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我本位到則天去私淺論夏目漱石從自我本位向則天去私的轉(zhuǎn)變

從自我本位到則天去私淺論夏目漱石從自我本位向則天去私的轉(zhuǎn)變

一《落第》中“自我本位”的象征明治維新前，日本是一個被西方武器封鎖的國家。當他們面對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時候,難免會產(chǎn)生驚奇與茫然,就像《三四郎》中的三四郎一樣,無所適從。三四郎是由熊本這個偏僻的地方考入東京的大學。當時日本和西方的差別,也正像熊本和東京的差別,東京人就視熊本為野蠻之地。對于他,東京是個與家鄉(xiāng)截然不同的地方,所接觸到的人也與家鄉(xiāng)完全不同。擺在他面前的是三個世界:一個是遠方的家鄉(xiāng),“有著明治十五年以前的風味”;一個是書齋,在里面“因不知當前的世界而頗不幸,也因能逃離煩惱的世界而幸運”;再就是東京的現(xiàn)代生活,在那里,“有電燈,有銀質(zhì)匙,有歡聲,有笑語,有杯里直冒泡沫的香檳酒,有出類拔萃的美麗的女子。”在這些面前,他是茫然的,他天真地想把三個世界混合在一起:“把母親從鄉(xiāng)下接出來;娶一位美貌的妻子;然后投入到學習中去?！笨上н@只能是他的幻想,他和美禰子這個“無意識的偽善者”的朦朧的感情是失敗的。小說的最后,三四郎嘴里反復地說:“迷途的羊,迷途的羊……”三四郎所表現(xiàn)的正是夏目漱石那個時代知識分子面對西方時的困惑和迷惘。夏目漱石自小深受漢學思想熏陶,但在當時的時代氛圍中,他意識到原有的觀念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作為他們這一代的信念,他說:“在此文明開化之世,僅讀漢籍,即使成為一個漢學家也是毫無用處的?！?《落第》)。他明白,此時西學比漢學更適應當時日本的需要。所以夏目漱石曾一度大力宣揚“自我本位”,視其為精神支柱。這是和當時日本的現(xiàn)代化進程非常合拍的?！白晕冶疚弧睘樗麄兊木裾业搅酥c,如他自己所言:“自從以自己的雙手緊緊把握住了‘自我本位’這個詞之后,我變得異常地堅強起來。一種傲視一切的豪邁氣概油然而生:他們算什么東西?？梢哉f,站在茫然若失的我的面前,給我明確指出從今往后的前進道路的,正是這‘自我本位’四個字。那時候,我心中的不安完全消失了。我以輕快的心境眺望著陰郁的倫敦?！边@個“自我本位”是他們從西方借鑒來的觀念,日本這樣一個長期處于東方專制主義的國家,并沒有多少自我意識。而對于一個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國家,這種自我意識又是極為關鍵的,“個體的主體性和自我意識的生成或走向自覺,是現(xiàn)代性的本質(zhì)規(guī)定性之一,是全部現(xiàn)代文化精神的基礎和載體?！敝黧w的確立是現(xiàn)代性最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在舊的意識之中,幾乎是沒有自我可言的。到了現(xiàn)代社會,人們才會如此看重一個與眾不同的自我。而這個自我,是個體乃至群體走向獨立自強的前提,當時人們普遍認為要有獨立自強的自我。日本最重要的啟蒙思想家福澤諭吉就強調(diào)獨立精神,他說:“個人可以獨立,一家可以獨立,國家也就可以獨立?！庇纱丝梢娭黧w的覺醒對于現(xiàn)代化是必要的。問題在于,西方自我的覺醒從文藝復興以來已有數(shù)百年,他們的觀念和體制都能夠為自我提供一個較為適宜的平臺,正如夏目漱石已經(jīng)意識到的,西方的開化乃是內(nèi)發(fā)型的,是社會發(fā)展的自然結果。日本則不同,作為一個后發(fā)型和外發(fā)型的現(xiàn)代國家,日本的“自我”意識是突然爆發(fā),然后迅速畸形膨脹的,其弊端也就顯而易見,因為他們沒有合適的機制去矯正和制約自我。二自我本位的失敗在夏目漱石的《從此以后》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這種“自我本位”的思想?！稄拇艘院蟆分械拇且粋€高等游民,大學畢業(yè)后閑居在家,靠父兄的資助生活。他曾為了自己道德上的成功,把自己喜歡的三千代讓給了好朋友平岡。這是以某種社會道德扼殺了自然之愛,以他人扼殺了自我。當代助再次遇到并不幸福的平岡和三千代時,自然之愛又蘇醒了,并且不可遏制。他拋棄了原先的所謂利他主義的思想,決心和三千代在一起。為此,他必須付出和父兄決裂,與平岡絕交的代價,并且,必須面對物質(zhì)上的困境和道德上的壓力?！白晕冶疚弧迸c“他人本位”根本對立,它強調(diào)尊重自我,尊重自我個性;特別強調(diào)要有鮮明的自主性,從自己的立場去判斷、去行動,避免與他人雷同。這其實就是把人內(nèi)在的自然本性,而非外在的秩序性的道德標準,作為行為的規(guī)范。而“他人本位”則拋棄自我,完全服從他人,他人是主,自己是賓?！白晕冶疚弧钡睦硐肽Ｊ綉撌呛椭C狀態(tài)下的自我實現(xiàn)。然而,代助在實踐這一理論、向“自我”回歸的時候,卻和“他人”——平岡相沖突,進而又同“他人”的總體,即社會以及社會所代表的道德發(fā)生了沖突。這說明,堅持“自我本位”面臨著一個如何處理和“他人”之間關系的問題。這是主人公和作者必須面對的問題。但這一問題非常難以解決。盲目地以自我為本位就意味著自我天然合理,凌駕于善惡等價值觀念之上。盡管從夏目漱石自己的理論上看,“自我本位”不同于“利己主義”。利己主義是不考慮別人,只為自己打算;為滿足自己的私欲,不惜侵害他人。“自我本位”所提倡的既不是不要“自我”地一味服從他人,也不是損人利己的自我擴張,而是既尊重自己,又尊重他人。夏目漱石就曾試圖把這種“自我本位”和東方的儒家精神相融合,他在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1915年發(fā)表的著名演講《我的個人主義》就是這一融合的理論嘗試?？墒窃谒淖髌分?我們看到的卻是這一思想的失敗?！稄拇艘院蟆返慕Y尾就已經(jīng)透露出不祥的預兆。代助毅然做出了抉擇,和所愛的人走到了一起。可他們將依然處在困境中。武者小路篤實準確地指出:“漱石先生在《其后》(《從此以后》)中表現(xiàn)的思想,主要是自然的力量和社會的力量向人波及了如何的力量。違背了自然的力量,人的內(nèi)心得不到安慰;違背了社會的力量,人得不到物質(zhì)性的安慰。人必須服從自然的命令,可違背社會規(guī)范卻又只會滅亡。于是,很多情況下,服從自然便遭受社會的迫害,造成外傷;服從社會又會遭受自然的懲罰,造成內(nèi)傷。人究竟怎樣活著才好?”在《門》當中,我們就看到了由“自我本位”引出的痛苦。宗助和阿米是一對極為恩愛和睦的夫妻,他們情投意合,有一種靈魂的默契,雖然過著貧苦和孤獨的生活,卻也感到幸福。但這種幸福并不能沖淡他們的痛苦,因為他們的結合帶有某種道德上的罪過:他們的結合是以好朋友安井的痛苦為代價的。他們一直生活在對“他人”的負疚之中,這成為他們一生中的陰影,“生活里似乎有個幽靈時時徘徊,給兩個人的精神帶來壓抑”,連阿米幾次生育未成都被認為是對他們的懲罰。為了尋求解脫,宗助去參禪,卻也是無功而返?！妒拐摺分械囊焕梢彩且粋€失敗的自我本位者。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學者,有著淵博的知識和敏銳的判斷力。一郎始終堅持著自己對于生活的高標準,并以此為中心。他的好友H君就說他是個對山大聲呼喚,呼喚不來就發(fā)脾氣,狠狠地批評山的人,而不是自己向山那邊走去。H君就勸一郎,“不要把自己當作生活的中心,徹底拋開就會更輕松些?！币焕傻淖晕揖瓦^于膨脹了,在壓迫對象的同時也壓迫了自己,他只有在忘記了自己的那些剎那才會感到幸福,就像他入神地看著要從狗尾巴草上穿過的螃蟹時的快樂。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很向往禪宗,希望成為香嚴和尚一樣的人。那個香嚴一開始就是因為太聰明了而無法入道,只有在他拋棄了一切,連“禪”都不去想時,才在一塊石頭碰到竹子的響聲中悟道。這里不僅不主張“自我”的本位,甚至只有取消了“自我”才能快樂。這其實也是西方人所領悟到了的,他們也被那個絕對的自我所苦。貢斯當在給一個朋友的信中寫道:“我深信不疑,地球上的人活得幸福的惟一方法,就是放棄自己的意志?！薄缎摹窐酥局白晕冶疚弧钡耐耆飘a(chǎn)。“自我本位”最重要的前提和基礎就是“自我”應當是“善”的?！缎摹匪接懙恼亲晕业谋拘?夏目漱石說:“我向希望認清自己心靈的人們推薦這部已經(jīng)認清了人的心靈的作品。”他對人性的認識是悲觀的,《心》完全摧毀了人性善的假設。這是一部寫人性惡的書。書中的“先生”就是被利己主義所害,被叔父騙去了財產(chǎn);自己又因愛情而害人,害死了摯友,以至抱憾終身,最終一死才得解脫。“先生”活著時是承受巨大壓力的,他是“死去了般活著”。他被人性的黑暗所壓制,那種罪惡感帶來的對自己的厭惡使得他不能去愛了。甚至他夫人還疑心是自己惹得先生不快,她“推測大概是先生由于厭惡自己的結果,終于發(fā)展到厭惡到社會了?！彼螄L知道“先生”內(nèi)心深深的痛苦。在這里,夏目漱石徹底反思了“自我本位”的思想,他意識到“自我本位”中的自我是不可以信賴的,而自我的純良是“自我本位”能合理存在的最重要的前提,否則,一個“惡”的自我的無限擴大的后果是可怕的。在《心》中,我們看到,人平時可以是善的,可一旦和自己的利益發(fā)生沖突,潛藏的人性之惡就表現(xiàn)出來了。他人即地獄。這已經(jīng)不是某個個體的特性,而是整個人類的屬性了。在《心》的單行本初版的封面上,醒目地印著一段中文:“心荀子解蔽篇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边@或多或少點明了主題。甚至,夏目漱石比荀子更為悲觀,荀子雖然主性惡說,不過他強調(diào)的是人性不能生而自善,但經(jīng)過修為卻是可以達到善的。在這一點上,夏目漱石幾乎是完全絕望的,“先生”沒有找到任何出路,只有一死了之。三阿延—津田的利己主義如果說《門》、《心》等作品借以彰現(xiàn)“自我本位”弊端的情景過于極端的話,那么《明與暗》完全是以一種日常的處境來體現(xiàn)“自我本位”的危害的?！睹髋c暗》中的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目的而煞費苦心。人和人,哪怕是最親近的人在交往時都留著小心,都在互斗心計。每次對話都被描寫成為一次較量,每個人都在揣測對方。正如赤木桁平所說的,生活變成了“不熄的戰(zhàn)斗”?！睹髋c暗》是圍繞津田和阿延這對夫婦展開的。津田是個自私的人,“把個人的快樂視為人生主題”。表面看來,他對阿延很珍重,但這珍重背后有他自己的心機。因為阿延有個很有錢的姑父岡本,而岡本和津田的上司吉川有兄弟般的情誼,所以他得出的結論是:“他待阿延越好,他的前程也就越確保無疑了?！卑⒀邮莻€極為獨立自主的女性,她憑自己的感覺毅然嫁給了津田。她全心全意愛著丈夫,也期望得到丈夫全部的愛。但由于津田自私的性格,她覺得和丈夫總有種隔閡,她也因而產(chǎn)生了一種對抗的心理,這樣導致的將會是一種惡性循環(huán):“她苦惱的是,丈夫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妻子面前。最終她暗自打定主意:你既是不肯坦白而存戒心的丈夫,那么我也自有打算。于是她的這種態(tài)度又像回聲一樣在津田身上有了反響。兩個人再也不能開誠布公了?！边@其實也是一種自私。正如赤木桁平所言:“《明暗》時的漱石先生,顯然看到了私己主義的人生。不過,有的是意識到的利己主義,有的是意識不到的利己主義,有的是情愛的利己主義,有的是功利的利己主義。然而不管哪一種,無疑都是利己主義。這些利己主義,在某種關系之下,相互抵觸,相爭相克,轉(zhuǎn)瞬之間演變成不熄的戰(zhàn)斗。描繪出這些利己主義的活畫面,恐怕既是《明暗》的重點,也是作者漱石先生自身所見到的實際人生的真實寫照。”依此而言,津田是有意識的功利主義的利己主義,而阿延是無意識的情愛主義的利己主義。在阿延和津田的妹妹阿秀的對話中我們就可以看到這一點。阿延希望的是絕對的愛,要求自己的丈夫除了自己之外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阿秀則反駁道:“如果一個丈夫不把別的女人當成女人,那么他也不會把你這個寶貝當成女人吧?！泵總€人都是個體,都有獨立的自我。在《明與暗》里,沒有大是大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這個理由對于他們自己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這樣產(chǎn)生的沖突也就更為深刻和無法彌合。四夏目西漢的沖突帶來了“自我”的轉(zhuǎn)變夏目漱石向我們展示的是由自我確立帶來的喜悅向自我膨脹帶來的痛苦的轉(zhuǎn)變過程,他最終認為,自我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