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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隨園詩話》與乾隆之際性靈詩觀之比較

一、傳統(tǒng)詩學的研究應主要解決“詩說”的實踐過程乾嘉繁榮,學術(shù)發(fā)達,詩歌也是其中之一。從20世紀初期以來,日本和中國的前輩學者如鈴木虎雄、青木正兒、郭紹虞諸先生等,以文學批評史(評論史)的新形式,對這一時期風行的格調(diào)、性靈、肌理三說進行詮釋,建構(gòu)起乾嘉詩學的骨架;加上稍前的神韻說,這四大詩說,即進一步形成了清代詩學的理論框架。這是極具現(xiàn)代學術(shù)眼光的。此后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又有鄔國平、王鎮(zhèn)遠《清代文學批評史》等,直至張健的《清代詩學研究》1,其中就乾嘉詩學部分而言,論述趨于細密,視野有所擴大,但都不脫這一基本框架和思路。這樣一種側(cè)重論評和以概念為主建構(gòu)體系的研究路徑,無疑是20世紀中國學術(shù)的主流,體現(xiàn)了中西學術(shù)融通的價值,長期以來發(fā)揮了極大的影響力。但也毋庸諱言的是,它所關(guān)注和能處理的中國詩學這一對象,主要還只是其中的“詩說”這一部分材料,尚未能及于如“詩格詩法”、“詩話”等材料。2這只要從入選郭紹虞先生所輯《清詩話續(xù)編》的三十四種著作幾乎全為論評之性質(zhì),即可見出其中端倪。中國傳統(tǒng)詩學的范疇,事實上《四庫全書總目》早就有過一個總結(jié),其集部詩文評類小序云:其勒為一書,傳于今者,則斷自劉勰、鍾嶸。勰究文體之源流,而評其工拙;嶸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師承,為例各殊。至皎然《詩式》,備陳法律;孟棨《本事詩》,旁采故實;劉攽《中山詩話》、歐陽修《六一詩話》,又體兼說部。后所論著,不出此五例矣。3迄今為止以這個總結(jié)最稱客觀全面。五例中,如《文心雕龍》屬于文評,可以不論;“本事詩”后世未獲發(fā)展,而其“事”的性質(zhì)亦與“詩話”近,所以《四庫提要》所總結(jié)的中國傳統(tǒng)詩學的著述體例,大要實可概括為“論評”、“詩法”與“詩話”等最為基本的三類。這里的“例”,即體例,按照傳統(tǒng)義訓,它顯然并不只單含形式一方面的意思,它同時也是結(jié)合著內(nèi)涵的方面的,甚至主要就是以內(nèi)容來決定寫法和形式的。也就是說,中國古人大量的題為“詩說(評)”、“詩法(格)”、“詩話”的著作,其實都與各自不同的旨趣內(nèi)容相對應,承擔著各不相同的任務。其性質(zhì)自然也是互不相同的:“詩說(評)”一般以理論批評為旨,“詩法(格)”主要講格律技法,“詩話”則重在記事錄詩??梢娚鲜?0世紀中的種種批評史著作,盡管闡述愈趨詳備,但顯然僅及三分中的“詩說”之一部分,是當不上中國傳統(tǒng)詩學的全部的。在這一以詩說取代詩學全體的思路之下,“詩話”蒙受的誤解最深。這種誤解可以概括為兩個正相反對的方向:一是誤詩話為詩說,即摘取詩話中夾帶的有限的論評之語而不及其余,例如袁枚的《隨園詩話》,這一部記錄乾隆盛世詩潮的正宗“詩話”之作,卻被主要當作了闡發(fā)其性靈理論的“詩說”來對待。一是誤詩說為詩話,即將論評之作稱為“詩話”,嚴羽《詩辨》等作被冠以“滄浪詩話”之名,便是一個著例。1當然在20世紀以理論為重的學術(shù)氛圍中,它仍然是被作為詩說之作來對待的,而且甚得推尊,故本身尚無“損失”;它導致的失誤主要體現(xiàn)在“詩話”一名的被泛用上,“詩話”由此喪失了它的本義,而被放大為共名了。例如翁方綱的《石洲詩話》明明不是詩話,作者本人也明知不是詩話,2卻仍要名之為詩話,其心態(tài)不能不說是受到了“滄浪詩話”一名被接受在先的誤導。兩種失誤,一失在實,一失在名,而又殊途同歸,都視真正的“詩話”為無物。就清代詩學而言,這個問題集中表現(xiàn)在上述批評史研究往往并提的所謂乾嘉詩學三大說中。格調(diào)說、性靈說與肌理說的倡導者各自都以多種形式來鼓吹他們的主張,如大家所熟知的,沈德潛有古詩選本與唐詩、明詩、清詩的《別裁集》,袁枚有與沈氏往復辯難的書信,翁方綱《復初齋文集》中有論神韻與格調(diào)的專文等;此外更為系統(tǒng)的正式著述,沈有《說詩晬語》二卷,袁有《隨園詩話》二十六卷,翁有《石洲詩話》八卷。這些自然都已是批評史立論充分參考和使用了的材料,然而本文的討論,也正欲從這里開始。三家的三種著述,《說詩晬語》與《石洲詩話》的題旨同一,如歸愚說他是應人“叩作詩指,復乞疏源流升降之故”而作;3而覃溪也說他是視學粵東諸郡時,“與粵諸生申論諸家諸體”而作的。我們驗諸兩書內(nèi)容,前者按詩旨、歷代詩人詩體、作法、考辨之序說詩;后者前五卷亦按時序論初盛唐、中晚唐、兩宋、金元詩,后三卷則為辨析王士禛評杜語及評說元好問、王士禛的論詩絕句,皆純?yōu)檎f詩,體例皆甚嚴整。故歸愚之著本來就不名詩話,而覃溪雖受時風的影響未能免俗,卻也還是特地申明他的著作“本非詩話也”。這就劃明了與《隨園詩話》的區(qū)別,蓋《隨園詩話》的內(nèi)容,主要為記錄本朝人的詩事詩作,是名實相符的標準詩話體。(詳下)兩相比較,兩種體例、兩種旨趣的判然有別,實是可以一目了然、不言自明的。這也就是說,迄今為止在理論維度上被相提并論的三大詩說,依據(jù)的實是兩種性質(zhì)不盡相同的材料。換言之,格調(diào)說和肌理說旨在評析歷代詩尤其是唐宋詩,今人以《說詩晬語》與《石洲詩話》來詮釋此二說,基本上是順理成章和大致不差的;而性靈說重在創(chuàng)作,主要關(guān)注本朝當下的作詩實況,所以《隨園詩話》基本上是簡齋用來記錄性靈詩的創(chuàng)作實例的,如以之說明其理論,便顯得方枘圓鑿了,一般也只是使用了《詩話》中極少一部分論述性質(zhì)的文字而已,卻未能顧及此書大量記錄本朝詩人詩作的事實,所以這就不能說是準確和充分地體認了作者的用心的。而且,問題還在于,《隨園詩話》在寫作過程中及問世之后,產(chǎn)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同時在詩學范疇內(nèi)也直接帶動了一股寫作長篇詩話的新風氣,非但不是偶然孤立的現(xiàn)象,反而得風氣之先,領(lǐng)頭記錄下當代盛大的“性靈”詩潮,搶占了風頭,因而是不能忽略不計的?!峨S園詩話》以及乾嘉時期詩話的真義真相端在于此,豈可與《說詩晬語》等的論評性質(zhì)混為一談呢?二、《隨園詩歌》總體量的近地層說在《隨園詩話》之前,清代詩話的寫作在體例方面,已經(jīng)得到過一次鄭重其事的矯正??滴踉妷念I(lǐng)袖人物王士禛曾以自己為例,專門申辯了詩話與非詩話體例的區(qū)別,他說:余生平所為詩話,雜見于《池北偶談》、《居易錄》、《皇華紀聞》、《隴蜀余聞》、《香祖筆記》、《夫于亭雜錄》諸書者,不下數(shù)百條,而《五代詩話》又別為一書。今南中所刻《昭代叢書》(按,應為《檀幾叢書》),有《漁洋詩話》一卷,乃摘取五言詩七言詩凡例,非詩話也。1為此,他特意另起爐灶,重新完成了一部合乎詩話體例規(guī)定性的《漁洋詩話》。漁洋此舉對清初詩話寫作的規(guī)范作用自是不言而喻的。2沈德潛、袁枚和翁方綱先后繼漁洋而起主盟乾隆和嘉慶詩壇,三家的詩學與漁洋互有異同,但若就著述體例而言,則可謂一脈相承。歸愚仿漁洋熱衷于選政,他的古詩和唐詩選皆直承漁洋的選本而來,3而《說詩晬語》既以評說為旨,即不名詩話;覃溪《石洲詩話》雖僭稱詩話,但也自辯自救之,非無體例意識;簡齋則以《隨園詩話》直承《漁洋詩話》,兩部詩話運用這一體例特有的長處,各以本人為中心,記錄當代詩壇的詩人詩事詩作,猶如一幅長卷,十分自然地銜接起了康熙詩壇和乾隆詩壇。當然《隨園詩話》較之《漁洋詩話》,又是大有發(fā)展的。其變化首先在于它的長篇體量,十六卷還意猶未盡,又補遺十卷,總字數(shù)達到五十余萬,4較《漁洋詩話》的三卷三萬余言,5表現(xiàn)出幾何級數(shù)式的發(fā)展。在乾隆以前,冠以詩話之名的大篇幅之作,如順康時期吳景旭《歷代詩話》八十卷、宋長白《柳亭詩話》三十卷等,內(nèi)容都以詮釋名物、綜評歷代詩為主,都非真正意義上的詩話;而若要記錄本人或當代詩壇,則連王漁洋那樣居高位和極具熱情的人,都僅只寫到數(shù)卷而已。所以《隨園詩話》的體量一下子成長為如此巨大,這一外在第一顯眼的新特點,實是一個不容輕易放過的觀察點。但《隨園詩話》的這一新特點過去一般是被當作缺點來看待的,即所謂“冗”或“濫”。從當年《詩話》尚在寫作過程中,一直到今日學界,這樣的批評一直不絕于耳。甚至連對《隨園詩話》持正面肯定態(tài)度的人士,亦都不諱言其“濫”,例如當年的袁潔和今人錢鍾書。6如果就詩論詩、就話論話而言,這一批評自然也是不錯的。而作者本人為此所作的申辯,如“采詩如散賑也,寧濫毋遺”(《詩話》補遺卷八)云云,這個自我辯護也略嫌蒼白。因而他有時候也不免底氣不足,把“濫收”的原因歸結(jié)為情面難卻。7《隨園詩話》記事錄詩的量特別巨大,如以21世紀的學術(shù)視野來看,對應的實際上應該是乾嘉盛世詩壇空前繁盛的嶄新情況。目前已知這一時期的詩人詩集數(shù)量,以現(xiàn)存最大的總集徐世昌《晚晴簃詩匯》統(tǒng)計,約有1800家;8而更為全面的實際數(shù)量,按照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著錄,乾隆朝詩文家達4200余人,詩文集近5000種;嘉慶朝詩文家1380余人,詩文集近1500種。這是目前最近于確切的統(tǒng)計了。9這個數(shù)量意味著,乾嘉時期詩人隊伍,已是四唐詩人的一倍有余(《全唐詩》2200家),是兩宋詩人的十之六七(《全宋詩》8000余家),而較順康雍三朝之4000家,也陡然多出1500余家!這個詩文創(chuàng)作空前繁盛的局面,其出現(xiàn)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清代自康熙二十年(1681)平定三藩之亂后進入治世,至乾隆中已近百年,社會承平日久。加之乾隆皇帝本人好詩,又刻意規(guī)摩歷代圣制,科考于二十二年(1757)恢復試詩,這自然更加帶動了士子乃至于全社會的作詩風潮。面對當時舉朝上下空前的作詩盛況,除了總集之外(如王昶編《湖海詩傳》,王豫編《群雅集》、《江蘇詩徴》等),我們看到,還有便是詩話作家們也興奮不已,而力圖反映之。這就是《隨園詩話》以及隨之而起的一批巨型詩話產(chǎn)生的根本動因?!峨S園詩話》錄人近2000家,1雖于乾隆以前也略有涉及,但止于嘉慶初,主要是乾隆一朝的記錄。其中見于柯愈春《總目提要》著錄的僅500余家,更多的都是并無詩集留存,甚至根本不以詩人見稱的一般人眾,所以它的記錄是更為細致、隨意和普及的,已經(jīng)溢出了詩壇本身而及于全社會了。換言之,詩話汲汲于關(guān)注個人及社會生活中的詩意,這個特點此時由于恰逢盛世而以長篇的形式更為充分地表達出來,也就不能再用一般意義上的濫或不濫的標準來評判了??梢娫娫捙c總集的功效是不完全相同的。緊隨《隨園詩話》之后,這種前所未見的巨型詩話之作一下子涌現(xiàn)出多部。例如,李調(diào)元《雨村詩話》十六卷補遺四卷,正編撰成于乾隆六十年,補遺成于其去世前一年的嘉慶六年;2吳文溥《南野堂筆記》十二卷,撰成于嘉慶元年至五年間;3法式善《梧門詩話》十六卷,書中記事可考者最晚為嘉慶八年,書亦應成于此后不久;4周春《髦(耄)余詩話》十卷,撰成于嘉慶十四年至十七年,距去世前三年乃定;5聶銑敏《蓉峰詩話》十二卷,撰成于嘉慶間;6袁潔《蠡莊詩話》十卷,撰成于嘉慶二十年至二十五年間;7郭麐《靈芬館詩話》十二卷續(xù)六卷,撰成于嘉慶二十一年至二十三年間。8等等。這些篇幅動輒十卷以上的詩話之作,與《隨園詩話》一起,匯而成為乾嘉時期詩話寫作的一個顯著特色。所以《隨園詩話》的超大規(guī)模應該即是它最傲人的特點。隨園曾不無自負地說:“近日十三省詩人佳句,余多采入詩話中?!?卷十六)稍后的有志者,也都瞄準此點來續(xù)寫他們的詩話。如法式善寫《梧門詩話》,即云:近日袁簡齋太史著《隨園詩話》,雖搜考極博,而地限南北,終亦未能賅備。余近年從故家大族尋求于殘觚破篋中者,率皆吉光片羽。故是編于邊省人所錄較寬,亦以見景運熙隆,人才之日盛有如此也。9便欲以其“邊省”之詳來補隨園的南方之詳。故《梧門詩話》于東北之長白、西北之新疆、西南之西藏、東南之臺灣等四陲極地,都有詩與詩人的記錄,不能不說他是極力搜尋、自覺為之的。ue58310又如袁潔作《蠡莊詩話》,一方面強調(diào)“一切仍《隨園》體例,不忘所自也(”《蠡莊詩話》自序),一方面《凡例》第一條又云:詩話取其全備。蒙古、八旗、漢軍、十八省之搢紳大夫、文人、閨秀,以及釋道仙鬼之詩,無不采入。1可見此“十八省”之謂,當亦從《隨園詩話》的“十三省”而來。袁潔后來在道光二年至六年間緣事謫戍烏魯木齊,又寫成《出戍詩話》四卷,便直接以“簡齋先生游蹤半天下,而塞外竟未一到,是以集中無出塞之作,亦是缺憾”一點,而欲與隨園競勝,所謂“蠡莊更傲隨園處,贏得吟身出塞來”(王之屏《送行四絕》)。2他們都以《隨園詩話》錄詩遍及全國的規(guī)模為標桿。此種爭創(chuàng)規(guī)模的豪舉,正與盛世社會無處不詩的實際相匹配,故而能夠如此為人所樂用。三、詠隨園的生涯《隨園詩話》以及乾嘉時期詩話記事錄詩追求規(guī)模的現(xiàn)象,若從作者方面來考察原因,也出現(xiàn)了一些有意思的新情況。袁枚作為文苑傳中人的身份固然是從無疑義的,但他以敏穎的才識而早早退出官場,一生又絕不染指當時的顯學———漢學或曰考據(jù)學,從很早起就自甘作一個文士(才人),此一選擇及完成的積極意義,則仍有待于發(fā)覆,而這與《隨園詩話》的寫成,也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袁子才早達早退、嘯詠隨園的一生盡人皆知,這是他三十三歲之年,在鴻博報罷后經(jīng)三年應試、三年翰林、六年循吏總十二年的人生歷練,毅然做出的決定,可謂極具自知之識。這在乾嘉時期雖為一顯例,3但也算不上特例,當時中途歸隱不復出仕的大有人在,如全祖望亦在三十三歲之年乞歸,王鳴盛三十八歲,姚鼐四十四歲,趙翼、段玉裁四十六歲,錢大昕四十八歲,盧文弨五十二歲等。他們或讬病,或以養(yǎng)親為名,但在根本上都是傳統(tǒng)“立言”與“立功”事業(yè)在此時已越來越不能兼行所致。上述諸人享壽或長或短,但歸隱后都為自己留出了二十年以上潛心著述立說的年歲。4而袁枚壽至八十二歲,他成為一名“專業(yè)”文士的時間更長達五十年之久,這成為他從事寫作的一大客觀優(yōu)勢。還不止此。袁枚在辭官的同一年另有一個重大舉措———購置莊園,兩者先后相連,幾乎是同時完成,顯然是在乾隆十二三年間一并謀劃的。當時他的同儕友人幾乎都賀其得園而阻其去官,5殊不知這在子才是同一事的兩面,故他不為所動。他在完成購園、辭官之舉后吐露心聲云:“使吾官于此,則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則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兼得,捨官而取園者也?!?他后來即在這個半人工半自然的空間里養(yǎng)親娛老,讀書作文,交接四方賓友,安頓了一生。經(jīng)他精心經(jīng)營,此園甚至成為當日金陵市民樂于往游的一景,7更是南來北往騷人墨客必至的處所之一。四、性靈說,作詩,不求常,也不求全社會歷史《隨園詩話》與乾嘉詩話如此豐沛地記載詩話主人以及當朝社會人眾的詩生活,如從本文引言述及的詩觀角度言,袁枚倡言的“性靈”說,顯然不同于“神韻”、“格調(diào)”、“肌理”諸說主要基于論評表述的方式,其說主要表現(xiàn)為一股聲勢浩大的漫流于全社會的作詩潮流。換言之,“性靈”說主要的并不是一個理論形態(tài)的詩觀,而是最廣大地涵括了乾嘉盛世詩歌現(xiàn)象的一個代名詞,它的詩學的內(nèi)涵或是虛無空洞的,其豐富性實在于具體充斥其中的詩與人及其時代?!靶造`”者,袁枚及其引領(lǐng)的乾嘉盛世詩歌主潮之謂也。袁枚關(guān)于“性靈”說的文字似也不少,但檢視下來,除了“性”與“靈”二字,前人詩學中的幾乎所有的概念、規(guī)則,他都一概采取一種曖昧的既不肯定亦不否定、既可解又不可解、無可無不可的立場,既破一執(zhí),復立一執(zhí),就連“性靈”一詞的出處,所謂“楊誠齋曰:從來天分低拙之人,好談格調(diào),而不解風趣。何也?格調(diào)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風趣專寫性靈,非天才不辦”一語,也多半是他按照立說的需要隨手杜撰的。1他對待理論、法則的基本態(tài)度,似以下面這段話最能得其仿佛:孔子論詩,但云興觀群怨,又云溫柔敦厚,足矣。孟子論詩,但云以意逆志,又云言近而指遠,足矣?!倭暝?“老去漸于詩律細?!逼浜我灾^之律,何以謂之細,少陵不言。元微之云:“欲得人人服,須教面面全?!逼渥骱稳?微之亦不言。蓋詩境甚寬,詩情甚活,總在乎好學深思,心知其意,以不失孔孟論詩之旨而已。必欲繁其例,狹其徑,苛其條規(guī),桎梏其性靈,使無生人之樂,不已傎乎!(《詩話補遺》卷三)他的“性靈”說,主要即如此這般依靠悟性而非學理建立起來的,卻反而能夠極高明地達成一種無所偏頗的結(jié)果,超越規(guī)則而規(guī)則復又無一不在,而為后世各家論說者許為集大成。因此《隨園詩話》作為闡揚“性靈”說的最有影響的著作,不必在其中煞費苦心地尋繹理論之箴規(guī),而應該著重關(guān)注此一詩觀最為易見的包容廣大的特點,所謂“自《隨園詩話》出,詩人日漸日多”,2如此則可觀賞到此書記錄下的乾嘉時期詩壇乃至社會上下的詩況全景,豈容失之眉睫?3這一時期的其他詩話之作尤其是長篇之作,都不約而同地體現(xiàn)并放大了性靈說所謂“詩境最寬(”《詩話》卷三)的特點,共同匯成了完全可以置之此一詩觀名下的浩大的盛世詩潮。這乃是傳統(tǒng)詩學“廣大教化”現(xiàn)象距今最近因而也是最為清晰的一次表現(xiàn)也。隨園在二、三千年之后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十分雄辯地又一次激活了作為傳統(tǒng)詩學最高信條的“詩言志”,其關(guān)鍵即在于首先抓住詩人“身份認同”的積弊而徹底摧破之。他一再說:“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同上)“有學士大夫讀破萬卷、窮老盡氣,而不能得其閫奧者;有婦人女子、村氓淺學,偶有一二句,雖李杜復生,必為低首者。此詩之所以為大也?!?同上)他強調(diào)這一點而至于矯枉過正:“凡詩之傳,雖藉詩佳,亦藉其人所居之位分,如女子、青樓、山僧、野道,茍成一首,人皆有味乎其言,較士大夫最易流布?!?同上卷十)與此相配合,詩性也是建立在普通常識上面的,所謂“近取諸身而足矣。其言動心,其色奪目,其味適口,其音悅耳,便是佳詩”(補遺卷一);“人人共有之意,共見之景,一經(jīng)說出,方妙”(《詩話》卷十二)。當然,這都已到達袁枚詩學中取消作詩條件一面的極限了;如上所述,他論詩自然也不乏與此相反一面的話,俾與結(jié)為相反相成的關(guān)系而不致墜于偏失。但在《詩話》中,他確乎始終在表達“詩即人人都能作的常識”這樣一個主旨,偏在取消讀書、規(guī)則的一面。他這樣做的原因,當是出自他有意與當朝考據(jù)學主流學者立異的自我定位,強調(diào)“詩”與“學”的區(qū)別;但更顯而易見的是,他所定立的這樣一個極低的作詩門檻,為錄詩記事大開了方便之門,既與詩話的體例功能相符,也與升平日久作詩風氣大盛的社會情勢相當。他頗見用心地用了一個“清”字,來綰合性靈詩潮中的各種才性、各種風格,以體現(xiàn)上述大眾作詩的定位。統(tǒng)攬《詩話》全書,諸如清妙、清婉、清氣、清絕、清雅、清才、清超、清脆、清蒼、清麗、清切、清逸、清老、清拔、清妥、清新、清曠、清嬌、清穩(wěn)等詞,絡繹不絕,其中尤以“清妙”一詞用得最多,至少在二十次以上?!扒濉弊衷谥袊Z境中意思十分微妙,似極高,然又非極致。4明清詩學中,此前胡應麟也曾用一個“清”字來系統(tǒng)地品評歷代詩人:“靖節(jié)清而遠,康樂清而麗,曲江清而澹,浩然清而曠,常建清而僻,王維清而秀,儲光羲清而適,韋應物清而潤,柳子厚清而峭,徐昌榖清而朗,高子業(yè)清而婉?!?《詩藪·外編卷四》)而胡氏評價最高的曹植、李、杜三人,卻又不在上述“清”之列。簡齋顯然青勝于藍。他將之用于出自眾手的性靈詩,表示其詩水平既不低,但也不甚高,可謂合度。如所謂“清妥”一詞,所評之人為:新安王勛,字于圣,精于醫(yī)理。出乃父槐亭森詩見示。錄其《新年到家》、《遣興》。(詩略)二詩頗見性情,他作未能稱是。初,于圣之意,欲梓乃父全稿,余止之曰:“槐亭集非不清妥,但無甚出色處。雖付棗梨,無人耐看。不如提取佳者入《詩話》中,使人讀而慕思,轉(zhuǎn)可不朽。”(補遺卷二)可見槐亭其人本不以詩見長,“清妥”云云,及格而已。但如“清妙”、“清絕”等,則認可度就大為提高了。如:李嘯村葂工七絕,其七律亦多佳句。如:“馬齒坐叨人第一,峨眉窗對月初三。”“賣花市散香沿路,踏月人歸影過橋?!薄按悍闯煞瓙劾?家書空寄不妨遲。”皆獨寫性靈,自然清絕。腐儒以雕巧輕之,豈知鈍根人正當飲此圣藥耶?(《詩話》卷十)這位李嘯村,即被簡齋評為安慶地區(qū)最好的兩位詩人之一,所謂“安慶詩人以‘二村’為最”(另一位為魯星村瑸),故稱其詩清而“絕”(同上)??傊?他用這樣一種最簡潔的評論方式,意在使所錄之詩直現(xiàn)性靈即可,避免作他所不喜也不擅長的理論“糾纏”。一個“清”字,便如此擔當起“性靈”說的品評大任,致使此說的論評成分又得以降至最低??偠灾?簡齋的“性靈”說是乾隆三大說中理論成分最為稀薄的一說。此說的內(nèi)涵,我以為表達得最合其意的應該是倡言者本人如下的一段話:為人不可不辨者,柔之與弱也,剛之與暴也,儉之與嗇也,厚之與昏也,明之與刻也,自重之與自大也,自謙之與自賤也;作詩不可不辨者,澹之與枯也,新之與纖也,樸之與拙也,健之與粗也,華之與浮也,清之與薄也,厚重之與苯滯也,縱橫之與雜亂也。(《詩話》卷二)為人之“性”與作詩之“靈”,其幾微端在此矣,夫復他求?五、女子詩、色,即所集,不可確定乾嘉時期的性靈詩,通過《隨園詩話》以及其他長篇詩話不拘一格的記載,展現(xiàn)為一個大眾的詩潮。上述隨園女子樸野皆能詩的宣示不是一句泛泛之論,尤其是婦女,幾乎成為入錄《詩話》之人眾中的第一主角。他說:“余編《隨園詩話》,閨秀多而方外少?!?補遺卷四)“近時閨秀之多,十倍于古?!?補遺卷八)所以《隨園詩話》采用了一種全新的處置方式,即打破了歷來把閨秀、方外抑在全書卷末的慣例,女、男在詩前一律“平等”,女子詩在全書各卷中自由出入。后來的長篇詩話如《雨村詩話》、《蠡莊詩話》、《靈芬館詩話》等,也都仿效隨園之例,不再單抑女性詩于末卷了。1但當時章學誠曾嚴厲地質(zhì)疑《隨園詩話》女子詩多的現(xiàn)象為不真實,章氏云:古今婦女之詩,比于男子詩篇,不過千百中之十一。詩話偶有所舉,比于論男子詩,亦不過千百中之十一。蓋論詩多寡,必因詩篇之多寡以為區(qū)分,理勢之必然者也。今乃累軸連編,所稱閨閣之詩,幾與男子相埒;甚至比連母女姑婦,綴合娣姒姊妹,殆于家稱王、謝,戶盡崔、盧。豈壸內(nèi)文風,自古以來,于今為烈耶?君子可欺以其方,其然?豈其然乎!2章氏不能接受的應該是袁枚津津樂道女子詩的態(tài)度,否則從古今絕對數(shù)看,女性詩數(shù)量不及男性詩本是不言自明的事實,無須費此一問。而且明以來推尊女性詩的風氣在總集方面已多有反映,如田藝蘅輯《詩女史》、舊題鍾惺輯《名媛詩歸》、季嫻輯《閨秀集初編》等,3直至與袁、章同時的汪啟淑輯《擷芳集》,風氣開已久。但在詩話中大談女子詩,則不能不說是由簡齋開的頭,他曾如此向人招供他作詩話的動機:枚平生愛詩如愛色,每讀人一佳句,有如絕代佳人過目,明知是他人妻女,于我無分,而不覺中心藏之,有忍俊不禁之意。此《隨園詩話》之所由作也。1《隨園詩話》中何以女子詩為主角,此是第一直接的答案。這里“如愛色”、“如好色”原是比喻之詞,其語及用法出自《論語·衛(wèi)靈公》“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禮記·大學》“如好好色”,而詩更有直接以美人、美女取譬的正面?zhèn)鹘y(tǒng),2本無可非;但隨園上述如花之辭,詩耶?佳人耶?取譬耶?實指耶?幾令人莫辨。而揆諸《詩話》中入錄的女子詩,大多是隨園本人以各種方式、與各色女子廣泛交往直接采得的,往往“好詩”與“好色”并行,詩、行一體,有時甚至還“色”逾于“詩”。例如他在讀到尹繼善的公子似村之句“夢中得句多忘卻,推醒姬人代記詩”,即忍不住云:“予謂此詩固佳,此姬人尤佳?!?《詩話》卷三)諸如此類,無怪乎章實齋要“板起面孔”了。而他家詩話記閨秀詩,往往轉(zhuǎn)錄自第二手。例如《靈芬館詩話》所錄,或由人轉(zhuǎn)誦(如卷三“湘湄為余誦一閨秀過橫塘詩”),或轉(zhuǎn)錄自成書(如卷六“女士李紝蘭佩金詩不多見,《碧城仙館》有《和秋雁》詩,附其原作”),正面所記則皆他人事(如卷八記張船山買姬不使夫人知)及妓女(如卷八記一聆吳中名妓杜宛蘭琵琶曲等),故自大不如《隨園詩話》的生猛新鮮。這個關(guān)乎《隨園詩話》評價的最為敏感之點,我以為《詩話補遺》卷七的一則記載似能得其平:余聞人佳句,即錄入詩話,并不知是誰何之作。甲寅三月,余游華亭,張夢喈先生飲余古藤花下。其郎君興載耳語曰:家姊愿見先生。余為愕然。已而搴簾出拜,執(zhí)弟子之禮。方知《詩話補遺》第一卷中,曾載其所作《秋信》等詩故也。貌亦莊姝。其母夫人汪佛珍詩,久已采入《詩話》第四卷中。始信風雅淵源,其來有自。其姑佛繡嫁姚氏,亦才女也。《不寐》云:“欹枕閑吟夢境空,殘燈閃閃影朦朧。梧桐不管人惆悵,翻盡銀塘一夜風?!彼纭耙粡侥嘞泔w燕子,滿甌茶熟亂松聲”,“何須地僻心方靜,才覺身閑夢亦清”,俱妙。這里首先自然是因女子詩而入簡齋青眼的,但其次第也是清楚的,是因“詩”而非因“色”才入錄的,蓋其初并未見其人也。但隨后不忘添一筆“貌亦莊姝”,則又不免涉色矣。繼而連類及于其母之詩、其姑之詩,終致滿載而歸。這便是簡齋采詩的一般模式,不論男女,搜羅必至徹底,也基本上無傷大雅。章實齋又曾質(zhì)疑《隨園詩話》中采得的女子詩的真實性:“婦女內(nèi)言不出閫外,詩話為之私立名字,標榜聲氣,為虛為實,吾不得而知也?!毕聫陀幸恍∽⒃?“詩話何由知人閨閣如是之詳?即此便見傾邪,更無論偽飾矣?!?但《隨園詩話》中的女子詩都采“實名制”,我們看他是如何無所避忌、深入閨閣采詩的:余畫《隨園雅集圖》,三十年來,當代名流題者滿矣,惟少閨秀一門。慕漪香夫人之才,知在吳門,修札索題,自覺冒昧。乃寄未五日,而夫人亦書來,命題《采芝》小照。千里外不謀而合,業(yè)已奇矣。余臨《采芝圖》副本,到蘇州告知夫人,而夫人亦將《雅集圖》臨本見示,彼此大笑。乃作詩以告秋帆先生曰:“白髪朱顏路幾重,英雄所見竟相同。不圖劉尹衰退日,得見夫人林下風。”(《詩話》卷二)甲辰春,余過南昌,讀謝太史蘊山《題姬人小影》詩而愛之,已采入詩話矣。忽忽八九年,先生觀察南河,余寄聲問安,并訊佳人消息。先生答書云:“姬姓姚,名秀英,字云卿,吳縣人。生而姽婳嫻淑,持家之余,兼通書史。(”《補遺》卷二)下即錄得姚氏《維揚郡齋看桃花》、《游百花洲》、《姑蘇上塚》、《清江即事》四題五詩。漪香夫人即畢沅側(cè)室,姓周名月遵。畢沅與謝啟昆(蘊山)皆為一時顯宦,且畢、袁兩人皆卒于嘉慶二年,畢僅早幾個月而已,4謝更遲袁五年(嘉慶七年)卒,故《詩話》的記載應無假造的可能。讀者應當訝異的是簡齋直探名公巨宦內(nèi)室的勇氣及方式,而非其真或偽。再如下面一則:裴二知中丞,其子婦沈岫云能詩,著有《雙清閣詩》?!锻局腥漳骸吩?“薄暮行人倦,長途景尚賒。條峰疎夕照,汾水散冰花。春暖香迎蝶,天空陣起鴉。此身圖畫里,便擬問仙家?!痹诘嶂兴椭胸╄褮w云:“丹旐秋風返故鄉(xiāng),長途凄惻斷人腸。朝行野霧籠殘月,暮宿寒云掩夕陽。蝴蝶紙錢飄萬里,杜鵑血淚落千行。軍民沿路還私祭,豈獨兒孫意慘傷?!弊x之,不特詩筆清新,而中丞之惠政在滇,亦可想見。余方采閨秀詩,公子取其詩見寄,而夫人不欲以文翰自矜。公子戲題云:“偷寄香閨詩冊子,妝臺佯問目稍嗔?!币嗉言捯病?《詩話》卷十一)則夫婿配合,婦愿得償,姑不論翁德之因詩而昭,已是皆大歡喜之事了,何不德之有?與名媛閨室相對,簡齋采擷女子詩另有一個極端的場合是在公堂訟庭上。如下面一則:余宰江寧時,有松江女張氏二人,寓居尼庵,自言文敏公族也。姊名宛玉,嫁淮北程家。與夫不協(xié),私行脫逃。山陽令行文關(guān)提,余點解時,宛玉堂上獻詩云:“五湖深處素馨花,誤入淮西估客家。得遇江州白司馬,敢將幽怨訴琵琶?”余疑倩人作,女請面試。予指庭前枯樹為題,女曰:“明府既許婢子吟詩,詩人無跪禮,請假紙筆立吟,可乎?”余許之。乃倚幾疾書云:“獨立空庭久,朝朝向太陽。何人能手植,移作后庭芳。”未幾,山陽馮令來,余問張女事作何辦,曰:“此事不應斷離,然才女嫁俗商不稱,故釋其背逃之罪,且放歸矣。”問:“何以知其才?”曰:“渠獻詩云:泣請神明宰,容奴返故鄉(xiāng)。他時化蜀鳥,銜結(jié)到君旁?!?同上卷四)《詩話》中記有多起以詩息訟、被救者必為女子的佳話,都是簡齋作為循吏乃至退仕后運用詩才救美的義舉,令人在憐香惜玉之余,也不免感慨盛世宰官用讀書人的好處。簡齋如此窮搜,相較其方式之奇,所得之閨秀詩卻以詠日常生活為旨歸,不越其性靈詩觀之雷池一步也。茲摘其稍佳者,略為分別,輯為一詩句圖,以窺傳統(tǒng)盛世社會婦女習俗情趣之一斑。許佩璜母許太夫人《綠靜軒自壽》:“自分青裙終老婦,濫叨紫綍拜鄉(xiāng)君?!薄对?“剩有濕薪同爆竹,也將紅紙寫宜春。(”《詩話》卷三)這位許太夫人被隨園評為當時閨秀詩第一。她另有一首《夜坐》:“瘦削吟肩詩滿腔,春燈獨坐影幢幢??蓱z落月橫斜照,畫稿分明印窗紙?!北蝗∨c畢沅母畢太夫人同題之作比較:“晚睡才與理髩鴉,侍兒擎到雨前茶。愛看寫月桃花影,移上紅窗六扇紗。”(同上卷十一)此是老年大家婦女之詩及其生活。沈世濤觀察妻陳素安詩,《詠賣花聲》:“房櫳寂寂閉春愁,未放雕梁燕出樓。應怪賣花人太早,一聲聲似促梳頭?!薄恫∑稹?“幾日無心課小娃,晴窗睡起自分茶。重簾不捲紗幃靜,落硯何來數(shù)點花。”(同上卷六)汪繩組夫人程慰良詩,《詠秧針》斷句:“陌旁柳線穿難定,水面羅紋刺不禁?!庇志湓?“事從悟后言皆物,詩到工時心更虛?!庇袃膳嘟阅茉?長女妽1和母句云:“松留石下千年藥,雨引池中二寸魚?!贝闻畩t云:“皓日穿窗飛野馬,平池貯水數(shù)浮魚?!?同上卷十二)蘇州桃花塢女子金兌十三歲詩,《秋日雜興》:“無事柴門識靜機,初晴樹上掛蓑衣。花間小燕隨風去,也向云霄漸學飛。”“秋來只有睡工夫,水檻風涼近石湖。卻笑溪邊老漁父,垂竿終日一魚無?!?補遺卷二)其母毛榖《新晴》:“雨歇千林后,晴開二月天。斷霞明極浦,新綠上平田。野水失溪岸,遠山橫暮煙。忽聞高閣外,幾樹已鳴蟬?!蓖粢饲镌?《春夜》:“坐愁換過燭三條,才向妝臺卸翠翹。只恐眠遲難早起,明朝記得是花朝?!薄兑棺?“貪涼自啟綠窗紗,風細爐煙縷縷斜。急把殘燈遮護好,方才結(jié)得一雙花?!薄恫∑稹?“手戰(zhàn)愈增書格弱,目昏翻厭紙窗明。不知春是何時去,綠滿簾櫳夏景成?!?補遺卷八)以上大抵是殷實人家女子平居生活的寫照,此類數(shù)量最多。胡慎容《紅鶴山莊詩》,如《病中》:“惚惚魂無定,飄飄若夢中。扶行驚地軟,倚臥覺頭空。放眼皆疑霧,聞聲似起風。那堪窗下雨,寂寞一燈紅?!薄对缙稹?“一番花信五更風,哪管春宵夢未終。起傍芳叢頻檢點,夜來曾否損深紅?”《夜眠》:“銀蟾朗徹有余光,靜坐庭軒寄興長。地僻不知更漏永,瞥驚花影過東墻。(”《詩話》卷二)此女所嫁非人,年未四十即逝。蔣士銓曾序其詩。許宜媖七歲時作《玩月》:“一種月團,照愁復照歡。歡愁兩不著,清影上闌干?!薄洞簯选?“無窮事業(yè)了裙釵,不律間拈小遣懷。按曲填詞調(diào)玉笛,摘詩編譜入牙牌。凄涼夜雨謀生拙,零落春風信命乖。門外艷陽知幾許,兼花雜柳鳥喈喈?!?同上卷三)此女嫁進士崔念陵,崔亦是詩人,卻不容于姑,自縊死。熊璉詩,《見蝶》:“曉露零香粉,春風拂畫衣。輕紈原在手,未忍撲雙飛?!薄陡信f》:“刺繡余閑就塾時,也從花里謁名師。貪看夜月憎眠早,倦挽春云上學遲。琴案屢吟秋柳句,錦箋頻寫落花詩。而今回憶皆塵夢,悵望當年舊董帷?!?補遺卷三)熊亦配非其偶,曾著有《澹仙詩話》。以上皆才女而遭際不幸者之心聲。而最可反映盛世女子作詩之樂的,大約要算夫婦能詩、一門閨秀能詩了。如《詩話》載張翊和、鮑之蕙夫婦合刻《清娛閣集》。張游廣陵,鮑寄詩云:“秣陵僧院廣陵船,幾日遊蹤附彩箋。懷渴得梅濃較酒,詩狂乘興樂于仙。二分新月扶殘醉,四美佳辰媚少年。珍重宵深風露冷,征衫多半未裝緜。”張和云:“卅載休言歲月虛,縹緗差擬茂先車。髩絲理為茶煙濕,眉嫵成從墨瀋余。到處勝游常背汝,得來佳句轉(zhuǎn)先余。何年始踐誅茅愿,同向湖山賦遂初?!滨U乃隨園女弟子,其母陳逸仙、姊之蘭、妹之芬,俱耽詩(補遺卷三)。其他如畢秋帆一家,周青原一家,孫淵如、席佩蘭夫婦,嚴蕊珠及其母李鳳梧等,皆琴瑟調(diào)和,而以葉佩蓀一家前后兩夫人、兩女、兩兒媳,陣容最為齊整?!峨S園詩話》著墨的這一張閨秀作詩圖,其用心用力之處自然仍落實在“性靈”說上,蓋隨園認為閨秀詩天然地與他所要刻意區(qū)隔的“學問詩”最遠。閨秀詩與性靈說相得益彰,在很大的程度上鑄就了這部《詩話》與眾不同的面目。而同時的其他詩話之作,在涉及女性詩的場合,一般都較隨園顯得保守和正統(tǒng),其間的區(qū)別主要也在這一點上。例如法式善《梧門詩話》錄閨秀詩,仍按舊例與男性詩分開編排,置于末兩卷,旨趣也較為嚴肅,往往標舉以學勝者。如記江碧岑“博通經(jīng)史”,“授徒于(吳中)虎阜綠水橋側(cè)以自活”,詩句有“才人終古屬蛾眉”,“拈毫消永日,力學課三余”等;吳靜“生平好觀《資治通鑒》”,所作以詠史詩居多等。又好表彰以母教、守節(jié)、撫孤等所謂婦德勝者,如有鄭芳靄者,有所謂“潔癖”,“不潔而常存,固不如潔而速朽?!逼淙四耆淖?臨終吟云:“散花天已笑來遲”,詞未畢而沒。又如所記的吳中林屋女子詩社:張滋蘭字允滋,號清溪,匠門先生曾孫女,任兆麟室,著《潮生閣集》。與從妹芬字紫蘩并擅美才,嘗與里中名媛如江珠字碧岑、陸瑛字素窗、李媺字婉兮、沈纕字慧孫、沈持玉字皎如、尤澹仙字素蘭、席蕙文字耕芝、朱宗淑字翠娟輩,結(jié)林屋十子吟社,分箋角藝,裒然成帙。兆麟刻以行世,流播海內(nèi),真從來所未有也。1這個女子詩社本是極好的素材,卻未入《隨園詩話》,當然不是隨園的疏漏。蓋其社主任兆麟后改治經(jīng)史,絕口不談當年女詩社韻事,2揆諸隨園慣例,此或即是他不愿及之的原因。3兩家之女性詩觀不同如此。當然,法式善的“詩龕”當年與“隨園”南北相應,兩人雖未曾謀面,然有書信往還,詩話中亦互致好感,4其對女性詩的欣賞也還是有相通之處的。如被隨園許為“領(lǐng)解”的“閨中三大知己”之一的金纖纖,《隨園詩話》中只錄得其《病起》詩一首。法式善則讀過其《瘦吟樓全集》詩四百余首,《梧門詩話》為補錄其中佳句甚多,還原出一位“落紙成秋”的極有個性的女詩人形象??傊?中國女界“整體地登上”詩壇的時代,竟是以有《隨園詩話》的大力記錄而端在乾隆盛世了。這是明以來的閨秀詩總集未曾做到的。5它的女性人物眾多的旨趣,幾可與當時并出的小說《紅樓夢》一比。1故《隨園詩話》中的這部分內(nèi)容迅即為人輯成專書。2這種種因素,推動《隨園詩話》當年甫出版就成為了一部廣受歡迎的暢銷書。3《隨園詩話》廣泛記錄下的乾隆盛世“性靈”詩潮,除了女性這一大對象之外,還有官吏和布衣兩大群體。布衣的“弱勢”性質(zhì)與女性近,而官吏則完全不同。于是可見袁枚運用“性靈”詩觀在對象上的特別用心:《詩話》第一卷第一則第一句即開宗明義,頗為駭人而又別致地宣示“古英雄未遇時都無大志”,解構(gòu)傳統(tǒng)“英雄”的“大志”,這樣從一開始就與他欲大張旗鼓的“性靈”說接通了款曲;而下面舉出的例子又赫然是今之大學士鄂爾泰和張英,擺明了他的《詩話》對于這一對象群體的非“英雄”化的意圖和路徑,于是就連大吏也與布衣、女子處“性靈”的同一平臺上了。他又有一個可供其便宜行事的“前翰林”的身份,且又十分自覺于此而善加利用,故其《詩話》采詩,在官吏一方面也如入無人之境,錄入的數(shù)也最多,從而增加了乾隆時期性靈詩潮盛行的說服力。限于篇幅,這部分將另文說明之,而《隨園詩話》在記述當代詩潮的性質(zhì)固已大明矣。簡齋此舉,從根本上說,實是順乎他本人才性的選擇。他的才性之長在詩文創(chuàng)作方面,他倡言“性靈”說,實都與順乎其本性有關(guān)。簡齋對此是深思熟慮的,而不同于姚鼐曾有過的猶豫彷徨,8他從一開始就與當時“考據(jù)學”的洶洶主流分道揚鑣,認準了他要走的所謂與“學人”不同的“才人”之路。他也是一生都堅持了這一立場的。作為乾嘉學術(shù)中心命題的“義理、考據(jù)、詞章”,從戴震到章學誠再到姚鼐,不論其學出入為何,一般都是合三者論之的。9袁枚則不同,他對“義理”存而不論,而將“考據(jù)”和“詞章”截然分開對待之。如云:人有滿腔書卷,無處張皇,當為考據(jù)之學,自成一家;其次則駢體文,盡可鋪排,何必借詩為賣弄?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guān)堆垛。近見作詩者全仗糟粕,瑣碎零星,如剃僧髪,如拆襪線,句句加注,是將詩當考據(jù)作矣。慮吾說之害之也,故續(xù)元遺山《論詩》,末一首云:“天涯有客號詅癡,誤把抄書當作詩。抄到鍾嶸《詩品》日,該他知道性靈時?!?《詩話》卷五)另在《散書后記》中又以“著作”與考據(jù)對,云:著作者如大匠造屋,常精思于明堂奧區(qū)之結(jié)構(gòu),而木屑竹頭非所計也;考據(jù)者如計吏持籌,必取證于質(zhì)劑契約之紛繁,而圭撮毫厘所必爭也。二者皆非易易也。然而一主創(chuàng),一主因;一憑虛而靈,一核實而滯;一恥言蹈襲,一專事依傍;一類勞心,一類勞力。二者相較,著作勝矣。1言雖未盡合學理,然“苦本朝考據(jù)之才之太多”而欲與別之志則甚明。2所以他十分欣賞黃允修“無詩轉(zhuǎn)為讀書忙”、方子云“學荒翻得性靈詩”、劉霞裳“讀書久覺詩思澀”諸語為“非真讀書、真能詩者不能道”(《詩話》卷三)?!对娫挕蜂浽娮允怯幸鈪^(qū)別學人與詩人之詩,如云:宜興儲氏多古文經(jīng)義之學,少吟詩者。吾今得二人焉。一名潤書,字玉琴。《贈梅岑》云:“一曲吳歌酒半醺,當筵爭識杜司勛。天花作骨絲難繡,春水如情剪不分。話到西窗剛近月,人于東野愿為云。因知此后相思處,日日江頭倚夕曛?!庇志湓?“山氣作寒啼鳥外,春陰如夢落花初?!逼湟幻麌x,字長源?!读合吩?“紙鳶輕飏午晴開,雜沓游人傍水隈。多半畫船猶未攏,知從池上飼魚來。”……晚年漂泊,《六十自壽》云:“誰言老去離家慣,轉(zhuǎn)恐歸來卒歲難?!本?jīng)r可想。他如“樹涼宜散帙,梅盡始熏衣?!薄盁熛纱涞?雪墮柳枝輕?!薄栽娙酥姟{后知之者少矣。(《詩話》卷六)這樣一種將“詩”與“考據(jù)”分離的認識,庶幾相當于現(xiàn)代學術(shù)中“文學”與歷史、哲學等的分科。雖然他對此的認識尚屬粗淺,如“堯舜之臣只一事,孔子之門分四科”云云,甚至不過只到“拆字”的水平,所謂“‘傳’字‘人’旁加‘?!?言人專則必傳也”(《詩話》卷五)。但他這種“?!钡囊庾R仍然是難能可貴的。3大抵而言,經(jīng)過民國以來學者的疏理,乾嘉代表性學者中,章學誠重義理而不廢考據(jù)、詞章,戴震重考據(jù)而更重義理,姚鼐重義理而更重詞章,朱筠、錢大昕、紀昀等則是聲勢最大的所謂考據(jù)學派。戴震由于預“時”義也預“一般”義,所以其學識不論當時及后世皆為最高;章學誠、姚鼐則因預“一般”義而疏“時”義,所以其學先“晦”而后“顯”。4而我們?nèi)绻谶@張譜系上再添一袁枚的話,那簡齋呈現(xiàn)出的不同側(cè)重面的分量,也足夠稱得上為獨立的一方了,他乃是徹底的“詞章”派。5袁枚好說才學識三長,并且推“識”為先:“作史三長才、學、識,缺一不可。余謂詩亦如之,而識最為先,非識,則才與學俱誤用矣。”(《詩話》卷三)此語自是正論。他也確是有識的,如上述人生與學術(shù)的取向,皆可見出他的清醒的見識。他的詩學體系歷來也被認為是最全面的。6他也不能說無“學”,但他的無書不讀不過只是愛好,供其驅(qū)遣辭藻而已,7并不能成一家之學,其“學”至多“成于詩”而已。三長中他最重的其實是“才”,他以“才人”自負,并世之人也都以才人視他?!对娫挕分杏浵虏簧龠@方面的事例,如高文端公藏其所贈詩扇云:“才子之詩,敢不保護”(《詩話》卷十);趙翼題其詩冊:“子才果是真才子,我要分他一斗來”(同上)他對此皆有知己之感。他視人也以“才”為最先,曾謂孫星衍云:“天下清才多,奇才少,君天下之奇才也?!?《詩話》卷七)“才”為先的定位應該說與其詞章之志也是吻合的,他正是在詩文創(chuàng)作方面得心應手、大逞其才的。用志如此之專,文才又超群冠世,加上壽命時間充裕,這是《隨園詩話》得以成為古今第一部長篇詩話不可或缺的作者方面的條件。袁枚有一句極率真的話:“余好詩如好色”(《詩話補遺》卷三),無意間把他一生文與行統(tǒng)一的特點傳達了出來。好詩與好女色,確然成為他生活中最樂為之的二而一的事情。然既統(tǒng)歸之于女色,自又不免為佻蕩“無行”。他的反宋學,即主要反宋儒的理學。這與當時同重文章的姚鼐以宋儒的躬行踐履為第一義,1又形成一重相反的兩端。但他這種詩即“行”的人生態(tài)度和內(nèi)容,對于《詩話》內(nèi)容的加大加重,無疑又是作者方面的一項有利條件。于是我們在《隨園詩話》中看到一位始終興致盎然、不知疲倦地與山川景物、社會各色人等廣結(jié)詩緣的形象,從而在他的《小倉山房詩文集》之外,又為人為己留下了一份幾乎同等分量的他的“詩行”。其詳盡的程度,顯然是《六一詩話》到《漁洋詩話》概莫能及的。讀《隨園詩話》給我們的印象,簡齋就像一位“詩癡”,幾乎在生活的每一時刻與每一個角落里搜詩、賞鑒詩。他從七歲起就懂得默識老師的佳句(卷十),十四歲時默記姐夫的詩句(同上);初入翰林時在前輩席上不敢發(fā)一言,卻未漏覷壁上之詩(卷四);逢人喜問“有新詩否”(卷十);“得人佳句,必手錄之”(卷十二),“所到必有日記,其耳受佳句,亦隨記帶歸”(補遺卷七);“出門歸,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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