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的類化及其語義向度

帝的類化及其語義向度

作為20世紀以來影響最大的傳播手段，網(wǎng)絡的傳播和普及對人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和語言表達方式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許多新興詞語或濫觴于網(wǎng)絡,或經(jīng)網(wǎng)絡傳播而得以推廣流行,網(wǎng)絡新興詞語模就誕生于網(wǎng)絡新詞語層出不窮、方興未艾的背景之下。所謂網(wǎng)絡新興詞語模,即指批量產(chǎn)生網(wǎng)絡新詞語的框架,“這一框架就像是造詞模子(簡稱‘詞語模’)一樣,能批量生產(chǎn)新詞語,并使其所生產(chǎn)的新詞語形成詞語簇”。“詞語模不只限于構成新詞,也可以構成新的短語?！蔽恼乱詴r下廣泛流行的“×帝”詞語模為研究對象,對其進行句法、語義、認知等多角度的語言學考察。一、“帝”及“封帝”、“社會主義”的特點詞語模一般“由模標和模槽兩個部分構成,模標是固定成分,一般起類別標示作用,模槽是非固定成分,起填充替換作用。語用主體可以根據(jù)表達的需要,在模槽里填上一定的語言成分——語素、詞或短語,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的詞語”。根據(jù)李宇明對詞語模的分類,“×帝”詞語模應屬于“前空型”詞語模,前邊的模槽“×”可以是語素、詞或短語,甚至英文單詞、英文單詞的縮寫,具有多樣性特點,見表1。從對互聯(lián)網(wǎng)上“×帝”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見表2),模槽“×”為雙音節(jié)詞語的結構居多,且以名詞性成分和動詞性成分為主?！啊痢睘樾稳菰~性成分時基本都是具有描寫性的性質(zhì)形容詞。即“×帝”的主要構成模式為“雙音節(jié)詞/短語+帝”,這也反映了當代漢語構詞的新特征:“漢語詞綴一向以構成雙音節(jié)的派生詞為主,單音節(jié)+詞綴(詞綴+單音節(jié)),是漢語雙音化傳統(tǒng)的體現(xiàn)。但現(xiàn)階段‘單音節(jié)+詞綴’的雙音化格式,已成弱化趨勢。代之而起的是‘雙音節(jié)+詞綴’的勢頭,三音化成了帶詞綴新詞的主流?！北M管“帝”在此處并沒有形成真正的詞綴,但其類詞綴化的傾向已經(jīng)出現(xiàn)。張小平在《當代漢語類詞綴辨析》一文中指出,類詞綴的確定應該具備以下特點:1.構詞的定位性;2.非獨立成詞性;3.構詞的類化性;4.詞匯意義的大部分虛化性?！暗邸钡氖褂靡呀?jīng)具備了其中的兩個特點:構詞的定位性和構詞的類化性。作為模標,“帝”的定位性是構成“×帝”詞語模的前提。而利用特定框架,運用類推方法批量創(chuàng)造出“×帝”類新詞語是該詞語模存在的動因。名詞性結構、動詞性結構、形容詞、區(qū)別詞,甚至英文單詞、英文縮略語都可以作為待嵌詞語與“帝”結合,結合后的新詞語在功能類型上均為名詞性成分,即“帝”族詞的性質(zhì)均呈現(xiàn)出名詞化特征。關于“非獨立成詞性”的特點,“帝”作為成詞語素獨立充當句法成分的例子并不多見,而且一般見于新聞標題中。如:(1)山西大學生電影節(jié)封帝蘇有朋新目標沖擊金馬(新浪網(wǎng),2010年11月30日)(2)人民選擇大獎約翰尼-德普稱帝成龍獲封“動作影星”(鳳凰網(wǎng),2011年1月7日)(3)章子怡被看中演3D花木蘭王學圻有望戛納奪帝(東方網(wǎng),2010年5月23日)(4)世界杯新帝完成征服團隊夢幻智者主帥功不可沒(搜狐網(wǎng),2010年7月13)(5)氣質(zhì)非凡塞班3新帝諾基亞C7低價促銷(中關村在線,2011年1月7日)作為一個歷史詞,“帝”從古代漢語的成詞語素發(fā)展到現(xiàn)代漢語,一般不能獨立成詞,必須與其他語素結合表義,如:上帝、天帝、皇帝、帝都、帝京、帝王、帝子等?！胺獾邸?、“稱帝”盡管沿用了古代漢語的結構形式,但“帝”的詞匯意義由“古代的君主、皇帝”到“某一領域里有專長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泛化、轉移。在例(1)~例(3)中,“帝”作賓語,義為“在某一領域獲得最高榮譽的人或團體”。如例(1)中“帝”指的是2010年山西太原大學生電影文化節(jié)“最受大學生歡迎男演員獎”。例(2)中的“帝”義為美國2011年人民選擇獎頒獎典禮中的“最受歡迎男演員獎”。例(3)中的“帝”專指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獎”。例(4)~例(5)中,“帝”都作主語中心。在例(5)中,“帝”與另一個主語中心“諾基亞”構成同位關系。“帝”作主語時不可單用,前面必須有修飾限制性成分,這是由“帝”表義的模糊性決定的。因為“帝”出現(xiàn)領域的不確定性,以及其“天、神、君王”等詞義的虛化,致使“帝”獨立作主語時容易陷入語義指向不清的尷尬,所以“帝”作主語中心時,前面一定會出現(xiàn)表范圍或表性質(zhì)的修飾性成分。例(4)中“帝”指世界杯比賽中的最終獲勝國,例(5)中的“帝”指的是采用了Symbian^3智能系統(tǒng)的手機極品。這樣,“帝”又出現(xiàn)了另一個新義,即“某一領域的領軍人物、團體或產(chǎn)品”。綜上,“帝”在個別新聞標題中雖可獨立成詞,但成詞能力較弱,特別是在充當主語中心時必須前加修飾限制性成分。作賓語時,雖保留了古代漢語的結構形式,但詞義已發(fā)生轉移并且呈現(xiàn)出泛化的特點。所以,“帝”雖然不完全具備“非獨立成詞性”的特點,但據(jù)其成詞能力的弱化與詞義功能的泛化特點推測,“帝”在未來有向“非獨立成詞性”動態(tài)變化的可能。比較《現(xiàn)代漢語詞典》“帝”的釋義:(1)宗教徒或神話中稱宇宙中的創(chuàng)造者和主宰者:上帝、天帝、玉皇大帝。(2)君主,皇帝:稱帝、三皇五帝。在“×帝”結構中,原有的“天神”義與“君主”義已經(jīng)虛化,取而代之的是轉移、泛化后的新義:“某一領域有專長或突出特點的代表人物;最能突顯……特色的物品?！比?(6)內(nèi)幕帝曝西班牙隊將訪華超低出場費便宜球迷(騰訊網(wǎng),2011年1月8日)“內(nèi)幕帝”:了解內(nèi)幕比較權威的人。(7)從“窮小子”到“練攤帝”(《甘肅日報》,2011年1月5日)“練攤帝”:從擺地攤開始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人。(8)一男子用粉筆畫出3D效果被捧為“粉筆帝”(搜狐網(wǎng),2010年10月21日)“粉筆帝”:能用粉筆寫出超常效果的人。(9)畢業(yè)生45天贏得11家名企青睞獲封“offer帝”(騰訊網(wǎng),2011年1月5日)“offer帝”:收到錄用信最多的人。(10)COS帝陳漢典百變雷人(環(huán)球網(wǎng),2010年12月16日)“COS帝”:最擅長角色扮演或服飾扮演的人。(11)操控帝動力帝!一汽豐田新銳志上市新車解析(汽車中國網(wǎng),2011年1月5日)“操控帝”“動力帝”即在操控功能和動力方面都非常出色的汽車。(12)“石帝”田黃價比金貴(博寶網(wǎng),2010年12月9日)“石帝”:壽山石中最珍稀的品種田黃。詞匯意義的轉移、泛化并不能等同于詞匯意義的大部分虛化,從此意義上講,“帝”還不能真正看成是類詞綴,而只能說“帝”有向類詞綴發(fā)展演變的趨勢。二、漁獵牧牧的生長所導致的隱喻認知認知語言學理論認為,隱喻是人類認識世界和表達經(jīng)驗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模式,是新的語言意義產(chǎn)生的根源。語言對客觀世界的反映不是直接的、被動的,而是受制于人的認知結構的,必須經(jīng)人腦的認知加工才能完成。人類認識世界的過程就是一個將世界進行范疇化和概念化的過程,其結果就是用“語言—概念”進行表征。抽象概念的形成往往要借助于以人類經(jīng)驗為基礎的隱喻思維方式,因為隱喻能將理性與想象相結合,運用想象展開推理,最終形成概念的抽象化。隱喻是“以一事物描寫或替代另一關聯(lián)事物的思維或認知方式”96,是源認知域向目標認知域的投射。分屬于不同認知域的A、B兩個事物能夠在隱喻結構中產(chǎn)生關聯(lián),用A描寫或替代B,是因為“人們在認知領域?qū)λ麄儺a(chǎn)生了相似聯(lián)想,因而利用對兩種事物感知的交融來解釋、評價、表達他們對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101,所以人類的整個認知過程就是隱喻性的。“帝”從初始義到常用義的演化,是人們運用隱喻思維將某一認知域的概念向另一認知域的事物投射的結果。有關資料研究表明,關于“帝”的初始義歷史上曾有過諸多認識,其中“花蒂說”影響最大。自清代吳大澄就“帝”的金文字形猜作花蒂形以后,王國維也主張此說,郭沫若更作過詳細解說:“知帝為蒂之初,則帝之用為天帝義者,亦生殖崇拜之一例也。帝之興必在漁獵牧畜之進展于農(nóng)業(yè)種植之后。蓋其所崇祀之生殖(器)已由人身或動物性之物而轉化為植物。古人固不知有所謂雌雄蕊,然觀花落蒂存,蒂熟而為果。果多碩大無朋,人畜多賴之以為生。果復含子,子之一粒,復化為億萬無窮之子孫。所謂樺樺鄂不,所謂綿綿瓜瓞,天下之至神奇,更無有過于此者矣。此必至神之所寄,故宇宙之主宰,即以帝為尊歸。人王乃天帝之替代,而帝號遂通攝天人矣。”可見,“花蒂說”實際上反映了原始人類的生殖崇拜。古人因認知能力有限,對于生命的發(fā)生和延續(xù)無法給予科學合理的解釋,因而對于有強大生殖能力的自然萬物產(chǎn)生了強烈的崇拜心理,這種認知心理直接影響到語言的表達?！暗邸弊中误w及其初始義的濫觴直接映射了原始人對世界的直觀感知與體驗。人們“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多用生活中常見的具體事物創(chuàng)造詞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類思維能力的提高,人們“不再滿足于對具體事物的認識與表達,而是要認知、思考、表達一些抽象的概念與思想。這時,人們并不是無止境地創(chuàng)造新的詞語,而是將新認識的抽象概念與已認知的事物相聯(lián)系,找到它們之間的關聯(lián)點,從而用對已有事物的認識來處理、對待、思考、表達新概念。于是產(chǎn)生了兩個認知域之間的投射”50,這個投射的過程就是隱喻思維?！暗邸背Ｓ昧x的產(chǎn)生就是人類隱喻認知的結果。據(jù)考察,“帝”在先秦文獻中通常指“主宰自然和人類的最高天神”。如《書·洪范》:“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疇?！薄对姟ど添灐?“帝命不違,至于湯齊?！薄霸谙惹匚墨I中,提及天神上帝的典籍很多,例如:《詩經(jīng)》言‘帝’43例,《左傳》言‘帝/上帝’23例,《周易》經(jīng)文言‘帝’1例,《國語》言‘帝/上帝’15例。皆是指最高天神?！渡袝费浴?上帝’更是多達131例,除去偽古文的篇章,也還是很多?！?7可見,“帝”在先秦時代的詞義已經(jīng)由上古的“花蒂”轉化為“天神”?！爱斎祟悘木唧w概念中逐漸獲得了抽象思維能力的時候,往往借助于表示具體事物的詞語表達抽象的概念?！?00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認知域因為“不可知的強大力量”發(fā)生關聯(lián)并產(chǎn)生了由源域向目標域的投射,原本表示具體事物的詞“帝”進而具有了表達抽象概念“天神”的功能,由此產(chǎn)生了“帝”的隱喻義。據(jù)傅斯年對甲骨文中“帝”出現(xiàn)情況的研究,“帝”的“君主”義最早不先于殷商末年93。周時人王稱天子,周以后,“天子”就成為中國歷代最高人主之階位尊稱。在戰(zhàn)國之前,“帝”還不是“人主”的職位尊稱?！叭饰宓邸敝f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時期,是各家為尋求理論論據(jù),從上古神話中挖掘歷史,演繹增飾的結果。到秦王嬴政“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稱“秦始皇帝”,自此皇與帝合二為一。在“天神”隱喻義的基礎上,人們再次利用想象,將“天神”概念成分的語義特征“主宰者”再次投射到目標域“人主”中去,從而在目標域中凸顯了這部分被轉移的語義特征,使目標域中的“人主”也具有了“主宰者”之義。至此,“帝”的隱喻義實現(xiàn)了“再概念化”,產(chǎn)生了“君主”的隱喻義?！暗邸痹~義范疇的擴大,是建立在人的隱喻認知方式之上的。在“君主”義的基礎上,又產(chǎn)生了“稱帝”的動詞義。如:漢揚雄《劇秦美新》:“(漢祖)自武關與項羽戮力咸陽,創(chuàng)業(yè)蜀漢,發(fā)跡三秦,尅項山東而帝天下?！眲釉~義的產(chǎn)生是為了凸顯動作的一面,而“不同詞性之間的轉化是轉喻思維的結果”120。作為模標的“帝”,近年來在“君主”義的基礎上再次出現(xiàn)了轉義:“在某一領域獲得最高榮譽的人或團體”,“某一領域有專長或突出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