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君道的關(guān)系看荀子的民本思想

從君道的關(guān)系看荀子的民本思想

荀子是先秦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上承孔子,下啟董仲舒,在儒學發(fā)展歷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對于荀子的評價,卻歷來是聚訟紛紜,褒貶不一。褒之者視其為儒學賴以傳承的不世功臣,如唐代學者楊稱荀子“羽翼六經(jīng),增光孔氏”,乃“名世之士,王者之師”(序)。清代大儒汪中更是盛贊其曰:“蓋七十子之徒既沒,漢諸儒未興,中更戰(zhàn)國暴秦之亂,六藝之傳賴以不絕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傳之,其揆一也?！?考證下)但貶之者則視其為儒家發(fā)展的千古罪人,如朱熹稱“荀卿則全是申韓,觀《成相》一篇可見”(卷一三七),將其排除出儒家之列。而清末譚嗣同則徑稱:“二千年來之政,秦政,皆大盜也;二千年來之學,荀學,皆鄉(xiāng)愿也。惟大盜利用鄉(xiāng)愿,惟鄉(xiāng)愿工媚大盜?！?卷下)簡直是將封建君主專制的一切罪過盡歸于荀子一人。但譚氏之論荀子帶有明顯的政治色彩,其對于荀學的抨擊也多半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慮,即借批孔教以為維新掃除思想上的障礙。因其自知孔孟地位難以動搖,遂借荀子以批之。此種做法與康有為斥古文經(jīng)為偽經(jīng),變孔學為康學的做法殊途而同歸。正如王國維在《論近年之學術(shù)界》一文中所言:“人之讀此書者(《仁學》),其興味不在此等幼稚之行而上學,而在其政治上之意見。”可見,從學術(shù)研究的角度而言,譚氏之說似不足為據(jù)?？傊?推崇荀子的人認為他發(fā)揚光大了儒家學說,批判荀子的人則認為他完全背離了孔門之學。也就是說,在許多人看來,其發(fā)揚光大者恰恰是其離經(jīng)叛道之所在。真可謂褒貶雖不一,實系于一端也。愚以為,此“一端”即集中體現(xiàn)荀子的民本論與臣道觀。一、從“君為輕”到“民本論”如何定位君、民之間的地位,處理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是先秦諸子政治學說中的焦點問題。早期儒家向來主張以民為本,如孔子提出:“節(jié)用而愛之,使民以時”(卷一),“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擇可勞而勞之?！?卷二十)孟子則倡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卷十四上)相比之下,荀子強調(diào)“天子者,勢位至尊,無敵于天下”(卷十二),“君上之所惡也,刑法之所大禁也”(卷二),似乎是將君主置于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而對人民的權(quán)利卻有所忽視。因此,有人認為荀子完全背離了孔孟的民本思想,乃中國二千年來封建君主專制的始作俑者。如譚嗣同在《仁學》中批判荀子“授君主以莫大無限之權(quán),使得挾持一孔教以制天下”。許多當代學者也認為荀學“使集道德權(quán)威、規(guī)模權(quán)威于一身的圣王有了絕對的權(quán)力,而使小人墮入了沒有絲毫權(quán)力的永劫不復(fù)的被專制的深淵”。而且,“‘維護君’的絕對專制地位,始終是荀子思想的主流”。因此,荀子無疑是一個“與孔孟有很大不同”的“君本論”者。然而,以筆者淺見,荀子提倡“尊君”是實,但絕非“君本論”者,而是“民本論”者。其理由如下:(一)尊君,是天下之本也荀子認為:“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故無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貴之者,是貴天下之本也?！?卷六)可見,尊君是尊君之位而非君之本人。因為沒有共尊之君,天下就會爭奪不休,百姓就會深受戰(zhàn)亂之苦。再者,荀子還認為,人之所以異于禽獸,乃“善群”之故。而“君者,善群也”(卷五),“所以管分之樞要也”(卷六)。因此,君理所當然的成為使群明分的主導(dǎo)。但從根本上說,尊君的目的是為了利民。所謂“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卷十九)。所以,在荀子看來,君主必須要提高自己的個人修養(yǎng)。這就是他在回答治國之術(shù)時,提出所謂“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卷八)之本意所在。(二)“興天下,易君也”既然尊君是為了利民,所以,當民的利益得不到君的保障時,自然就不必再尊君。荀子說:“臣或弒其君,下或殺其上,粥其城,倍其節(jié),而不死其事者,無它故焉,人主自取之也?！?卷六)可見,荀子并非認為君主神圣不可侵犯。尤其對那些不為民著想的“貪主”、“暗主”,荀子更不愿妥協(xié)遷就,而是主張“革命”之說。他說:“世俗之為論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是不然?！瓬浞侨√煜乱?。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桀紂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德,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兇,全其惡,而天下去之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而湯武不弒君。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卷十二)在荀子看來,君主的興廢之權(quán)在于天下之民,民之尊君完全在于君之利民。如果君主不能做到愛民利民,則面臨“獨夫”之誅。即“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卷十二)。此說與孟子的“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卷二下)如出一轍。不僅如此,荀子還高度評價湯武的“易君”行為:“奪然后義,殺然后仁,上下易位然后貞,功參天地,澤被生民,夫是之謂權(quán)險之平,湯武是也。”(卷九)這顯然是對儒家民本思想的進一步發(fā)展。(三)取水以和水。卷三,第20頁荀子不但是民本論者,還提出了頗有見地的理論學說。諸如:(1)君舟民水說。荀子說:“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卷九)或許此說并非荀子首創(chuàng),但畢竟首見于《荀子》,賴以荀子發(fā)揚光大無疑。其對后世之君影響深遠,自不待言。(2)立君為民說。判斷荀子是君本位者還是民本位者的關(guān)鍵是:對于君民二者以孰為重。荀子曰:“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卷十九)乃是典型的民本主義學說。與之類似,荀子認為禮之所設(shè)亦“以順人心為本”,故而關(guān)乎“國之命”,乃“人道之極”(卷十九)。二、從“圣臣”看“臣”荀子在《子道》開篇即云:“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即將道義看得比君權(quán)更為重要。作為人臣,當“從道不從君?！闭驗榇?荀子在《王霸》《儒效》諸篇中特別強調(diào):“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薄暗锰煜隆笔钦莆站龣?quán),“行一不義,殺一無罪”是違背道義。即使稍損道義而得到君權(quán),也是荀子所不贊成的?？梢娷髯印皬牡啦粡木钡挠眯闹?。荀子還從儒家的政治和社會理念出發(fā),對為臣之道指明了具體的方面:“人臣之論:有態(tài)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圣臣者。內(nèi)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tài)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譽乎民;不恤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huán)主圖私為務(wù),是篡臣者也。內(nèi)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yīng)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圣臣者也。故用圣臣者王,用功臣者強,用篡臣者危,用態(tài)臣者亡。態(tài)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圣臣用,則必尊。故齊之蘇秦、楚之州侯、秦之張儀,可謂態(tài)臣者也。韓之張去疾,趙之奉陽,齊之孟嘗,可謂篡臣也。齊之管仲,晉之咎犯,楚之孫叔敖,可謂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謂圣臣矣?！?卷九)而其中,“圣臣”是荀子所追求的“臣”之典型。圣臣之“圣”,乃是在于其能夠在現(xiàn)實具體的處境中,保持自我的主體意識,自覺遵循各種道義規(guī)范。但與孔孟的“臣道觀”相比,荀子的為臣之“道”多了一些圓滑與變通。如孔子稱“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卷十一)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之視君如寇仇?！?卷八上)甚至還認為:“君有太過則誅,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卷十下)荀子則不然,其在倡導(dǎo)“從道不從君”的前提下,又主張面對不同素質(zhì)的君主,應(yīng)采取不同的臣道。他說:“事圣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卷九)這顯然是針對孔孟堅持從道不從君的原則而終不能見用于君的實際情況而發(fā)。但如此一來,使“道”極易成為見機而作的明哲保身之術(shù)。這也許是使荀子長期以來蒙受不“醇”之譏的原因之一。如韓愈稱“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楊大醇而小疵?！倍未韺W諸子更將荀子排除儒家道統(tǒng)之外。但換個角度而言,正是有了荀子在“臣道觀”上所表現(xiàn)出的妥協(xié)讓步,方使儒家學說被君主接受,得以行其“兼濟天下”之道。此中功過,亦是難以細說。三、積極改善儒教的績效綜上可知,荀子無疑屬于民本論者。在君臣關(guān)系上,他也基本貫徹了儒家“從道不從君”的理念。無論將荀子視為君本論者抑或是君主專制思想的始作俑者,都是不妥當?shù)?。我們絕不能否認荀子思想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但對其發(fā)揚光大儒學的功績也不應(yīng)抹殺。而且,對荀子思想負面影響出現(xiàn)的原因,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