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的結構模式及其本體論價值

漢語的結構模式及其本體論價值

中國學術的現(xiàn)代轉型主要是從美國來理解語法的。在美國描述語法的線性形式模型背后，它是一種二維結構主義的三維模式，也是結構主義哲學和符號研究的理論模式。中西語言的演變路徑是大相徑庭的,漢語共時的結構模式是漫長歷時演變的結果。自秦漢以來,在漢語語音形態(tài)類型簡化的同時,漢字則走上了形聲化的意音文字的發(fā)展路徑。形聲字在甲、金文時期還不到漢字總量的20%,而在《說文》小篆中則已占到87%以上了第一、形聲模式創(chuàng)造了漢語的語言價值(Linguisticvalue)系統(tǒng)。語言價值的思想是索緒爾提出并強調的一個重要理論問題,濃縮了索緒爾對語言機制的一個最根本的認識。即語言意義系統(tǒng)是被形式系統(tǒng)切割、分裝出來的,符號能指和所指在實際上是不可分的,分開來研究只是理論上的一種可能性,這是劃分語言單位的必要條件。杰弗里·利奇對此有個比喻,他說“詞匯”就是給詞義“打包”,語言的“詞匯”是詞義的“包裹”和“容器”第二、形聲模式反轉了上古漢語和西方語言文字的形音關系體制。布龍菲爾德指出:“具有意義的語音形式是語言形式”第三、形聲模式?jīng)Q定了漢語的構詞法。首先,使?jié)h語的語素(詞)在形義層面由封閉走向開放?！墩f文解字》收字已有9353個,到《廣韻》已達到26194個,各代累積到當代《中華字?！芬堰_到85568個。從語言價值關系來說,象形、指事、會意字只是一形寫一詞的。而假借同音等又缺乏形式類推的理據(jù),只有形聲模式才能使語素(詞)數(shù)量開放而又遵循有機的邏輯理據(jù),因此可以“引而生之,觸類而長之”。其次,由于人腦記憶能力有限,所謂漢語詞匯的“雙音化趨勢”便應運而生了,這正是用以解決形碼體系高度膨脹開放與音節(jié)體系功能超重超負荷,即文字凸顯與語音簡化之間矛盾的一種有效機制。這不但符合語言經(jīng)濟性原則,使得“當用”漢字數(shù)量大幅度降低;而且符合語言區(qū)別性原則,使得音詞的區(qū)別性大大加強。同時帶來了漢語生詞熟字的認知奇效,并使得漢語詞匯數(shù)量得以理據(jù)性開放。這種三極模式的復合式雙音化與漢語聯(lián)綿詞之類二極性雙音詞的性質不同,它不但使?jié)h語詞匯化(lexicalization)的手段發(fā)生了改變,而且對后來的漢語語法化也產生了影響。再次,漢語的構詞模式也與形聲模式直接相關。徐通鏘在《語言論》中用大量篇幅論述了“向心性”、“離心性”形聲字字族與漢語構詞法的內在邏輯聯(lián)系第四、形聲模式是中國人大腦詞庫語義網(wǎng)絡的形式表征系統(tǒng)。在當前人類認知的前沿領域中,大腦詞庫的研究備受語言學家、神經(jīng)學家、心理學家的關注。大腦詞庫的研究涉及到語義結構、語音表征、正字法表征等組織結構在存儲方面的問題,還涉及到詞匯的提取和辨認等運作方式方面的問題。只有三極模式才能從漢語理論的角度揭示漢語大腦詞庫的語音表征體系、漢字表征體系和語義體系作為大腦詞庫的子系統(tǒng)的內在組織結構關系的邏輯理據(jù)。如形聲字“義符之間存在著普遍的意義聯(lián)系;義符之間的聯(lián)系是分層次的;義符之間通過不同層次的意義聯(lián)系而構成一個可序性的系統(tǒng)。義符系統(tǒng)的意義涵蓋面很廣,幾乎涵蓋了人類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義符系統(tǒng)的分類層次與語義系統(tǒng)的分類層次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西方語言理論的音義二極模式更適合作為漢文盲語言研究的大前提,因為他們的大腦詞庫是沒有漢字的《新華字典》和《現(xiàn)代漢語詞典》!按照黑格爾的哲學觀點“歷史的順序跟系統(tǒng)的并列相當”,例如人的十月胚胎發(fā)育過程,要經(jīng)歷生物從單細胞到哺乳類的億年進化史第五、形聲模式改變了漢語的語法化趨勢。漢字作為漢語語素的形式,與西方語言的任意性不同,是一種從擬象到抽象的理據(jù)性系統(tǒng),與漢語語序的象似性具有現(xiàn)實的邏輯關聯(lián)。從語序類型學來看,按照語序類型學設定的參項,先秦漢語句子語序的基本格局是:主動賓語序,前置詞,動詞的修飾限定成分在動詞之后。這是完全符合中心詞在前(SVO)型語言的和諧(harmonic)配置的。語序的固定是漢語語法穩(wěn)固性最突出的一種表現(xiàn),可是自秦漢以來,漢語的語序卻逐漸發(fā)生了一系列的改變。例如,賓語前置的幾種特殊句式的消失,判斷句、比較句的句型變異,動詞的修飾限定成分由動詞后向動詞前的轉移,而動補結構的產生則影響到后來很多古漢語句式的解體和新句式的出現(xiàn),漢語具備了修飾語+謂語動詞和謂語動詞+結果成分并存的語序類型學特征。這些演變的結果使?jié)h語的語序和諧配置基本被打破,但并未影響漢語SVO的基本語序類型第六、從歷史上和邏輯上說漢語三極模式都是源自于二極模式的,因此漢字既具有“形入心通”的三極性符號表意功能,也具有記錄二極性單純詞的寫詞功能,如聯(lián)綿詞、“疊音詞”、擬聲詞、音譯外來詞、“合音詞”第七、形聲模式作為漢語的語言建構模式,其軸心體系雖然是書寫的、靜態(tài)的、視覺的,但這并不影響由它建構的漢語語詞系統(tǒng)轉換為聽說層面的音碼。正如文化哲學所揭示的:“人類文化并不是從它構成的質料中,而是從它的形式,它的建筑結構中獲得它的特有品性及其理智和道德價值的。而且這種形式可以用任何感性材料來表達”漢語形聲模式具有系統(tǒng)發(fā)生的自源性,符號內在結構的三極性,結構方式的理據(jù)性,歷時的連續(xù)性,共時的系統(tǒng)性、開放性的整體特點,亦符合邏輯與歷史統(tǒng)一這一科學哲學的基本原則。形聲模式按照當代哲學的語言觀就是中國人“存在的家園”,它作為中國人認知、思維、交際的工具,其內在建構機制高度成熟而精致,“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首先,從文化史來看,漢語語音形態(tài)類型的簡化,并沒有影響中國兩千多年來留下了浩如煙海的經(jīng)史子集、詩詞歌賦、文史書論等文化典籍,成為人類精神文明、文化寶庫的巨大財富。其次,從漢語的整體社會文化功能來看,在三極模式中,漢語共同語與方音的語音對應規(guī)律,歷時與共時的語音對應規(guī)律,也都必須以字形為軸心來談。這種結構類型使?jié)h語具備了與西方語言完全不同的超時空性。從共時平面看各方言都用自己各不相同的音韻、音系、音位系統(tǒng),從歷時角度看不同時代亦用自己各不相同的音韻系統(tǒng),與漢字這一穩(wěn)定的、靜態(tài)的漢語結構軸心體系構成內在的邏輯關聯(lián),這樣語音多元、漢字一體,音動形靜,動靜相生,蔚成漢語大觀。漢語自古以來歷經(jīng)社會動蕩、朝代更迭、民族融合、異族入侵,卻能綿歷滄桑,一脈相承,源遠流長。漢語三極模式的穩(wěn)定性既表現(xiàn)出巨大的文化整合力、同化力,同時也是中國“和而不同”思想形態(tài)的符號基礎,“和諧以共生共長,不同而相輔相成”。正因此中國文化和文學也從秦漢以前的多極分立,發(fā)展為秦漢以后的多元一體格局。所謂“國語”、“普通話”之類歷代共同語不過是漢字的讀書音罷了。否則皮之不存,毛之焉附,離開了字形體系不同時代、不同方言之間是無法交流的,共同語也無所附麗,也就不可能有“中國人”的概念。這該是漢語言文字創(chuàng)造的一個偉大的文化奇跡。當然一切偉大的文化貢獻都難免付出沉重的代價,比如有些學者就認為漢字是中國未能產生近現(xiàn)代科學的符號學原因,認為這是求解李約瑟難題的一個途徑。即便如此優(yōu)劣興廢的價值評價也不能代替科學的語言功能評價。再次,從文化傳播來看,世界上幾千種語言,只有英語和漢語兩種語言呈現(xiàn)出世界性大面積的地理分布,不僅如此,在東亞、東南亞地區(qū)還存在著一個漢字文化圈,這主要不是華人的地理分布使然,而是由于中國在歷史上一直是文化輸出國,是漢字“異體分布”成為其它語言的借源文字的結果綜上所述,形音義三極性是理解中西語言體制性差異的邏輯元點,也是建構漢語學現(xiàn)代理論的邏輯支點。因此在漢語結構主義的方法論中像西方語言的詞那樣,具有結構體系軸心作用的只能是漢字體系,它通過字形、字音向下關聯(lián)漢語基礎層的漢字學(字形學、構形學)、語音學(音韻學、音系學、音位學),通過構詞法向上關聯(lián)作為組合段主要部分的句法學以及修辭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