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戰(zhàn)記-在中國發(fā)生的真實的戰(zhàn)爭-桑島節(jié)郎著

華北戰(zhàn)記——在中國發(fā)生的真實的戰(zhàn)爭桑島節(jié)郎著在中國的華北——山東半島上，從1942年到46年戰(zhàn)敗為止，作者一直都在與中國共產(chǎn)黨、八路軍作戰(zhàn)。依據(jù)作者自己記錄下的詳細的從軍筆記，并結合從戰(zhàn)友處獲取的材料，從而拼湊出來一副包括充滿希望的出征、新兵欺凌、游擊戰(zhàn)、強行抓捕中國人、拷問俘虜、屠殺等場面的“真正的戰(zhàn)爭”景象。華北戰(zhàn)記目錄第一章昭和十七年（1942年）離開家鄉(xiāng)…………9在宇都宮入營……12奔赴華北戰(zhàn)場……17獨立混成第五旅團………………25從青島到芝罘(zhīfú)…………27山東省招遠………31遣唐使的戰(zhàn)場……34八路軍……………37被高度分散配置的中隊…………41開始教育…………46胡亂開手槍的一等兵……………61屠殺俘虜…………64《戰(zhàn)陣訓》和《軍人勅諭》……64突擊中隊…………75衛(wèi)生兵教育………81回歸中隊…………87初次上陣…………99不拿一針一線的八路軍…………107被敵人包圍的十三人……………115軍紀渙散…………118館陶事件…………123如坐針氈的每一天………………128柳林莊之戰(zhàn)………132第三次魯東作戰(zhàn)…134被強制帶走的中國人……………139與當?shù)厝私佑|……144八路軍的反攻……147第二章昭和十八年（1943年）跳井的間諜………151齊山之戰(zhàn)…………155八路軍俘虜?shù)臓奚铡?64屠殺密探…………168被送回來的軍曹…172吉山討伐隊的編制………………174出發(fā)上路去招遠縣………………180三光作戰(zhàn)…………184爆破望樓…………192移駐塞里…………198地雷戰(zhàn)……………202建設兵營…………208襲擊汽車…………213進駐古城苗家及三渡河之戰(zhàn)……219決死出行…………222古城苗家分遣隊…229日本人反戰(zhàn)同盟…234女人和士兵………244再次發(fā)病…………254第三章昭和十九年（1944年）焦頭爛的的北支派遣軍…………261塞里周邊的圍剿…268編制騎馬小分隊…279犯上事件…………282青島——煙臺公路破壞…………290被逐個吃掉………296小石中隊的編制…299張畫山頭之戰(zhàn)……303前線逃亡…………307棲霞撤退…………313第四章昭和二十年（1945年）孤立無援的圍城生活……………323押車任務…………328獨立警備步兵第六十四大隊……339悲痛的叫喊………346張家姜家之戰(zhàn)……351弱小的守備隊……358從招遠撤退………360龍口之戰(zhàn)…………370第三中隊逃脫……375龍口居民的災難…378逃出龍口…………383沿著膠濟線向西走………………387被俘的二等兵T君………………398從坊子到丈嶺……403復原………………409后記………………425華北戰(zhàn)記在中國發(fā)生的真實的戰(zhàn)爭第一章昭和十七年（1942年）離開家鄉(xiāng)昭和十七年二月九日早七點，茨城縣西茨城郡宍戶町（現(xiàn)友部町）南小泉的一處由神社鎮(zhèn)守的森林邊，匯集了約百來個村民。他們是來開壯行會的，為的是慶祝我明天出發(fā)到櫪木縣宇都宮東部的第三十六部隊參軍。那時候兵役是國民的義務，當兵不僅對個人來說，而且對每個家庭以及當?shù)厝藖碚f都是一種榮耀。所以日本上下就形成了這么一種風氣，無論村莊還是城鎮(zhèn)都要舉辦壯行會。在我村子里組織舉行壯行會的是青年會，并請會長帶頭給我致詞送別。受到這番待遇，我面對這一小塊擠滿了村民的會場用盡全力表達謝意：“……面對這史無前例的國家危急存亡之秋，我認為作為一名國家的軍人，奔赴北支（華北）戰(zhàn)場是每個男子漢應有的抱負……”后來才聽說，當時村子里的人都在下面小聲議論：“唉，家里只剩下婆婆、小弟、小妹真是可憐見……”我十四歲喪父，兩年前，十八歲時母親也去世了；家里只有八十八歲的老祖母與一個弟弟兩個妹妹相依為命，所以才會招致村民的同情?？晌易约簠s絲毫沒覺得有什么好牽掛的。正如致辭中形容的那樣，我正沉醉于日本男兒的榮譽光環(huán)里，高高興興地出發(fā)了。這時我剛滿二十歲零七個月。經(jīng)過征兵體檢后又過了三個月，昭和十六年九月中旬，宍戶町村公所負責征兵的人送給我一張《現(xiàn)役兵證書》。這是一張小紙片，上面寫明入伍的部隊名稱和駐地及年月日，如果要外派的話還得寫上目的地。我的目的地寫的是“北支”，后面還跟了個小括號注明（19要員）。當我一看到“北支”兩字，臉上立刻笑開了花：“能上前線啦！”雖然上戰(zhàn)場有可能會被打死，但作為一名從小接受軍國主義教育的軍國少年，到了青年期當兵打仗的念頭卻依舊絲毫沒有變化，滿腦子只希望能快點去前線拿起鋼槍打上幾下。而這個夢想此刻正逐漸變成現(xiàn)實。當時城鎮(zhèn)鄉(xiāng)村里到處都充斥著從中國前線返回的老兵。那些剛年齡滿二十歲正好符合征兵體檢要求的小青年們經(jīng)常能從這些退役兵口中打聽到戰(zhàn)場上的故事。內容大多是些“斬殺中國人”啦“強奸女人”啦一類的大話，但年輕人們聽了卻會產(chǎn)生諸如“打仗還挺好玩的”“我也想去打仗”的念頭。而且當時日本人都把中國人蔑稱為“清國奴”，從頭到尾都瞧不起，所以整天只想著上前線上前線，也沒覺得有什么可怕。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根本沒想過留在家里的祖母和弟妹會怎么樣，只為自己能上前線而感到高興。但這些也并不僅僅出于好奇心和好戰(zhàn)，事實上也有出于深藏心底里的“盡忠報國”思想在起作用。虬山延綿無盡遠，亂云相勾到天邊；赳赳男兒豈行止，昂首闊步踏歌去。入伍前我最喜歡看文部省教學局出版，由志田信義主編的書——《幕末勤王歌人集》（內閣印刷局發(fā)行）；上面刊載了很多與傾灑熱血的年輕勤王志士們曾詠過歌賦一樣風格的歌詞，常一個人看得津津有味。前文那首歌在出發(fā)前天晚上，還躺在地上唱了一遍。感覺有種悲壯的氣氛，讓人燃氣一股以死報國的氣概來，不由使自己陷入了甜美的自我陶醉之中。那時候日本自昭和十二年七月七日以來，與中國已進行了5年漫長的戰(zhàn)爭。到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跟進一步和英美展開了角逐（太平洋戰(zhàn)爭）。對珍珠港的美國太平洋艦隊發(fā)動突襲，在馬來海戰(zhàn)中擊沉英軍兩大主力戰(zhàn)艦“威爾士親王號”和“反擊號”，同時展開對香港的進攻。馬尼拉也被攻下，新加坡形勢也是觸手可得，日本軍國主義氣焰最為高漲。無論政府、軍部還是國民都陷入了連戰(zhàn)連勝的狂熱，我也沉醉在這股謳歌戰(zhàn)爭的狂潮之中。除我以外，從宍戶町過來參軍的老鄉(xiāng)還有十二人，大家都是小學同年，所以互相都很融洽。當時包括我在內有八人從宍戶車站出發(fā)，剩下五人則從隔壁友部車站出發(fā)坐火車前往宇都宮。宍戶站號稱水戶線最小的車站，為了給我們八個人送別，匯聚過來的人都把這站前面給占滿了，一時間熙熙攘攘。“萬歲！萬歲！”呼喊聲響徹天邊，真可謂人聲鼎沸。在宇都宮入營宇都宮的大街上擠滿了丁壯，他們和我一樣安排在二月十日入伍。我們這些從宍戶町過來的應征人員被安排住宿在法院前大街上的一家叫八幡館的旅館里。于是我就和另外三名應征入伍的人商量說：“北支戰(zhàn)場風險頗大，說不定小命就會丟在那邊。為了此生不留遺憾，我們去中河原逛上一逛如何?！睂Ψ铰犃吮懔⒖坛霭l(fā)。中河原胡同在宇都宮是出了名的私娼胡同（紅燈區(qū)），甚至連茨城都所有耳聞。這次我們村一下過來了十三人，所以自我感覺就開始有些得意忘形。記得前一年過來參軍的人都得有一名近親陪同送行，但到了昭和十七年這條規(guī)定就被廢止了；現(xiàn)在大家都是獨身一人，行動起來也很方便?！耙侨旧吓K病就麻煩了，大家一定要帶好套子（避孕套）再過去?！蔽覀円贿吇ハ嗵嵝眩贿呥M入娼館。如果感染淋病的話，只須兩三天就會發(fā)病。要真遇到這種情況就只能自認倒霉，到時候部隊大筆一揮來個“即日退回”；那就等于給當初特地特地為我們高聲歡送的人們臉上抹黑，接下來的日子恐怕只能在所有人的嘲笑和羞辱中度過了。我后來才認識到當初居然是冒了這么大個風險出去尋歡的，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只能感到那時候真是“少年輕狂”啊。第二天二月十日，我和其他一千多名壯小伙子一起精神抖擻地跨過東部第三十六部隊的營門，以步兵第六十六連隊的補充隊員的身份入了伍，渾然不覺冬日陽光下寒冷的朔風。營房里擠得就跟罐頭一樣，連床位都給拆了個干凈，換作在土質地面蓋上蘆葦桿，再鋪上一條毛毯就當成臥鋪供人起居。沒有一個老兵，只有班長江里川軍曹及班副上等兵黑崎和池田三人共同照應我們，一直到出發(fā)前往華北。隨著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陸軍紛紛被派往滿洲、中國、南方地區(qū)，一共動員了兩百萬以上的兵力，其后的補充兵員也被接連不斷地派送出去。但具體操作時并不是直接派遣駐地部隊，而是先讓新兵進入日本國內的部隊后再往外派發(fā)。昭和十六年經(jīng)過征兵體檢的現(xiàn)役士兵最早入營日期是在當年十二月一日，之后的人則分別在十五日、第二年一月十日及二十日入營，然后再被送往前線部隊。我是在一月十日入的營，正好趕上“內地教育”即頭年新兵培訓。甚至還偶然碰上以前一起的小學同年級的同學。聽說他結束培訓后就會被派往東部位于蘇滿邊境線的琿春部隊。入營時上面會下發(fā)以下裝備：戰(zhàn)斗帽、冬季上裝下圍和外套、里衣、內褲、綁腿、三八式步槍、刺刀、彈藥盒、雜物袋、水壺、武器保養(yǎng)袋等等。這些都屬于單兵裝備。三八式步槍是明治三是八年（1905年）定型的產(chǎn)品，在槍膛上方刻有菊花紋章。當這支步槍分發(fā)給我時，江里川軍曹提醒道：“這支步槍是天花陛下親自賜予的物品，決不允許隨意對待?！辈綐尵褪鞘勘纳呐聛G掉一只胳膊，卸掉一條大腿，也絕不能把它丟掉。我當時所屬的中隊只介紹說是“第一中隊”，其他什么都沒說明。宍戶町這次共有十三人入營，其中有十名被分配進這個第一中隊，至于另三個人被分去哪個中隊誰都不知道，甚至直到復原也沒能弄明白。第一中隊的新兵共計六十九人，除了一個群馬縣的外，其他都是茨城縣人。其中有很多和我一樣都來自西茨城郡。入營后過了兩三天，大家就都混熟了；從哪個縣哪個鄉(xiāng)來的，哪個是干部候補志愿兵，哪個是下士官志愿兵，全都摸得清清楚楚。干部候補生一般簡稱為“干候”。他們都具有中等學校（按舊制的中學、商業(yè)、工業(yè)、農(nóng)業(yè)等各類學校的總稱，基本相當于現(xiàn)在的高中）以上的學歷，且就學期間曾接受過現(xiàn)役將校的軍事訓練，所以能被無條件地授予干候考試資格；他們入伍后通過選拔考試被分為甲種和乙種兩類。甲種干部候補生（甲干）入伍后過兩年就能升任少尉，而乙種干部候補生（乙干）在當上伍長前和甲干晉升速度一樣，但到了第二年就止步于軍曹。不過與之相比，同期入伍的普通士兵過了兩年頂多也就是個一等兵或上等兵，所以說干候都是些精英分子。在這里我順便介紹一下陸軍的軍銜，從下往上分別是二等兵、一等兵、上等兵、兵長、伍長，接著是下士官軍曹、曹長。再上去就是準尉或準士官，再往上就屬于將校級軍官，尉官包括少尉、中尉、大尉，佐官包括少佐、中佐、大佐，將官有少將、中將、大將。第一中隊的新兵共計六十九名，干候志愿兵有八人，大學生一人，師范學校（相當于現(xiàn)在公立大學的教育專業(yè)）畢業(yè)生一人，其他都是中等學校畢業(yè)。下士官志愿兵有六名，其中衛(wèi)生兵下士官和經(jīng)技下士官（以前稱作縫工下士官，負責在大隊總部以上級別的單位里與被服相關的業(yè)務）各一名。另外還有憲兵志愿兵一名。此外，在這六十九人中還有四名未達到征兵體檢適齡（20歲）的十八歲志愿兵。他們被戲稱為“主動過來找死的傻鳥?！保€真是多奇志啊。我入營第二天，即二月十一日，換做現(xiàn)在就是“建國紀念日”，但當時稱為紀元節(jié)（根據(jù)日本書紀中神武天皇即位之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被廢除，其后改為日本建國紀念日?！俣龋?。估計也有慶祝新兵入營的意思在里面，那天午飯居然賞了頓赤飯（赤豆糯米飯。一般在過年過節(jié)、孩子畢業(yè)升學生日等喜慶日子時才做?！俣龋┻€有帶頭尾的魚。日本內地部隊的餐食一般都是米、麥混合糧。餐具也是金屬制的，所以才有了這么一段諷刺意味的歌詞：“鐵飯碗、銅筷子，一口下肚淚汪汪?！泵款D飯的量相當于三只茶碗，但對于食欲旺盛的小青年來說這點兒食量根本不夠瞧的。每次飯點大家都是低著頭往嘴里猛扒，簡直就像餓狗爭食。昭和十六年四月一日起，針對六大城市（東京、大阪、京都、名古屋、橫濱、神戶）開始實行米糧配給記賬制度，糧食供應情況一下子惡化。宇都宮自然也受到了影響，大家都開始吃起高粱飯來。而對于剛入營的新兵來說，更是不可能有時間去嘗一下高粱飯的滋味。由于我自打出生起頭一次吃到，一開始還錯認為“好大方，連赤飯都拿出來了?！薄＿@全都是因為高粱飯顏色和赤飯幾乎一樣，而且口感也糯糯的，口味和赤飯幾乎一樣的緣故。二月十二日入營第三天，不知從哪兒開始風傳說：“十八號我們就要開撥去華北?！卑嚅L江里川軍曹及班副上等兵黑崎、池田似乎也認為反正馬上就要去華北，對我們的要求也不再嚴格，怒罵、耳光之類的懲處基本消失。態(tài)度簡直就跟“招待客人”一樣。宇都宮其實不過是個中轉站，真正的訓練其實是放在戰(zhàn)場當?shù)剡M行，所以我們只被教授些敬禮、步槍分解組合以及保養(yǎng)方面的內容。江里川軍曹是名應征入伍的下士官，年齡三十上下，他曾在支那事變（日中戰(zhàn)爭）初期前去華北參戰(zhàn)，聽說以前在櫪木縣那須郡黑羽村還是位吳服店的少東家。但其本人倒是一副豪爽性格，完全不像干這一行的；另一方面又對部下頗為照顧，且樂于聽取別人的建議?！拔梗蠹乙黄痖_個文藝晚會吧。”他經(jīng)常會在晚上舉行文藝晚會，還讓新兵上臺表演歌曲。江里川軍曹常對我鼓勵說：“到了北支好好干啊，小心別挨上子彈?！北几叭A北戰(zhàn)場二月十八日，出發(fā)那天來了很多探望的人，因為大家都想出發(fā)前再見上一面。到處都可以看到母親特地帶來好吃的就為讓兒子臨別好好吃上一頓?！坝袐尩暮⒆泳褪呛冒　弊鳛橐粋€沒有雙親的人來說，看了這場面的確很難受。自從離開家鄉(xiāng)，我時常會從胸口的口袋里掏出母親的遺像看得入神。相片背面寫著“大正二年（1913年）八月十六日留影”，這正是母親二十二歲時的照片，后面還跟了一句詩文“獨立寒秋，孤影自憐。”。母親生于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逝于昭和十五年八月十七日，享年四十九歲。她是個好學的人，曾加入過大日本國民中學會。這是個由河野正義所掌控的社團；此人當時頗具人望，甚至被收入了《中學講義錄》中。母親正是通過這個學會獲得了《女學講義錄》并積極投身學業(yè)，最后終于考入東京神田的水原助產(chǎn)醫(yī)學校（校長是詩人水原秋櫻子的父親），獲得護士和助產(chǎn)士的資格。日俄戰(zhàn)爭時期，我曾從母親口中聽聞過高唱反戰(zhàn)歌曲的與謝野晶子的名諱；在關東大地震期間，也聽得她將屠殺過大杉榮和尹藤野枝等三名無政府主義者的憲兵大尉甘粕正彥稱作“惡人”。以當時的標準來看，她可以說是位相當進步的女性。此外她還頗具文采，喜歡經(jīng)常讀些俳句、短歌和詩作。她的這張遺照我從入營一直到復原，整四年里都保管在口袋中與我一起克服了無數(shù)次生死關頭。前線部隊向各支中隊分別派出兩名下士官來接收新兵，他們隨后就會成為新中隊的指揮官。我所屬的第一中隊派來的是押野孫助曹長和寺島辰三軍曹。每四個中隊組成一個集團（大隊），我對應的集團長官是近藤久太夫中尉，他在前線還兼任第三中隊中隊長。本次招募的新兵用以補充好幾個這樣的集團軍，所有新兵加起來估計得有千百把人。下午三點，東部第三十六部隊官兵受到了熱烈的歡送，這千百把新兵們排成四列縱隊，耀武揚威地走向宇都宮車站。在市區(qū)行軍途中，碰上慶祝攻陷新加坡的男女中學生游行隊伍。他們紛紛站到街邊，口中高呼：“萬歲，萬歲！”就在這狂熱的歡呼中給我們送行。在這樣的氛圍里，我那顆年輕人的心也變得熱血沸騰，懵懵懂懂，在心里暗自發(fā)誓：“祖國日本未來的命運就落在了我們的肩頭上。我一定會奮勇戰(zhàn)斗，不會讓祖國人民失望?！毕挛缌c傍晚時分，隨著汽笛一聲鳴響，軍列滿載著千百名新兵從宇都宮車站出發(fā)了。為了預防匪諜刺探，列車的窗戶都被關了個嚴實，從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樣子。列車里大家的話題基本都圍繞會被派到北支的什么地方去展開。雖然都叫北支，但其實卻是指很大一塊范圍，當時包括了河北、山東、山西、察哈爾、綏遠五個省份，外加河南省北部。察哈爾、綏遠相當于現(xiàn)在內蒙古自治區(qū)。北支以南到長江所包含的各省——河南、江蘇、安徽、湖北、湖南、浙江、江西——則被稱為中支，再往南就是南支了。這里的“支”字意思是“支那”，現(xiàn)在基本都不用了。雖然有人認為這個名稱有歧視的意思，但作為一種歷史名稱，如“北支派遣軍”，則在很多情況下都無法擅自變更，本書采用的是當時的稱呼方式。十九日上午七點左右，為了應對國防婦女會的接待活動，我們在名古屋車站停了車。等到再次發(fā)車時，我眼前有位三十歲左右的美麗女士雙手合十把頭深深低下，似乎在向神佛禱告。估計她一定是在從心里為我們祝福：“但愿士兵們能平安歸來……”二十日早晨，我們在風雪中抵達下關車站。當時関門隧道尚未貫通，我們是坐汽船輪渡到門司。從門司坐船出海則是在當天的日暮時分。就在飄散著小雪花的寒風中，有很多女學生們揮舞著日之丸旗給我們送別。望著一點點遠去的峭壁，我想：我們這些新兵中能有幾個幸運兒有機會活著再次踏上故土呢？第一中隊的新兵共計六十九人，其中全身而退的有五十一人；宍戶町同行的十位老鄉(xiāng)中就有四人永遠都回不來了。但與菲律賓、緬甸及新幾內亞等南方前線相比死亡率低了許多，可以說是不幸中之萬幸吧。可那時候像我這樣多愁善感的人基本找不到，大家恐怕對此根本就沒有多想過些什么。每個人都年紀輕輕，身上也沒有妻子兒女的拖累，都是一群快樂單身漢，根本談不上什么悲壯，反倒看起來像是去球場打球一樣，都高高興興的。當時報紙、廣播都在拼命宣揚日本軍隊在南方前線連日大捷的消息，中國戰(zhàn)線的消息反倒被掩蓋了起來，國民們也對此不太在意。沒有人會想到等在我們面前的會是共產(chǎn)黨八路軍的精銳部隊，大家全都對中國軍隊報以蔑視的態(tài)度根本沒放在心上。日本曾在日清戰(zhàn)爭（中日甲午戰(zhàn)爭——譯）中將當時號稱“沉睡大國”的清朝痛扁，接著在北清事變（八國聯(lián)軍侵華戰(zhàn)爭——譯）、第一次上海事變（一·二八事變——譯）中又發(fā)現(xiàn)地方軍閥手中盡是些弱兵，從而產(chǎn)生了一種優(yōu)越的心理，自此便開始蔑視中國。到了昭和二十年（1937年）七月七日，便以北京郊外的盧溝橋的槍聲為契機，日本開始對中國展開了全面侵略。當時甚至有人叫囂：“支那根本無足為患。讓我們把它徹底擊敗后變?yōu)橹趁竦匕?。”當然最后是沒能得逞。中國自鴉片戰(zhàn)爭（1840~42年）起就被世界各大列強不斷蠶食。到了日中戰(zhàn)爭，已經(jīng)樹立起了“決不允許敵人侵占一絲一毫領土”的堅強決心，中國人這種參加八路軍的動向，日本方面卻根本毫不在意。井上清所著的《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現(xiàn)代評論社刊?。┮粫刑岬剑褐腥諔?zhàn)爭剛爆發(fā)時，陸軍大臣杉山元大將曾對天皇奏報：“此次事變一個月即可結束?！笨梢娺B身為戰(zhàn)爭最高指揮官的陸軍大臣的認識都是這副模樣，那么普通國民更不可能會有清醒的理解。帶領第一中隊的下士官押野曹長和寺島軍曹原本都是山形縣人，是昭和十一年征召入伍的現(xiàn)役軍人。而在剛入伍的新兵眼中，曹長和軍曹他們都是令人恐懼的大人物。但實際上這兩人身上都沒有職業(yè)軍人特有的威嚴，也不會大聲罵人和打人。注意，在接下來的文字中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某年征召”一詞，我先來解釋一下它的含義。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某年通過征兵檢查的士兵”，比如我是在昭和十六年通過征兵檢查的現(xiàn)役士兵，所以正確來講就應稱為“昭和十六年征召現(xiàn)役”。男子在滿二十歲是必須接受征兵體檢，所以哪怕不報自己的年齡，只要聽你是哪年應征的就能基本猜出年齡大小。順便提下，先前所說的押野曹長和寺島軍曹都是昭和十一年應征現(xiàn)役，都是二十五歲。我們搭乘的汽船噸位足有六千噸，但在大海上還是被浪頭打得直晃悠。所有人都暈船暈得厲害連飯都吃不下。哪怕勉強吃了點也會全都吐地板上，結果就是馬上被其他中隊的帶隊下士官來回打巴掌。二十一日早，睡醒后和一名戰(zhàn)友去甲板望風，發(fā)現(xiàn)有個港口近在眼前?？紤]到我們的目的地是華北，所以我就嘟囔說：“到青島了吧?！?，但他卻認為：“不對，可能是塘沽吧?！蹦菚r候日軍若要走海路去華北，要么走青島，要么走塘沽（天津外圍的港口），兩者任選其一。但又仔細一想：我們出港才過了十小時，這點時間別說塘沽了，連青島都夠不到吧。其實這個港口是位于朝鮮半島南部的釜山港。釜山港上岸后，我們進駐釜山小學內，受到國防婦女會的接待。到二十一日晚快十二點的時候才上火車；沿著朝鮮半島繼續(xù)北上，二十三日黎明時分才渡過位于中朝邊境的鴨綠江。當列車開過鐵橋橋，發(fā)出的咔嗒咔嗒的噪音把我從睡眠中吵醒，便打開車窗往外瞧去，之間灰暗之中隱藏著寬闊的鴨綠江。到了這時我才明確自己即將被分配到哪支部隊——“獨立混成第五旅團獨立步兵第十九大隊”；它的司令部位于青島，而大隊總部則位于芝罘（別名煙臺）。之后了解到，凡是二月十日在宇都宮入伍的新兵全都被分配到獨立混成第五旅團。而在領取《現(xiàn)役兵證書》上所記載的“19人員”意思其實是“獨立步兵第十九大隊所屬人員”，這點我到領證的時候才搞明白。二月二十四日傍晚，列車進入滿洲與中國的邊境線，正通過萬里長城起始點——山海關車站。從這里開始就進入了華北地區(qū)，我們終于開進了戰(zhàn)場。我看了眼軍隊手牒（發(fā)放給陸軍下士官及士兵，用以證明身份的隨身賬冊，記錄了從入伍到退伍所有的晉級年月日、參加戰(zhàn)斗的履歷等等內容。），只要經(jīng)過山海關，我的軍籍就算是從宇都宮步兵第六十六連隊轉到獨立步兵第十九大隊里去了?！白罱?，連鐵路都開始遭到八路軍頻繁襲擊，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毖阂安荛L邊向大家提醒，邊給那些曾在學校里經(jīng)受過一定軍事訓練的中學及青年學校畢業(yè)人員每人分發(fā)三十發(fā)實彈。從車窗向外眺望萬里長城，我當時對這個由中國人創(chuàng)造的宏偉業(yè)績根本沒有任何感覺。二月二十七日，我們搭乘的列車終于抵達了終點——山東省青島。下了火車，安頓在青島兵站，一個類似軍隊經(jīng)營的旅館，后終于可以卸下戎裝輕松一下。算起來，從宇都宮出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天。青島朝向膠州灣，是座背山臨海的美麗城市，當時人口據(jù)稱達五十萬。早在戰(zhàn)前就有很多日資企業(yè)入駐，特別以啤酒廠和紡織業(yè)聞名，當?shù)丶s有三萬日本人居住于此。明治三十一年（一八九八年），包括青島在內，整個膠州灣一帶地域曾長期淪為德國人的租界，所以市區(qū)可以看到很多西式風格的建筑，高樓林立、路面寬闊頗具現(xiàn)代感。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年）七月二十八日爆發(fā)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八月四日英德宣戰(zhàn)。八月十五日，日本以日英同盟為借口要求德國轉交膠州灣租界并讓德國船只離開；被拒絕后于二十三日對德宣戰(zhàn)。七十七天后到了十一月七日，日本占領青島以取代德國人的統(tǒng)治，不想遭到中方激烈的抵抗；大正十一年（一九二二年）被迫將租界返還中國，日軍亦從此地撤出。但日本卻借此掌握了德國鋪設的山東鐵路（膠濟線）沿線的煤田礦山，獲取了青島的經(jīng)濟利益，成為對中國進行經(jīng)濟侵略的重要基地。在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軍再次占領青島（一九三八年一月）后，青島演變成了侵略中國的重要前沿基地。另外，在青島，除了軍隊所屬的獨立混成第五旅團司令部外，還設有青島陸軍醫(yī)院、青島憲兵隊、支那方面艦隊第三艦隊司令部等機構。獨立混成第五旅團我所屬的獨立第五旅團獨立步兵第十九大隊還有一個稱號叫“桐第四二七五部隊”。前者是部隊的固有名稱，而后者則為通稱。這種通稱是隨著戰(zhàn)爭的長期化，為隱藏部隊故有名