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語言學理論建設中的問題與對策

社會語言學理論建設中的問題與對策

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社會學經(jīng)歷了近半個世紀的輝煌歷程，取得了顯著的成就。該學科自1960年代產(chǎn)生以來就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興趣,有關的專著和論文在西方語言學界大批發(fā)表,使其一度成了語言學界的主流學派。趙蓉暉在總結歸納英美語言學界該領域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區(qū)分出5個主要的社會語言學分支:(1)以Labov和Trudgill為代表的社會方言學,亦稱經(jīng)典社會語言學。該學派的語言變異和語言變化理論至今仍是整個學科的核心和樞紐;(2)以Fishman為代表的語言社會學,又稱宏觀社會語言學。該學派把語言問題看作是社會問題的一部分,研究課題包括雙語、雙言、語庫、語碼轉換、語言忠誠、語言接觸和語言規(guī)劃等;(3)以Hymes為代表的交際民族志學。該學派側重于用文化人類學的觀念來描寫語言的運用;(4)以Lambert為代表的語言社會心理學。該學派從心理學的角度研究話語使用者在社會交際中語言的使用和對語言及其變體的態(tài)度。其中Giles和Smith提出的言語適應理論在學界引起了較大反響;(5)互動社會語言學。在理論上,該學派被看成是在經(jīng)典社會語言學基礎上形成的一門新興交叉學科,與人類學、社會學、文化學等學科關系密切。16-24這基本上反映了當今西方社會語言學研究的概貌。我國傳統(tǒng)語言學中雖有不少帶有社會語言學性質的研究,但真正比較系統(tǒng)的研究是在英美社會語言學理論的影響下逐步開展起來的。我國的社會語言學由1978年開始的引進消化階段,逐步走向了結合我國語言實際的中國社會語言學研究階段。一批社會語言學理論的論文相繼發(fā)表,祝畹瑾的“社會語言學述評”、楊永林的“社會語言學40年”等都是該領域綜合性文章的代表;一系列學科專著也陸續(xù)出版,代表作如祝畹瑾的《社會語言學概論》、王得杏的《社會語言學導論》(英文版)和徐大明的《當代社會語言學》等;聯(lián)系我國語言實際的學科專著也相繼問世,如陳原的《社會語言學》、陳松岑的《社會語言學導論》和郭熙的《中國社會語言學》等;28-29有關該學科的論文更是頻頻可見。然而,在發(fā)展過程中,社會語言學研究也存在著一些問題和缺陷,如學科的性質不明、概念含糊、研究對象界限不清、研究范圍過泛等,致使它至今尚未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理論體系。這些問題影響了學科自身的地位,阻礙了學科的深入發(fā)展。一、社會語言學研究的主要問題1.社會語言學的學科社會語言學研究的性質是語言學、社會學,還是文化學、民族學?是把語言研究作為目標,還是僅僅看成手段或其中的一個因素?對于學科的定義,學者們各持己見,意見不一,以至于“時至今日,當我們試圖回答什么是社會語言學時,卻仍然頗費躊躇”。由于對學科的性質認識不清,目的不明,一些冠名社會語言學的成果,實質上并非是在研究社會語言學。概念內涵的含糊不清造成的后果是:小理論不少,卻不能形成統(tǒng)一的理論體系。2.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圍之廣社會語言學是一個交叉性、邊緣性、多樣性的學科。不同性質的學科都從自身的角度來研究語言與社會,因此就出現(xiàn)了內容交叉重合、學科界限不清的問題。在一些學者看來不是社會語言學的問題,在另一些人看來卻正是其興趣所在。以語言社會心理學中的言語適應理論為例,它既可以從心理學角度研究交際者的心態(tài),也可以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分析說話者根據(jù)不同的交際對象(社會語境)使用不同的話語。翻閱1980年代從西方引進的幾部“社會語言學”的專著就可以看出該學科研究范圍之廣。Coulmas的《社會語言學通覽》(1997)中收集了27個專題文章;Wardhaugh的《社會語言學引論》(1998)討論了15個專題;功能語言學的代表Halliday也把社會語言學分為15個領域。這些論著的一個共同特點是研究范圍廣,內容繁雜,從語言與階層、性別、年齡等,到語言沖突、語言維持與消亡等,無不涉及。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語言學家試圖將研究范圍擴大到認知語言學、語言哲學,以及文學理論領域”(Coupland,etal.,1997:2)。該領域“缺乏明確的中心,頗像一個學科叢林。只要有人在,‘社會’無處不是?！Z言’也無處不有,于是到處都有社會語言學問題。”3.社會語言學與語言社會學的關系在討論語言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時,許多文獻和多數(shù)學者都沿用傳統(tǒng)的分類法,將其分為微觀社會語言學或社會語言學本體和宏觀社會語言學或語言社會學。微觀社會語言學關注的是具體語言問題的研究,而宏觀社會語言學則側重于從社會學的角度來關注語言問題。著名社會語言學家Fasold還于1984年和1990年分別寫了兩部專著:《社會的社會語言學》和《語言的社會語言學》。對于社會語言學的微觀與宏觀之分,對于社會語言學與語言社會學的區(qū)別,社會語言學界意見不一。Coulmas認為,社會語言學與語言社會學兩者沒有明顯的分界,而且有很大部分是共同關心的。因此,根據(jù)我們對語言和社會結構之間錯綜復雜關系的現(xiàn)有認識,把微觀與宏觀嚴格地區(qū)分開來不僅有些牽強,而且也沒有必要。Wardhaugh和Spolsky也持類似觀點,認為語言與社會的關系是兩者共同關心的問題,沒有必要弄清孰輕孰重。對社會語言學和語言社會學不加區(qū)分,兩者混用,或者把語言社會學納入社會語言學的旗幟下,持這種觀點的人在社會語言學界不在少數(shù)。就連美國著名的社會語言學家Fishman,其社會語言學的文章也多冠以語言社會學的名稱。在《社會變動中的語言》一書中,他時而用“社會語言學”,時而又用“語言社會學”。但是,也有學者認為社會語言學與語言社會學不應混淆。Hudson在《社會語言學》一書中,把社會語言學定義為“聯(lián)系社會對語言所進行的研究,意思是說,社會語言學是語言研究的組成部分”;而語言社會學是“聯(lián)系語言對社會進行研究”。山東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社會學詞典》把“社會語言學”解釋為:“社會語言學對社會與語言文字間的關系始終限于考慮社會因素對語言的影響,而不是從社會學的角度研究和考慮語言文字對社會生活和社會發(fā)展的影響和關系。這就是語言社會學和社會語言學的分野?！痹撛~條的作者還斷言:“社會語言學和語言社會學是兩門不同的學科,前者歸根到底是語言學的研究,它的研究社會是為了了解語言,而后者仍然是社會學研究,它的研究語言是為了了解社會……因此兩者不能混淆?！备鶕?jù)學科研究現(xiàn)狀,針對所存在的問題,當務之急就是界定學科的性質,明確學科研究的范圍。二、學科的性質決定學科的性質是“綱”,綱舉才能目張。學科的性質決定學科的概念內涵、研究對象和涉及范圍。社會語言學也不例外。要解決社會語言學所存在的問題,就必須嚴格界定這門學科的性質。1.社會語言學的學科性質對于什么是社會語言學,學者們的定義不盡相同。Holmes的《社會語言學導論》指出,社會語言學研究的是語言與社會的關系;胡壯麟主編的《語言學教程》把社會語言學看成一個語言使用的跨學科研究,它試圖說明語言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我國學者在引進的幾部社會語言學專著的導讀中,也都把社會語言學定義為研究語言與社會的關系的學科。嚴格意義上講,這樣的定義過于籠統(tǒng),分不清誰主誰次,孰重孰輕。研究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可以有三種理解:一是聯(lián)系社會語境的語言研究;二是以語言為手段的社會學研究;三是語言和社會兩者之間的相互關系的研究。它們分屬于三個不同的學科:第一種屬于語言學;第二種屬于社會學;第三種屬于人類學。此外,研究語言與社會關系的不僅僅是社會語言學,人類學、人種志學、文化語言學、民族學等也都對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問題感興趣。因此,把研究語言與社會的關系作為社會語言學的定義顯然過于寬泛,客觀上造成了社會語言學內部概念內涵不清、研究對象不明、研究范圍無限擴大的困難局面。社會語言學是語言科學的一個分支,是語言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首先,從歷史背景看,它的誕生是針對當時盛極一時的喬氏生成語法的形式語言學而提出的。形式語言學把語言當作一種獨立存在的體系來研究,研究重心限制在語言的形式上;它關注的是語言的系統(tǒng),即Saussure的Langue,或Chomsky的Competence,把人們日常使用的話語看作是雜亂無章的東西,認為應該將其剔除在外。代表功能語言學的社會語言學則與之相反,其關注的恰恰是那些被Chomsky認為應該從語言研究中予以剔除的日常話語中的社會語境。語言是人類交際的工具,要研究語言,如果不考慮人們日常交際中活生生的語言,這樣的研究至少是不全面的。社會語言學是聯(lián)系社會對語言所進行的研究,是研究在特定的社會語境中實際使用的語言。不難看出,是結合社會語境還是脫離社會語境研究語言,是社會語言學與傳統(tǒng)語言學的主要差別。社會語言學是一種以語言使用者為中心的語言學,涉及的不僅僅是語言系統(tǒng),而且還包括對語言使用的語境、對語言交際的參與者和對交際產(chǎn)生制約的情景等方面的研究。因此,我們在討論社會語言學的學科性質時必須搞清楚:它是語言學學科的一部分,其研究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了解語言的本質。其次,研究語言也是社會語言學創(chuàng)始人Labov的初衷。在Trudgill看來,Labov致力于語言與社會階層關系等問題的研究,目的不是要了解某個特殊的社會,也不是想考察語言與社會的相關關系,而是想更多地了解語言,研究諸如語言變化的機制、語言變異的實質和語言系統(tǒng)的結構。Trudgill認為:“社會語言學所做的一切的最終目的是提升語言理論,增進我們對語言本質的了解。”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社會語言學研究已經(jīng)從labov當初的語音變項和社會變項的相關關系的研究,發(fā)展到了語法、語體和話語變項與社會變項的相關關系的探討。然而,研究語言、研究在社會語境中變化著的語言的總方向沒有變,研究語言變異、探討語言變化規(guī)律始終是整個社會語言學體系的核心和樞紐。任何偏離研究語言這個總方向的研究,都在客觀上背離了學科創(chuàng)始人的初衷和本意,也就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語言學。把社會語言學的學科性質嚴格界定為“聯(lián)系社會對語言所進行的研究”,將語言與社會結構的共變關系作為其研究的主要對象,一方面可以順理成章地把社會語言學與以研究社會作為出發(fā)點的語言社會學、以研究文化為目的的文化語言學、以研究民族為宗旨的民族語言學區(qū)分開來,使其能從長時間在語言學和社會學“邊緣”地帶徘徊的困境中解脫出來;另一方面還可以抑制學科研究范圍的漫無邊際的擴展,有利于統(tǒng)一的理論體系的形成。2.語言與文化語言學學科的交叉性、邊緣性和多元性是社會語言學最顯著的特征。這些特點滋生出了一系列有關學科的界定以及研究范圍等事關學科體系的問題,成了社會相關學科內部爭論的焦點。明確了該學科的性質,有助于摸清這塊交叉重合地帶,理清社會語言學與相關學科的關系,以構建社會語言學的學科體系。社會語言學與理論語言學都研究語言,但前者是結合社會語境進行的語言研究;而后者是舍棄情景、脫離社會實際的語言研究。社會語言學與心理語言學也都研究語言,但前者關注社會語境中的語言;而后者關注一個人說話及理解他人語言的心理過程,即語言習得。在心理語言學研究過程中,社會語境與之無關,但譬如口誤、發(fā)音錯誤、記憶的局限性或分心等造成的錯誤,卻是它的研究范疇。社會語言學與語用學研究的是社會語境中的語言,但前者關注那些在一定語境中顯示出來的語言特點和差異,揭示差異的社會原因;而后者關注那些表達說話者意圖的語言材料。從理論上很難把社會語言學與文化語言學二者截然分開,原因是社會語言學本身的界限不十分清楚,語言與文化的關系也密不可分。11文化語言學是以語言與文化的關系為研究對象的一門學科。兩者對語言材料的取舍不同:社會語言學會舍棄那些有關語言和文化的歷史發(fā)展過程,如詞源、字源與文化史,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等方面的語言材料;而這些恰恰是文化語言學所關注的。社會語言學與民族語言學的關系,跟社會語言學與文化語言學的關系類似,兩者的區(qū)別在于研究語言的視角不同,目的也不一樣。在語言材料的取舍上,前者會在某個民族中抽取社會語境中人們使用的語言,并且往往是共時的語言材料;而后者會抽取那些與民族、部族或部落有關的語言材料,關注其過去的歷史與現(xiàn)狀的聯(lián)系,因而往往是歷時的語言資料。社會語言學和語言社會學也是有區(qū)別的。前者的研究重心在語言上,是語言學的一個分支;而后者是研究語言背后的社會,是社會學的一個分支,不僅研究方向和目的不同,研究對象和范圍也不一樣。前者研究語言的社會變異(如階級、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等);而后者研究語言政策、語言規(guī)劃、語言規(guī)范和語言與民族等社會問題。因此,兩者分屬兩個不同的學科,不能混為一談。三、研究對象的廣泛性、駁雜性及與學科廣泛的關聯(lián)作為一門邊緣性與交叉性的學科,社會語言學“從理論的借鑒到方法的選用,都同哲學、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大眾媒體等學科的研究緊密關聯(lián),體現(xiàn)出研究范圍的廣泛性、多樣性和駁雜性的特點”。針對其研究范圍過大、內容過乏的問題,必須對其研究范圍加以明確界定。1.社會語言學的視角要遏制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圍無邊際擴大的勢頭,唯一的辦法是以目標為準繩,理清哪些是社會語言學的,哪些是非社會語言學的,把本不屬于該學科的內容從隊伍中“清理”出去。如前文所述,社會語言學是聯(lián)系社會對語言所進行的研究。由此可知,其研究的目的是語言,而不是社會,也不是民族或文化,更不是心理或認知。以此為準繩,我們就可以對各類冠之以“社會語言學”的內容或題材進行梳理。社會語言學的核心理論是研究語言變異,探討語言變化規(guī)律,因此,地域和社會變異、洋涇浜和克里奧語、語言與性別、語言與年齡、語言與種族群、語言與言語行為和跨文化交際等,都應該屬于社會語言學的研究范疇,因為它們有一個共同目標,即研究語言。而語言狀況、語言規(guī)劃、語言政策、語言規(guī)范、雙語、方言和標準語、語言與權勢等,均屬于語言社會學的研究范疇,它們的共同志趣和研究目的不在語言,而是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