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都文廟選置布局的復雜局面

明清時期都文廟選置布局的復雜局面

在明清時期的制度中，都城城隍廟建于京都。他的主要神是統(tǒng)治世界上的城隍，比皇帝的城隍神更多。但實際狀況并非如此——京都以外不同層級的聚落幾乎都有都城隍廟的存在。有關都城隍廟的基本問題,比如它是如何確立的,明清時期復雜的建置狀況又是如何形成的等等,就筆者所見,尚無專文討論。本文試對此作一初步考察,以為引玉之磚。一金允中的都城神都城隍神最早出現(xiàn)于道教經(jīng)典。南宋時期,道教祈神設醮,多牒都城隍、府城隍、縣城隍司事?！渡锨屐`寶大法》卷二九有牒都城隍(或作天下都城隍之神)、府城隍、縣城隍等文;卷六○、卷六四有牒都大城隍(或作天下都大城隍)、州城隍、縣城隍等文;《無上黃大齋立成儀》卷八有牒都城隍、州城隍、縣城隍等文。城隍神已經(jīng)形成都-府(州)-縣的等級體系,都城隍位在州縣城隍之上。《上清靈寶大法》的作者金允中,南宋道士,對道經(jīng)頗有研究,他對道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都城隍作了一番辨析,對我們考察都城隍十分有益,其文曰:近世多牒天下都城隍司,及遍考典故,并無所出。如宋朝建都之地,亦止有本府城隍佑圣王而已,今駐蹕錢塘亦不過立臨安府城隍廟,已封顯正王。夫城者,州軍之城郭是也;隍者,城外之池是也。蓋此神乃主城隍之事,是一郡之所屬者也。今若言都城隍,則天下之大恐不可總以一城一池繞之,雖秦始皇之長城東自臨洮,北至遼水,亦甫能繞東北之半而已。天下之大既不共成一池城,則稱都城隍者未便。夫城隍之稱因城池之建而有神以主者爾,今無如是之城池,實難置其神矣。以朝廷言之,今無都城隍之廟;以道典言之,又無所出……近者亦有人指冥中之他神以其意義相似者謂便是都城隍,殊不知“城隍”二字難以言天下都作一城,盡繞一池也。1這段記載為我們考察都城隍神的起源提供了重要線索。首先,從金允中所說都城隍神“遍考典故,并無所出”可知,都城隍神的出現(xiàn),距金允中所處時代不會太遠。其次,城隍神的原始神格是作為城市守護神的自然神。一般認為,城隍神的性格在唐宋時代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由自然神發(fā)展為社會化的人格神,比擬于地方官員。因而,城隍神及其廟宇往往與陽世官僚機構一樣,亦有府、州、縣之別。都城隍神在道教為城隍神設置的等級體系中,居于州、縣城隍神之上。城隍神在宋代官方祀典中雖未形成等級體系,并且如引文所指出的,兩宋京都并無供奉都城隍神的城隍廟,但是依據(jù)陽世行政建制建構城隍神體系,在府(州)城隍、縣城隍之上自然還應有一級城隍神,即所謂都城隍神。再次,金允中所批駁的都城隍神首先是作為天下城隍統(tǒng)領存在的,所謂“都”乃“總”或“總其事”之意,但在金允中看來,雖然他并不贊同都城隍神的存在,但還是認為,如果要為都城隍立廟,就應建在都城。之所以應如此,主要是因為都城隍作為天下“總”城隍,與陽世帝王具有相同的權威,因而亦應像帝王一樣,居于都城。但是就金允中的論述而言,有其矛盾之處。他雖然認為“今若言都城隍,則天下之大恐不可總以一城一池繞之”,因而“稱都城隍者未便”,但在態(tài)度上又不太堅決,他大概也不能說服自己,因為郡縣之大亦無法以一城一池繞之,然而郡縣城隍卻是現(xiàn)實存在,故而他又說,“蓋此神乃主城隍之事,是一郡之所屬者也”。這種矛盾反映出金允中對城隍神性格理解上的沖突。金允中之所以認為不應當存在都城隍神,一方面是因為于道典無考,另一方面則是堅持了城隍神的自然神品格。作為城市守護神,城隍神的管轄范圍自然限于城、池圍繞之地。但是現(xiàn)代學者一般認為,城隍神在兼具冥界地方官的職能后,它的管轄地域已經(jīng)超出城墻限制,成為城市及與城市相聯(lián)系的周圍廣大鄉(xiāng)村的守護神,其管轄范圍同與它對應的陽世地方官的管轄范圍相當。(p31,112～113)這大致是不錯的。但是金允中的言論反映出,至南宋時期,有一部分人仍然囿于城隍神為“城”與“隍”之神的觀念,以為城隍神所轄者僅為城池圍繞之地。這同樣可以見證于《寶慶四明志》。該志作者認為:“社稷為一州境土最尊之神,城隍為一城境土最尊之神。”(卷二《敘郡中·城隍》)可以說,在唐宋以后,社會神品格成為城隍神的主要性格,但其原有的自然神品格依然存在。唐宋時代無都城隍廟的事實,大約正是像金允中這樣的矛盾思想所致。從姜士彬(DavidJohnson)對宋亡以前全國城隍廟址的統(tǒng)計資料看,除了建于蒙古至元四年(1267年)的大都城隍廟外,各地城隍廟基本上只是府(州、軍)城隍廟與縣城隍廟,沒有稱都城隍廟的廟宇。2宋都開封有兩座城隍廟,南宋趙與時《賓退錄》卷九云:“余嘗撮國朝會要,考西北諸郡,東京號靈護廟,初封廣祐王,后進祐圣王。大內別有城隍,初封昭貺侯,后進爵為公?！?p111)即如金允中所言,東京靈護廟只是開封府的城隍廟而已。至于大內城隍廟,在宋臣鄒浩起草的一份題為《在內城隍土地封昭貺侯制》的詔令中,有“百神受職于都邑之內,猶百官之在朝廷”、“爾主吾城隍,為日久矣,而能肅鎮(zhèn)方隅,敉寧中外”之語,(卷一七)如果能夠確指被封者為大內城隍,似乎可以說,皇宮禁地的城隍,在觀念上已經(jīng)具有超出大內城墻的神力。至于金上京城隍廟,除了《金史》卷二四《地理志上》“上京路”條記載“大定二十一年(1181年)復修宮殿,建城隍廟”外,其他細節(jié)不詳。此處上京為會寧府,在今黑龍江阿城南,雖然看起來此廟系朝廷修建,但是作為陪都,上京不應在都城燕京尚未立廟的情況下建起都城隍廟。因此可以說,元代以前無都城隍廟。大都城隍廟建于元世祖至元四年,虞集《大都城隍廟碑》云:至元四年,歲在丁卯,以正月丁未之吉,始城大都。立朝廷、宗廟、社稷、官府、庫庾,以居兆民,辨方正位,井井有序,以為子孫萬世帝王之業(yè)。七年,太保臣劉秉忠、大都留守臣段貞、侍儀奉御臣忽都于思、禮部侍郎臣趙秉溫言:大都城既成,宜有明神主之,請立城隍神廟。上然之,命擇地建廟,如其言。得吉兆于城西南隅,建城隍之廟,設象而祠之,封曰祐圣王。以道士段志祥筑宮其旁,世守護之。自內廷至于百官庶人,水旱疾疫之禱,莫不宗禮之。爾來六十有余年,國家治平,民物繁阜,日盛一日,而神之所依亦厚矣。(卷二○)這段記載說明,大都城隍廟與元朝關系密切。廟由朝廷興建,“丹青盡飾,壯如王者之居”(p793);“國家治平,民物繁阜,日盛一日”亦皆神賜,大都城隍廟神儼然就是國家的保護神。但大都城隍廟是否為都城隍廟之始?元代文獻比如該廟留下的元代碑銘,多稱其為“圣王廟”(按明清文獻或作“佑圣王廟”)或“大都(路)城隍廟”,沒有徑稱都城隍廟者。3不過,《日下舊聞考》卷五○《城市》引《元一統(tǒng)志》云:“都城隍廟在大都城西南隅順承門里,向西,國朝所創(chuàng)建?！逼淇煽啃匀绾?《元一統(tǒng)志》現(xiàn)有輯本已難以證明。4《日下舊聞考》引用文獻語句完整,大約不會于句首去一“大”字。另外,朱體仁《鎮(zhèn)平縣重修城隍廟記》顯示,元人或尊大都城隍廟神為“天下都城隍”(卷一五《集文》)。即此知,雖然《元一統(tǒng)志》所言都城隍廟有“大都城隍廟”之略的嫌疑,但不能否認,在人們的觀念上已經(jīng)將大都城隍神作為帝國保護神,只是典制中未予確認罷了!因此之故,清末黃斐默在《集說詮真》“城隍”條中,將《明集禮》卷十四《吉禮·專祀岳鎮(zhèn)海瀆天下山川城隍》“元封燕京城隍為護國王”之句,說成“《明集禮》載元封燕京都城隍為護國王”。現(xiàn)代城隍信仰研究的開拓者鄧嗣禹則認為大都城隍廟是都城隍廟之始:“即都城隍廟之所由昉也。”事實上,供奉作為天下城隍統(tǒng)領而比擬于帝王這種意義上的都城隍神的廟宇,始見于明代。明初禮制改革的最終結果是城隍神作為一個整體,在祀典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實現(xiàn)了與帝國行政體制的同構,即依據(jù)帝國行政體制,城隍神形成都、府、州、縣四級,在此等級化的體系中,各地城隍神依其行政地位的不同而相互統(tǒng)屬。毫無疑問,京都的城隍神位于這一等級金字塔的頂端。乾隆朝官修《續(xù)文獻通考》卷七九《群祀考三》說得很明白:(洪武三年)九月,京師(城隍)廟成,主用丹漆,字涂以金,旁飾龍文,迎主入廟用王者儀仗……二十年京師改建廟,詔劉三吾曰:朕設京師城隍,俾統(tǒng)各府州縣之神,以鑒察民之善惡而福禍之,俾幽明舉不得幸免。京都城隍神實被比作城隍神系統(tǒng)中的“帝王”,它可統(tǒng)領天下府、州、縣城隍神,權威達于天下,這正是道經(jīng)中“都城隍”的形象。并且在現(xiàn)實中,京師城隍廟自始即稱都城隍廟(卷上《敕建都城隍廟記》)。由上文可見,都城隍廟的確立,由元而明,王朝政府起了重要作用。元韓從政《佑圣王靈應碑序》說:“大元有天下,建大都,立宗廟,安社稷,懷柔百神。凡在祀典者,朝命通祀,殷薦豐腆,春夏不闕?！彼^“懷柔百神”,正表明城隍神是朝廷用以治民的諸神之一。朱元璋在開國之初更是大封城隍,并完善城隍祭祀制度,以達到其神道設教的目的。他曾對大學士宋濂說:“朕設城隍,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則不敢妄為?！?卷八○,洪武六年三月癸卯)即使此前的宋王朝,也對城隍神情有獨鐘,太祖時代已有遣官祭告城隍之禮,有宋一代對城隍的封賜,更是“不能盡錄”(卷一○二《禮制》)。但宋元時代竟何以未將城隍神整體列入祀典,進而為道教觀念中早已有之的都城隍神建祠立廟呢?可見,王朝政府的決策對促成都城隍廟的最終確立至關重要,但不是唯一因素。從北宋開封大內城隍廟到明京都城隍廟,都城隍廟的發(fā)展線索是清晰的。都城隍神所具有的佑護天下的職能,大內城隍廟神已經(jīng)隱約體現(xiàn),至大都城隍廟神則體現(xiàn)得更為明確,到明代,經(jīng)過典制的確認,京都城隍廟神就是名副其實的都城隍神了。這種演進,應與城隍信仰的發(fā)展有關,而其關鍵就在于城隍神的社會神性格的發(fā)展。出現(xiàn)在道經(jīng)中的都城隍神形象,毫無疑問是依據(jù)陽世行政體制并在既有府縣城隍神的基礎上推演虛構出來的。與王朝關系密切的城隍廟,在北宋時代只是建于占有都城一隅的大內。元代在都城以朝廷名義建造城隍廟,是史無前例的,但大都城隍神雖然具有了國家保護神的形象,由于國家沒有給它在城隍神群體中以明確定位,故而仍有“大都路”城隍的嫌疑。不過,對于此時的都城隍來說,所缺者僅是某種“名分”罷了。朱元璋的禮制改革將京都城隍置于城隍神等級體系金字塔的頂端,并為其建祠立廟,都城隍廟便正式產(chǎn)生了。二都空廟都城都城隍廟所奉都城隍神最初僅是作為掌管天下的“總”城隍神存在的,由于人們往往將城隍神作為一地冥官,而都城隍又位在郡、縣城隍神之上,因而人們認為都城隍神也應該像統(tǒng)領陽世的皇帝一樣居于京都,即如果建都城隍廟的話,地點應在京都。因為歷史的發(fā)展正好如此,在明清時代的祀典中,“都城隍廟”就成了“京都城隍廟”的簡稱而被后者壟斷了。明代都城隍廟有三,北京、南京及中都鳳陽各有其廟,顯示了都城隍廟的尊貴地位。清代城隍祭祀制度沿用明朝舊制,于都城之地建都城隍廟。《清史稿》說:“都城隍廟有二:舊沈陽城隍廟,自元訖明,祀典勿替。清初建都后,升為都城隍廟,有司以時致祭。其在燕京者,建廟宣武門內。順治八年仲秋,遣太常卿致祭,歲以為常?！?卷八四《禮制三》)但其中“都城隍廟有二”云云,只是官方正統(tǒng)觀念的表達,沒有反映史實。因為至少在清代,不但在省會,其他規(guī)模較小、行政地位較低甚至沒有行政級別的聚落也有都城隍廟的存在。這類都城隍廟見于史籍者較少,但我們仍然看到,在清代特別在清后期,其數(shù)量不在少數(shù),分布地域也較廣。由于資料方面的限制,本文只能介紹其中的幾類都城隍廟,并作一些相關分析。(一)．都體現(xiàn)為皇帝之禮京都的城隍廟既稱都城隍廟,與京城地位接近或與京都有某種關聯(lián)的地方,其地城隍神往往被附會為京都城隍,其廟因之稱為都城隍廟。承德有一座“熱河都城隍廟”,俗稱“天下第一城隍廟”。有人解釋它稱都城隍廟的原因,是因為熱河建有皇帝行宮,“是當時清朝的第二個政治中心”。人們還傳說廟神是康熙帝的皇子允禮,熱河城隍廟即是乾隆皇帝為紀念他的這位皇叔而建,因而“廟內建筑等級陳設均按帝王規(guī)制。城隍神像為金臉、金袍、端嚴慈祥一副帝王像”。5(二)首郡空神為省城神據(jù)可見的文獻資料,省城隍廟始見于清初。按照城隍廟的建置通例,在省城之地,省城隍廟通常由首郡城隍廟改易而成。具體方式有兩種,其中之一是借用首郡城隍神為省城隍神,這就需要提升首郡城隍的神格,“都城隍”一稱似乎正是人們借以提升首郡城隍神格為省城隍的一種媒介。這樣省城隍廟因之稱為都城隍廟。對一般人而言,他們并不加意區(qū)分,概稱省城隍廟為都城隍廟或省都城隍廟。(三)都空都體現(xiàn)在明確處理明清定制,行政治所城隍神俱依行政級別稱某府、某州、某縣城隍之神。但也存在以城守官職銜稱城隍神及其廟宇的情況:有的城隍廟即因城守官職銜帶有類似“都統(tǒng)”、“都督”等的字樣,而有都城隍廟之稱。正如人們對熱河都城隍廟的解釋,雖然如上文所說,該廟極有可能是因熱河特殊的政治地位得名,但也有人認為,“城隍廟不同于其它廟宇,因其守城官員的職稱不同,對城隍的稱謂也有所不同……承德當時不是省級建置,但由于熱河的特殊地位,清時已設‘都統(tǒng)’一職,故承德的城隍廟牌上全稱‘都城隍’之位”。臺灣安平鎮(zhèn)(今隸臺南市)亦有一座都城隍廟。此廟之稱都城隍廟起于何時,因何而得此稱,未見正式記載。今人解釋說:“安平區(qū)的都城隍廟,系因安平水師協(xié)鎮(zhèn)建立,都為都督府之簡稱?！痹搹R前殿高懸“都督府城隍爺”六個大字即是明證。(p221)(四)都空地稱都空空縣治以下沒有行政級別的村鎮(zhèn)建廟間或稱都城隍廟。這又分為三種情況:第一,所奉神主附會為省城隍的都城隍廟。山東蒙陰縣上汪村都城隍廟,最早見于康熙《蒙陰縣志》,但文獻資料已經(jīng)說不清其地為何建有城隍廟了。當?shù)貜V泛流傳著一則“王莽趕劉秀”的傳說,村民以此解釋都城隍廟的由來。大意是說廟神為一張姓老農,救過劉秀的命,劉秀報恩,封其為山東都城隍,管轄山東全境并及河南,于上汪地方建廟立祀。6這類故事流傳地域很廣,從科學主義的角度對其“真實性”加以考察是無謂的。對于本文主旨而言,這則故事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在民間觀念中,上汪都城隍廟所奉神主為管轄兩省的山東省都城隍。第二,所奉神主為天下都城隍(或都城隍)的都城隍廟。山西長治縣城東南五十多里處的天紫嶺巔有一座城隍廟,號稱“天下都城隍廟”,其由來與上汪都城隍廟極為相似,傳說廟神曾經(jīng)救過劉秀,被敕封為“天下都城隍”,此廟也就“成為國家最高等級的城隍神廟”,故有都城隍廟之稱。四川豐都黃泉路頭側有城隍祠,“這里的城隍是管各地方城隍的總城隍,也就是都城隍”。7第三,作為鄉(xiāng)村建置的都所建城隍廟稱都城隍廟。清代廣東潮州府蓬洲所內有一座城隍廟,據(jù)后人記載,廟內供奉的“不是邑城隍,而是(江)、蓬(洲)、鱷(浦)三個都的都城隍,原建于明代,后毀,清光緒三年重建”(p189)。都作為縣以下行政區(qū)劃名稱,出現(xiàn)于宋代以后,明清時期在很多地方都有使用。依照以所在地名稱呼城隍神廟的慣例,三都所建城隍廟曰都城隍廟就很自然了。總起來看,很顯然,縣治以下作為行政區(qū)劃的都所建城隍廟,與以官員職銜稱城隍廟而有都城隍廟之名這兩種情況,和都城隍神、廟的本義是毫不相干的。除此而外,都城隍廟所奉神主雖然都是都城隍,卻又有京都城隍、天下都城隍、省都城隍等的不同,都城隍廟亦據(jù)此分為京都城隍廟、天下都城隍廟、省都城隍廟等。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第一,京都之外為什么會存在都城隍廟?尤其像省都城隍廟,雖然都城隍一稱是首郡城隍轉換為省城隍的一種媒介,但是為什么是都城隍而不是其他稱呼?第二,官方祀典中都城隍廟所奉神主為管轄“天下”的京都城隍神,為什么會同時存在這樣一種都城隍廟——它同京都無關,但所祀神主“天下都城隍”卻與京都城隍職能相同?三都空地道“都”字含義的演變前文提到,在南宋時期,都城隍神在道經(jīng)中首先是作為“總城隍”存在的,金允中雖然不同意所謂都城隍的存在,他還是認為都城隍應是建廟于京城、統(tǒng)領天下的總城隍,反映出他對都城隍的理解,即所謂“都”字既有都城之意,又有“總”或“統(tǒng)領”之意。綜觀都城隍神的發(fā)展史,都城隍所冠之“都”字主要有兩種含義,就其本義來講,作為名詞,指建有宗廟的城邑,引申為都城,《釋名》卷二《釋州國》云:“國城曰都者,國君所居,人所都會也?！庇脼楦痹~,有“總其事”之意?！稘h書》卷九六《西域傳上》云:“都護之起,自吉置矣?！鳖亷煿抛⒃?“都猶總也,言總護南北之道?！惫倜缍级街惤允恰５?“都”字的前一種含義,對于都城隍而言,應是后出的,即是說,都城隍最初只是指稱統(tǒng)領天下的總城隍,后來又衍生出其廟建于都城這樣一層含義。根據(jù)在于,在金允中所引道經(jīng)中,都城隍神是以“天下總城隍”形象出現(xiàn)的,我們看不出它與都城有什么聯(lián)系。當然不排除道經(jīng)中還隱含這樣一種觀念:雖然都城隍神并無其廟,但要是建廟的話,就應該建在京都。因為前文提到,這種觀念至少在南宋時代是有其現(xiàn)實依據(jù)的。但是,以“天下”為修飾詞,“都城隍神”之“都”字從文法上講是不會有“都城”之意的。此外,天下都城隍亦稱“天下都大城隍”,日本學者小島毅將“都大”釋為“全部(總)”,應該是不錯的。至少在宋代,職官多有署“都大”二字者,如“都大提舉茶馬”、“都大提點坑冶鑄錢”等,8其職事皆與京都無關。因此,“都”或“都大”與城隍神連用,在最初并不表示都城這樣的意思。由于都城隍神“歷史地”建廟于都城,這樣“都”字同時也就同“府”、“州”、“縣”等字一樣表示一種行政級別;同時,“都”字本有都城之意,并且明代祀典中的都城隍廟亦皆建于京都,這樣一來,人們觀念中的都城隍首先指都城的城隍神,都城隍廟指都城的城隍廟了。正如弘治年間禮部尚書周洪謨所說,“今天下府州縣各有城隍廟,在京師者謂之都城隍廟”(卷一三,弘治元年四月庚戌)。清代所謂都城隍廟者一如明代,僅稱建于都城的城隍廟。前引《清史稿》即表達了這種觀念。所以從禮制的角度看,都城隍廟應指建于都城的城隍廟。由此出發(fā),同治年間江寧府首邑上元、江寧兩縣所修方志,對前明遺留的都城隍廟提出質疑:“若都城隍之號義系宅京,其祀當革者也?！?卷一○《祠祀志》)另一個例子是,至遲在清代后期,西安府城隍廟被改易為都城隍廟,方志作者所加按語竟是:“《會典》:京師始有都城隍遣祭之禮。此言都者,蓋長安本古都,故云?！?卷七《祠祀考》)說明都城隍廟之“都”字表示的是京都這樣一種概念。這種觀念甚至于發(fā)展到否認“都”字在“京都”之外作為“總”的含義。如明末朱國楨《涌幢小品》卷十九“城隍”條即有“都城隍者,乃都城之城隍耳,豈如都御史、都指揮之云乎”這樣的說法。民國年間,夏仁虎(嘯庵)在《“都”土地廟之考證》一文中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都城隍廟之“都”字,“乃元代‘大都’及明清兩代‘京都’之‘都’字,非都領全國之意”?？梢钥闯?與都城隍神相聯(lián)系的“都”字意義的演變過程,同時也是都城隍神信仰演化的過程。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演化過程中,發(fā)展為京都城隍神的只是“天下都城隍神”的一種特殊形態(tài),道教信仰中的都城隍神仍然作為天下城隍統(tǒng)領存在著。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明代道經(jīng)中的城隍神體系雖有補充并具時代特色,但仍有“天下都城隍威靈公”之稱9。這種情況對明清時代的城隍信仰產(chǎn)生的影響是,城隍信仰實踐中,在京都城隍廟供奉的都城隍神之外,一個與京都城隍關系模糊的“天下都城隍”繼續(xù)為民眾信奉,這種都城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明清時代的筆記小說里,比如《拍案驚奇》中襄陽刺史裴習被“上帝”封為“天下都城隍”(卷二○),《西園聞見錄》載三輔張越吾“為上帝所憐,命為都城隍”(卷一○六《鬼神》)。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種都城隍甚至擁有廟宇,具體情況已見前文。這些都城隍廟所供都城隍神動輒稱是城隍神中等級最高的、管轄各地城隍的總城隍,從職能上說幾乎與京都城隍沒有區(qū)別。正因為這種都城隍管轄天下的職能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京都城隍神,所以今天所知的供奉這種城隍神的廟宇很少見于前人記載,或有記載但語焉不詳。同時,也可以推知,道教的這種天下都城隍神廟并不是在很晚近的時間出現(xiàn)的,從理論上講,它有可能早于京都城隍廟之建。與此相聯(lián)系,道教信仰中的城隍神包括都城隍神都是由道教最高神“上帝”敕封的,但是這種天下都城隍神在民間建祠立廟,一般會有一些靈驗傳說被創(chuàng)造出來附會到天下都城隍神身上,用以說明其地位之所由來。在這類傳說中,天下都城隍大都有受封的經(jīng)歷,但賜封者以人間帝王居多;并且一些天下都城隍神還常常與帝王本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帝王往往是其中的被救助者。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宋代以來,城隍神逐步被列入祀典,具有官方身份,與地方官形成“陰陽表里”的關系,因此帝王敕封城隍神最具“正統(tǒng)性”和權威。民間社會將道教信仰加以變通,把天下都城隍神與陽世帝王的“敕封”聯(lián)系起來,正是用以解釋民間都城隍廟合理性的一種途徑。由天下都城隍發(fā)展出具有官方身份的京都城隍,這是明清時期城隍信仰的一個變動。除此之外,天下都城隍還有一種變動。由于“都”字在與城隍神連用表示“總”這一意義時,其“總括”的地域范圍是由前面的修飾詞決定的,因而在都城隍產(chǎn)生之初及其后一段時間里,雖然“都城隍”一詞并不總是飾以“天下”二字,它所表示的管轄范圍卻總是天下。但是,從文獻資料看,大約從明代開始,“都”字作為神的修飾詞,在京都這一層意義之外,作為“總”的意義講時,其管轄的范圍已不再局限于“天下”?！岸肌弊忠饬x的這一變動,可用與城隍神職能相近的土地神及其廟宇為例說明。明清時代的北京建有“都土地廟”,位于外城虎坊橋,在清代中后期某一時間塑起十八省土地神像,“載在祀典,歷有年所”(p45)。江寧府城也有都土地廟,清代方志作者以為是前代所遺,不當祀:“都土地之號當革,義同都城隍者也?！?卷一○《祠祀志》)這表明,都土地神與都城隍神一樣,在表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