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絕。有是格，便有是調(diào)，皆性情自然之謂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聲韻：通過漢字之間聲母與韻母潤飾和協(xié)調(diào)而形成的一種語言美。雙聲、疊韻、疊音、疊字、平仄、押韻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fā)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jié)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只青樁（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

。（汪曾祺《受戒》）語調(diào)：通過話語語氣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于文章內(nèi)容的一種情調(diào)，是語氣與情調(diào)的有機統(tǒng)一。許多年之后，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來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馬爾克斯《百年孤獨》）我從北地向東南旅行，繞道訪了我的家鄉(xiāng)，就到了S城。這城離我的故鄉(xiāng)不過三十里，坐了小船，小半天可到，我曾在這里的學(xué)校里當過一年教員。深冬雪后，風(fēng)景凄清，懶散和懷舊的心緒聯(lián)結(jié)起來，我竟暫寓在S城的洛斯旅館里了；這旅館是先前所沒有的。城圈本不大，尋訪了幾個本來以為可以會見的舊同事，一個也不在，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經(jīng)過學(xué)校的門口，也改換了名稱和模樣，于我很生疏。不到兩個時辰，我的意興早已索然，頗悔此來為多事了。（魯迅《在酒樓上》）我離開仙臺之后，就多年沒有照過相，又因為狀況也無聊，說起來無非使他失望，便連信也怕敢寫了。經(jīng)過的年月一多，話更無從說起，所以雖然有時想寫信，卻又難以下筆，這樣的一直到現(xiàn)在，竟沒有寄過一封信和一張照片。從他那一面看起來，是一去之后，杳無消息了。

（魯迅《藤野先生》）節(jié)奏：文章語言有規(guī)律的交替及在時間上結(jié)合的一定的秩序。劉大櫆《論文偶記》：“文章最要節(jié)奏，譬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聲窈渺處。”朱光潛《詩論》：“節(jié)奏是聲音在大致相等的時間段落里所生的起伏?！卞X谷融《論節(jié)奏》：“中國文學(xué)的音節(jié)，基于平仄與聲韻者少，基于停頓與句子之長短者多。”“過了一個湖。好大一個湖！”“過了好大一個湖！”“接生耽誤不得，這是兩條人命的事?！薄敖由莾蓷l人命的事，耽誤不得?！毙〔萃低档貜耐晾镢@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fēng)輕悄悄的，草綿軟軟的。（朱自清《春》）語

義語義是寫作語言的意義單元，是由字音及高一級組合所傳達的意義組織，是寫作語言的核心層面。語義有線性與面性、客觀與主觀之分。線性與面性：線性語言是高度清晰的，傳達的信息是單一的，不存在任何歧義；面性語言往往話里有話，具有多重含義。

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jié)，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結(jié)隊的“清國留學(xué)生”的速成班，頭頂上盤著大辮子，頂?shù)脤W(xué)生制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fā)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實在標致極了。（魯迅《藤野先生》）

客觀與主觀：客觀話語重在對客觀事物的準確描摹，語言是規(guī)范化的；主觀話語重在傳達作者的主觀感受，突破常規(guī)。弦樂隊像一群昏天黑地撲過來的幽靈一樣語無倫次地呻吟著。大提琴突然悲哀地反復(fù)唱起一句古老的歌謠，質(zhì)樸得無與倫比，哀傷得如泣如訴，把剛才人們聽到森森作品引起的激動全扭成了一種歪七歪八的痛苦。好像大提琴這個魔鬼正緊抱泥土翻來滾去，把聽眾攪得神智不安。（劉索拉《你別無選擇》）語

象語象：語義可以喚起的相應(yīng)的圖像。語象并不只屬于文學(xué)作品，但在非文學(xué)性的實用文中，語象的鮮明程度與文學(xué)作品不同。實用文的語象不是以美感為目的，美感服從于其實用目的，為的是說明問題、提供信息，通常被納入文章的邏輯結(jié)構(gòu)，不會融合成審美世界。原來的貨幣所有者，現(xiàn)今變成了資本家，他昂首走在前頭；勞動力的所有者，跟在他的后頭。一個笑瞇瞇，雄赳赳，專心于事業(yè)；別一個卻是畏縮不前，好像是把自己的皮運到市場去，沒有什么期待，只期待著刮似的?！保R克思《資本論》）語

蘊語蘊：又稱意蘊，是就文學(xué)作品而言的。語蘊不僅包含主題，還體現(xiàn)一定歷史內(nèi)容、哲學(xué)意味、審美追求、創(chuàng)作個性等。部分來自于理性概括，更多地含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性因素。文學(xué)語言側(cè)重于語言符號的表現(xiàn)功能，更具心理蘊含性。黑格爾《美學(xué)》：“意蘊總是比直接顯現(xiàn)的形象更為深遠的一種東西。”劉勰《文心雕龍》：“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fù)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p>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皢韬簦∴嫖?！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蘇軾《后赤壁賦》）語

言

風(fēng)

格一、質(zhì)樸美與絢麗美二、洗練美與縝密美三、典雅美與通俗美四、含蓄美與直白美五、莊重美與風(fēng)趣美六、剛健美與柔婉美質(zhì)

樸

美

與

絢

麗

美質(zhì)樸美：洗盡鉛華，本色之美。絢麗美：華詞麗句，富麗堂皇。唧唧復(fù)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f里赴戎機，關(guān)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木蘭詩》）洗

練

美

與

縝

密

美洗練美：長話短說，字約意豐?？b密美：精密細膩，全面周到。劉勰《文心雕龍》：“句有可削，足見其疏；字不得減，乃知其密?！眲⒅骸妒吠ā罚骸拔募s而事豐，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劉大櫆《論文偶記》：“文貴簡。凡文筆老則簡，意真則簡，辭切則簡，味淡則簡，氣蘊則簡，品貴則簡，故簡為文章盡境。”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兹笘|南飛，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啾＞葹楦?，守節(jié)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qū)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p>

勿復(fù)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yǎng)卒大恩；仍更被驅(qū)遣，何言復(fù)來還！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fù)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遺施，于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孔雀東南飛》）典

雅

美

與

通

俗

美典雅美：用書面語甚至文言，顯出高雅之致、含英咀華之功。通俗美：日常生活用語，一看就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屋子里攏著爐火，

老爺吩咐開窗買水果，

說“天氣不冷火太熱，

別任它烤壞了我”。

屋子外躺著一個叫花子，

咬緊了牙齒對著北風(fēng)喊“要死”！

可憐屋里與屋外，

相隔只有一層薄紙！

（劉半農(nóng)《相隔一層紙》）

含

蓄

美

與

直

白

美含蓄美：含而不露，引而不發(fā)，意則期多，字唯求少。直白美：直陳其事，明明白白。待月西廂下,

迎風(fēng)戶半開。拂墻花影動,

疑似玉人來。

（元稹《鶯鶯傳》）莊

重

美

與

風(fēng)

趣

美莊重美：語氣沉穩(wěn)，句速持中，給人端莊穩(wěn)重之感。風(fēng)趣美：語多機智幽默，句式靈活多變，用詞生動活潑。

“不過，你是個實心眼兒的好人！”他說時泛出同情的微笑，“你不會認識我，雖然你上過我的當。你受我引誘時，你只知道我是可愛的女人、可親信的朋友，甚至是可追求的理想，你沒有看出是我。只有拒絕我引誘的人，像耶穌基督，才知道我是誰。今天呢，我們也算有緣。有人家做齋事，打醮祭鬼，請我去坐首席，應(yīng)酬了半個晚上，多喝了幾杯酒，醉眼迷離，想回到我的黑暗的寓處，不料錯走進了你的屋子。內(nèi)地的電燈實在太糟了！你房里竟黑洞洞跟敝處地獄一樣！不過還比我那兒冷；我那兒一天到晚生著硫磺火，你這里當然做不到——聽說碳價又漲了?！?/p>

他不等我講完就回答說：“是的，有時我也現(xiàn)牛相。這當然還是一種象征。牛慣做犧牲，可以顯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并且，世人好吹牛，而牛決不能自己吹自己，至少生理構(gòu)造不允許它那樣做，所以我的牛形正是謙遜的表現(xiàn)。我不比你們文人學(xué)者會假客氣。有種人神氣活現(xiàn)，你對他恭維，他不推卻地接受，好像你還他的債，他只恨你沒有附繳利錢。另外一種假作謙虛，人家贊美，他滿口說慚愧不敢當，好象上司納賄，嫌數(shù)量太少，原璧退還，好等下屬加倍再送。不管債主也好，上司也好，他們終相信世界上還有值得稱贊的好人，至少就是他們自己。我的謙虛總是頂徹底的，我覺得自己就無可驕傲，無可贊美，何況其他的人！”

（《魔鬼夜訪錢鐘書先生》）剛

健

美

與

柔

婉

美剛健美：語言鏗鏘有力，多用排比、鋪陳，內(nèi)容充實，感情充沛。柔婉美：語調(diào)纏綿，語意回環(huán)反復(fù)。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喜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zhí)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學(xué)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執(zhí)鐵板，唱大江東去?！惫珵橹^倒?！?/p>

（俞文豹《吹劍續(xù)錄》）文

采文采：經(jīng)過修飾、富于美感的書面語言。一、詞匯豐富二、語言形象三、巧于形容四、句式富于變化夜幕垂垂地下來時，大小船上都點起燈火。從兩重玻璃里映出那輻射著的黃黃的散光，反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透過這煙靄，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縷縷的明漪。在這薄靄和微漪里，聽著那悠然的間歇的槳聲，誰能不被引入他的美夢去呢？只愁夢太多了，這些大小船兒如何載得起呀？我們這時模模糊糊的談著明末的秦淮河的艷跡，如《桃花扇》及《板橋雜記》里所載的。我們真神往了。我們仿佛親見那時華燈映水，畫舫凌波的光景了。（朱自清《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窗?，山上的矮松越發(fā)的青黑，樹尖上頂著一髻兒白花，好像日本看護婦。山尖全白了，給藍天鑲上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這樣，一道兒白，一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一件帶水紋的花衣；看著看著，這件花衣好像被風(fēng)兒吹動，叫你希望看見一點更美的山的肌膚。等到快日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

（老舍《濟南的冬天》）語

言

的

形

式

美一、語音上的和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