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翔一位中學語文特級教師的文化追求

程翔：一位中學語文特級教師的文化追求“至德為恕，上善若水，大愛無邊:北京大學附屬中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語文特級教師程翔在他備課本的扉頁上，用毛筆寫下這12個遒勁的大字。在第二頁上，他這樣寫道：“課程改革，由此開始；更新理念，探索佳徑」與其說這是毛筆寫就的備課本，不如說是文化浸泡的語文課。程翔借以明志，耍從文化傳統(tǒng)中尋找現(xiàn)代語文教師的來龍與去脈。前不久，他近百萬字的學術著作《說苑譯注》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一名中學語文教師進入古代文獻領域，對于中學教師和文獻研究來說都可能是一次“意外”，但是對于中學語文教育來說，卻是一次重要收獲。語文在程翔這里，多了一個觀察的視角。程翔說，新時代向教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語文教師要向著學者化教師的方向邁進，語文教師的最終目標是“文化人。而學者是“文化人”的要素。直追現(xiàn)代語文教師的文化傳統(tǒng)“每個語文教師都應該有自己語文教學的春水，語文教學的春水就是成為一個文化人，具備一個文化人的基本素養(yǎng)程翔這樣理解自己近30年來所從事的語文教學，“我做《說苑譯注》，前后5年多時間，讀了很多古書，這是個學習的過程，是文化素養(yǎng)提升的過程?！备咧小墩Z文》課本的練習題中有一段《愚公谷》，出自《說苑?政理》，程翔發(fā)現(xiàn)《教參》提供的譯文有誤,就找來《說苑》的相關材料核實?！罢l知，這竟然激發(fā)了我對《說苑》的濃厚興趣。我了解到大陸學界對此書的研究'簡直就是一片待開墾的處女地'，于是我決定將此書全文注釋、翻譯，并加點評。”很多人也許會問，這是中學語文教師的任務嗎？對此，程翔一笑?！皯嚱逃谏w了教育的本質(zhì)。學生和老師的功利思想都很明顯，老師顯得很浮躁?！背滔枵f，“但過去的中學老師不是這樣的。比如朱自清，既是教師又是學者、作家，把三者結合得很好。在教中學的時候，他的古代文學研究、散文寫作就已經(jīng)很有影響了。魯迅、葉圣陶、夏丐尊、俞平伯等也是這樣。而今天的中學教師，能把這三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人，幾乎沒有J原來，程翔心里想的是一個幾乎中斷了的現(xiàn)代中學語文教師的傳統(tǒng)。朱自清這位“古人”竟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程翔的教學生涯，程翔也時刻以朱自清激勵自己。程翔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泰安六中工作，第一堂課講的就是朱自清的《荷塘〃色》，他生動的朗讀、細致的分析和恰當?shù)囊?，受到學生的喜歡，也使程翔第一堂課就牢牢站穩(wěn)了講臺。1988年的秋季，程翔執(zhí)教的第六個年頭，山東省第二次青年教師教學比賽在濟寧拉開帷幕，程翔參賽的課便是《荷塘月色》。為了講好這一課，他看遍了館藏所有關于《荷塘月色》的資料。他曾寫信向《朱自清研究資料匯編》的主編朱金順先生、北京大學的季鎮(zhèn)淮先生請教，兩位先生都回了信。他曾經(jīng)打電話向華東師范大學的朱自清研究專家陳孝全先生請教。后來，他偶然在書攤上看到了陳孝全的《朱自清傳》，當時他身上一分錢也沒帶。妻子說，離她娘家近，去家里拿吧。他就把手表留下作抵押，然后去岳父家拿錢，回來換回手表。那次比賽，程翔得了綜合一等獎和講課單項第一名。朱自清對程翔的影響，不僅僅是“機緣巧合”，讓程翔憑借講授他的作品獲了省里的大獎，讓當代語文界對他刮目相看，奠定了一位地方語文教師走向全國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同為語文教師，朱自清的某些思想和做法內(nèi)化成了程翔的追求。在近代語文教學的精神譜系中，朱自清等人代表的語文教學傳統(tǒng)，成為程翔自覺的追求。一個中學教師如果對自己要求高的話，首先要做好中學教師工作，能把課教好，讓學生喜歡他、愛戴他；其次，他能領導一方學校，使學校能夠有正確的辦學思想，培養(yǎng)一支優(yōu)秀的教師隊伍，培育杰出人才，如果他做到了這一點，我們就可以稱他為教育家；再其次，他應該有學者的風采，具備學者的素養(yǎng)，有自己的學術陣地；最后，他要有一點兒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對語文教師來說。程翔在學生時代就對寫作懷有濃厚的興趣，寫過散文、小說、劇本「記得我參加泰安市語文教師征文，我的散文《黃河情，兒女的情》獲獎。有位作家馬昭寫過長篇小說《醉臥長安》，我就把它改編成電影劇本寄給山東師范大學的宋遂良老師。我還寫過一部電影劇本《息壤》，當時峨眉電影廠的一個攝制組正在我家旁邊的賓館住著，他們在拍攝電影《呂四娘》，我就把劇本給導演送去。導演說：‘我現(xiàn)在忙著，你寄給我們的文學編輯部吧后來，我在《兒童文學》、《少年文藝》、《美文》、《中國校園文學》等報刊、雜志上發(fā)表過一些散文J自1994年起，程翔的《語文教改探索集》、《語文課堂教學的研究與實踐》、《播種愛心》、《語文人生》、《課堂閱讀教學論》、《一個語文教師的心路歷程》等專著相繼面世。程翔說：“我對曹丕在《典論?論文》中的話很贊同。他說：'夫文章者，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在我的心目中，吃得差一點，穿得差一點，都沒什么，但要有思想和精神，要在文化學術上有建樹?！背滔钀酆脧V泛，特別是對于傳統(tǒng)藝術形式。他喜歡聽古典音樂，上課的時候也會適時給學生放一放古典名曲。他講《孔雀東南飛》時，給學生放《梁?！贰Ｋ谔┌擦腥涡ｉL期間，正逢電視臺播放電視劇《三國演義》，放到“隆中對”一段時，他下通知，要求全體師生在家收看“三顧茅廬”?！罢Z文老師要浸泡在一種文化之中，要‘語文式地'棲居著，周圍的生活都是文化，都是語文?！背滔枵f。站在文化制高點教書“中國的語文教師應該對傳統(tǒng)的文化有廣泛、深入的涉獵，對傳統(tǒng)文化起到傳播作用，在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能不斷地創(chuàng)新J這是程翔心中理想的教師形象。當然，這在短時間內(nèi)是很難達到的，但應該有這個目標?！爸挥姓嬲蔀橐粋€文化人，才能從原來的仰視傳統(tǒng)轉(zhuǎn)變?yōu)槠揭暬蚋┮晜鹘y(tǒng)。朱熹有一首詩：'昨夜江邊春水生，朦舞斗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今日中流自在行。'為什么枉費推移力呢？因為你在仰視它，沒有看清楚它的整體面貌J《說苑譯注》是他的第七本專著，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意味著他作為一位中學語文教師，更加自覺地承擔起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責任?！眲⑾虻摹墩f苑》以先秦著作為依據(jù)，以宣揚儒家文化為主旨，匯集了700多篇歷史故事，共20卷。該書在中國文化史上具有比較重要的地位，明代洪武年間曾一度列為太學教材?！薄皩τ趪鴮W，或者傳統(tǒng)文化，我確實很鐘愛。我覺得一個中國語文老師，必須對傳統(tǒng)文化有深入的了解甚至研究。有了這樣一個基礎，你才有資格說是教母語的。對于傳統(tǒng)文化，第一要了解它的基本內(nèi)容，了解諸子百家、四書五經(jīng)；第二要對傳統(tǒng)文化精神有基本了解除了《說苑譯注》之外，程翔還注譯過《論語》。程翔從孔子身上體會到了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精神傳統(tǒng)?！翱鬃佑蟹e極入世的思想，只要有機會他肯定要為國家作貢獻，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但是他遇到困難、挫折，也不會頹廢、失望，而會進入到另外一個精神世界，所以‘用行舍藏無可無不可，孔子作為一個大知識分子，不畏權勢，表現(xiàn)了一個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非常令人感動。這種獨立人格，到了孟子身上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J“如果老師對這些經(jīng)典有了了解，他本身就具有健康向上的精神底子，有獨立人格、熱愛自己的國家。有了這個，才可能去影響學生?！睂χ袊鴤鹘y(tǒng)文化有了基本了解之后，程翔再去教語文，視野就不一樣了。比如教蘇軾的《赤壁賦》，一般的講法是，就文本來教，疏通文字，交代寫作背景，指出蘇軾的豁達，等等。而程翔沒有僅僅就這篇文章來教，而是回歸到傳統(tǒng)文化，從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心靈之路的角度來教。蘇軾原來是在皇帝身邊，皇帝對他非常欣賞，后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出現(xiàn)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怎樣面對這種轉(zhuǎn)折？程翔先講起歷史上著名文人在這種人生關頭的選擇。比如，戰(zhàn)國時代楚國詩人屈原被貶之后,“大發(fā)牢騷”，寫下《離騷》，抒發(fā)自己的懷才不遇。唐代詩人白居易被貶江州，“痛哭流涕"，岸上一曲琵琶，引來“江州司馬青衫濕”?？梢哉f，在蘇軾之前，文人們面對仕途轉(zhuǎn)折、人生落魄，往往在心靈上化不開。程翔認為：“蘇東坡把儒、釋、道三家打通了，沖破了封建制度對知識分子心靈枷鎖的包圍，真正走向了心靈的解放。什么得與失、進與退、名與利，都看透了，'勝故欣然，敗亦可喜"余秋雨寫《蘇東坡突圍》，主要是寫蘇軾從一幫小人的包圍中突圍。實際上，蘇軾比較好地解決了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心靈突圍問題?！背滔?，自覺地接續(xù)著知識分子的傳統(tǒng)，并把它呈現(xiàn)給自己的學生。他不僅讓學生通過課文關注大知識分子的命運，也適時地引導學生去關注小知識分子的命運。1991年，程翔以《孔乙己》一課獲得“全國首屆中青年語文教師課堂教學觀摩會”一等獎，他在結語中說：“孔乙己在笑聲中出場，在笑聲中度日，在笑聲中死去。他活著的時候，別人侮辱他、損害他；他盲目地掙扎了一輩子，被別人踐踏，自己也踐踏著自己。這個可悲的下層小知識分子啊，他的人格、尊嚴、價值被剝奪得干干凈凈。”為什么程翔能夠上出這樣的風采，發(fā)現(xiàn)文本的精妙之處？因為他有一雙不同于一般老師的文化慧眼。有了這雙眼睛，教師就“不僅僅是教教材，而是用教材來教:程翔說：“語文老師必須站在文化的制高點來教課文。如果沒有這樣的文化背景，就字講字，就義講義，就很單薄?，F(xiàn)在很多語文老師缺少這方面的素養(yǎng)。怎么補？我想就是認認真真讀書、思考，在心里反復揣摩、玩味?！迸囵B(yǎng)學生心中的太陽“我有一個觀點，教育是要培養(yǎng)學生心中的太陽。我們培養(yǎng)出來的人，如果能夠擁有自己心中的太陽的話，他就會用自己心中的太陽去照耀別人，在精神上、思想上、心靈上不會去依賴別人“我們應該培養(yǎng)學生心中的太陽。教師心中首先要有太陽?！背滔鑼@個問題思考了許久。“這個太陽就是對于傳統(tǒng)文化深入的學習和了解，對于整個人類優(yōu)秀文化的吸收和發(fā)揚。只有這樣才能給學生奠定良好的精神底子，促進學生人格健康和諧發(fā)展。也只有這樣，語文教師作為文化人的概念才能真正樹立起來」程翔說，“任何學科都要使學生身體健康、知識發(fā)展，但路徑不一樣。語文學科選擇的就是母語的角度。第一，一定要培養(yǎng)學生熱愛祖國語言文字的感情，我教《最后的一課》時，告訴學生，漢語也是世界上最優(yōu)美的語言。漢語有強大的生命力，對外來文化有強大的包容力，非常值得我們驕傲。我們所寫的漢字有幾千年的歷史，要敬畏我們的漢字。第二，一定要讓學生掌握一定的語文知識，獲得一定的語文能力，為將來幸福地生活奠定一個堅實的文化基礎，包括升學考試。第三，在情感、精神、心靈的層面上對學生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語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同時存在，缺一不可。語文教師如果在這三個方面做好了，他就完成了一個語文教師的基本任務?！背滔柙谔┌擦薪虝鴷r，他的語文課代表董蕾曾說：“每當我寫出一篇作文，程老師不但從文章的寫作技巧上進行指點，而且從思想主題上給我以啟迪，使我在寫作時更加注意作文思想的深度和力度。尤為重要的是，程老師不僅教授書本上的知識，更注重教我們?nèi)绾巫鋈?，使我們能夠認真面對社會和人生，思考人生價值?！痹诒本┐髮W附屬中學，程翔曾臨時帶過一個班，一個學生擔心程翔不教他們了，就說：“誰把程老師從我們班調(diào)走，我就和誰拼命！”學生楊斌說：“很幸運，可以做您的學生,您交給了我可以一生受用的東西J程翔說，在當前的課程改革中，有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傳統(tǒng)文化在課程中的比重明顯加大。中學教育親近國學，是很有道理的。必修課有五個模塊，用L25個學年學完，剩下的時間學習選修課和復習考試。程翔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研讀》選修課的時候，首先講先秦諸子百家，把不同的思想觀點聚集在一起，讓學生去了解、研讀。程翔還選了一些有個性特點的文章，讓學生在接觸主流思想的同時，也接觸非主流的思想。比如李贄的《童心說》，充滿了叛逆性，這樣的文章在過去的課本中是不多的。如果能培養(yǎng)出具有批判性眼光的學生的話，那么這個民族真正是有“鈣”的。程翔說，在這門課上，他也會借助一定的篇目和學生一起討論傳統(tǒng)文化中一些重要話題，比如民主問題。程翔選出黃宗羲的《原君》一文，搜集相關資料，探討君主制度與民主精神?！爸袊糯w現(xiàn)知識分子獨立人格的東西很多，但是真正談到民主的很少。有對君主制度的質(zhì)疑，甚至提出，如果君主不好的話，可以不要這個君主。但是始終沒有捅破民主這層窗戶紙，沒有回答廢除君主之后怎么辦，更沒有提出民主、選舉等概念，民主是很晚才出現(xiàn)的。這時，學生的思維就活躍起來了，懂得了中國的民主進程是漫長的這一道理?！庇泻芏嗬蠋煏f，經(jīng)典不是想讀就讀得了的。的確是這樣，“就像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