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官官考釋

明代官官考釋

明朝政權建立后，朱元璋及其后代分享了“圣賢選拔”的古老座右銘，適應了高度集權的政府的需要，積極提出了“唐朝虞周制”、“唐朝遠視漢朝……宋典”。1、建立了一套“全面評估和調查相互依存”的官方評估體系（史書也稱考試、績效評估和考試），將中國傳統(tǒng)的官方評估體系發(fā)展到了頂峰。對于明代的官吏考核制度,不但史書載之甚詳,今人也不乏述論,近年來,單是專論明代官吏考核制度的文章就有數(shù)篇。但因盲目采信,輕率立說,有些史籍和論著對某些問題的記載和論述不盡準確,甚至存在錯誤。為澄清歷史事實,本文特依據(jù)《明實錄》等可信史料,就以下四個主要問題予以考釋。一、是如何堅持三年一次朝、三年朝、系統(tǒng)論和“說”兩詞?考察制度是明代最基本、最主要、最詳備的一項官吏考核制度。所謂考察就是按照一定的標準、辦法和程序察舉官吏功過,去貪存良,黜陟幽明。明代對官吏的考察有京察與外察之分。前者是指對中央百官(京官)的考察,后者是指對各級地方官吏(外官)的考察。因外察是在地方官吏到京師朝覲時舉行,故又稱朝覲考察。明代于洪武元年(1368年)確立了官吏朝覲制度②2,但最初朝覲并不考察官吏,只是到了洪武十一年(1378年)才將朝覲與考察兩者結合起來,揭開了朝覲考察即外察的序幕③3。但此時,官吏一年一次朝覲,考察則無定期,只根據(jù)需要隨機舉行,到后來才逐漸形成了每三年一次朝覲考察的定制,終明之世,相循不改。對于每三年一次朝覲考察確立的具體時間,史書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一說確立于太祖洪武年間。如《續(xù)文獻通考·卷13》:“外官自太祖洪武二十九年定三年一朝覲,以辰、戌、丑、未歲,察典隨之,謂之外察”。一說確立于孝宗弘治年間。如《續(xù)通志·選舉略3》:“自弘治時定外官三年一朝覲,察典隨之,謂之外察?！薄睹魇贰みx舉志》也說:“自弘治時定外官三年一朝覲,以辰、戌、丑、未歲,察典隨之,謂之外察”。這兩種說法究竟誰是誰非呢?從有關史料提供的材料來看,前一種說法是正確的,后一種說法有悖歷史事實。首先,每三年一次朝覲的制度確立于洪武時期,而不是弘治時期。閱讀《明實錄》、《大明會典》、《明大政纂要》、《明會要》、《萬歷野獲編》等書,均不見三年一朝覲始于弘治時期的記載,相反,都說確立于洪武十八年(1385年)。如《明太祖實錄·卷17》:“洪武十八年六月戊申,上諭吏部臣曰:‘天下府州縣一歲一朝,道里之費不得無煩勞,自今定為三年一朝。’著為令,”《明大政纂要·卷7》(洪武十八年六月)“定天下官員三年一朝”。清人張廷書等人所撰《明史》對明代三年一次朝覲確立的時間記述無誤,也認為“(洪武)十八年夏六月戊申,定外官三年一朝,著為令”,④4但在《選舉志》中說三年一次朝覲考察確立于弘治時期則是不正確的。其次,每三年一次朝覲考察的制度,既不是與三年一次朝覲的制度同時確立的,更不是在孝宗弘治時確立的,而是在三年一次朝覲制度確立后的第十二個年頭,即洪武二十九年始設的。除《明史·選舉志》和《續(xù)通志》有弘治時定三年一朝覲考察的說法外,其他史書,尤其是明代人所著史書,鮮有與之相同或相類似的說法,都認為三年一次朝覲考察確立于洪武二十九年。如《大明會典·卷13》:“洪武二十九年始定以辰、戌、丑、未歲為朝覲之期,朝畢吏部會同都察院考察”,《明大政纂要·卷10》“(洪武)二十九年三月,定各省朝覲以辰、戌、丑、未歲為期?！薄洞竺鲿洹?、《明大政纂要》、《明實錄》等書系明代人所修撰,其所立言,足可采信。最后,朝覲考察的具體實施情況充分證明,三年一次朝覲考察在弘治以前行之已久,絕對不可能開始于弘治時期。弘治十七年(1504年)有人在給孝宗的上疏中就說:“故事:方面官三年朝覲考察”。⑤5可見,弘治時期三年朝覲考察已成“故事”,并不是新創(chuàng)設的制度。就孝宗朝的上代憲宗朝考察外官的具體情況來看,當時就已實行三年一次朝覲考察的制度。如成化十四年(1478年)春正月朝覲考察,此后又分別于十七年(辛丑年)、二十年(甲辰年)、二十三年(丁未年)舉行朝覲考察,每次間隔時間正好為三年,旦分別在辰、戌、丑、未歲舉行。⑥6如果說三年朝覲考察始于弘治時期,就不可能在憲宗朝出現(xiàn)每隔三年朝覲考察官吏的事實。綜上所述,明代朝覲考察即外察制度是在洪武年間而不是在弘治年間建立起來的。明代朝覲與考察的相互關系經(jīng)歷了四個發(fā)展階段:第一個階段始于洪武元年,終于洪武十一年。此時一年一次朝覲但不考察官吏,考察制度尚未建立,朝覲與考察無甚關系;第二階段始于洪武十一年,終于洪武十八年。洪武十一年始舉行朝覲考察,此后凡舉行外察總是在朝覲之年進行。但此時朝覲仍為一年一次,考察并無固定期限;第三階段始于洪武十八年,終于洪武二十九年。洪武十八年鑒于一年一次朝覲頗多勞費、不利政務等弊端,遂將其改為三年一次朝覲,但對考察的期限仍未作具體規(guī)定,朝覲考察仍是隨機舉行;第四階段始于洪武二十九年,終于明亡。洪武二十九年始規(guī)定對地方官吏每三年一次考察,與朝覲同時舉行,直到明末遵行不改。二、子其年次:改革開放以來,京察一年一次考察的確立京察是明代考察中央百官的制度。《明史·選舉志》釋說:“京官六年以巳亥之歲,四品以上自陳以取上裁,五品以下分別致仕、降調、閑住、為民有差,具冊奏報,謂之京察?！睋?jù)此,許多論著一談及京察,總是把六年作為京察期限,總是把六年一京察看成是明初就已經(jīng)確立的制度。其實,京察制度雖始于明初,但其期限卻前后經(jīng)歷了三變,六年一次京察定制只是到了明代中葉才最后形成。明代京察制度的發(fā)展隨著考察期限的變化經(jīng)歷了三個不同階段:第一階段始于洪武初年,終于英宗天順八年(1464年)。此時京察制度雖已建立,但不甚完善,沒有規(guī)定的考察期限,只根據(jù)需要不定期舉行,即《大明會典·卷13》所說:“京官考察舊無常期”,第二階段始于英宗天順八年(1464年),終于孝宗弘治十七年(1505年)。天順八年奏準在京五品以下官吏的考察“每十年一次舉行”,⑦7京察開始有了固定的期限;第三階段始于孝宗弘治十七年終于明亡,自弘治十七年(1505年)定京官六年一次考察,直到明代滅亡一直遵行。對于京察六年一次舉行確立的時間,史書也有兩種說法:一說確立于弘治十四年(1502年),如《續(xù)通典》:“孝宗弘治十四年,從南吏部尚書林瀚言,六年一察”,一說確立于弘治十七年,如《明史·孝宗本紀》:“弘治十七年夏六月乙亥,始命兩京五品以下官六年一次考察”,又《高文襄公文集二·再論考察》:“弘治十七年始令六年一次考察”。⑧8這兩種說法乍一看來似乎有矛盾,其實既無矛盾又無錯誤,只是針對六年一京察確立的不同階段而言的。六年一京察確立的經(jīng)過是:弘治十四年七月南京吏六尚書林瀚(《萬歷野獲編·卷11》載系傅瀚,顯系筆誤,史書不見有傅瀚其人)上書皇帝,認為“在外司府以下官俱三年一次考察(指朝覲考察或外察),……唯兩京五品以下官十年始一考察,法甚闊略”,⑨9請求對京官每六年考察一次。次月(閏七月),吏部議覆林瀚所言,“請如林瀚所奏,今后例六年一考察”,⑩10得到了皇帝批準。六年一察始于弘治十四年之說即由此而來。但十四年并沒有將六年一察定著為令,弘治十七年春又復發(fā)令京官五品以下仍十年一次考察。十七年五月吏科給事中許天錫又奏:“唯兩京堂上官于例不許考核,而屢經(jīng)彈劾者,率見優(yōu)容,致于五品以下,雖有十年一考察之例,而居官率以九載為期(指九年考滿),又或以年勞而轉升,或因復除而別改,加以曲為彌縫,多至漏網(wǎng)”,請求發(fā)布敕令今后“每六年一次(考察),永為定制”,但吏部認為“兩京五品以下官,名位未崇,責任亦簿……,宜仍照舊例十年一次考察?！鲜瞧渥h”1111,未得獲準。到了六月,吏部對許天錫奏文加以議覆,認為確有道理,遂上奏皇帝進行六年一察,于是才正式規(guī)定“今后每六年一次,著為令”1212。第二種說法即據(jù)此而言。由于十四年雖曾采納了林瀚的建議,但實際并未實施,也沒有形成定制,只是到了十七年六月才定著于令,真正開始實行,所以言京官六年一察定于弘治十七年更為準確。三、大力開展社會期,僅把外察、朝1年對于明代考核官吏的所謂大計,《明史·選舉志》釋說:“州縣以月計(反映一月內官吏施政情況和功過行能的檔案材料)上之府,府上下其考,以歲計上之布政司。至三歲,撫按通核其屬事狀,造冊具報,麗以八法,而處分察例有四,與京官同,明初行之,相沿不廢,謂之大計?！睋?jù)此,有關明代官吏考核制度方面的論著幾乎無一例外地認為:(一)從產生的時間來看,大計在明初就已實行;(二)從考核對象來看,大計是考察地方官吏的一種方法,與考察中央百官的京察相對稱;1313(三)從考核的方式來看,大計是一種書面考察辦法,即依據(jù)檔案材料逐級考察官吏的辦法1414;(四)從考核的期限來看,大計是每隔三年舉行一次。這種理解既沒有揭示出大計一詞的確切內涵,也沒有揭示出、甚至混淆了大計與外察、朝覲考察的相互關系。首先,明代大計一詞并不與京察相對稱,也不是專門被用來指稱對地方官吏進行的定期性考察活動,與外察同義,而是被用于指稱任何定期性的、規(guī)模較大的考察活動。在明代,不只是外察或朝覲考察稱大計,京察也稱大計,甚至考察武臣的“軍政”也叫大計。關于指稱外察的,如《明世宗實錄·卷235》“吏部奏明年當大計”,《明鑒·卷8》“大計外吏”;關于指稱京察的,如《萬歷野獲編·卷11》“京朝官六年一大計”,“大計六年一舉,定于弘治未年”,《明會典·卷46》“大計京官”,《明鑒·卷13》“大計京官”,外察與京察在明代有“內外大計”之說;關于指稱軍政(每五年舉行一次,用于考察武臣)的,如《明神宗實錄·卷557》“兵部奏查萬歷四十二年舉行大計,如王府僉書朱純臣、宋光夏,錦衣衛(wèi)僉書李如禎、陸胤征,……北鎮(zhèn)撫司千戶陸逵被糾未處分,軍政大典,不幾廢馳,祖宗舊章不幾決裂乎。”其次,大計在指稱對外官的考察活動時,與外察、朝覲考察是同義語,在外察或朝覲考察之外并不存在一個獨立的大計之法?！睹魇贰みx舉志》所說:“州縣以月計上之府,府上下其考,以歲計上之布政司,至三歲,撫按通核其屬事狀,造冊具報,麗以八法”只不過是外察的具體程序,其本身并不叫大計。不論是《明實錄》,還是其他史書,凡言外官大計,總是言某年正月大計,都是指三年考察日期到了以后進行的統(tǒng)一考察活動。如上引《明世宗實錄·卷235》“吏部奏明年當大計”就是指明年正月朝覲考察的日子又到,應進行考察。就大計外吏的方式來看,也并不純粹是書面考察,它對來京朝覲的眾多官吏在審查其檔案材料后,還要由吏部等機構的官吏組成的考察班子對其進行面察,只是對不宜來京朝覲的官吏依據(jù)上報的考察材料,結合來京朝覲官吏的意見進行考察。再次,既然大計不是外察或朝覲考察的專用名詞,就不能簡單地說大計“明初行之,相沿不廢”,只能說對外官的大計“明初行之,相沿不廢”。因為京察大計和軍政大計并不是在明初,而是在明代中葉才形成定制。至于有的著作所說:“……對外官的考察稱外察,亦稱‘大計’。洪武初,大計年年舉行”1515就更是悖理了。如前所述,明代雖然在洪武元年確立了一年一次朝覲的制度,但并不是每年朝覲都要考察官吏,當時外察或朝覲考察并沒有規(guī)定的期限,只是根據(jù)需要隨機舉行。到了洪武二十八年才確立了每三年一次朝覲考察外官的制度。在明代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個“大計年年舉行”的時期。最后,只是由于明代外察(朝覲考察)每三年舉行一次,比京察(由不定期到十年再到六年定制)和軍政(五年一舉)的時間間隔斷、舉行次數(shù)較多,所以在史籍中大計一詞指稱外察的機會相應多一些,但不能因此就斷言明代大計就是指外察。到了清代,大計一詞才成了指稱外察的專用名詞。如《清史稿·選舉志》說“(清考察之制)京官曰京察,外官曰大計”,《清通典·卷22》:“我朝考績之法,在內曰京察,在外曰大計,各以三年為期?！币虼?絕對不能把明清制度混同。四、思想認識明代久任制的意義在談到明代久任制與官吏考核制度的相互關系時,有些論著認為:久任制的實行不利于考核,是對考核制度的嚴重破壞。如楊愛民同志在其所作《試論明代的官吏考核制度》一文中即說:“明代官吏的任用最重資格,并繼承了歷代王朝官吏‘久任’制度,把考核官吏變?yōu)閴阂秩瞬?因循守舊的腐敗制度”、“從明初就已實行的久任制,到嘉靖五年‘定有司久任法’實行后,中央官吏中,閣臣有任職長達四十二年之久的,尚書任職有二十三年之久的……,這樣一些官吏的考核被久任法所代替了。凡作官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求享受,不求進取,官吏隊伍日益老化見濫”1616。對這種觀點筆者不敢茍同。我認為楊文在這里:第一,誤解了所謂久任制的意思,把作為一項具體人事管理制度的久任制與封建官僚制度下特有的官吏任官終身制混為了一談,未能正確將其區(qū)分開來;第二,由于誤解了“久任制”的意思,因而錯誤地理解了明代久任制和考核制度的相互關系。其實,明代久任制是針對官吏“遷轉太頻,政多茍且”1717的狀況而建立起來的一項人事管理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它是為了有利于對官吏的考核而建立的。明代統(tǒng)治者認為要使考核取得良好效果,不但要對官吏“分任責成”,實行責任制,而且要“假之歲月,以責其成”1818,只有“久任而后責成功”1919。如果官吏調動頻繁,遷轉過速,在某一職位的任職時間太短,不僅能力得不到充分發(fā)揮,政績不能全面反映出來,而且也不利于官吏隊伍在思想上和組織上的穩(wěn)定,不利于考核。相反,讓官吏任某官職時間略長一些,則具有下列好處:一是能使官吏熟悉業(yè)務,明確職任,指揮有方;二是可以使所有官吏在一定時期內安心工作,不致因整天考慮升遷調轉而影響工作效率;三是讓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