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漢語中的既

古漢語中的既

目前，許多關(guān)于古漢語虛詞的作品只將“剛”視為時間綜合征，而很少有人提及其類比法。本文擬對副詞“既”談一點淺見。一周既不祀,也不祀“既”用作時間副詞,這是古漢語中的常見用法,用例俯拾皆是。例如:①孫武既死,后百余歲有孫臏。(《史記·孫子吳起列傳》)②既克,公問其故。(《左傳·莊公十年》)有的古漢語虛詞論著同時又把“既”解為表數(shù)副詞(或稱頻數(shù)副詞),這在古漢語中也不乏其例。如:③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左傳·僖公二十二年)》④東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史記·周本紀》)對于例③句中的兩個“既”字,一般都把前一個“既”看作時間副詞,譯為“已經(jīng)”,而把后一個“既”看作表數(shù)副詞,譯為“全部”。其實,例③④與例①②句中的“既”用法是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它們在句中都是表示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事情已經(jīng)全部完成,只不過是在對譯成現(xiàn)代漢語時,由于具體語言環(huán)境不同,對譯時所用的詞語不同罷了。如例③譯成現(xiàn)代漢語時,一般都譯為:“宋國軍隊已經(jīng)擺好了陣勢,楚國軍隊還沒有全部渡過河。”但從兩個分句的結(jié)構(gòu)形式中可以看出,兩個“既”所起的語法作用是相同的,都是修飾動詞謂語,即作狀語,所以,這句話也完全可以譯為:“宋國軍隊完全擺好了陣勢,楚國軍隊還沒有全部渡過河?！边@樣看來,我們完全有理由把時間副詞“既”和表數(shù)副詞“既”歸并到范圍副詞一類中去。因為從意念上講,“時間”和“數(shù)量”本來都可以說是一種范圍;而且,“既”這個范圍副詞,在表時間時,只能表示過去;在表示數(shù)量時,也只能表示“全部”、“完全”。因此,我們認為,為避免復(fù)雜化,就沒有必要再細加區(qū)分。二“既”字作為“時間提高”的程度副詞以上是就古漢語中副詞“既”的一般用法談一點粗淺看法。其實,據(jù)我們看到的材料,古漢語中的副詞“既”,還有一種用法,即用作程度副詞,所表示的意義是“最”、“很”、“非?！钡茸罡叱潭取！凹取钡倪@種用法,一般古漢語虛詞論著中多不涉及,唯裴學(xué)海先生在《古書虛字集釋》中提到過:“一為‘太’字字義?！薄疤迸c“甚”同義。這對我們是一個啟發(fā)。誠然,“既”作為程度副詞的用法,在古漢語中并不是極為常見的,但也確實是不容忽略的。請看下面的例句:⑤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詩·齊風(fēng)·猗嗟》)⑥覯閔既多,受侮不少。(《詩·邶風(fēng)·柏舟》)⑦靈雨既零,命彼官人,星言夙駕,說彼桑田。(《詩·鄘風(fēng)·定之方中》)⑧田車既好,四牡孔阜。(《詩·小雅·車攻》)⑨我車既攻,我馬既同。(《詩·小雅·車攻》)⑩我倉既盈,我庾維億。(《詩·小雅·楚茨》)11天立厥配,受命既固。(《詩·大雅·皇矣》)12敦弓既堅,四既鈞。(《詩·大雅·行葦》)以上例句都是取自《詩經(jīng)》。我們不難看出,句中的“既”字都是修飾形容詞性謂語的程度副詞,所表示的意義是“很”、“非?！敝惖淖罡叱潭?。例⑤“儀既成”即“身態(tài)儀表非常端莊”;例⑥“覯閔既多”即“遭到痛苦的事情很多”,例⑦“靈雨既零”即“好雨下得很大”;例⑧“田車既好,四牡孔阜”即“打獵用的車子非常漂亮,四匹公馬非常高大雄壯”;例⑨“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即“我的車子很堅牢,我的四匹馬很整齊”;例⑩“我倉既盈”即“我的糧倉非常滿”;例11“受命既固”,即“他承受的帝位非常鞏固”;例12“敦弓既堅,四銀既鈞”,即“雕弓非常剛勁有力,四只箭非常整齊均勻。”對于句中的“既”字,很多《詩經(jīng)》注釋者一向不太重視,有的不予注解,有的不注明其詞性。但也有一些《詩經(jīng)》今譯者把有些句中的“既”字的意思翻譯出來了。例如江蔭香《國語解釋<詩經(jīng)>》(廣益書局,1934年版)把例⑥譯為:“看見他種種弊病已經(jīng)很多,我受那小人欺侮也不少了。”把例11譯為“……他國王的位置,已是十分牢靠了。”《詩經(jīng)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把例12譯為:“雕弓既已很堅韌,四矢既已很鈞衡。”盡管這些今譯還有待于進一步研討,但詩譯者對句中“既”字的程度副詞作用確實是體察到了,并且在譯文中反映出來了。至于譯文中程度副詞“很”、“非?！?、“十分”前面還加上“已經(jīng)”、“已”等,有的是受“既”作為“時間副詞”的常見用法的影響,有的則是“既”這個程度副詞的特點所決定的。關(guān)于這一點下文將涉及?！凹取弊值某潭雀痹~用法不僅《詩經(jīng)》里比較多見,在先秦,兩漢的其它文獻及以后的仿古著作中也不時可以見到。例如:13今女衣服既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諫女矣!(《荀子·子道》)14善人在則治,在于既善所以感之也。(《管子·小稱》)15朕既不敏,常畏過行以羞先王之遺德。(《史記·文帝紀》)16上林既充滿,益廣。(《漢書·食貨志下》)17吾觀《禮經(jīng)》,圣人之教……,但既殘缺,非復(fù)全書。(《顏氏家訓(xùn)·風(fēng)操》)18心既痛矣,即為甚思。(《顏氏家訓(xùn)·文章》)19元帝后宮既多,不得常見。(《西京雜記·畫工棄市》)20宣潔行廉約,……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世說新語·德行》)21奴僮既眾,義故門生數(shù)百。(《宋書·謝靈運傳》)22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姚鼐《登泰山記》)可以看出,上面所舉例句中的“既”字,仍是修飾形容詞性謂語的表示最高級程度的副詞,與《詩經(jīng)》中的用法相同,這里不一一詳述,只談?wù)劺?2“及既上”一句,有些古文翻譯者把它譯為“等到已經(jīng)近了山頂”(見《文言文閱讀初階》下冊,第221頁,華東師大出版社出版)。這就是說,把“及”視為介詞,是“等到……的時候”的意思,把“既”字視為時間副詞“已經(jīng)”。這樣一來,這句話就沒有謂語了,所以譯者只好在“已經(jīng)”后面另加一個動詞“近”作謂語。可是,通觀上下文,這句話本義應(yīng)是“到了山頂”,而不是“近了山頂”。之所以誤譯,我們認為,這是譯者囿于“既”字的“時間副詞”說而造成的。其實,這句話里的動詞謂語是“及”,即“到”;“既上”,即“最上”,“山的最高處”,也就是“山頂上”。所以,這句話應(yīng)譯為“到了山頂上”。關(guān)于這一點,姜濤等編著的《古文百則》(遼寧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雖未予以注釋,但在譯文中卻反映出來了(見該書第399頁),這是正確的。我們說在上舉22個例句中,“既”都是修飾形容詞性謂語的程度副詞,這在一些句子的上下文中也可以得到證明。如例⑥中“既多”與“不少”相對為文,兩個詞組結(jié)構(gòu)相同,意義相近;例⑧中“既好”與“孔阜”相對為文,“既”“孔”可以互訓(xùn),都是表示最高級的程度副詞;例⑨,例12是兩個分句中的形容詞性謂語前都用“既”修飾;例18“既痛”與“甚思”為因果關(guān)系,“既”與“甚”可以互訓(xùn)?！凹取弊鳛楸硎咀罡呒壍某潭雀痹~,不但可以出現(xiàn)在形容詞性謂語前面,有時也可以出現(xiàn)在詞組前面。例如:23殷既錯天命,微子作誥。(《尚書·商書·微子》)24王綏在都,既憂慽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為試守孝子。(《世說新語·德行》)25毛伯成既負其才氣,常稱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世說新·言語》)26韓(晉明)既有學(xué),忍笑為吾說之。(《顏氏家訓(xùn)·名實》)以上各例,“既”都應(yīng)視為程度副詞,為“甚”、“極”義。例23“既錯天命”即“極錯天命”(極度地亂了上天的旨意),“既”后是個動賓詞組;例24“既憂慽在貌”即“甚憂慽在貌”,“既”后是個動補詞組;例25“既負其才氣”即“甚負其才氣”,“既”后是個動賓詞組;例26“既有學(xué)”即“甚有學(xué)”,“既”后也是動賓詞組。這些“既”都不應(yīng)視為時間副詞,因為結(jié)合上下文來看,沒有表時間的意思在其中。也不能視為連詞,因為“既”作為連詞,常與“而”、“且”、“則”等相呼應(yīng);而在上舉例句中,“既”后并無與之相呼應(yīng)的詞語出現(xiàn)。所以,我們堅持研究詞語的意義應(yīng)該與語言結(jié)構(gòu)形式相結(jié)合的原則,把這些句子中的“既”視為表示最高級概念的程度副詞。這樣理解,更符合原文文意。從這些例句中我們可以看出,“既”所修飾的詞組,都是表示人(或事物)的動作行為變化、狀態(tài)的,其在句子中的作用與形容詞相同。三“完”就是“終”綜上所述,“既”在古漢語中通常是用作時間副詞和表數(shù)副詞,但也可用作表示最高級概念的程度副詞。從詞義發(fā)展來看,甲骨文的形體“既”字的原義應(yīng)是“吃完食物”、“吃飽”,后來其用法范圍擴大,普遍用于所有的事物,就成為一般性動詞“完結(jié)”、“終了”、“結(jié)束”。例如:《春秋經(jīng)·桓公三年》“秋七月壬辰朔,日有食之,既。”進一步虛化成時間副詞、表數(shù)副詞為“已經(jīng)”、“以后”、“不久”、“全部”義。其實,不論是“已經(jīng)”、“全部”,還是“完結(jié)”、“終了”、“結(jié)束”,其作用都是表示時間已經(jīng)過去,或事情已全部完成,那么,在修飾形容詞性謂語或作用與形容詞相同的謂語詞組時,用作表示最高級概念的程度副詞,解為“甚”、“極”、“太”等,就是很自然的了。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把“既”的程度副用法也看作是動詞“終了”、“完結(jié)”的詞直接引申義和詞義的進一步虛化。但是,正因為時間副詞“既”和表數(shù)副詞“既”與程度副詞“既”都是從動詞“既”引申虛化而來,所以,它們之間在意義上就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即程度副詞“既”在有些情況下,同時附有時間副詞的作用,不象裴學(xué)海先生所說,與“甚”完全“同義”。這也就是《詩經(jīng)》翻譯者譯詩時往往在“很”、“非?！薄ⅰ笆帧钡惹懊婕由稀耙呀?jīng)”、“已”等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值得注意的是,用作程度副詞的“既”,不是以表時間為主,所以,象例12“敦弓既堅,四矢既鈞”譯成“雕弓已經(jīng)非常剛勁有力,四只箭已經(jīng)非常均勻整齊”是可以的,而如果在譯文中把“非?！笔∪?那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