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言文學（文秘）-庾信詩賦中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論文

庾信詩賦中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摘要庾信是南北朝時期由南入北的一位重要文人，其入北后的詩賦充斥著深深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其詩賦中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具體表現(xiàn)為故國之思、羈旅愁思、懺悔反思，而究其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深層意蘊，可以看出庾信的懺悔精神與“忠”“孝”之間的矛盾心理，同時這也是庾信后半生羈旅生涯的精神支柱。關(guān)鍵詞庾信鄉(xiāng)關(guān)之思懺悔羈旅TheThoughtofXiangguaninYuxin'sPoemsAbstractYuXinwasanimportantliteratifromtheSouthtotheNorthduringtheNorthernandSouthernDynasties.HispoemsafterenteringtheNorthwerefullofdeepthoughtsaboutthehometown,andthethoughtsaboutthehometowninhispoemsandfussareembodiedinthethoughtsoftheoldcountryandthewanderingConfessionandreflection,andthedeepmeaningofthethoughtofhometowncanbeseeninthecontradictionbetweenYuxin'sspiritofconfessionand"loyalty"and"filialpiety."KEYWORDSYuXinthinkingoftownshiprepentbrigade目錄引言1一、庾信詩賦“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表現(xiàn)1（一）故國之思1（二）羈旅愁思2（三）懺悔反思3二、庾信詩賦“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深層意蘊4（一）創(chuàng)作契機4（二）庾信詩賦中的矛盾心理與懺悔精神7結(jié)語9參考文獻10致謝11引言庾信字子山，世號庾開府，是六朝時期重要的文人，身歷梁、北魏、北周三朝，在歷史上頗有盛名。歷史上關(guān)于庾信的評價也眾說紛紜，《四庫提要》中評價庾信“其駢偶之文，則集六朝之大成，而導四杰之先路，自古迄今，屹然為四六宗匠。”[1]（清）紀昀：《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北京：中華書局，1997[1]（清）紀昀：《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78頁。[2]（唐）李延壽：《北史·文苑傳》，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3頁。庾信詩風前后差別極大，庾信前期既追求華麗典縟之美也追求蒼涼幽峭之美，因循齊、梁文苑綺靡之風，所以詩賦題材大受限制，多為禁苑華林與宮闈閨閣，詞賦有《春賦》、《燈賦》、《鏡賦》、《對燭賦》、《鴛鴦賦》、《七夕賦》、《蕩子賦》七篇。而后隨著庾信半生的顛沛流離，后期入北后其文風變得蒼勁沉郁，庾信在北朝時的詞賦現(xiàn)今可考的是八篇，分別是《小園賦》、《枯樹賦》、《竹杖賦》、《傷心賦》、《相戲賦》、《哀江南賦》、《邛竹杖賦》和《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可以說庾信的文學成就主要集中在后半期，而“鄉(xiāng)關(guān)之思”便是庾信后期詩賦所表現(xiàn)出的重要主題之一。古今學者對“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理解分歧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是認為庾信后期詩作主要是懷念故國，思念故土，是愛國詩人的表現(xiàn)，例如杜甫，就對庾信評價頗高，他認為庾信的詩賦在文學史上占據(jù)極高地位，頗具風骨文采，甚至給予其“暮年詩賦動鄉(xiāng)關(guān)”的極高評價。另一方面有學者認為這是庾信用來掩飾自己失節(jié)之罪，另奉君主的博取同情與理解的詩作，如清朝時期的文人墨客普遍不喜庾信，認為庾信身仕二主，是“無恥文人”。本文將從庾信后期的詩作中找出表現(xiàn)“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作品，并放到歷史思潮中，結(jié)合庾信當時生平經(jīng)歷，探索其“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深意。庾信詩賦“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表現(xiàn)（一）故國之思庾信入北后的作品有相當一部分是表達對故國的思念，這部分詩賦陳詞慷慨，暗含悲涼凄楚之音調(diào)，令人動容。庾信對故國與異鄉(xiāng)的距離與風土人情上的差別十分敏感，并借這種差距表達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如《擬詠懷》三中的“燕客思遼水，秦人望隴頭?！薄稊M詠懷》二十二中的“不言登隴首，惟得望長安?！薄逗外姿摹分械摹半x關(guān)一長望，別恨幾重愁?！边@些詩句中有一“望”字寫得尤為傳神，不同詩句中“望”的對象不盡相同，且道出了“望”的時間之久程度之深，寄托了庾信對故鄉(xiāng)的深深思念與獨在異國的苦悶憂愁，這樣的感情日積月累，最終庾信竟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他在《秋夜望單飛雁》中寫道“失群寒雁聲可憐，夜半單飛在月邊。無奈人心復有億，今暝將渠俱不眠?！薄把恪边@一意象在古往今來的文學作品中就代表著“離別”，庾信描寫“失群寒雁”也是想借這一意象表達自己在異國的孤獨失群，對寒雁單飛的慨嘆也是在蕭索的秋夜里中對自己的哀憐，可見其故國之思的真摯感人。還有些詩賦中是寄情于景寄情于物，故國的山水草木無不寄托著庾信的哀思，如：《忽見檳榔》中寫道“綠房千子熟，紫穗百花開。莫言行萬里，曾經(jīng)相識來?！睓壚剖悄戏教禺a(chǎn)，在北地很少見到，乍見檳榔，竟激發(fā)出庾信對故國深深的思念，似曾相識之感讓庾信仿佛回到萬里之外的梁朝。再如《望渭水》中的描寫“樹似新亭岸，沙如龍尾灣。猶言吟溟浦，應有落帆還。”北朝的渭水將庾信帶回江南，熟悉的景物讓庾信仿佛置身于江南的新亭岸與龍尾灣。除此之外，庾信還時常想起故國的君主故人，借以寄托自己的眷戀之情。庾信人生前期的忠君思想與他此時對故國君主的眷戀之情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guān)系，年少時他因文采斐然，深受君主賞識，與蕭氏父子建立了普通君臣難以企及的深厚感情，知遇之恩無以為報，因此庾信時常在作品中懷念君王，表現(xiàn)他內(nèi)心的悲痛，如《擬詠懷》二十七中“被甲陽云臺，重云久未開。《雞鳴》楚地盡，鶴唳秦軍來?！痹娭兄攸c描繪了魏軍兵臨城下的緊張急迫的情景以及最終元帝駕崩的結(jié)果。無論是正面主觀描寫感受還是借情景側(cè)面烘托，字里行間都表達了庾信自責痛恨自己不能追隨元帝離去的悲哀遺憾。庾信后期“鄉(xiāng)關(guān)之思”之作中還有許多是描繪忠臣志士的護國愛國表現(xiàn)的，如《哀江南賦》中深切哀悼并歌頌那些為國捐軀的戰(zhàn)士們：“護軍慷慨，忠能死節(jié)。三世為將，終于此滅?！扁仔烹m然自己因各種原因身仕魏周，但內(nèi)心卻還是會時常想起故國，便借由敘述愛國志士身獻故國的行為表達自身對南梁的懷念。（二） 羈旅愁思庾信的羈旅生涯始于梁武帝太清二年（公元548年）“侯景之亂”，他在此次戰(zhàn)亂中遭遇家破人亡的慘禍，痛喪二子一女，且在戰(zhàn)場上拒不抗敵，臨陣脫逃，無論出于何種原因，此時的庾信作為臣子父親都是不合格的，他后半生的悲慘傷痛也始于這一時期?！秱馁x》中寫道：“兄弟則五郡分張，父子則三州離散。”親人分離，羈旅離亂，這一經(jīng)歷給庾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悲痛印象，即使入北后，庾信也時?；叵肫?，然后陷入深重的悲哀中，只能借詩賦抒發(fā)，《哀江南賦》中回憶道：“五郡則兄弟相悲，三州則父子離別。”在北朝定居后，庾信雖然一直身居高位，位顯通達，但是他卻并沒有因此而樂不思蜀，而是一直心系南朝，心中總是懷有內(nèi)疚自責。他空有一身抱負而無法施展，身處異國而不能大展宏圖，內(nèi)心滿是因羈旅異國而產(chǎn)生的苦悶、愁思。這樣的思想感情在庾信后期詩賦中常有出現(xiàn)，如《擬詠懷》一中“索索無真氣，昏昏有俗心。涸鮒常思水，驚飛每失林。”庾信還會借自然景物表達內(nèi)心的凄苦，《小園賦》中就曾寫到“鳥多閑暇，花隨四時。心則歷陵枯木，發(fā)則睢陽亂思。非夏日而可謂，異秋天而可悲?！扁仔诺谋е楹喼睍r刻縈繞在他的心間，國破家亡的悲痛仿佛螞蟻鉆心一般時時啃嚙著他的心靈，羈旅北朝的庾信整個后半生都無法釋然。因為庾信自己內(nèi)心愁云慘淡，所以萬物景色在他眼里也都失去了色彩，世界也不再鮮活。他的悲愁時刻縈繞在身邊心間，通過這深深的悲愁之情，庾信詩賦中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稊M詠懷·榆關(guān)斷音信》中寫道“恨心終不歇，紅顏無復多?？菽酒谔詈?，青山望斷河?！扁仔女敃r羈留北朝不得歸，也無法得到故國的任何消息，便以思婦自喻，內(nèi)心滿懷惆悵離別之情。就像枯木不能填平大海，青山無法崩塌阻斷黃河，庾信恨心不歇，內(nèi)心懷揣著不能實現(xiàn)的愿望。《傷心賦》中也曾寫道“羈旅關(guān)河，倏然白首?！薄皩τ耜P(guān)而羈旅，坐長河而暮年。已觸目于萬恨，更傷心于九泉?！扁仔拍菚r在北朝過著“從官不官，歸田不田”的生活，實際有官無職，西魏、北周授予他的只是勛官、戎號，而非實職，所以當時庾信即便投身他國，卻也沒有被真正接納，身在異國卻無歸屬感，甚至表現(xiàn)出對仕途無意的態(tài)度來，“壯心已消散，雄圖不復申?！保ā稊M詠懷》）羈旅之愁溢于言表。（三）懺悔反思庾信在六朝一批極具懺悔意識的人當中是極具代表性的一位，幾乎沒有像他那樣吐露肺腑之言，直面自己真實靈魂的文人。庾信雖然自稱是個道家徒，不在乎外界聲音評價與自身榮辱得失，可從他的詩文中又能看出他的孤獨迷茫，幾乎時刻處在自責之中，內(nèi)心伴隨著激烈的矛盾沖突，入北后的庾信所作的大量詩賦中便表達著這種他屈仕魏的痛苦矛盾與深深的自責。如《哀江南賦》中“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他將自己放到伯夷、叔齊的對立面，向世人展示這種失節(jié)行為，并時常在詩賦中表達自己的慚愧之情，如《擬詠懷》一中“風云能變色，松竹且悲吟?！薄秲H贈司寇淮南公》中“遂令望楚操，何但食周薇?！薄犊輼滟x》中“況復風云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扁仔旁趦?nèi)心做著激烈的斗爭，一邊是傳統(tǒng)道德的拷問，一邊是在北魏官至高位，產(chǎn)生這種矛盾心理的同時，也伴隨著愧疚，想到古人寧死不屈，而自己身仕二主，不安與自責的情緒立刻縈繞心頭，“在死猶可忍，為辱豈不寬。古人持此性，遂有不能安。其面雖可熱，其心常自寒?！保ā稊M詠懷》二十）。并且庾信出生世家大族，家風對其影響深遠，先輩大都直道全節(jié)，做了忠臣孝子，“家有直道，人多全節(jié)，訓子見于純深，仕君彰于義烈”（《哀江南賦》），庾信入北后的所作所為顯然與其早期所接受的教育不相符，這也讓庾信有了原本優(yōu)良的家風毀在自己手上的感覺。庾信除了自己懷有無法擺脫的負罪感外，周圍環(huán)境的刺激也使他身陷懺悔反思之中，如天和四年夏，齊遣使來聘，這讓庾信聯(lián)想到曾經(jīng)的自己，那時他也是以南梁重臣的身份出使東魏，而時過境遷，現(xiàn)在的他儼然已經(jīng)成為北魏臣子，庾信再聯(lián)想到自己這一兩年來的經(jīng)歷，遭遇國破家亡的巨大悲痛后仍然選擇投身北地，他無情地罵自己“林寒木皮厚，沙回雁飛低”（《對宴齊使》），北地天氣寒冷，林中的樹木為了抵御寒冷表皮生長得愈發(fā)厚實，不正像厚顏無恥、茍且偷生的自己嗎？沙地上風沙回旋，大雁不得不飛得低一些，這不也正像在異國謹小慎微地生活，無法大展宏圖的自己嗎？這兩句詩本是對景物的寫實，卻又別有深意，內(nèi)含許多無可奈何的惋惜，表達了庾信靈魂失落的自責懺悔。庾信詩賦“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深層意蘊（一）創(chuàng)作契機庾信“集六朝文學之大成，而導四杰之先路”，擁有顯赫的家世，年少成名，備受盛寵，仕途通達，觀庾信前期作品，不難看出其文風綺麗，多是描寫宮廷奢華生活，抑或是些年少時期的意氣之作，庾信自己也在《哀江南賦》中對那時的自己做了描述“王子濱洛之歲，蘭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禮，仍矯翼于崇賢?！笨梢钥闯鲡仔女敃r確實是意氣風發(fā)，風頭無二的。但天有不測風云，由天入地的庾信很快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入北時還受到了北方文人的輕視，仕途剛開始也并不順利，費盡心力在北朝的上層王公貴族之間周旋，與年少時的他過得完全是兩種人生。這種入北后的艱難處境讓庾信更加思念故土，禁不住將內(nèi)心種種復雜情感寄托于作品之中，從而后期的詩賦中流露出濃厚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庾信在北朝共計二十八年，前期受人輕視，有家難歸，作為前梁使者，他并非是普通的階下囚，甚至被授予了較高的官職，但卻無實權(quán)，只能依靠君主的賞賜生存下去，實為被軟禁在北朝，所以那時的庾信作品中大多抒發(fā)的是深切的故國之思。庾信本身的性格和從小所接受的學識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表達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手法，文如其人，本人性格上的差異與對不同文化的認同感必然導致表情達意的不同。庾信的性格溫順內(nèi)向，《北史·庾季才傳》記載：“信幼而俊邁，聰敏絕頂。博覽群書，尤善春秋左氏傳。身長八尺，腰帶十圍，容止頹然，有過人者?！盵1]（唐）李延壽：《北史·庾季才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頁。庾信的性格原本就不是那么剛毅果決，再加上其羈旅異國，慚愧糾結(jié)之情時時縈繞心間，無法排解而愈加痛苦。因此，庾信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在其詩賦作品中表現(xiàn)得委婉而含蓄，具體表現(xiàn)為多用比喻和典故的手法。如《哀江南賦》中“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用杞婦、湘妃的典故表達國破家亡的巨大悲痛，對故國鄉(xiāng)土的深深思念以及獨自被拘北地的傷心失落；借李陵、蘇武的故事表達自己渴望回歸故國的心愿以及獨自居于異地的苦痛之情。又如《枯樹賦》中用樹的命運暗指人的命運，被“軟禁”在異國的那些人，在官場與生活還有自己內(nèi)心自責的重壓下，仿佛枯死的樹，失去了生機?！缎@賦》中庾信又表明了渴望避世而居而不能，空有隱居的想法而沒有條件實現(xiàn)的失落悲哀?！秱馁x》則是[1]（唐）李延壽：《北史·庾季才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頁。庾信的文學觀念也在極大程度上影響著他的創(chuàng)作，他前期在南梁宮廷生活，所作多為宮體詩，乃是迎合上層王公貴族之作，題材囿于宮廷生活，感情婉轉(zhuǎn)單純，辭藻華麗。并且當時的南朝文學審美指向“流連哀思”，為梁元帝蕭繹在《金樓子·立言》篇中提到的“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庾信自然也受到了這種審美指向的影響，作為當時備受天子寵愛的近臣，他早期的詩賦如《舞媚娘》《春賦》等，都是在對人生中歡樂時光的描繪以及對這種歡樂時光的贊嘆留戀。羈留北地后，仍然可以在庾信的詩賦中窺見這一審美傾向，只是“侯景之亂”后的羈旅漂泊生涯，使原本的“流連哀思”更加多了一層自我撫慰的意思。倪璠曾言：“庾信之文，可謂篇篇有哀矣?！边@當中的“哀”，便是前期的“流連哀思”在經(jīng)歷種種磨難后所轉(zhuǎn)換而成的“悲哀”，情緒心態(tài)上的轉(zhuǎn)變尤為明顯。例如《枯樹賦》中寫道：“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借樹的遭遇哀嘆自己國破家亡，羈旅異國，且全無回到故鄉(xiāng)的希望，只?？鄲炇?，內(nèi)心滿是悲哀無奈。庾信半生蹉跎，后半生在北地顛沛流離，他的身世、修養(yǎng)、自身所處環(huán)境的變化，讓其詩賦超越了前期宮體詩的浮艷綺麗，多了質(zhì)實凄愴，整體上古雅沉郁，從而創(chuàng)作出蘊含濃厚“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享譽六朝的詩賦佳作。（二）庾信詩賦中的矛盾心理與懺悔精神在了解到庾信詩賦中“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表現(xiàn)以及創(chuàng)作契機后，庾信詩賦中“鄉(xiāng)關(guān)之思”所表現(xiàn)的深層意蘊也值得人探究，即其“鄉(xiāng)關(guān)之思”背后的懺悔精神與矛盾心理。自古忠孝難兩全，庾信也面臨著這個問題。當時六朝推崇孝道，《梁書·尋陽王大心傳》中曾寫道大心戰(zhàn)敗，準備輕騎奔往建州,但其母親責備他不顧自己獨自出逃，是為不孝，大心隨即投降，由此可見，孝道在當時更為盛行一些。所以，庾信受當時的社會風氣以及家風家教的影響，選擇了孝道，“自攜老入關(guān)，亟移灰琯。烝烝色養(yǎng)，勤同扇席”，他侍母至孝，最后無奈投靠北朝。當時“忠”字這一規(guī)范在我國也歷史悠久，產(chǎn)生的時間十分早，“忠”字本是真人誠意與人謀事之意，到了漢代，與“三綱”相聯(lián)系，“忠”被賦予絕對聽命于君之意，成為我國封建社會中社會倫理的基本規(guī)范。但是由于社會動蕩，政權(quán)幾經(jīng)變更，到了南北朝時期，人們不再那么在意忠于一朝一姓的傳統(tǒng)，正如顏之推在《顏氏家訓·文章》中所說：“不屈二姓，夷、齊之節(jié)也；何事非君，伊、箕之義也。自春秋以來，家有奔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也。”[1][1]（隋）顏之推：《顏氏家訓》，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54頁。庾信投身北朝，從此開始了他的羈旅之路，他一方面懷念故國故主，為其傷痛哀悼，痛心無辜百姓的悲慘遭遇和自身的飄零。他身處異地仍不忘舊國，但因其自身的軟弱，庾信并沒有正面譴責過西魏的侵略，也沒有英勇地站出來護國護主,可以看出他內(nèi)心的憤怒悲痛卻又無可奈何。另一方面，庾信既擔心在北朝仕途兇險不順，卻也放不下榮辱得失。他希望能在北朝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于是他為北周撰寫賀詞，阿諛贊美之詞又是不爭的事實。庾信固然是矛盾的，但觀其作品，也能看出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鮮活的人。庾信入北后的詩賦中，又有許多反思故國與表述自慚的作品，這些詩句不爭地反映出庾信內(nèi)心的矛盾與對自己行為的不滿，可見，庾信詩賦中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正反映了他的懺悔心理和深深的矛盾。庾信自入北后，一直迫切南歸，他在一些詩賦中大量抒發(fā)此類情感，表現(xiàn)得磅礴濃厚，深深體現(xiàn)出羈旅異鄉(xiāng)的孤苦心態(tài)，在北地，庾信就仿佛無根的浮萍，漂泊在人世間，沒有一個可以棲息的安定場所，在庾信的詩賦中，大量的詩句充斥著“羈旅”的字眼：《傷心賦》中“羈旅關(guān)河，倏然白首。”《哀江南賦》中“下亭漂泊，高橋羈旅?！薄稊M連珠》中“既羈既旅，非材非智。”《秋日》中“蒼茫望落景，羈旅對窮秋?！薄逗蛷埵讨性亼选分小凹拍擦b旅，蕭條同負郭?！薄逗唾┓◣熑^》中“客游經(jīng)歲月，羈旅故情多。”《擬詠懷》四中“離官延子產(chǎn)，羈旅接陳完?！扁仔磐ㄟ^在詩賦中不斷重復“羈旅”一詞，體現(xiàn)自己客居北地，表明自己內(nèi)心還是將自己當做南梁舊臣，借以表達對故國的思念以及在異地格格不入的孤獨寂寥。除了類似以上的直抒胸臆的表達外，還有一些詩句是以用典的方式含蓄地表達心中的情感，如用《隴頭歌》的典故：秦人望隴頭。（《擬詠懷》三）隴水向秦城。（《出自薊門北行》）望隴首而不歸。（《傷心賦》）古人傷此別，留恨滿秦川。（《傷王司徒褒》）庾信在詩賦中大量用典，列盡過往人物事例，例如用班超年老思歸的故事：班超之念酒泉。（《擬連珠》二十八）用魏公子無忌的故事：信陵在趙，思歸有年。（《擬連珠》二十八）這些都是為了讓心中的故國之思更加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也可以反映出這濃濃的對故國的思念背后，所蘊含的強烈的懺悔慚愧之情，深切深入，哀婉動人。由此可見，動亂的時代與羈旅的事實并不是產(chǎn)生情動江關(guān)作品的唯一條件，選擇求生的道路不僅暴露了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優(yōu)柔寡斷的軟弱性格，還導致他對南梁滅亡而產(chǎn)生深深的內(nèi)疚自責。在當時的特殊時期，除了“忠”與“孝”的矛盾外，庾信選擇求生這條道路還受其他各種因素的影響：被扣押在北地的家中老幼、貴族階級一貫的軟弱性、當時不斷發(fā)展壯大的道家思想以及普遍的社會風氣的影響……原本思想上固有的道德觀念與實際行為背道而馳，且相去甚遠，這漸漸在庾信心中形成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jié)，并讓其形成了獨特感受，“鄉(xiāng)關(guān)之思”之作創(chuàng)作的心理契機便也來自于這些獨特感受。庾信在同時代的眾多文人中，顯得尤為孤獨，不同常人的經(jīng)歷使他有失落理想的悲哀和不甘這種失落的更大的悲哀，而這些感受最終都被庾信寫進了詩賦中，形成了其詩賦的獨特主題——“鄉(xiāng)關(guān)之思”。庾信作為梁朝舊臣委身于魏周的朝廷，他時不時反思梁朝的滅亡，因為梁朝的滅亡才導致他后半生的羈旅飄零，但現(xiàn)實問題是他現(xiàn)如今身仕二主，內(nèi)心滿是慚愧懺悔之情?！拔羧蓝鵁o慚，今七葉而始落?！保ā栋Ы腺x》）庾信覺得自己愧對家門，有辱門風，將先輩的直道全節(jié)盡數(shù)丟棄，“故人倘相訪，知余已執(zhí)珪?！保ā秾ρ琮R使》）以親友故人將來可能的詢問引出自我評價，庾信自認羞愧難當。他不遺余力地反思自己，鞭撻自己，展示身上的傷痕，不能不說其具有深深的懺悔意識。同時期的梁朝舊人，可以說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庾信這樣能深入剖析自己的，他們更多的是怨天尤人，感嘆時運，而庾信則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檢討反思自己在人生轉(zhuǎn)折點所做出的那一步錯誤選擇。懺悔之后，庾信內(nèi)心也并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并沒有辦法在懺悔之后痛改前非，相反，他只能繼續(xù)在北朝生活，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從那一時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庾信的難捱苦悶，“索索無真氣，昏昏有俗心?！保ā稊M詠懷》之一）“無悶無不悶，有待何可待。昏昏如坐霧，漫漫疑行海?！保ā稊M詠懷》之二十四）庾信形容憔悴，昔日雄心壯志不復存在，庾信隨即寄情于包醫(yī)百病的道教，《擬連珠》中有言：“是以從莊生，則萬物自細；歸老氏，則眾有皆無?！扁仔旁噲D將自己無牽無掛的處事方式付諸于現(xiàn)實，由此創(chuàng)作出《小園賦》，其中小園便是庾信為自己構(gòu)建的桃花源。但庾信最終也沒能停留在小園里做成一位隱士，原因大部分也要歸結(jié)于他自己，“心則歷陵枯木，發(fā)則睢陽亂絲。非夏日而可畏，異秋天而可悲。”“草無忘憂之用，花無常樂之心，鳥何事而逐酒，魚何情而聽琴？”小園原本最是無憂無慮放松之地，但庾信在其間卻心枯發(fā)亂，悲愁之情油然而生，流露出難以隱忍的矛盾心理，他對自己食周粟過于敏感，使得他很難心安理得地做一介隱士。他空有隱逸的心愿，卻沒有條件去實現(xiàn)，更沒有辦法在靠著北朝資助生活的情況下狠下心腸，決絕避世。庾信躊躇于隱居與出世之間，因屈仕魏周而懺悔，但實際言行上，庾信頻頻為北周朝堂撰詞，極盡溢美之詞，其中也可以看出庾信的軟弱和投機。其謝啟多是對于別的文人淪為階下囚或遭遇殺戮，而自身卻得君王禮遇優(yōu)待的感激慶幸之情，更遑論庾信入北后所作的碑、銘等對北周歌功頌德，以其為正宗?，F(xiàn)在也不難看出庾信“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更深層次的意蘊，庾信思念故鄉(xiāng)，并不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思念,而更像是形而上的宗教情感。庾信固然對故國有深深地思念，但更多的是借“鄉(xiāng)關(guān)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