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睜著眼睛睡覺的女孩美文摘抄

一個睜著眼睛睡覺的女孩美文摘抄

好多年了，我還記得她的名字：方紫英。

方紫英是我的同學。那時，我還在一所鄉(xiāng)村中學里做英語代課老師。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一向兇神惡煞的校長突然變幻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消失在我的眼前。立刻，我全身緊急。由于以往的閱歷告知我，他的這種奇怪的笑對我來說通常都不是獎賞。果不其然！他用他那破鑼似的聲音對我說，小李老師，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談談。我說，談吧！他說，跟我來！于是，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來到了一間用三合紙板隔成的小房。那是他的寢室，一個很像說夢話的地方。他讓我坐到他的床上。這讓我有些感動。由于他的床上鋪有一張潔白的床單。我們的談話正式開頭。校長這次說話最終沒有繞圈子，而是非常的開門見山，小李老師，開學一星期了，初一（一）班始終還沒有班主任，經(jīng)校委會反復討論，打算讓你當這個班的班主任。我們知道，你剛從一中高中畢業(yè)出來，自己還是一個孩子。但你總不能老是孩子吧？為了讓你更快地成長起來，不，而是成熟起來，學校打算給你這樣一個機會。我一頭霧水。我抬起眼皮偷偷地瞥了他一眼，沒想到校長此刻滿臉的虛情假意，連我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也能一眼看穿。我忙說，校長，我太年輕了，您還是讓其他老師擔當吧！校長見我?；^，他那張早已變成豬肝色的雞公臉馬上沉了下來，破鑼聲音很有力度地從他那不太粗的喉管里迸了出來：你是代課老師。你都不吃這個苦誰還去吃這個苦？嗯？我一聽就來氣了。代課老師怎么啦？代課老師就不是人啦？哼，聽人說你年輕的時候也當過代課老師呢！不過，這些話我沒敢說出來，只是在心里偷偷地說，怕有聲音呢。但我堅持說，校長，我不想當這個班主任。說完，只見校長的雞公臉一點點地由紫色漸漸變成了黑色，然后，用他那嗓子眼冒煙似的破鑼聲音咆哮起來：今日，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吧，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假如你真不想當，那就兩個“山”字一摞，請出！給我卷鋪蓋走人?。?/p>

我再沒有說話。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我在流淚中屈服了。校長見我哭了，就趁熱打鐵，兇狠地追問道，你究竟當不當班主任？我只好把牙齒一咬說：校長，我當！其實，我咬牙的時候就在心里罵他了。不過，他無論如何都是不會知道的。就這樣，十八歲的我成了初一（一）班的班主任。

方紫英就是這個班的班長，是我熟悉的第一個同學。

她十四歲，身材很苗條，也很高挑。由于她跟我站在一起講話的時候，我平視她，她也平視我。她的眼睛很漂亮，圓溜溜的，直轉?，F(xiàn)在想來，那才真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呢，可水靈了。在課堂上，我只要看一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底下同學的聽講狀況。假如她的眼睛很專注地盯著黑板或我的眼睛，我就知道其他的同學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講；假如她的眼睛滴溜溜直轉，放出一種虛淡的光線，我就知道底下有同學在搞小動作。這時，我就要停下來用眼睛將全班同學很快地掃上一遍。教室里也一下子顯得非常的寧靜。我又看到了她的那一雙烏黑的眼睛。真美麗！所以，我至今還能記住方紫英，不，應當說，記住的是她的那一雙漂亮的眼睛。

但我發(fā)覺，方紫英這小孩眼睛最美的情形是在她用一只手托住自己下巴的時候。她眼睛圓圓的，像兩顆黑葡萄，或者說，像兩泓幽深的潭水，清亮見底。她總是用這樣的姿態(tài)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黑板聽我講課。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瞬就進了五月。學校開頭午睡了。

我就是在同學第一次午睡的時候，發(fā)覺了方紫英這雙不同尋常的眼睛的。

我記得一清二楚。我相信自己的記憶不會影響我現(xiàn)在敘述的真實。

那真是一個郁悶郁熱的夏天，就連學校午睡的鐘聲也布滿了幾份懶慵與睡意，在幾近令人窒息的空氣中那么有氣無力地回響著：當－當當－當－當當－，接下來，就沒了。于是，整個圣殿中學都在酷熱中顯得清寂無聲。

我在教室里只坐了一刻多鐘，便聽見了一種小橋流水似的聲音，淺淺的。那是同學們斷斷續(xù)續(xù)的細細的鼾聲，一種世界上最奇妙最圣潔的音樂，有如天籟。我還是有點不太放心這群年紀只比我小幾歲的孩子，便躡手躡腳地在小組與小組之間的過道上巡察。

然而，就是在這種巡察中，我發(fā)覺了方紫英不是一個好班長，起碼她不是一個遵守午睡紀律的好同學。她的一雙眼睛竟睜得大大的。

這簡直是膽大包天！對于當時年僅十八歲且年輕氣盛的我來說。

十八歲的我生氣地高揚起手中的教鞭，然后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課桌上。于是，我看到，她像一只受驚的兔子，驚叫著醒過來，彈簧一樣地彈了起來。就這樣，全班同學都被我鬧醒了。他們?nèi)继痤^來呆呆地望著我，像望著一個兇狠的暴君。

方紫英惱羞成怒，委屈地看了我好半天，然后才說，老師，您打我干什么？

其實，教鞭打在桌面上發(fā)出強有力的尖響時，我就知道這原來就是一個不該發(fā)生的錯誤。由于，當我的教鞭猛地朝桌面抽打下去的時候，方紫英長長的眼睫毛竟一動也沒動。

面對她的質問，我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由于我驚異地發(fā)覺：她的確是在午睡。她只不過是睜著眼睛午睡罷了。也就是說，她在以另一種方式睡眠。

我只好把她睜著眼睛睡覺的事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像講一樣地告知她了。

方紫英很驚異，但堅決不信。

不一會兒，方紫英和同學們又慢慢地睡去了。只是，她再也沒有仰著臉。

午睡后，我回到辦公室，把方紫英的給老師們講了一遍。大家都像聽新聞，先是悄悄地聽我描述這件事情的整個過程，發(fā)出一陣怪怪的笑聲，然后，七嘴八舌地談論：這孩子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這孩子是不是簡單患夜游癥？如此等等。

這時，校長又拉下了他長長的雞公臉，轉過頭來對我說，小李，你去把方紫英叫來！

那時的我早已惟命是從。

我到教室找方紫英，可她不在。有女生告知我說，方紫英上廁所去了。我只好在教室里等著。不一會兒，她回來了。我說，方紫英，校長找你！方紫英先是愣了一陣，然后就低著頭跟我走。

一進辦公室，校長就問她，聽說你每天睡覺都睜著眼睛，是嗎？

方紫英回答說，不知道。

校長說，我活了幾十年，還沒聽說有睜著眼睛睡覺的。我看，你是不是有病？

方紫英回答說，校長，我沒病！

校長說，不，我看，你十有八九是有病。

方紫英堅持說，校長，我真的沒?。?/p>

見狀，主任也忙停下筆，摘下自己的老花鏡，給校長幫腔說，方紫英，你就別犟了。我看，還是校長說得對，你確定有病。你想想，哪有睜著眼睛睡覺的？

方紫英還是回答說，主任，我沒病！我真的沒病?。?/p>

主任顯得無可奈何，只好說，你這孩子，就是犟死一條牛！

校長最終忍不住生氣了，板著臉乜斜了我一眼說，快去通知她家長來！

我快速跑出辦公室。

方紫英家與學校只一墻之隔。

她媽穿著一件淺紅色的確涼襯衣，一條黑色筒褲，和一雙綠色膠涼鞋，跟在我后面進了學校辦公室。

她與老師們都挺熟，只打了一個簡潔的招呼就很大方地坐到了我的辦公桌前。

我把方紫英的事又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只是這次辦公室里再也沒有明目張膽的笑聲。由于方紫英她媽已經(jīng)嚶嚶地哭了起來。

根據(jù)校長的指示，我把她們娘兒倆帶往鎮(zhèn)衛(wèi)生院。

鎮(zhèn)衛(wèi)生院離校門口不遠。

我們還未走近，就聽見了病人的呻吟和小孩扎針時發(fā)出的哭叫。說實話，這聲音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栗，讓這個昏沉的夏天午后顯得并不空洞。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天也真是驚奇。我們一進門，就見幾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紛紛躲閃起來，仿佛要跟我們捉迷藏。

我們好不簡單在一間沒有門牌的科室里找到了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中醫(yī)。

老中醫(yī)聽了我的敘述，卻并不以為然。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畢竟是不是病。

正在這時，只見剛才那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又都不約而同地從某個地方鉆了出來，集中在這個科室門外的走廊里唧唧咋咋地說著什么。

不過，老中醫(yī)還是給方紫英把了脈，又用聽筒在她瘦削的胸脯上聽了一陣子，然后麻利地開出了藥單。

我看了看藥單，既有中藥，又有西藥。還特殊開了十幾瓶氯霉素滴眼液。

最終，老中醫(yī)對方紫英的媽媽說，先讓她吃些藥吧。不過，假如你們家長老師都懷疑的話，我建議你們最好下漢口到省城大醫(yī)院找專家看看。

方紫英的母親哭著點了點頭。

其次天，方紫英沒有到校。她媽媽來學校向我請假，說方紫英被她爸爸帶到漢口看病去了。

幾個星期后，方紫英回來了。不過，她的臉上多了一副墨鏡。聽人說，她的左眼球被摘掉了。手術是由一個在省城大醫(yī)院四周掛著專家門診牌子的游醫(yī)做的。

方紫英再也沒有來上學。我?guī)状蜗蛩胰颂岢鎏酵?，都遭拒絕。

大約又過了幾個星期，一個同學告知我說，方紫英家搬走了。從今，我再也沒能見到方紫英。

方紫英走后，班上馬上顯得冷冷清清，并且，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歡聲笑語，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