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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章炳麟《新方言》的文獻學與學術價值
一《新方言》的編撰張炳林(1869-1936)的“新方言”是用古語證明當前語言、用古語通用于當前語言的詞典。今言是由古語發(fā)展而來的,根據古今聲韻轉變規(guī)律,可以上探語源,下明流變?!缎路窖浴肪褪沁@樣一部在漢語語言學史上劃時代的科學系統(tǒng)的著述。章氏鑒于先代的絕語殊言,當世尚存。當時士大夫階層輕視漢語言文字之學,雖日常應用語言,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章氏也受歐洲文字語源學(Etymology)影響,認為世人學歐語,多追溯語根,我們學漢語,豈不要推見本始嗎?自東晉以來,北方異族數(shù)次統(tǒng)治中原以至全國,使?jié)h語中混雜某些異族語言。章氏憂慮古代文獻事業(yè)的衰微,蓄志保持華夏之聲,憑他淵博的知識,廣問摭拾,覃思精審,首創(chuàng)以聲音訓詁探求文字推衍之跡,有利后學聰聽知原,成《新方言》之作。1906年章炳麟因參加民主革命第二次赴日本,1911年上海光復回國。《新方言》成書于1907至1908年,這是在日本懷著故國之思撰述的。那時章氏契友劉師培(1884—1920)亡命日本東京,適逢章氏作《新方言》,劉氏本來也有心于此,擬有所撰著,提供札記30余條。當時黃侃(1886—1935)正留學日本,1907年從章氏學小學、經學等,也參與了該書的編撰?!缎路窖浴房梢哉f糅合了近代三位著名學者、語言文字學家的識見和心血?!缎路窖浴肥钦率系牡靡庵鳌KJ為自漢代揚雄《方言》問世以來,清代有杭世駿的《續(xù)方言》,程際盛的《續(xù)方言補正》,錢大昕的《恒言錄》,翟灝的《通俗編》等。杭、程二家只是增補《方言》,未加疏證,更沒有聯(lián)系今語?!逗阊凿洝匪鸭嗽S多通行的成語方言,溯源引證,但沒有抓音韻、文字這個根本?!锻ㄋ拙帯肪幋稳沼昧曇娭Z,雖略及訓詁,但援引的多半是唐宋以后傳記雜書,偏離古訓。章氏繼承了乾嘉以來戴震、段玉裁、王念孫、郝懿行諸樸學大師在音韻研究方面的成就,用音韻貫串文字、訓詁。《新方言》尤其受戴震作《轉語》的啟迪。章氏發(fā)現(xiàn)“蓋有誦讀占畢之聲,既用唐韻,俗語猶不違古音者;有通語既用今音,一鄉(xiāng)一州猶不違唐韻者;有數(shù)字同從一聲,唐韻已來一字轉變,余字則猶在本部,而俗語或從之俱變者。”如不明音韻變轉的原理,即使很平常的今語,而本字也不冷僻,其關系也無從得知。“讀吾書者,雖身在隴畝,與夫市井販夫,當知今之殊言,不違姬漢?!雹邳S侃《<新方言>后序》云:“令古文隱誼,悉得符于茲。閭巷猥仳,文士不道之言,本之皆合于《說文》、《爾雅》。已陳之語,絕而復蘇,難諭之詞,視而可識。將以同古今之臭味,濟文辭之衰變,正書名之謬誤,成天下之亹亹?!眲熍唷?lt;新方言>后序》云:“讀斯書者,非徒可以詮故訓,達神旨,草次應對,名實相應,亦無憂閑介矣。夫言以足志,音以審言,音明則言通,言通則志達。異日統(tǒng)一民言,以縣群眾,其將有取于斯。”《新方言》把當代流行的俗語方言跟古代典籍中的文字聯(lián)系起來,這對今人更好地讀懂古代文獻,糾正古人傳注中可能存在的謬誤,對方言的整理與方言學研究,有較大的參考價值。《新方言》對古今漢語的學習與研究,以及對漢語發(fā)展史的研究是有貢獻的?!缎路窖浴份嬩浽~條859條。參照《爾雅》、《方言》、《釋名》分類法,分11個門類:釋詞第一89條,釋言第二415條,釋親屬第三25條,釋形體第四54條,釋宮第五27條,釋器第六145條,釋天第七11條,釋地第八13條,釋植物第九22條,釋動物第十58條,音表第十一。另附嶺外三州語63條。共有條目922條?!缎路窖浴丰屧~、釋言部分已占整部書一半以上?!搬屧~”釋的一般是虛詞,“釋言”釋的一般是實詞?!搬層H屬”至“釋動物”釋的是相對地帶有??埔饬x的名物詞,所以另分為八類?!皫X外三州語”考辨了嶺外三州客家話一些語詞的來源。嶺外三州是指五嶺山脈以南的惠州、嘉應州(即今梅州市)、潮州。這一帶民眾的祖先是西晉末永嘉年間(四世紀初)因避戰(zhàn)亂而渡江南徙的中原漢人,他們越過五嶺定居在這一帶濱海地區(qū),被稱為客家。他們多出于士族,言語敦古,其中保留較多的漢語古音韻。在《新方言》有些卷中也常用“惠潮嘉應之客籍”話來作證?!缎路窖浴匪罁坚尩墓糯墨I是很廣泛的。引用最多的是《說文》,其次是《爾雅》、《方言》,還有《廣雅》。其他字書、詞書如《釋名》、《通俗文》等也涉及。經傳、史書(《晉書》以上)、主要子書都是考證今言的重要根據。其中引用《詩》、《易》、《書》、《周禮》、《禮記》、《左傳》、《漢書》、《莊子》、《荀子》等及其傳注較多?!缎路窖浴酚米骼C的方言有的用大方言區(qū)來劃分,有的按照自然地域方言的分布情況來劃分,更多的以州縣的方言為單位。全書標用的不同方言地名近百種。撰著者不僅注意方言大的或較大的系別,特別注意形成單元的基本的小方言區(qū)。這就使考證有廣泛堅實的基礎。三《新方言》曰“民間”注的“機”字,即“被推動和來去也《新方言》考釋詞義常先以古代字書為根據,然后引證古代經典作品,再聯(lián)系當代通語、方言辨析。層層演繹,脈絡分明?!夺屟浴房坚尳裱浴熬臁弊衷?“《爾雅》:木族生為灌。凡族類皆曰灌。字亦作權,作圈?!币C了《管子》的《七法》、《幼官》、《事語》、《輕重甲》、《立政》中的“權與”、“圈屬”,指出“凡與國朋黨,皆稱權與,亦稱圈屬。專言宗親,亦謂之卷,《春官·大司樂》:‘舞云門,大卷。’注:‘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類。’釋典言卷屬者即是圈屬。其義泛為徒黨,則族類之大者也。今人言眷屬、家眷者,獨施于宗親,則族類之細者也?!薄夺屧~》:“《說文》:兄,長也。古音兄如荒。(見《釋名》。)《詩·大雅》:‘倉兄填兮’,‘職兄斯引’。傳并云:兄,茲也。釋文:兄,音況。是兄有茲長增益之義,引伸訓甚?!缎⊙拧?仆夫況瘁。況瘁,猶甚瘁也。《莊子·知北游篇》:正、獲之問于監(jiān)市履狶也,每下愈況。愈況,猶愈甚也。今直隸語終,言甚則曰況。如甚熱曰熱的況,甚苦曰苦的況。”說明方言“況”的來由。今通語為“很”。下面看《釋言》對方言兩個動詞“藩”(音畔,躲藏)和“亢”(藏物)的考證?!啊墩f文》:藩,屏也。屏為屏蔽,亦為屏臧?!兜毓佟贰瑯贰6抛哟鹤x蕃樂為藩樂,謂閉臧樂器而不作。今浙西、嘉興、湖州謂逃隱屏臧為藩,音如畔。古無輕唇音,藩音如盤,盤畔亦相代也。”“《廣雅》:亢,遮也。《左傳》:吉不能亢身,焉能亢宗。杜解:亢,蔽也。案《爾雅》蔽訓微,謂隱匿之也,則亢亦有遮使隱匿之義。今淮西、淮南、吳越皆謂臧物為亢,讀如抗?!薄夺屧~》:“《說文》:,迻予也。”彼義切。古作被?!妒酚洝つ显搅袀鳌?“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敝^予佗以書?!盎次?、淮南、吳越皆言,音轉如把,或轉如伯。廣州乃正作彼義切?!苯裢ㄕZ說“給”。有的直接指出語源,加以考辨?!夺屟浴?“《考工記》:倨句磬折。凡人在鞠躬向前,亦得是名?!肚f子·漁父篇》:夫子曲要磐折。今揚州謂器及人句僂向前,皆曰磬出?!薄缎路窖浴吩~語的考釋,對閱讀古代作品有較大的參考價值?!妒酚洝ご炭土袀鳌?“[荊軻]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薄夺屟浴?“《說文》:羊,也。如審切。音變從韻作揕。”:刺;指。《后漢書·文苑傳·禰衡》:“死公!云等道?”《釋詞》指出:等,何也。音轉如底。今常州謂何為底,讀丁買切?!逗鬂h書·馮衍傳》::饑者毛食,寒者裸跣。”《釋詞》指出:毛,無也。《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靡有孑遺,耗矣?!鳖亷煿抛?:今俗語猶謂無為耗,音毛?!苯窈祥}廣皆謂無為毛?!侗饼R書·慕容紹宗傳》:“吾自年二十以還,恒有蒜發(fā)?!彼獍l(fā)即斑發(fā),也稱宣發(fā)?!夺屝误w》:“《考工記》注:頭發(fā)皓落曰宣?!薄兑住ふf卦》:“其于人也,為宣發(fā)?!贬屛?黑白雜為宣發(fā)?;次?、淮南、吳越謂黑發(fā)中有一二莖白發(fā)者為宣發(fā)。讀如蒜。下面看對“郎”和“都”的說解?!夺層H屬》:“《士昏禮》:媵衽良席在東?!睹献印るx婁篇》: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此女子謂夫為良及良人也?!氏喑杏美?今謂幼男為郎。然良又為尊稱,《少儀》‘負良綏’注:良綏,君綏也?!蹲髠鳌啡謳浄Q大良、少良,此皆郎字。(《廣雅》:郎,君也。即少儀之良。)秦漢天子侍從稱郎,亦本良人。《呂氏春秋·序意》‘良人請問《十二紀》’是也?!弊詴x至唐,郎為尊稱,是從良人為男子的尊稱推衍而來的。《釋詞》:《聲類》:諸,詞之總也。古諸字音同都。漢人多以都為諸:都試者,總試也;都養(yǎng)者,總養(yǎng)之。漢官:都尉、都水、都司空,都者,猶今言總辦耳。這些對弄懂有關詞義是很有幫助的?!缎路窖浴房急媪艘恍┢匠A曇姷拿~名稱的由來,使人讀后豁然明白?!夺寣m》:“商人儲貨之屋,謂之棧房,棧借為廛。《地官·廛人》注:廛布者,貨賄諸物邸舍之稅。《司關》注,征廛者,貨賄之稅與所止邸舍也。行旅所止之屋謂之客棧。棧借為傳,《廣雅》:傳,舍也?!稘h書·王莽傳》曰:廚傳勿舍?!奔日f明了“?!边@個詞素的義源,也表明了“廛”的貨棧義、“傳”的客棧義?!夺屟浴?“朋輩謂之火計,此合語也。元魏時軍人同食者稱火伴。漢時吏民被征詣長安者,令與計偕,故今合語為火計?!敝该骰镉嬍潜蔽簳r的“伙仹”和漢時“計偕”(應征召之人偕計吏同行)合成的名詞?!夺寗游铩?“沐猴,母猴。母猴,彌猴。今人謂之馬猴?!便濉⒛?、獼、馬一音之轉,四種不同的名稱實是一種動物?!缎路窖浴肪?shù)乜急媪朔窖灾幸恍┐~的來源。人稱代詞如:偺、灑家、倷、儂?!夺屟浴?“《爾雅》:朕,我也。今北方音轉如簪,俗作偺?!弊郧匾詠?朕為帝王專用,而在民間語言中仍禁止不了?!啊稜栄拧?余,我也。明時北方人自稱灑家,灑即余也。余從舍聲,古音如舒,舍轉為書野切,故余亦轉為書野切?!薄按笱?予豈不知而作。箋云:而猶女也。音轉為乃,為若。《祭統(tǒng)》:若纂乃考服。注:若、乃,猶女也。今蘇州謂女為而,音如耐。(耐從而聲,而古音耐。)亦與今言乃近?!苯駥懽鱾??!罢銝|女為若,音如諾。(諾從若聲。)音又轉為戎?!洞笱拧贰叭蛛m小子”、“纘戎祖考”、“以佐戎辟”箋皆訓戎為女。今江南、浙江濱海之地,謂女為戎,音如農?!苯駥懽鲀z。指示代詞如:者、故、格(此),寔能(這樣)。《釋詞》:“《說文》:者,別事詞也?!稘h書·藝文志》曰:‘儒家者流’、‘道家者流’,者訓為此。今人謂此者,如者回、者里、者番、者箇是也。禪人語錄多作遮?!闭呒葹榇?也可為是。“今直隸、山西然許人語則應曰遮,本是者字。”“故猶此也?!薄赌印ぬ熘尽?故天下之君子與謂之不祥者?!肚f子·齊物論》: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故并與此同義。今湖北語猶謂此為故,音轉如過,言此處則曰故里?!薄敖线\河而東至于浙江,謂此為故,音如格?!薄啊洞笱拧?柔遠能邇。箋:能猶侞也。釋文:侞,舊音如庶反。古無日母,如音同奴,故如、帤與能為雙聲。今蘇州謂如是曰寔能,寔訓為是,能即如字,此倒語也。凡如字在下者,古多有之?!饵S庭經》云:人間紛紛臭帤如?!苯裾Z“這樣”也是倒語,“樣”本“像”字,與“寔能”構成相同。疑問代詞如:那能,遐、瑕(何)?!啊秲冉洝わL論》:愿聞其診,及其病能。病能,即病態(tài)也。凡諸形狀皆謂之態(tài),亦謂之能。蘇州問何如曰那能。”通語為怎么樣?!昂?、胡、遐、瑕,一語也?!缎⊙拧?遐不謂矣。《表記》引作瑕。注:瑕之言胡也。凡《詩》言‘遐不眉壽’、‘遐不作人’,皆即何不也。浙東、紹興謂何處曰瑕里,何人曰瑕氏?!舷嫣秵柡问聞t曰夸的?!薄拌Α背拮x如“夸”。《新方言》指出某些古音還保存在方言中,對方言研究有參考價值?!夺屟浴?《方言》:一,蜀也?!稄V雅》:蜀,弌也。《管子·形執(zhí)》云“抱蜀”,不說抱一。《后漢書·劉焉傳》“叟兵”即蜀兵。漢時稱蜀為叟?!案V葜^一為蜀,一尺、一丈、一百、一千,則云蜀尺、蜀丈、蜀百、蜀千,音皆如束。蘇、松、嘉興一十諸名皆無所改,獨謂十五為蜀五,音亦如束?!薄夺層H屬》:“兄、況古音同。段玉裁曰:今人呼兄為況老,乃古語也。朱駿聲說:杭州呼兄為阿況,亦曰況老?!薄盎罩蓣鹂h稱兄為況漢?!薄夺寗游铩罚壶B。《唐韻》及宋《廣韻》音都了切。今通語讀女皎切,而吳方言還保留著都了切古音。《新方言》有些條目直接指明某些方言的根源,指明有些古語還活在今人的方言里,簡明而令人信服。《釋言》:“《詩·小雅》:夜如何其?夜未艾!箋云:芟末曰艾。今紹興謂事已畢為艾哉?!薄啊斗窖浴?企,立也。今福州、廣州謂立為企。”“《說文》:馬,怒也,武也。今荊州謂面含怒色為馬起臉?!薄啊墩f文》:聶,附耳私小語也。蘄州謂附耳私語為聶?!薄稁X外三州語》:“《方言》:儒輸,愚也。三州謂遲鈍曰儒輸?!薄啊囤w策》曰:賤息舒祺。息者,子也。古音息如塞。三州謂曾孫曰息子,音如塞?!彼摹缎路窖浴返娜秉c《新方言》注重語音對轉的原理,聲類可求,若缺乏佐證,臆斷訓釋,有可能產生穿鑿附會的缺點。黃侃曾批評《新方言》云:“據聲類以求方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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