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海日報朝海國》首首詩解讀

《朝海日報朝海國》首首詩解讀

一、《朝陽海與春天》的主題(一)“理性”的接受海子的詩寫于1989年1月13日。雖然是海子的晚期作品，但它真的使這首詩流行開來。這是中學(xué)和漢語教材的選擇。2002年人民教育出版社所出版的教材中出現(xiàn)了這首詩。大家知道選編教材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事情,所選入的教材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自不多說,至少可以看出:“海子在詩壇的地位已經(jīng)得到主流和正統(tǒng)的認可?！?1)教材的編選者把這首詩視為表達了對生活的熱愛,以其明朗溫暖的風格,足以給這個時代的人際溫情,提供詩學(xué)樣本。此種立場立即得到了一些學(xué)者的認同,曹興戈在《呼喚回歸精神家園》中指出:“高中《語文》新教材選了《面》這首抒情短詩,是很有眼光的?！?2)另一位學(xué)者苗立源也認同此種觀點,“《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一個年輕詩人對生活的詠贊,是他內(nèi)心喜悅的抒發(fā);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年輕詩人給予所有善良人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誠摯的祝福?！?3)(二)“匯編”教材的編選者是誰?與“溫暖說”截然相反的另一種觀點認為,這首詩的思想傾向有明顯厭世情緒,容易誤導(dǎo)年輕學(xué)子,不宜選入教材。著名詩歌評論家楊四平先生,對于編選者對此詩的理解提出了質(zhì)疑:“我不知道‘新教材’的編選者有沒有理解海子和他的這首詩。如果真正理解了,那么他們還會不會拿它來作為‘統(tǒng)編’教材教育祖國的下一代呢?”(4)楊四平的這一說法引起了巨大反響,得到了一些學(xué)者的支持。有論者稱,這“是一首自我封閉者的挽歌,是一個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發(fā)出的無奈嘆息,是一個被‘自我’層層包裹著的孤獨者悲愴的心聲?！?5)是“海子悲世、憤世乃至厭世的情結(jié)使他走上死亡道路的告白書”(6)、“訣別世俗的哀歌”(7)這些說法,盡管在形式是各有不同,但都或明或暗地表達了此詩厭世性質(zhì)以及不適宜入選中學(xué)教材的看法。(三)主張這一觀點:“你”即“我”的地位這一派認為這是一首情詩,并言之鑿鑿地指出,詩中的“你”就是指海子曾經(jīng)愛過的B。這是與B有關(guān)的一首情詩。此種觀點始于燎原,其后贊同這一觀點的有曾一果。曾一果在《純粹的歌詠》一文中指出:“所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也是一首愛情短詩?！?8)其后不久,楊秋榮撰文也認為:“‘你’首先指的是海子的初戀情人B(中國政法大學(xué)法律系八一七屆畢業(yè)生,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人,海子曾是她的老師)。”(9)此種觀點把詩歌的意象等同于生活中的愛情本事,既沒必要,也不符合解讀詩歌的事實。(四)東海的隱逸情懷此說亦為楊秋榮所持,楊認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表達了海子的隱逸思想?！昂Ｗ泳哂须[逸情懷,這是不言而喻、順理成章的事情?！?10)并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隱逸情懷概括為:力圖建構(gòu)一個海邊的烏托邦樂園。(五)理想追求及現(xiàn)實失落感孟川、粟斌在《〈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再解讀》指稱:“此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80年代后期文化精英的理想追求以及現(xiàn)實失落感?！?1李士奇在《覺悟的欣喜,博愛的情懷》一文中認為此詩是“借用佛教理論,指出這是海子大徹大悟的偈語。”12薛蓓蓓在《無法走進的春天》中認為,此詩表面與實際內(nèi)涵之間產(chǎn)生了某種分離,“詩人最后的生存思考”。13二、“真詩”與“小詩”海子自己對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到底有怎樣的看法?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先得來看看海子的詩學(xué)理想以及他的詩歌觀念。詩人海子有非常清晰的詩學(xué)觀點、詩學(xué)體系認知,也有著極其宏大的詩歌理想、詩歌抱負。海子在總結(jié)中外優(yōu)秀詩人創(chuàng)作得失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提煉出了自己對于詩的認識:“詩有兩種:純詩(小詩)和唯一的真詩(大詩),還有一種詩意狀態(tài)?！?《詩學(xué):一份提綱》)基于對詩歌的這一認識,海子對中國詩歌的未來的出路,作出了自己的揚棄性思考:“詩人必須有力量把自己從大眾中解救出來,從散文中解救出來,因為寫詩并不是簡單的喝水,望月亮,談情說愛,尋死覓活。重要的是意識到地層的斷裂和移動,人的一致和隔離。詩人必須有孤軍奮戰(zhàn)的力量和勇氣”;“詩人必須有力量把自己從自我中解救出來,因為人民的生存和天、地是歌唱的源泉,是唯一的真詩?！?《詩學(xué):一份提綱》)“我的詩歌理想,應(yīng)拋棄文人趣味,直接關(guān)注生命存在本身。這是中國詩歌的自新之路?！?《詩學(xué):一份提綱》)從海子的詩學(xué)觀念來看,他對小詩并不看重,他所看重的是“大詩”、“真詩”。在《大陽·斷頭篇》里他說:“我考慮真正的史詩”。這一點,海子的好友、詩人西川也有過明確的表述。“海子恰恰最看重自己的長詩,這是他欲建立其價值體系與精神王國的最大的努力。他認為寫長詩是工作而短詩僅供抒情之用?！?4海子同時代的另一位好友、詩人駱一禾也認同海子長詩的價值:“海子在七年中尤其是1984~1989年的5年中,寫下了200余首高水平的抒情詩和七部長詩,他將這些長詩歸入《太陽》,全詩沒有寫完,七部成品有主干性,可稱為《太陽·七部書》,他的生和死都與《太陽·七部書》有關(guān)?！?5駱一禾認為海子的詩可分為抒情詩和長詩。長詩《太陽》對于海子來說,至關(guān)重要,關(guān)涉海子的生死。而對于抒情詩并不具備這一關(guān)涉生死的地位。海子對于自己的詩非常自信,他的自我期許很高:“我要成為一首中國最偉大詩歌的父親”(《生日頌(或生日祝酒詞)》)。海子反對詩歌在語言上過度雕琢:“他的理想是一種反對迷戀修辭、將詩的創(chuàng)造力與個體生命的爆發(fā)視為一體、試圖抵達生存真相與生命奧秘的‘元素’的寫作?！?6海子既然那么不看好“小詩”(抒情短詩),可自己還是寫了數(shù)量巨大的“小詩”(抒情短詩)這是為什么?一是為了抒情之用,二是為創(chuàng)作大詩作準備。抒情短詩在海子看來,并不具備獨立的價值。海子的“小詩”和“大詩”并不能涇渭分明地截然分開,海子把“小詩”的寫作當成“大詩”的準備。海子用力最多,也是最接近他的大詩觀念的是《太陽·七部書》中的《太陽·土地》,實際上關(guān)于土地的寫作,可追溯到《亞洲銅》。亞洲銅已經(jīng)具備了《太陽·土地》的核心要素。在海子的詩學(xué)觀念里,大詩的分量遠遠超過小詩,他把大詩看成是工作,把小詩看成是工作之外的“抒情之用”,而超越這兩者之上的是一種“詩意狀態(tài)”。海子不滿意于寫“小我”的文人趣味,更看重寫大詩,做人類的代言人。到了《太陽·彌賽亞》,海子完全沉浸在做神的代言人,做神本身的詩歌迷狂狀態(tài)。海子寫大詩的動機有著重建人類浪漫主義精神的努力傾向,小詩的瑣碎性浸潤著文人趣味追求?！霸诤Ｗ涌磥?‘狹隘’的標志就是只注重自己的身世際遇和五官感受,中國古代詩人的詩篇中就充滿了這種‘狹隘’的‘文人趣味’”。17海子看重大詩,有尋找人的生活整體性的追求。海子抵抗這個世界、抵抗1980年代“一個實利時代”的策略?！啊睹妗?在情思傾向和數(shù)量上,都不是海子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流?！?8《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即使是在海子的抒情詩(即“小詩”)中,也不能算是最好的一首,也并不能代表海子的詩歌特色。關(guān)于這一點,楊秋榮的觀點:“《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海子當之無愧的代表作”19這種說法是難以成立的,我們并不能因為流行的程度或是被教材接納的程度來做如此武斷地結(jié)論。相比較于《亞洲銅》、《麥地》、《春天,十個海子》、《黑夜的獻詩》,這首詩并沒有更好地達到海子詩藝的更高成就。尤其是在詩的最后一節(jié):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為陌生人祝福的三個“愿你”,思維在舌尖上滑翔,這種言不由衷的話語方式,哪里有海子的藝術(shù)風格。把這幾句詩如果鑲嵌到流行詩人汪國真的詩篇中,倒是要費一番詩評家考據(jù)鑒別的功夫的。駱一禾認為:“———海子在抒情詩領(lǐng)域里向本世紀挑戰(zhàn)性地獨擎浪漫主義戰(zhàn)旗?！痹谶@里,對于有著如此高遠詩歌理想的海子來說,實在是有失水準。三、布展中的“自殺”和“死”為人所“知到底這首詩是格調(diào)明朗,表達對生活的無限熱愛,還是充滿死亡氣息,暗示了對生活的絕望乃至徹底厭棄,這個問題的回答,牽涉到另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那就是海子之死對于閱讀、理解海子詩歌的干擾?！霸娍紤]道德情境,不等于以道德觀點來考慮詩。”20作為詩人海子的死,這一帶有新聞性、娛樂性的文化事件,引起了各色人等的極大關(guān)注。一些人從政治、詩學(xué)和文化的層面,賦予海子之死崇高的意義,甚至做出了種種聳人聽聞的解釋。“這樣的解讀在拔高海子的同時,也淡化了海子詩歌成就的來之不易。有人以為海子是天才般獨來獨往、或是‘迷狂’般鬼使神差地創(chuàng)作了他那些杰出的詩篇,這就有意無意地忽視了海子詩歌創(chuàng)作的自覺與艱辛?！?1當代著名詩歌評論家陳超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干擾對于海子詩歌解讀的致命傷害。陳超認為“由詩人自殺所帶來的強勁后制作用力的吸攝,它會強使海子紛雜豐富的詩作迅速排列好規(guī)則的磁力線,似乎海子短暫一生的詩歌生涯,就是一場不斷的死亡演習(xí)和最終的‘實戰(zhàn)’。”22海子的死亡,作任何倫理學(xué)、社會學(xué)的解讀,也并無不可。但是有對這一現(xiàn)象的過度闡釋,并用這作為解讀海子詩的線索、鑰匙,對閱讀、理解海子詩歌并無多少益處,陸以宏先生“把海子的現(xiàn)實人生際遇當作解讀這首詩的金鑰匙,把整首詩看作詩人人生際遇的縮影。典型的死亡說則近乎把詩看作詩人自殺的讖語?！?3這不是海子詩歌本身所固有的審美信息,于欣賞這首詩的文字魅力,并無多少助益。在這方面有幾位評論家煞有介事地大加發(fā)揮,也給解讀海子詩歌帶來極大困擾。甚至作為海子作品的整理者,西川對于海子之死的解釋也存在諸多荒謬之處。他把海子描述成一個具有“自殺情結(jié)”的人,顯然是武斷的,只要是稍有生活閱歷的人都不會認同,若以“自殺情結(jié)”而論,實際上每一個人都有。故而,談不上誰有“自殺情結(jié)”。西川的另一種推測,把海子之死歸結(jié)為先天因素,也就是星座上,亦屬附會牽強。24另一位學(xué)者高波的警示是有道理的,“這樣看來,對海子的自殺作合乎人之常情的理解,了解海子的詩歌理想及其富有獨創(chuàng)性的詩意和詩藝,就是避免誤讀海子的關(guān)鍵一步?！?5《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只從詩作本身來看,是溫暖、明麗、澄澈。為我們創(chuàng)設(shè)了一個具有超越性的足以安放心靈的文學(xué)空間。而多數(shù)論者,不是從文本事實作為解讀的依據(jù),而是采用“倒逼推理法”,即首先“預(yù)設(shè)”了“海子之死”這一行為,然后才開始閱讀這篇作品的。或者說,他們是把這首詩抽掉了他的文本獨立意義,只當成海子棄世行為的注腳來加以理解的,按照這一范式,把這首詩看得無比黑暗,甚至成為一個春天般的陷阱,也就不足為怪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一個文學(xué)文本,陰差陽錯地把它當成一個社會文本來解讀,除了能聞到作者死亡的氣味之外,也就難以欣賞詩歌之美了。四、應(yīng)著重于能夠充分利用“干預(yù)”的文學(xué)價值,處理好“充”和“理解”問題詩無達詁,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徹底理解一首詩,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對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的文本。但這并不能作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曲解附會的理由。張清華在《精神的冰或詩歌的雪》中說:“杰出的詩歌總是為讀者準各好了多個通道或者界面,從這個意義上說,海子的詩歌也完全可以屬于俗世。有人對海子詩歌的‘世俗化承認’表示了憂慮,甚至憤怒,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的詩句都成了房產(chǎn)開發(fā)商的廣告語,但在我看來這沒有什么,這表明最低俗的讀者也可以從他的詩歌世界中獲得光明的碎片和語言的幫助,這不正是詩人那慷慨與悲憫靈魂中應(yīng)有的意愿嗎,世俗的解讀或利用都無損于海子詩歌的純潔性,那原本是不朽詩歌的無形體積的一部分。”26“閱讀總是一種誤讀。但誤讀不等于海闊天空,為所欲為。反之誤讀總是創(chuàng)造性的誤讀,用布魯姆自己的話來說,它是對先時文本的修正?！?7對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理解,盡管可以有“多個通道或界面”,但是以“海子之死”結(jié)論先行,證據(jù)求索在后,并且這些證據(jù)以外部根據(jù)為主,這就難免在結(jié)論和推理上的武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