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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詞調源流考

蘇軾是中國詩歌的一個不容忽視的主題。蘇軾對于宋詞的意義非凡,是開宋詞一代風氣的文壇巨匠。蘇軾的《江城子·記夢》和《江城子·密州出獵》在蘇軾詞中意義重大。《江城子·記夢》“十年生死兩茫?!遍_悼亡詞之先河。《江城子·密州出獵》是北宋詞壇上第一次出現(xiàn)的豪放詞。這兩首詞雖用同一詞調,但風格不同。同時出現(xiàn)在蘇軾詞中,而且是同一年所作,歷來又被各選家選入集中。這是一個值得讓人注意的詞調,本文就《江城子》這個詞調做一個簡單的論述。一首2首《江城子》這個詞調又名《江神子》,崔令欽《教坊記》、敦煌曲子詞和現(xiàn)存晚唐以前文人詞中均無記載,應是晚唐時興起的詞調。王昆吾《唐代酒令藝術》提到《江神子》這個詞調名,源自于唐著詞曲調。唐著詞是唐代的酒令,晚唐《江城子》在酒筵上流行,經(jīng)過文人的加工,就成為一首小令的詞調?!稓J定詞譜》:“唐詞單調,以韋莊詞為主,余倶照韋詞添字,至宋人始作雙調。晁補之改名《江神子》,韓淲詞有‘臘后春前村意遠’句,更名《村意遠》。”嚴建文《詞牌釋例》:“《江城子》又名《江神子》、《村意遠》、《水晶簾》,《花間集》云,此調首見于五代韋莊所作。清李良年《詞家辨證》云:‘南唐人張泌有《江城子》二闋,五代歐陽炯用此調填詞有‘如西子鏡,照江城’句,含本意,唐為單調,宋始作雙調。”由此可知《江城子》這個詞調,又有三個別名《江神子》《村意遠》《水晶簾》,在唐為單調,至宋才有雙調。全唐五代以《江城子》為詞牌的詞大約16首。和凝(898~955)5首,韋莊(836~910)2首,牛嶠(生卒不詳)2首,張泌(生卒不詳)3首,歐陽炯(896~971)1首,尹鶚(生卒不詳)1首,共14首。托名呂巖《江神子》2首。這16首詞中呂巖這兩首存疑。據(jù)《詞林紀事·詞林紀事補正》:“呂巖:巖,字洞賓,關右人。咸通中,舉進士,或云不第。值黃巢亂,移家隱終南?!睆倪@里可知呂巖是唐末人,比上述晚唐五代詞人都要早,而他的《江神子》二首字數(shù)各不一樣,其一69字,其二109字。呂巖字洞賓,呂洞賓是民間傳說中的八仙之一,他的作品或許是后人的偽托。因此較為可信的只有14首。這14首詞中共有六位詞人填過《江城子》這個詞調,其中以韋莊年最長,應是現(xiàn)在知道的最早以《江城子》填詞的文人。韋莊的兩首《江城子》:恩重嬌多情易傷。漏更長。解鴛鴦。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髻鬟狼籍黛眉長。出蘭房。別檀郎。角聲鳴咽,星斗漸微茫。露冷月殘人未起,留不住,淚千行。這兩首寫男女之情,與花間詞風類似。35個字,5韻。牛嶠的兩首《江城子》:鵁鶄飛起郡城東。碧江空。半灘風。越王宮殿,蘋葉藕花中。簾卷水樓魚浪起,千片雪,雨蒙蒙。極浦煙消水鳥飛。離筵分手時。送金卮。渡口楊花,狂雪任風吹。日暮空江波浪急,芳草岸,雨如絲。前一首是懷古之作。陳廷焯《詞則·云韶集》評曰:“越王九字風流悲壯?!贝嗽~35字,5韻。后一首是送別之作,同時也寫出了江城風景,此詞37字,5韻。歐陽炯的一首《江城子》,是晚唐14首《江城子》詞中評價較高的一首。昨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無情。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沼泄锰K臺上月,如西子鏡,照江城?!惰蚯f漫記》說:“妙處在‘如西子鏡’一句,橫空牽入,遂爾推陳出新?!薄短乒玷巴扑]唐宋詞》注:“《江城子》這個詞調應是由詠江城之事而得名?!印乔缶Y。本篇用原始題意詠揚子江畔的古城金陵?!痹伣侵?回歸到原始題意。由此可見《江城子》這個詞調應產(chǎn)生于江城這個地方,歐陽炯不是現(xiàn)存第一個作《江城子》的,但卻是對原意的回歸。本詞36字,5韻。和凝的5首《江城子》同樣是寫男女之情,按時間順序描述女子與情人相約、等待、相會、離別的過程。陳廷焯稱其“章法清晰,為后人聯(lián)章之祖”。5首詞描寫細致入微,極其傳神的表達了戀愛女子的心態(tài)。張泌的3首和尹鶚的一首,就題材而言,仍是寫男女之情。上面14首《江城子》除了歐陽炯、牛嶠的懷古之作外,其余全部為寫男女之情的作品。從詞調的名稱和題材情況推測《江城子》這個詞調是以江城為地理背景,內容分兩類,一類詠嘆古代人物,一類歌唱男女之情。從起源上看《江城子》這個詞調就不只是單純寫某一題材的曲調,在晚唐五代就已經(jīng)有了柔婉細膩和慷慨悲壯兩種不同風格的作品。從格式上看均為單調,押平聲韻,字數(shù)不定?!稓J定詞譜》以韋莊詞為主,35字,七句平韻。歐陽炯“晚日金陵岸草平”36字七句五平韻,《欽定詞譜》云:“第六句較各家多一字即開宋詞襯字之法?!迸摹皹O浦煙消水鳥飛”37字,七句五平韻,“此詞第二句五字,較韋詞多二字,即開宋詞添字之法?!币槨叭雇斜獭?6字,八句五平韻,“此詞起作三字兩句即開宋詞減字攤破之法”??梢娞莆宕督亲印吩~調興起不久,格式尚未定型。二《江神子》明萬歷蘇詞,自作《江城子》北宋初,用《江城子》這個詞調填詞的人仍然很少,起初的晏殊、柳永、歐陽修等詞壇大家都無《江城子》傳世,唯有張先有兩首《江城子》。其一:(高平調)鏤牙歌板齒如犀。串珠齊。畫橋西。雜花池院,風幕卷金泥。酒入四肢波如鬢,嬌不盡,翠眉低。其二:(般涉調)小圓珠靜慵粘。夜厭厭。下重簾。曲屏斜燭,心事入眉尖。金字半開香穗小,愁不寐,恨西蟾。題材依然是沿著五代寫男女之情的路子。藝朮上也沒有什么新奇之處,但是唐五代詞的詞調已無所考,這兩首詞卻記下了調,前一首為高平調,后一首為般涉調,前面從五代詞14首《江城子》寫出兩類不同的感情,作出《江城子》這個詞調可以寫不同題材作品的推測。而這里卻印證了這個推測是正確的。高平調和般涉調都屬羽調,據(jù)周徳清《中原音韻》中對六宮十一調的聲情加以分析,高平條暢滉漾,般涉拾掇坑塹,這兩種不同的詞調在一個詞人僅存的這一詞調的兩首詞中看到,由此可知,《江城子》這個詞調可以表現(xiàn)不同情感。張先的兩首《江城子》還與五代的相同,仍是單調。至蘇軾始變?yōu)殡p調。薛瑞生《東坡詞編年箋證》中考證蘇軾詞創(chuàng)作和詩創(chuàng)作同步,始于嘉祐庚子(公元1060年)。最早的詞是《浣溪沙》(山色橫侵蘸暈霞)。而蘇軾第一首用《江城子》這個詞牌創(chuàng)作的詞大約是1060~1077年間?!督褡印?風凰山下雨初晴)是作者在湖上與張先同賦時聞彈箏而作。在此間還有一首“翠蛾羞黛怯人看”,這一時間是蘇軾詞的初創(chuàng)作期,詞依然是唐五代的柔婉細膩。公元1072~1075年間是蘇軾詞風轉變期,也是他的詞的成熟期,以《江城子》為詞調的兩首開創(chuàng)新詞風的詞都作于此期間。其一: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這首詞用歷來慣用于贈妓的詞調來哀悼亡妻,將自己宦海滄桑之感與對亡妻的悼念融為一體,感情沉痛凝重,情境幽清凄楚,催人淚下,開悼亡詞之先河,被后人評為千古第一悼亡詞。詞在蘇軾之前一直被認為小道,不入大雅之堂,只是寫男女之情。而悼念亡妻這一主題的作品始自《詩經(jīng)·綠衣》,隨后晉代詩人潘岳以《悼亡》追憶亡妻,唐元稹《譴悲懷三首》都是悼念之作,在“詩莊詞媚”的傳統(tǒng)下,悼亡詩是莊重的,屬于詩的題材,而蘇軾突破了這一傳統(tǒng),把悼念亡妻之情寫入詞中,擴大了詞的表現(xiàn)范圍,提高了詞的地位,打破了詞只是歌唱男女之情的界線。這首詞自問世以來就立即引起人們的共鳴,紛紛仿效,如宋代鄧肅的《江城子》:酒闌攜手過回廊。夜初涼。月如霜。笑問木樨,何日吐天香。待插一支歸斗帳,和云雨,殢襄王。如今滿目雨新黃。繞高堂。自芬芳。不見堂中,攜手舊鴛鴦。已對秋光成感慨,更夜永,漏聲長。這首《江城子》詞前片寫昔日兩人生活的甜蜜,后片寫如今的思念,今昔對比,是一首比較好的悼亡之作,但是與蘇軾把人生宦海的滄桑和對亡妻的思念相比,還是感情弱了。這首詞雖然沒有蘇軾的感情意韻,但是他直接用這一詞牌,這一題材寫詞,正說明蘇軾這首詞是開風氣之作,影響很大,引起后人的追和。蘇軾另一首詞《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新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這一首以圍獵的壯觀場面入詞,是蘇軾對詞的題材的又一重大突破,此詞“一洗綺羅香澤之態(tài),擺脫綢繆婉轉之態(tài)?!?胡寅《酒邊詞》)這首詞寫于熙寧八年,蘇軾在密州時作。從《東坡詞編年箋證》看,這首《江城子·密州出獵》寫于蘇軾另一首豪放詞的代表作《念嬌奴·赤壁懷古》之前,是蘇軾開豪放之風的奠基之作。在蘇軾這首開豪放之風的《江城子》之后,愛國詞人辛棄疾創(chuàng)作了很多以《江城子》為詞調的詞,南宋四大名臣之一的李綱也有8首《江城子》,繼承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的豪放。春來江上打頭風。吼層空。卷飛蓬。多少云濤,雪浪暮江中。早是客情多感概,煙漠漠,雨蒙蒙。梁溪只在太湖東。長兒童。學寵翁。誰信家書,三月不曾通。見說浙河金鼓震,何日到,羨歸鴻。另外還有與蘇軾同時的張舜民《江神子》“七朝文物舊山河”是一首詠史之作,從內容上看是對歐陽炯、牛嶠《江城子》詠史詞的回歸。縱觀全宋以《江城子》為詞調的詞192首,兩首張先詞為單調外,其他都為雙調,蘇軾、辛棄疾、李綱都有大量以《江城子》為詞調的詞,而蘇軾是三人中最年長的,從這可以看出《江城子》這個詞調在蘇軾手中定型成熟。雙調,70個字的形式固定下來,而且蘇軾的《江城子》是開一代詞風之作。《江城子·悼亡》和《江城子·密州出獵》寫于同一年,而且風格完全不同,與一個詞調一般表現(xiàn)一種感情不符,“作詞擇調,主要選擇它的聲情與自己所要表達的情感相切合的腔調,使聲詞相從,聲情與文情取得一致。”而《江城子》既可表達哀婉沉痛,又可表達豪放,又該如何解釋呢?這個其實應該從《江城子》這個詞調最初考察。晚唐五代14首,有兩首是詠史之作已是證明,張先兩首《江城子》也明確的標出一是高平調,一是般涉調。也就可以表明《江城子》這個詞調表達感情的多樣性。三《江城子》詞調的流變《江城子》這一詞調,在蘇軾的創(chuàng)作帶動下,填了大量《江城子》詞,這種影響持續(xù)到金元,全金元詞以《江城子》為詞牌的詞有100首。其中元好問是創(chuàng)作《江城子》最多的詞人,有19首,約占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元好問這十九首詞中,詠物詞4首,吟詠牡丹、海棠等。如:姚家池館魏家鄰。上番春。姓名新。傾國傾城,為雨復為云。水北水南無別物,金屑粉,麝香塵。折枝圖上看精神。見來頻。畫來真。辦作黃徐,無負百年身。也待不來花下醉,嫌笑殺,洛陽人。與人唱和、寄人的作品6首,其中《江城子·觀別》和《江城子·夢德新丈因及欽叔舊游》最為人稱道?!斑z山樂府中有《江神子》二首最佳,其一夢德新丈因及欽叔舊游:‘河山亭上酒如川。玉堂仙。重留連。猶恨春風,桃李負芳年。長記鶯啼花落處,歌扇后,舞衫前。舊游風月夢相牽。路三千。去無緣。滅沒飛鴻,一線入秋煙。白發(fā)故人今健否,西北望,一潸然。’一首觀別云:‘旗亭誰唱渭城詩。酒盈卮。兩相思。萬古垂楊,都是折殘枝。舊見青山青似染,緣底事,澹無姿。情緣不到木腸兒。鬢成絲。更須辭。只恨芙蓉,秋露洗胭脂。為問世間離別淚,何日是,滴休時?!倍靶性迫饺蕉汝P山”則寫男女之情,寫相思“寂寞梨花枝上雨,人不見,與誰彈”,淡淡的哀怨在詞中彌漫。從這些詞中可以看出,全金元詞把《江城子》詞調的內容擴大到抒寫日常生活的各個層面。金元詞還有值得注意的一點,金元100首《江城子》大約三分之一的詞是寫道教的。尹志平在金元《江城子》這一詞牌的創(chuàng)作中排列第二,有14首,“尹志平(1169-1251)字太和,號清和道人,全真道士丘處機高徒。”他的創(chuàng)作大多與道教有關,如“龍祥蹤跡古仙壇。水連山”、“玉河別后出西山”。另外劉處一、劉處玄、劉志淵等都創(chuàng)作過此調,而且這些詞人都是道士。“劉處一,金道士,全真道北七真之一,號玉陽子?!?、“劉處玄,金道士,全真道北七真之一,號長生子”、“劉志淵,號通玄子,全真道士”。劉志淵有6首《江神子令》,《江神子令》也屬于《江城子》詞牌,《詞調名辭典》:“江城子又名水晶簾、江神子、江神子令、村意遠。《江神子令》金劉志淵詞名江神子令,見《啟真卷》中?!彼麄儙讉€創(chuàng)作的《江城子》占金元《江城子》詞牌近三分之一,這近三分之一的作品都與道教有關,也可說明一個問題,《江城子》這一詞調流傳范圍很廣,易于表達,道士選擇這一腔調填詞,用來傳播道教。從對《江城子》這個詞調創(chuàng)作情形的梳理來看,這一詞調發(fā)源于唐五代,在北宋進入了一個繁榮的發(fā)展時期,而到金元就呈現(xiàn)出逐漸衰退之勢,這是詞調自身發(fā)展的制約和影響?!督亲印愤@個詞調在唐五代、宋及金元,題材以三類為主,一是描寫男女之情,這與詞的起源有關,詞是協(xié)樂文學,和音樂有著密切的關系,供宴飲享樂之用的,因此抒寫男女之情是其主要內容。二是詠史豪放之作,這一類詞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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